——從“研”到筆硯"/>
陳穎康 汪洋 鄧幀 肖擁軍
(1.南華大學松霖建筑與設計藝術學院,湖南衡陽 421001;2.武藏野美術大學視覺傳達專業(yè)在讀博士,日本東京187-8505;3.南華大學松霖建筑與設計藝術學院,湖南衡陽 421001;4.南華大學核科學技術學院,湖南衡陽 421001)
“硯”在現(xiàn)代詞典中解釋為“研磨墨的文房用具”。是中國傳統(tǒng)書寫和繪畫中產(chǎn)生的一種特有的研磨工具。目前,對于“漢硯”的研究,大多是對每件代表性的作品的研究整理,闡述每方“硯”的特征,從形態(tài)上來判斷是否是“硯”。或者從出土中是否附帶“研”石從而來判斷出土的是否是“硯”還是“研”。沈曉筱等學者對“硯”與“研”的判斷依據(jù)是基于有無研石和對于硯(研)與墨的結(jié)合情況進行的判斷。在江蘇省連云港市陶灣黃石崖西郭寶墓中出土的帶有“研”石的石研,同時還伴隨著出土了一塊標有板硯的木板,證明了在西漢已經(jīng)存在附帶“研石”的“硯”的存在。因此推測“研石”的存在與否并不能作為判斷區(qū)分“研”與“硯”的標準,而更應該從“硯”的本質(zhì),也就是從“用”的層面進行分析。從漢代這個“硯”與“研”共存的時代開始,針對“硯”與“研”的使用特征、與墨之間的結(jié)合情況重新對于“硯”的定義進行嘗試性的歸納與總結(jié)是很有意義的。
“硯”的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時代的石制研磨器,在中國陜西寶雞市北首嶺遺跡中出土的雙格石研磨盤是專門用于顏料粉碎的研磨工具(公元前4800年~公元前4100年),在河南省安陽殷墟五號墓中也出土的殷商后期的(公元前1300年~公元前1046年)色盤,以及河南省洛陽北窯出土的西周時期(公元前1046年~公元前771年)的玉石牛形調(diào)色器都存在著相同的研磨顏料的功能。通過研究先秦時期所用的顏料發(fā)現(xiàn),其中大多都屬于天然赤鐵礦、朱砂等礦物顏料,并且制作顏料制作工藝復雜,研磨器在使用的時候需要花費大力的人工研磨。
即便如此,此時的研磨器已經(jīng)具備了“硯”的“磨”的特征。但是這種“研磨器”也并不能和“研”或者“硯”等同,因為當時大部分研磨器并不只是單純的用于繪畫或者書寫專用,其中摻雜著用于水稻脫殼,加工淀粉類食物,以及植物果核的研磨等等,可能存在一器多用。而這些研磨器共同的特點是復合型的研磨方式,即存在著砸壓或者是左右摩擦兩種或以上的研磨方式。這與“筆研”或者是“硯”中的重按輕推的研磨方式截然不同,但是與東漢時期對于“研”的描述極為相似,《說文解字》中記載:研,?也。從石開聲,其中“?”的解釋在本書中的解釋為“(?),?麥也。(中略)。一曰擣也”。所以由此可以得出,研這個詞的性質(zhì)更多的是用于谷物的軋碎、軋平或使糧食去皮時的行為。通過研究作者認為:雖然研磨器 “研”和“硯”都屬于中國早期書寫或者繪畫的工具,但是兩者的性質(zhì)以及使用方法截然不同。其次早期的研磨器 “研”并沒有文房專用“硯”的專屬性,甚至可以認為是通用研磨器的一種延伸屬性。
一般認為“研”是現(xiàn)代“硯”的古老稱呼。在漢代典籍中東漢中期(約100~121年)許慎所著的《說文解字》和東漢末期(約190~210年)劉熙所著的《釋名》一書中對于“研”與“硯”都有相關的注解。其中《說文解字》中稱“研,?也”。而 “?”在康熙字典中同“磨”?!俺帲?。從石見聲?!睆钠钥梢钥闯?,兩者都能確定均為石制材料。
其中“研”這個詞的性格更加強烈,其更多的是用于谷物的軋碎、軋平或使糧食去皮。例如:河南的唐戶遺址中出土的石磨盤,磨盤很厚,磨棒呈較粗的柱狀。說明所加工的材料屬于較為堅硬的物品,需要大力研磨才能磨碎。通過對研磨工具表面淀粉粒的研究中也證實了含有包括小麥、粟、水稻、橡子等在內(nèi)的6種類淀粉殘留。這類研磨器一般具備了兩種研磨功能,一類研磨稍微柔軟的物品,例如小麥,水稻等農(nóng)作物,一類是研磨堅硬的物品,例如堅果、礦石等。對于質(zhì)地堅硬的物品需要在“搗”的作用力下,才能砸開外表堅硬的表殼,或者才能碾碎物品。對于研磨質(zhì)地柔軟的物品只需來回左右用力磨圓和畫?。ㄈ鐖D1),摩擦面是弧形的線狀和條痕,磨面光滑,尤其是磨面的中心部分,依靠磨面與磨盤中的突起部分粉碎物品。所以最早的研磨器也存在著相對“粗獷”“細膩”的性格差異。而這種“粗獷”“細膩”的性格也能出現(xiàn)在同一件研磨器中,例如:河南賈湖遺址中和通遼的哈民忙哈遺址中出土的兩面磨盤,根據(jù)報告推論稱一面為顏料加工,而另一面為石砧。所以作者認為說文解字中的“研”其實很可能指代的就是和新石器時期的研磨器類似的包含著所有日常通用的研磨工具,其特性更多的是一種包含著碾、搗、磨等一系列的動作的使用,而且這樣的研磨器并不只是一種用于特定物品專門研磨的工具,更多的是一種一器多用的情況,所以在性格上來看研磨器的性格更加的包容,適用范圍也更加的廣泛。
圖1
而相比之下,“硯”則是一種質(zhì)地相對光滑,存在一種順滑的摩擦的行為,用力輕柔,動作幅度小,更像是在硯石表面滑動的感覺。而硯臺的形質(zhì)、重量則與石質(zhì)有關,在使用和摩擦的過程中相比研接觸面更加光滑,少了很多研磨時的阻力,從而可能導致研磨手法的改變??梢钥闯觯瑥难械匠幹g的最大區(qū)別在于研磨的力度以及方向上的區(qū)別。也可以從側(cè)面反映出石質(zhì)的選材和加工的光滑程度以及顏料(墨)的狀態(tài)上的差異。
從目前的考古發(fā)現(xiàn)來看,出土的研磨器和磨石主要分為兩種,一種是花崗巖質(zhì),石料顆粒較粗。一種是礫巖、砂巖質(zhì),顆粒較細。首先,花崗巖顆粒大,磨制工具加工是硬度比較大的、摩擦力受力小的物質(zhì)。例如:櫟屬果實(橡子)、谷物等;而砂巖為代表的顆粒較細的磨制工具更加可能是一些較軟。相對細密、受力大的物質(zhì),例如:顏料。作者推測研磨器中的砂巖類的研磨器更加類似于之后的“硯”的研磨習性,用以研墨使墨變得更加的柔和、光亮,也成為“硯”的一個特征及專屬特性。而作為“硯”最重要的性格之一“使和濡”也就是 “發(fā)墨”,其實是這種“細膩”性格的一種延伸,是墨中的碳分子和水分子融合的速度、細膩程度。硯的這種“細膩性與專屬性”才是其是否是硯的判斷標準,而后世所規(guī)定的是否發(fā)墨與造型意味以及材料的改變只是這種屬性的一種延伸。
有資料顯示,中國硯的確立大多是稱其(研)經(jīng)歷戰(zhàn)國時期(公元前5世紀~公元前221年)與秦朝(公元前221年~公元前206年),在東漢時期正式完成從研到硯的轉(zhuǎn)變,使得硯作為文房用具沿用至今。然而考古發(fā)掘上則說明在東漢之前的某些研磨器已經(jīng)帶有早期硯的些許特征,同時這些特征也隨著墨的形制的發(fā)展而在演變。
第一,隨著農(nóng)業(yè)文明的發(fā)展,藝術工具逐漸開始脫離生活用具獨自成為一類專屬的研磨器,近些年從相關的考古材料中得知,到了新石器時代中期,石磨盤等石制研磨器在農(nóng)業(yè)發(fā)展之后其出土量逐步下降,且往往還附有赤鐵礦的痕跡,而很少有農(nóng)作物研磨的痕跡。說明當時研磨器可能逐漸開始擺脫一器多用的情況,特別是制陶的出現(xiàn)之后,開始逐漸開始轉(zhuǎn)變成專業(yè)用具。例如:廟底溝遺址和秦魏家遺址出土石磨盤上都帶有赤鐵礦粉末。
特別是之后石臼的出現(xiàn),說明在制作研磨器時已經(jīng)開始注重器物的光滑度與顏料之間的關系,注意到需要更細的研磨才能更好地使得顏料與水的融合,并且臼形的造型更加有利于水的注入。其在功能上已經(jīng)初具了傳統(tǒng)硯的特性。例如:1976年在殷墟婦好墓中同樣出土的研磨朱砂顏料用的硅質(zhì)大理巖臼和杵,臼內(nèi)晶瑩光澤,亮似鏡面,而外表未經(jīng)細磨,較為粗糙。再次反映了當時對于研磨器接觸面的重視。且在當時出土的玉制色盤,色盤前端敞口較薄,三側(cè)有高起的邊框,底部染滿朱砂,推測作為臼內(nèi)研磨之后朱砂調(diào)色用的專門用具。說明此時對于顏料的磨制與使用出現(xiàn)了更細致的分工和更加專業(yè)的工具。反映出此時的藝術工具逐漸從生活用具中分離出來不再是之前一器多用的狀態(tài)。但此時的色盤還不具備硯的“研磨”的性格,更多的是顏料與水融合的場所,所以作者并不認同很多先行文獻中把婦好墓中出土的色盤稱作為玉硯。
第二,“研”的包容性是非常強,在其中可能包括了早期硯雛形,例如:大地灣遺址中出土的研磨器,周邊以及窩底均研磨光滑,平整,內(nèi)有大量赤鐵礦顏料殘留,且器底也較平整但略向一側(cè)傾斜。這樣的傾斜的造型已經(jīng)與漢代早期的船型硯的功能類似,有利于顏料(墨)的儲存。
而硯的產(chǎn)生可能是由于人們在顏料的制作和使用過程中對于“研”的一種改良物品,也可以看出,在東漢時期也承認了硯中“研”的屬性,也就是其研磨的特性。但同時硯也是一種“研”的改良。其目的是使得“墨和濡”,而區(qū)分“研”和硯性格的不同在于其與墨(顏料)之間的關系。早期的顏料主要是以礦物顏料為主,缺點則是色澤不純、質(zhì)地粗糙、難以研磨,研磨之后難以充分與水融合等。隨著人工墨的出現(xiàn),對比之前的礦物顏料更加柔軟易于研磨且小巧更加便于攜帶,并且黏合劑的加入在使用之時也更加能使松煙與水充分的融合。由于墨的材料的改變,無須像之前礦物顏料那種砸、搗的研磨方式。形成了專屬與人工墨的一種新的研磨形式“硯”。例如:睡虎地秦墓出土的石硯,其附帶的研磨石(高2.3cm,研磨面直徑2.6-3.3cm)和所出土的墨丸(直徑2.1cm,長1.2cm)大小基本相當。所以墨作為檢驗硯與研性格最重要的媒介也是今后一個值得研究的課題。
在公開發(fā)行的書籍和研究報告的整理中,發(fā)現(xiàn)西漢出土文物 “研”出現(xiàn)的比例遠比“硯”要多,但是結(jié)合共同出土的事物來判斷,此時的研早已具備了硯的特征。例如:江蘇尹灣漢墓M2出土的“研”,其長約20cm,寬6-7cm厚1cm,呈平板狀,內(nèi)嵌在一個木質(zhì)帶有凹槽的漆盒之中,漆盒上有云氣紋等裝飾,內(nèi)有“研子”。并且附帶著毛筆,盛墨的墨囊一同出土,呈現(xiàn)套文具組合的狀態(tài)。說明其“研”已經(jīng)具備了硯的“細膩性”與“專屬性”的特征。值得注意的是,在出土的木牘中有明確表明此“研”(硯)為板研,可見當時對于這種專屬工具已經(jīng)有了專業(yè)的稱呼,也可見其重視程度相當講究,作者認為此時的板研完全可以成為硯。同時在歷史文獻《漢書》中(1世紀末),所記載的〈彭祖又小與上同席研書〉和幾乎同一時期《漢紀》(約200年)中的〈彭祖。初上微時。與同硯席讀書。上親之?!迪啾容^也可以確定在當時從“研”到硯名稱變更現(xiàn)象。
除此之外,東漢之前出土的“研”(硯)形態(tài)也不單一的只是扁平的形式,還出現(xiàn)了有利于儲存墨的池形硯,更加方便書寫與研磨的三足硯,甚至出現(xiàn)了獸形硯等多種形態(tài)。其原因不僅是因為人工墨與紙、筆的發(fā)展,更多的是因為對于“研”本身更加“細膩性”與“專屬性”的一種完善。
本文通過對出土文物和文獻資料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在東漢之前,硯可能已經(jīng)以“研”的形式存在,而這時候雖然更多的稱其為“研”,但是極有可能是包括“筆研”在內(nèi)與“黛硯”等一系列研磨器的統(tǒng)稱,而事實上其中的“筆研”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硯”的特征。其變化的成因很有可能是因為在使用時候的“筆研”更多的是用于書寫,從最初把墨大力磨碎之后再次精細研磨,再到只需精細研磨,使得最初作為研磨器的“研”逐漸開始向只用來磨墨的“筆研”開始轉(zhuǎn)變,正是因為 “用”的屬性改變使得之后在東漢時期出現(xiàn)了專有名詞“硯”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