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遺的傳承與保護
——四川綿竹木版年畫傳承人陳剛訪談錄

杜淑媛（四川師范大學，四川 成都 610100）

杜淑媛（以下簡稱杜）：陳老師您好，感謝您接受此次訪談。在此之前我了解到您是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之綿竹年畫傳承人陳興才之長孫，一位非常優(yōu)秀的綿竹年畫傳承人（圖1），同時也是德陽市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會員，還獲得了諸項榮譽，如2018年榮獲綿竹市首屆“綿竹工匠杯”職業(yè)技能大賽綿竹年畫技能大賽項目二等獎等。我觀察到您工作室的陳列，全部擺滿了您的手繪和刻版作品，可見您在這一非遺文化上下了很深的功夫。接下來，我想從綿竹年畫本身、您的個人經(jīng)歷以及如何推動其發(fā)展三方面進行訪談。

圖1 陳剛

一、多竹之鄉(xiāng)：綿竹年畫的獨特魅力

杜：根據(jù)現(xiàn)有資料，綿竹年畫的歷史非常悠久，始于宋而盛于清，與其他中國地區(qū)的年畫產(chǎn)生時間相當。綿竹年畫發(fā)源于現(xiàn)今四川省德陽市綿竹市，根據(jù)不同的風格和流派又分布在大大小小的鄉(xiāng)鎮(zhèn)。據(jù)古書《華陽國志·蜀志》記載，綿竹因“地濱綿水，多竹，故名”。唐杜光庭在《洞天福地記》中描述綿竹“山水奇雄，物產(chǎn)豐富，人文興盛，被列為天下七十二福地之一”。這表明綿竹的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相當優(yōu)越，竹資源的豐富也造就了造紙業(yè)的興盛，為綿竹年畫的生產(chǎn)提供了良好的媒介。綿竹年畫的全稱為綿竹木版年畫，其內容題材、表現(xiàn)形式及制作工藝較之其他三大年畫獨具特色，與眾不同。陳老師可否就此為我們分析一下綿竹木版年畫這一獨特的民間藝術？

陳剛（以下簡稱陳）：綿竹木版年畫除了是綿竹的驕傲，更是國家的名片之一，它與我們本地的劍南春酒和趙坡茶并列為“綿竹三絕”。一幅完整的年畫成品需要長時間打磨和各方面的配合，比如用紙、用筆、用色等方面都有講究。首先是用紙，我們綿竹年畫大都采用粉箋紙，這一紙張的制作工序繁多，原料難尋，成本較高。它的好處是柔韌結實，吸水性強，容易上色且不易褪色，可長期保存與收藏。其次是用筆，同國畫類似，年畫采用鴛鴦筆，即一支筆蘸顏料，一支筆用作顏色的過渡，干濕配合，使得畫面干凈整潔。綿竹年畫給人的總體印象是色彩豐富、對比強烈，這與用色是分不開的，年畫藝人們通常喜用對比色，如桃紅、佛青等，并總結成一句簡單易懂的諺語：“一黑二白三金黃，五顏六色穿衣裳?！?/p>

杜：綿竹年畫中蘊藏著高深的學問，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特別之處嗎？

陳：木版是起初的媒介，先用木版刻出畫面內容，一般采取陽刻法，隨即印墨拓到粉箋紙上，像部分地區(qū)的年畫采用木板套印，即一個顏色一個版，而我們綿竹年畫除刻版外，其余均是手繪，因此每幅作品都會存在細微或明顯的不同。從這一角度來講，每一幅作品都是獨一無二的，這也是綿竹年畫的魅力所在。

杜：據(jù)我了解，綿竹年畫有南北派之分，您認為兩者間有何不同？

陳：在制作工序以及用材用料方面，我們基本都是一致的，唯一的不同在于畫風。以李方福老師為代表的一家為北派，他們在繪制年畫時，筆觸比較豪放、靈動，給人以氣勢宏偉之感。我們南派則追求精致、細膩、淡雅脫俗之感（圖2）。二者對比強烈，但各有特色，不論是北派還是南派，都屬于綿竹年畫的傳統(tǒng)，我們都應該積極傳承并保護它。

圖2 陳剛老師作品（源于2021年10月筆者拍攝）

二、個人經(jīng)歷：做事要勤，做人要忠

杜：您作為陳老的后人，是從一開始就將綿竹年畫的傳承和發(fā)展視為己任嗎？

陳：是的。我的爺爺陳興才以前專門從事年畫行業(yè)，名聲漸遠，因此很多人在我們家定制年畫，人手不夠的時候我就去幫忙，但僅限于填色，后來爺爺覺得我有這方面的天賦和毅力，加之我本身就很喜愛綿竹年畫，便正式教授我畫年畫。刻版是我真正學習年畫的第一步，也是我日后工作的主要部分（圖3）。我記得我爺爺在教授我刻版的時候，只給我演示了三四十刀，讓我感受他的刀法，口訣、理論等并無提及，之后便讓我自己嘗試。我拿了塊版，刻了五天左右后給他看，他十分震驚，沒想到我刻版刻得非常好，夸贊我能沉得住氣，我也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對年畫的興趣日漸加深，后又學勾線、上色、開臉等技法，題材也逐漸多了起來。我認為，綿竹年畫作為民間優(yōu)秀藝術的一種，我們沒有理由拒絕它，而是要積極傳承、發(fā)揚，讓更多的人了解我們的文化，這一心態(tài)和想法不斷激勵我到現(xiàn)在，也是我堅持創(chuàng)作的原則。

圖3 陳剛老師在刻版

杜：從您的描述中能夠感受到您對綿竹年畫的熱愛，作為一名年畫傳承者，您認為應該具備什么樣的品質，怎么樣才算得上一位合格的年畫傳承人呢？

陳：首先要發(fā)自內心地熱愛綿竹年畫，不受他人逼迫，自發(fā)地、自覺地學習綿竹年畫的傳統(tǒng)知識和傳統(tǒng)技法。其次就是我們常常說的“廢畫三千”，和素描、速寫等任何形式的美術作品都一樣，日常練習是必不可少的。我們一般都是用熟宣紙，裁成八開紙的大小，薄薄的紙摞成厚厚的一沓，從上百張中才得以挑出幾幅較為滿意的作品，手上功夫不可少。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認為是一顆堅守傳統(tǒng)的心。隨著時代的不斷發(fā)展，綿竹年畫衍生出很多文創(chuàng)產(chǎn)品，我認為這是一種進步，發(fā)展離不開創(chuàng)新，這是一部分人的選擇和責任。但對我而言，我的責任就是保護好傳統(tǒng)文化的根基，恪守本分，如果傳統(tǒng)文化都丟失了，再好的創(chuàng)新也無力回天。

杜：那您除了年畫傳承人的身份外，有從事其他的工作嗎？

陳：大部分時間我都是全身心投入工作室，另外我和清道學校有合作，我被聘請為清道學校年畫校外輔導員，定期為學校師生進行年畫培訓。不僅可以向其傳授中華優(yōu)秀的民間文化，還能夠弘揚民族精神，激發(fā)民族自豪感和凝聚力。并且隨著美育的普及，非遺和課堂相結合已然成為大的潮流和趨勢，也能夠成為保護和傳承非遺的重要途徑，對此我全力支持并與學校共同努力，也取得了一些較好的成績，如六年級的一名學生所繪制的《守護和平》，將綿竹年畫的形式與現(xiàn)代的題材相融合，并榮獲四川省優(yōu)秀獎。

三、守正創(chuàng)新：綿竹年畫的傳承發(fā)展

杜：綿竹年畫蘊含的人文價值和藝術價值使其能夠一直自信地站在歷史舞臺上，它根植于傳統(tǒng)文化，用最樸素的語言傳達著人們的生命理想和美好祝愿。隨著時代的不斷進步，綿竹年畫也需要創(chuàng)新，滿足人們更多的審美需求和實用目的。基于此，相信個人和政府都采取了一定的措施，您的理解和建議是什么？

陳：我先從個人方面說起。我目前所在的這座畫坊，是從爺爺輩流傳下來的，自我記事且畫畫起，就一直在這里。我也一直走傳統(tǒng)的路子，每日的工作就是刻版和畫畫，同時會根據(jù)客人的需要進行定制并銷售。我畫得最多的題材是門神、紫薇高照、八仙慶壽和二十四孝，這類題材表達了廣大民眾的社會認知、生活理想和道德觀念，具有認知、教化、表意等多重價值，也最貼合人們的日常生活和愿望。

從政府和國家層面來講，2008年發(fā)生的汶川大地震事件，給綿竹年畫造成了不小的損失，許多年畫精品隨之損毀乃至消失。中國政府和社會各界近年來對綿竹市做了大量的保護工作，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和財力，采取了很多積極有效的完善和保護措施，例如新修年畫村、新建博物館、創(chuàng)辦年畫特色學校、保護國家級非遺傳承老藝人，并建立較為完備的保障制度。這些措施使得綿竹年畫的傳承和發(fā)展得到了不斷加強和改進。國家提倡并資助傳承人到各地進行非遺文化的交流，同時也鼓勵各級各類學校到當?shù)剡M行研習，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了解并喜歡上綿竹年畫，成效頗為明顯。

同時我也了解到除了我和李老師家（李方福）繪制傳統(tǒng)的綿竹年畫之外，綿竹年畫博物館的副館長周斌還帶領工作者們走出了一條非遺與文創(chuàng)相結合的創(chuàng)新之路。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手工刻版、繪制、印刷的時間成本較高，市場需求量大，造成了供不應求的局面，張貼年畫的習俗也慢慢淡出生活，于是他們想到了兩種辦法，一種就是將精品手工年畫作為室內裝飾，或用于收藏，或贈送親朋好友；另一種是將年畫與其他載體相結合，在不改變傳統(tǒng)綿竹年畫韻味的基礎上，對人物造型、場景搭配進行二次創(chuàng)新，可用于日歷、背包、衣服、文具、手機殼等，這是我所了解的一系列成果。對于年輕人來說，這種形式接受度更高。這項舉措也得到了上級的支持?？傊?，通過各方面渠道的努力，很多人對綿竹年畫的了解、喜愛呈積極的上升趨勢，我希望通過國家、政府以及我們自身的努力，綿竹年畫會發(fā)展得越來越好。

杜：上次來過一次年畫村，我看到來往的游客也特別多，而您的工作室就坐落在年畫村附近，這種環(huán)境對于您發(fā)揚年畫具體起到哪些作用呢？這些作用是否都能夠收到好的效果呢？

陳：前面提到我所在的這個畫坊從爺爺輩就坐落在這里了，后來政府援建年畫村，把我們也規(guī)劃進來了。我這間小小的畫坊（圖4）成了游客或者學者進入年畫村時的必經(jīng)之地，吸引了大量的人來此參觀，在一定程度上具有較好的地理優(yōu)勢。我每日的工作除了刻版，就是畫畫。如果有需求，我也會給大家宣傳和介紹傳統(tǒng)的綿竹年畫，墻上也掛滿了各式題材、各種大小的年畫，可供欣賞，也可購買，這在無形中對綿竹年畫進行了推廣，我從中得到的反饋也都是比較積極的。群眾對于傳統(tǒng)的綿竹年畫接受度很高，也不乏愿意動手嘗試的，或者找我來定制木版或繪畫成品的，這讓我很開心，也很欣慰。我平時就堅守著自己的陣地，所以對我而言，賣畫也成為我傳播綿竹年畫的主要方式。

圖4 陳剛工作室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