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博文(沈陽大學 美術學院,遼寧 盤錦 124200)
歐洲繪畫在經(jīng)歷了新古典主義、浪漫主義、印象派等繪畫流派之后,19世紀下半葉誕生了以強烈的主觀色彩和抽象性為主的象征主義藝術。象征主義藝術主張拋棄客觀事物的具體描繪,使之從現(xiàn)實世界中解脫出來,更多地反映主觀感受,注重描繪現(xiàn)實世界以外的“精神世界”。1885—1900年出現(xiàn)了許多著名的象征主義畫家,而克里姆特的藝術創(chuàng)作對于19世紀象征主義繪畫的發(fā)展則有著獨特的藝術價值。
克里姆特出生在維也納一個世代制作金銀首飾的家族,從小就對金色及其他絢麗的顏色敏感,這為其日后的創(chuàng)作風格奠定了部分基礎,再結合其對拜占庭鑲嵌畫以及東歐藝術的提取融合,逐漸形成了拼貼式、富麗堂皇且充滿神秘感的裝飾性藝術風格。19世紀末20世紀初歐洲和美國爆發(fā)的“新藝術運動”,使克里姆特受到極大的沖擊。該運動對于自然裝飾風格的熱衷,使得克里姆特的繪畫創(chuàng)作具有極強的裝飾意趣。同時,也正因為吸收了“新藝術運動”關于設計美學的主張,克里姆特的藝術創(chuàng)作除了其繪畫性還存在一定的設計美感。對于敘事,克里姆特既不像古典主義那樣客觀真實地描繪,也不像浪漫主義那樣進行極具感情色彩的舞臺化處理,而是更加注重畫面形式本身。在克里姆特的繪畫作品中可以看到,其往往通過破壞事物原有的造型并重組為平面化的幾何形狀,然后在這些形狀中以“鑲嵌”的形式填涂顏色并制作肌理,克里姆特利用不同的幾何形狀、色彩以及肌理之間不同的視覺效果實現(xiàn)對某種情感的表達。
克里姆特的繪畫創(chuàng)作大多對畫面的組織結構有著極其巧妙的安排,以其人物畫為例,克里姆特傾向于“頂天立地”式的全身像構圖。從其“金色時期”的部分作品可以看到,克里姆特在進行人物畫創(chuàng)作時偏向表現(xiàn)人物的全身,在組織畫面結構時往往將人物的外輪廓概括為不規(guī)則的幾何體,這些幾何體與人物的著裝以及動態(tài)有關,并起著分割畫面和維持畫面平衡的作用。以其作品《阿黛爾·布洛赫鮑爾一號》為例,克里姆特在安排人物在畫面中的位置時,避開了畫面的中線而偏向畫面的一側(cè)。從動態(tài)上看人物微微往左側(cè)身,克里姆特在畫面左方預留了很大空間,使得觀者在觀看畫作時有了更廣闊的視角。若將人物的外輪廓提取出來,會發(fā)現(xiàn)人物輪廓被概括為一個不規(guī)則的平面化錐形幾何體,使得被切割后的畫面形成一種獨特的幾何構成感。克里姆特對于背景的處理也是先切割出不規(guī)則的大幾何圖形,之后再往大的圖形中添加小的幾何圖形作為裝飾??死锬诽厥艿綎|方傳統(tǒng)繪畫的影響,往往以散點透視來展現(xiàn)畫面場景的真實性,并以人的視覺經(jīng)驗為基礎,對人物進行多角度展示,使得觀者能夠更容易感受畫面的內(nèi)涵。由畫面構圖形成的游離視點使得場景更富有真實性,觀者在觀賞繪畫作品時可以感受到由神秘金色裝飾性紋樣帶來的虛幻感以及身臨其境的真實感。
克里姆特對于創(chuàng)作材料的選擇和運用具有其獨特性,也是其繪畫作品的標志性特征之一。克里姆特的繪畫材料以油彩為主,而在畫面一些局部的表達上,克里姆特會借助綜合材料的力量。以其人物畫為例,在表現(xiàn)人物面部及其他皮膚組織時,克里姆特通常利用油畫材料進行繪畫。在表現(xiàn)人物著裝以及背景裝飾時,他往往喜歡利用金箔、銀箔、羽毛等特殊材料,并以拼貼的方式將其覆蓋在畫面上。以其作品《吻》為例,克里姆特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運用了多種繪畫材料,每種材料的選擇和運用都取決于物體的質(zhì)感以及畫面本身的藝術效果,在表現(xiàn)人物面部及其他皮膚部位時,克里姆特采用油彩進行繪畫,充分利用了油彩這種繪畫材料本身柔和且厚實的特性,展現(xiàn)了畫中人物光滑柔軟的皮膚質(zhì)感,同時克里姆特利用了油彩色塊與色塊間易銜接的特性制造出了色彩微妙的變化,例如面部與各關節(jié)處微微偏橘紅,能夠讓觀者感受到人物肌膚之下流淌著的血液溫度。在人物服飾表現(xiàn)上,克里姆特采用了金箔、銀箔等裝飾性材料,畫面里男人和女人摟抱而形成一個不規(guī)則的幾何圖形。在圖形的內(nèi)部可以看到許多以拼貼形式覆蓋在人物身上的金箔和銀箔,這些裝飾性材料本身具有很強的表現(xiàn)力,可以更直觀地表現(xiàn)出服飾的精致華貴,營造出一種浮華的畫面氛圍。與此同時,金銀色的箔片也代表著美好與珍貴,象征性地表達了作者對美好愛情的憧憬。克里姆特的繪畫并沒有很強的體積感與空間感,畫面呈現(xiàn)的多為平面效果。對于不同空間與質(zhì)感,克里姆特往往在繪畫材料上進行區(qū)分。克里姆特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金、銀等材料進行創(chuàng)作是因為他希望繪畫創(chuàng)作飽含自己對生命的理解,用獨特的語言去描繪愛與恨、生與死等關于生命的宏大題材。
克里姆特的抽象藝術語言受到東方“寫意”繪畫的影響,很多畫面細節(jié)的處理都蘊含著畫面內(nèi)容之下的“意境”。在藝術形式上,克里姆特也受到拜占庭鑲嵌畫的啟發(fā),其創(chuàng)作十分注重畫面的裝飾意趣以及畫面本身的象征性特質(zhì)。從克里姆特的人物畫中可以看到,人物的服飾、背景上往往會出現(xiàn)許多裝飾性圖案,這些不同的圖案各有其獨特含義,組合起來的整體象征性地指向創(chuàng)作的主題。
圖一 《阿黛爾·布洛赫鮑爾一號》油畫、金箔、銀箔/帆布 138 cm×138 cm 1907年
圖二 《吻》 油彩/畫布180 cm×180 cm 1907—1908年
圖三 《滿足》蛋彩、金箔、銀箔/畫紙 194 cm×121 cm 1905—1906年
圖四 《死與生》178 cm×198 cm 1908—1916年
以《滿足》為例,深入觀察畫面細節(jié)可以發(fā)現(xiàn),畫面中的男人所穿的服飾上覆蓋著許多不同的裝飾紋樣。首先,最大面積的是棕色橢圓形螺旋紋樣,其形象與樹干接近,橢圓形中間還添加了眼睛的形象,賦予了樹干生命力;其次,在棕色橢圓形紋樣之間的區(qū)域填充了象征著泥土的土紅色;此外,還有魚形象和鳥形象的圖案以及一些象征著綠葉的綠色三角形圖案。服飾上各種裝飾紋樣形成的整體象征著一個由萬物生靈組成的生機盎然的自然世界,女人擁抱著男人便像是擁抱著整個自然世界,沉浸在這種無與倫比的滿足感當中。
深入觀察并分析克里姆特繪畫作品的畫面細節(jié)可以發(fā)現(xiàn),作品中除了吸引眼球的裝飾性元素,還有這些裝飾性元素對于作品內(nèi)涵的抽象表達,克里姆特在作品中通過富麗堂皇的畫面效果以及象征性的藝術語言表達了對愛與恨、生與死等哲學問題的思考,也充分表達了其對美好生命的歌頌。
克里姆特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十分注重對生命無限循環(huán)巨大能量的表達,其認為生與死、毀滅與重生等變化都是無法控制的,所有都源于自然的力量。克里姆特的繪畫題材始終圍繞著生與死、興與衰等生命重大哲學問題。在其作品中往往可以看到許多相關的元素,例如男女之間的情愛、年幼到衰老的變化、曼妙多姿的人體等,這些繪畫元素與克里姆特本身的藝術形式相結合,并在畫面中通過個性化的視覺符號將這些繪畫元素轉(zhuǎn)化為更深層次的藝術思考。以克里姆特的作品《女性的三個階段》為例,畫面描繪了一位女性從幼嬰時期到老年時期的三個階段,女人三個階段的形象被并置在同一時空當中,彼此還存在肢體語言上的互動。
在關于生命與自然的宏大繪畫題材當中,克里姆特以其獨特的藝術語言使畫面的敘事性成為跨越時空的抽象敘事,整個畫面講述著生命由興轉(zhuǎn)衰、不斷循環(huán)的過程,進而非理性且具體地表達了其敬畏生命與自然的自我意識??死锬诽亓硪环髌贰端琅c生》,同樣是圍繞著生命進程這一宏大題材展開創(chuàng)作的。在這幅作品中,克里姆特采用了悲劇性與宿命論的故事情節(jié),一方面描繪了象征著生命糾纏在一起的各個不同階段不同形象的人物,一方面描繪了象征著死亡的骷髏形象。畫面中“生”與“死”都存在于深不可測的宇宙當中,對于浩瀚的宇宙來說,個體生命從開始到消亡都是微乎其微且無法控制的。克里姆特的繪畫題材貫穿個體的生長、發(fā)育、求愛、衰老到死亡,同時也對宇宙與生命的關系作出思考??死锬诽貙︻}材的多樣性表達使得其繪畫作品能夠更具體更有力地傳達其關于生命與自然的藝術思考。
克里姆特創(chuàng)作風格的平面化、裝飾性、設計感以及繪畫題材的深度決定了其繪畫的抽象性。他將東方繪畫藝術與設計元素融入自己的藝術創(chuàng)作,將具象的事物概括為平面化的幾何圖形,并將具有象征意義的幾何圖形作為視覺符號指向創(chuàng)作主題,以前所未有的角度詮釋了關于生命與自然的藝術。克里姆特作為19世紀象征主義繪畫的著名畫家,其抽象藝術語言是建立在傳統(tǒng)繪畫寫實基礎上的,但同時克里姆特在繪畫題材、畫面結構、繪畫材料以及視覺符號運用等方面的革新也推動了傳統(tǒng)寫實繪畫與象征主義繪畫的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