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 彤
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
《古璽匯編》(1)以下簡稱“《璽匯》”。下文只出編號的璽印皆出自《古璽匯編》。1654
《璽匯》1654末字原釋為“褱”。此璽又著錄于《故宮博物院藏古璽印選》,末字亦釋為“褱”。我們認為這個字當釋為“褢”。
晉璽中有不少作為人名的“褢”字,如“申褢”(1295)、“肖褢”(1061)、“褢”(《盛世璽印錄·續(xù)壹》078)等。其中“鬼”字下部的“人”形或加“”形飾筆,(2)何琳儀: 《戰(zhàn)國文字通論(訂補)》,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314頁。如“孔褢”(1528)之“褢”,與1654“”字下部的寫法相同:
《“國立”歷史博物館藏印選輯》(3)何浩天主編: 《“國立”歷史博物館藏印選輯》,臺北: 中華叢書編審委員會,1978年。第14頁
上印原書兩字皆缺釋。林文彥先生改釋為“比亡(“無”或“毋—勿”)(—媚)”。姓氏釋“比”無疑,劉釗先生已有論述。(4)劉釗: 《璽印文字釋叢(一)》,《古文字考釋叢稿》,長沙: 岳麓書社,2005年,第157—159頁。人名的釋讀林文彥先生解釋說:
“女盲”即“毋忘”或“毋望”。用“女”表示“毋”的例子在晉璽中常見,如“丌(綦)女(毋)煍”(4002)、“胡女(毋)先”(3569)、“孔女(毋)曷(害)”(1536)等:(6)李雨萌: 《從出土文獻看早期漢字的歷時演變與分化——以女、母、毋的分化為中心》,本科學位論文,南京大學,2019年,第28—29頁。
“盲”“忘”“望”皆從“亡”得聲,“忘”有“遺棄、不顧念”義,“毋忘”即不要遺棄?;蜃x為“望”,“毋望”即不期而至,《史記·春申君列傳》:“世有毋望之福,又有毋望之禍。今君處毋望之世,事毋望之主,安可以無毋望之人乎?”秦漢印中亦有以“毋朢”為名者,如“鞠毋朢”(《秦代印風》第168頁)、“田毋朢·臣毋朢”(《虛無有齋摹輯漢印》2174):
2784
3401
此璽鈐本圖片不甚清晰,3401要比2784更清楚一些。我們可以根據(jù)筆畫的走勢對印面進行修復,得到以下放大示意圖:
此印原釋為“文□下□”。原照片中此璽倒置,翻轉后如下圖:
《甘露堂藏戰(zhàn)國箴言璽》(以下簡稱“《甘露堂》”)172號著錄一同文璽,作者也誤將璽倒置,并釋為“文□□□”:
以上二璽皆應釋為“王上之至(?)”?!巴跎现??)”成語璽中常見,如《璽匯》4903、4904:
此璽“王”字省略了中間的豎筆,寫作“三”形。另有將最上面的橫筆斷開作“- -”形者,如《璽匯》4905:
4900
此璽原釋為“悊和敬明”。原著錄于《赫連泉館古印存》:
又有兩方同文璽,一見于《天津市藝術博物館藏古璽印選》第114頁,釋為“悊禾敬明”:
另一方見于《甘露堂》119號,釋為“悊禾敬聽”:
周建亞先生還對此璽作了說明:
《匯編》4900璽文釋為“悊和敬明”,不妥,語意也無法解釋。應釋為悊禾敬聽,璽文第四字從耳從口,會意字聽(參見吳振武《〈古璽文編〉校訂》第三一五條)。
悊禾敬聽: 謹慎謙和,恭敬聽取對方發(fā)言。這是虛心學習的態(tài)度,為人處世的方法,為官決策的法寶。(8)周建亞: 《甘露堂藏戰(zhàn)國箴言璽》,北京: 文物出版社,2013年,第145頁。
此璽首字為“慎”當無疑義,陳劍先生已有詳細的考釋。(9)陳劍: 《說“慎”》,《簡帛研究 二○○一》,桂林: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207—214頁。第二個字,除《璽匯》隸定為“和”外,其余各家皆隸作“禾”,其中陳劍、陳光田、周建亞先生將“禾”讀為“和”。
從字形上看,隸定為“禾”是沒有問題的。肖毅先生指出,《璽匯》4900(《赫連泉館古印存》)從印面圖片來看,“”字的“耳”旁有變形,且“(慎)”字的筆畫較粗,因而此璽有漲裂現(xiàn)象?!昂獭弊肿笊辖嵌嘤嗟墓P畫,可能就是因漲裂而形成的裂紋,或者是銹斑。(10)蒙肖毅先生面告。
從文意上來看,如果釋為“禾”,用其本義,則“慎禾”語義不通,所以讀為“和”應該沒有問題。但“慎和”的訓釋,則應當結合印文整體內容來考慮。
成語璽中的“敬”有兩種含義: 一是“慎重、謹慎”,如“敬事”“敬行”“敬守”等;二是“恭敬、敬重”等,如“敬老”“敬上”。此璽中“敬”與“慎”并出,顯然“敬”當與“慎”同義。典籍中“敬某慎某”的例子常見,《淮南子·人間》:“圣人敬小慎微,動不失時。”(11)劉安: 《淮南子》,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462頁?!抖Y記·表記》:“事君慎始而敬終?!?12)鄭玄注,孔穎達正義,呂友仁整理: 《禮記正義(下)》,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089頁。從這些文例來看,“敬”也當與“慎”同義,且“敬”“慎”所接之詞的詞義應有一定的關聯(lián)。
那么 “禾(和)”又該如何理解呢?成語璽中的“慎某”一般為動賓結構,如“慎言”“慎事”“慎行”“慎官”等,且“慎”后面的詞詞義一般是中性的。若依《甘露堂》之說,解釋為“謹慎謙和”,看似合理,實際上“慎”與“和”就成了并列結構,與習慣用法不合。而且“謙和”的詞義本身是帶有褒義色彩的,與“慎”搭配似乎不太妥當。所以“和”顯然不能訓為“謙和”。
我們認為,這里的“和”當理解為“應和”?!墩f文》口部:“咊,相應也?!薄兑住ぶ墟凇罚骸傍Q鶴在陰,其子和之。”《大戴禮記·曾子立事》:“人言不信不和?!?13)孔廣森: 《大戴禮記補注》,北京: 中華書局,1985年,第47頁。又引申為“答應,允許”,如《后漢書·徐登傳》:“船人不和之。”“慎和”即謹慎地應和或應允。這樣,“和”與“聽”在語義上也有了一定的關聯(lián)。此璽讀為“慎和敬聽”或“敬聽慎和”,意即謹慎地聽取、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