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占
(許昌學院教育學院,許昌 461000)
受大眾媒體對審美取向的影響,以瘦為美日益成為社會認同的身材標準(D o u g h e r t y &Krawczyk, 2018)。值得關注的是,在追求好身材的過程中,一些人會出現各種各樣的進食障礙問題。進食障礙是一組病理性進食疾?。ㄈ鐓捠?、暴食癥)的統稱,以進食行為異常、對食物及體重和體型的過分關注為主要特征,通常伴有抑郁、焦慮等消極情緒體驗(孔慶梅, 2018)。青少年階段是進食障礙的高發(fā)期,女性的風險更大(康玉琦, 錢明, 2013)。目前,國內尚無全國范圍的進食障礙調查數據,但綜合相關研究可知,我國青少年進食障礙的患病率不低(李紅娟 等,2020)。大量研究表明,進食障礙嚴重損害個體身心健康,負向預測其主觀幸福感(Arcelus et al.,2011; Zysberg, 2018)。由于其高發(fā)病率和高死亡率,進食障礙一直為國際社會醫(yī)療衛(wèi)生及心理學界所廣泛關注(李紅娟 等, 2020; Arcelus et al.,2011)。
盡管有相當多的生物、心理、社會因素(如性別、年齡、社會規(guī)范和完美主義等)與進食障礙有密切關聯(Almenara et al., 2017),但這些關系的內在機制仍不清楚。
研究發(fā)現,與成年人相比,青少年被認為更容易發(fā)生進食障礙,尤其是那些偏胖者(Morton et al., 2020)。對來自社會的外表評價的過度擔心使得青少年對自身外表的關注度普遍較高(赫才茜 等, 2016; Abdollahi & Talib, 2016)。與此相關,在進食障礙癥患者中,低身體自尊是普遍現象(Rodgers et al., 2019)。身體自尊與社會評價、自我價值密切相關,是個體對自己身體各方面的滿意或不滿意感,反映了個體對自己身體的感受(Mendelson et al., 2001)。有關身體意象的生物-心理-社會模型認為,追求苗條或健美的個體容易出現低身體自尊,因而更傾向于從事體型改善活動,如健身和節(jié)食(Rodgers et al., 2019)。此外,根據身體意象的社會文化理論,由于社會文化對身體意象的高期待,很多人容易不同程度地體驗到低身體自尊(Thompson et al., 2004),出現各種相應的負性情緒體驗,如羞恥、沉思、對負面社會評價的恐懼和焦慮(Levinson & Rodebaugh,2012)。這通常會引起節(jié)食及其他減肥行為,容易引發(fā)各種進食障礙癥狀(Dias et al., 2020)。來自不同文化環(huán)境的實證證據都支持了身體自尊與進食障礙之間的密切關系。一項對我國大學生的調查表明,身體自尊顯著負向預測女大學生的進食障礙傾向,但不能顯著預測男大學生的進食障礙傾向(李婧 等, 2009)。一項來自加拿大的實證研究發(fā)現,男性青少年體重自尊部分中介了其健美理想對進食障礙的影響;而對于女性青少年來說,體重自尊和外貌自尊均部分中介了苗條理想對其進食障礙的影響(Flament et al., 2012)。許多研究者認為,與正常體重的個體相比,肥胖者由于過度擔心來自社會的身體評價,更容易出現低身體自尊和高社交焦慮,罹患進食障礙的風險更高(Abdollahi & Talib, 2015)。
鑒于進食障礙的嚴重后果以及身體自尊與進食障礙的密切聯系,探討身體自尊對進食障礙影響的緩沖因素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F實生活中,雖然暴露于同樣的壓力情境,但由于身心素質的個體差異,壓力造成的結果因人而異。在緩解壓力方面,個體的社會支持感、心理資本、情緒智力等心理因素能夠幫助個體積極應對壓力情境,促進心理健康(鞏文冰, 張進輔, 2 0 1 2;Almazrouei et al., 2015)。其中,情緒智力作為一種人格特質和個體心理資源,與自尊和進食障礙均存在密切聯系,已經受到研究者的積極關注(Hasanvand & Khaledian, 2012; Zysberg, 2018)。根據情緒智力的能力模型,情緒智力可視為一種情緒信息的加工能力,涉及對自己和他人情緒狀態(tài)的理解和評價,個體自身情緒的表達、調控及利用等各種能力(Mayer et al., 2008)。情緒智力能夠調節(jié)個體的壓力感,與低情緒智力者相比,高情緒智力者通常有較少的壓力體驗(鞏文冰, 張進輔,2012; Kalyoncu et al., 2012)。研究發(fā)現,情緒智力不僅負向預測個體的壓力感,還能調節(jié)壓力感對其心理和行為的負性影響(Kalyoncu et al., 2012)。低身體自尊是一種基于對自己身體意象消極評價的壓力性體驗,通常伴隨身體滿意度低及焦慮、抑郁等負性情緒,從而容易引發(fā)進食障礙等問題行為(Leehr et al., 2015; Li, 2020; Paxton & Damiano,2017; Rodgers et al., 2019)。鑒于負性情緒與進食行為的密切聯系,對自我情緒的認識和調控能力(即情緒智力)已被認為是防止進食障礙的一個重要的保護性因素(Giusti et al., 2021)。首先,從認知角度,高情緒智力者善于對壓力源轉換認知角度, 更可能積極地應對壓力(李丹, 常夢醒,2018),從而緩解低身體自尊帶來的壓力性體驗;而低情緒智力則不利于個體多角度看待壓力情境,容易導致對身體意象的消極評價,損害個體的身體自尊,從而增強由此而來的壓力性體驗,引發(fā)不良情緒和行為反應(Li, 2020)。其次,從情感角度,高情緒智力者善于通過靈活、有效的情緒調整策略弱化壓力引起的消極情緒,激發(fā)積極情緒(Law et al., 2004),從而更可能緩解低身體自尊引發(fā)的焦慮、抑郁等負性情緒對進食行為的不利影響,降低罹患進食障礙的風險;而低情緒智力者對自身情緒的管控和調節(jié)能力差,不善于靈活、有效地調節(jié)低身體自尊引發(fā)的焦慮、抑郁等負性情緒(Li, 2018),因而更易出現進食障礙等問題行為。一項對90名以色列在職人員的調查表明,高情緒智力者罹患進食障礙的可能性顯著低于低情緒智力者(Zysberg & Rubanov,2010)。一項以520名伊朗大學生為對象的研究發(fā)現,對于低身體自尊大學生而言,其中的高情緒智力者比低情緒智力者體驗到更低水平的社交焦慮(Abdollahi & Talib, 2016),這提示情緒智力有助于緩沖低身體自尊對情緒的消極影響。另有研究者對418名美國大學生進行調查,結果顯示,對情緒的理解和管理能力負向預測大學生的進食障礙傾向(Pettit et al., 2010)。根據上述理論及研究發(fā)現,情緒智力在青少年身體自尊對其進食障礙傾向的影響中可能發(fā)揮著一定的調節(jié)作用。
據此,本研究將情緒智力整合到身體自尊和進食障礙的關系模型中,探索青少年身體自尊影響其進食障礙傾向的緩沖機制,以期豐富對進食障礙形成過程的認識,為預防和干預青少年進食障礙提供實證研究依據。
采用橫斷面研究設計,通過整群抽樣,以班級為單位對河南省3 所高中的學生進行問卷調查。共發(fā)放問卷1200 份,回收有效問卷1043 份,有效回收率為 86.92%。其中,男生486名,女生557名;高一427名,高二375名,高三241名;平均年齡16.76±0.78 歲。測量被試的肥胖程度,本研究在調查時記錄了被試的身高和體重數據,并根據體質指數計算公式:BMI=體重(kg)/身高(m)2,計算出相應的體質指數。
2.2.1 情緒智力
采用Wong 和Law(2002)編制的情緒智力量表(WLEIS)測量研究對象的情緒智力水平。該量表包括自我情緒評價(4 題)、他人情緒評價(4 題)、情緒使用(4 題)和情緒調節(jié)(4 題)4個分量表。采用Likert 7 點計分,從0(“完全不同意”)到6(“完全同意”)。量表總分越高,情緒智力水平越高。該量表中文版具有良好的信效度(K o n g, 2 0 1 7)。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 系數為0.81。
2.2.2 身體自尊
采用中文版身體自我知覺剖面圖(PSPP)測量青少年身體自尊水平(徐霞, 姚家新, 2001)。PSPP由Fox 和Corbin(1989)開發(fā),包括1個主量表(身體自我價值感,6 題)和4個分量表(運動技能、身體狀況、身體吸引力、身體素質,均為6題),共30 題。所有題目均提供兩種陳述,被試根據自身情況選擇其中一種后,進一步選擇符合程度:“完全符合”或“有些符合”。每題的得分范圍為1~4 分??偡衷礁?,身體自尊水平越高。該量表中文版具有良好的信效度(Mak et al.,2013)。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 系數為0.80。
2.2.3 進食障礙傾向
采用進食態(tài)度調查表(EAT-26)用于評估青少年進食障礙傾向(張大榮, 2011)。該量表由Garner 等人(1982)研制,共26 題,采用Likert 6 點計分,從1(“從不”)到6(“總是”),得分越高,進食態(tài)度越偏離正常,發(fā)展為進食障礙的傾向越大。篩查標準:0~10 分基本正常,11~19 分有進食障礙癥狀,大于等于20 分很可能患有進食障礙癥(厭食癥或貪食癥)。中文版EAT-26 具有良好的信效度(王冰瑩 等, 2015)。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 系數為0.83。
本研究采用SPSS 統計軟件進行數據整理和統計分析。統計方法采用描述性統計分析和多元回歸分析。
本研究所有原始數據均來自被試自我報告,數據來源單一可能導致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從而影響研究結果。參考周浩和龍立榮(2004)的建議,對調查程序進行了必要的控制,如匿名作答、減小對調查目的的猜度等。數據分析前采用Harman 單因素法檢驗共同方法偏差情況。結果顯示,第一個因子,即特征值最大因子解釋的方差變異量為9.51%,遠小于40%的臨界值。因此,本研究數據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研究變量的均值、標準差及兩兩間的相關系數如表1 所示。其中,身體自尊與進食障礙傾向呈負相關(r=-0.43,p<0.01),但與情緒智力呈正相關(r=0.37,p<0.01);同時,情緒智力與進食障礙傾向呈負相關(r=-0.36,p<0.01)。而體質指數BMI 與身體自尊呈負相關(r=-0.14,p<0.05),但與進食障礙傾向呈正相關(r=0.23,p<0.01)。這些結果為進一步的回歸分析提供了基礎。
根據Cohen 等人(2003)推薦的程序,進行分層回歸分析,檢驗情緒智力是否在身體自尊與進食障礙傾向之間起到調節(jié)作用?;貧w模型中,以被試的BMI、性別、年級和年齡作為協變量。在計算交互項之前,首先對預測變量身體自尊和預期調節(jié)變量情緒智力進行了中心化處理,以避免共線性問題(Frazier et al., 2004)。然后,進行三步多元回歸分析。第一步,首先將性別、年級進行偽變量處理后與年齡一起納入模型進行回歸分析。第二步,進一步做進食障礙傾向對身體自尊和情緒智力的多元線性回歸,考察后兩者對前者的主效應。第三步,進一步將交互項身體自尊×情緒智力納入回歸方程,當交互項的回歸系數顯著時,表明情緒智力的調節(jié)效應顯著。與預期一致,結果顯示:情緒智力顯著調節(jié)身體自尊與進食障礙傾向間的關系(β=-0.17,p<0.01),其調節(jié)效應解釋了進食障礙傾向8%的方差變異量(見表2)。
表2 情緒智力對進食障礙傾向的調節(jié)效應檢驗
為清晰呈現情緒智力在身體自尊和進食障礙傾向間所起的調節(jié)作用,將情緒智力和身體自尊按平均分加減一個標準差分出高低組,進行簡單斜率檢驗,考察身體自尊與進食障礙傾向的關系在不同的情緒智力水平上的差異,并繪制簡單效應分析圖(見圖1)。結果顯示,低情緒智力水平下,身體自尊顯著預測進食障礙傾向(βsimple=-0.50,t=5.43,p<0.01);而高情緒智力水平下,身體自尊仍然顯著預測進食障礙傾向(βsimple=-0.26,t=3.04,p<0.01)。由低情緒智力βsimple的絕對值(0.50)遠大于高情緒智力βsimple的絕對值(0.26)可知,相對于高情緒智力被試,低情緒智力被試的身體自尊對其進食障礙傾向的預測力更大。結果再次表明,情緒智力對身體自尊與進食障礙傾向的關系具有調節(jié)效應。
圖1 情緒智力對身體自尊和進食障礙傾向關系的調節(jié)作用
研究者對身體意象影響進食行為的關注引發(fā)了一系列實證研究。其中,身體自尊與進食障礙傾向之間的負向關系得到了來自不同文化環(huán)境的證據的支持。本研究結果顯示,被試的身體自尊對其進食障礙傾向的負性主效應顯著。這表明,具有較低身體自尊的青少年通常有著較高的進食障礙風險。這一結果支持了有關身體意象的生物-心理-社會模型,同時也與身體意象的社會文化理論觀點相一致,提示提高青少年的自我價值感,培養(yǎng)其對包括體貌在內的現實自我的接納,是預防和干預青少年進食障礙的可行性途徑。已有研究表明,較之于成年人,青少年更易罹患進食障礙和出現低自尊,尤甚是體格偏胖者(Morton et al.,2020; Rodgers et al., 2019)。這與本研究的相關分析結果相一致。因而在開展青少年進食障礙預防和干預時應給予偏胖個體更多關注和咨詢指導。
分層回歸分析顯示,情緒智力在青少年身體自尊與進食障礙傾向之間起顯著的調節(jié)作用。具體來說,身體自尊對低情緒智力青少年發(fā)生進食障礙傾向的預測作用大于對高情緒智力青少年的預測作用。這一發(fā)現表明,身體自尊對青少年進食障礙傾向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取決于其情緒智力水平。情緒智力作為一種心理特質是應對消極認知對行為不利影響的心理資源,有助于舒緩個體壓力,降低出現行為障礙的風險。雖然高情緒智力不能消除低身體自尊對進食障礙傾向的影響,但卻能顯著緩解這一影響。情緒智力是一種重要的心理資源。高情緒智力的個體比低情緒智力的個體更能適應社會環(huán)境壓力,更容易降低個體對自己身體的不滿(Mayer et al., 2008)。壓力理論認為,壓力反映了一個人對各種事件,特別是消極事件的感知、評估和反應的過程(Yau &Potenza, 2013)。慢性壓力很容易導致內穩(wěn)態(tài)失調,并進一步引發(fā)因適應不良而出現的異常行為(McEwen, 2004)。因此,進食障礙可以被視為是個體應對來自社會對身體評價的壓力結果。然而,已有研究顯示,社會壓力對進食障礙傾向的影響可以被一些心理因素所調節(jié)(Yau & Potenza,2013)。根據本研究可知,情緒智力正是具有調節(jié)壓力作用的心理資源,是進食障礙傾向的保護性因素。
分層回歸分析還顯示,BMI、性別、年級和年齡作為控制變量均對進食障礙傾向具有顯著的正向預測作用。性別和年級是分類變量,進行回歸前均進行了啞變量處理。性別處理時以男生為基準(設為0),年級處理時以高一為基準(設為0)。由于結果是正向預測,因而女生較男生更可能具有較高的進食障礙傾向,而年級越高,年齡越大,學生的進食障礙傾向可能也越高。這些結果提示,學校和家庭要特別關注高體質指數女生的進食問題行為,尤其要對高中高年級女生進食行為給予更多引導和干預。
本研究從理論上探討了情緒智力對青少年身體自尊與進食障礙傾向間關系的影響,發(fā)現情緒智力顯著調節(jié)青少年身體自尊對其進食障礙傾向的影響。這一發(fā)現有助于深化對低身體自尊引發(fā)青少年進食障礙的邊界條件的了解。為研究和解決青少年進食行為偏差及其相關心理疾病等提供了新視角,后續(xù)研究可以引入更多有研究價值的變量,建立更復雜的模型來探討青少年進食障礙的傾向來源及形成和發(fā)展機制。
在實踐方面,本研究結果提示醫(yī)療衛(wèi)生人員和學校管理者應更加關注與身體相關的態(tài)度、情緒等心理因素對青少年進食障礙的影響。身體自尊不僅涉及社會比較,而且與情感體驗關系密切(Danka et al., 2011)。因此,對于低身體自尊的青少年,為了降低其發(fā)生進食障礙的風險,有必要對其進行適應性的比較方式和情緒管理的培養(yǎng)。一般來說,認知行為治療對適應不良的社會比較有較好的矯正作用(鄒蘊靈, 陳玨, 2019)。就緩解青少年負面情緒體驗而言,醫(yī)療衛(wèi)生人員和學校管理者應該設法培養(yǎng)和提升青少年的情緒智力。多項研究表明,正念訓練能顯著緩解抑郁和焦慮癥狀,增強個體的情緒調節(jié)能力,從而有助于青少年保持情緒穩(wěn)定、較高的主觀幸福感和生活質量(Brown et al., 2009)。此外,已有文獻顯示性別和體重是影響身體自尊和飲食行為的重要因素,因而醫(yī)療衛(wèi)生人員和學校管理者應采取相應的補救措施,針對不同的青少年群體采取有針對性的措施。
本研究存在以下不足。首先,研究采用橫斷面設計,無法得出因果結論,因而身體自尊與進食障礙傾向間的關系還需進一步通過實驗或追蹤調查予以確定。其次,取樣人群僅為中學生,縮小了青少年的范圍,后續(xù)研究可以擴大調查范圍,將小學生納入研究對象,從而使研究結論更具有普適性和外部效度。最后,本研究主要考察了情緒智力的調節(jié)作用,而影響身體自尊與進食障礙關系的變量應該還有很多,如社會支持、完美主義及一些人格因素所發(fā)揮的作用機制,都值得后續(xù)研究進一步探索。
BMI、性別、年級和年齡均是青少年進食障礙傾向的預測因素。青少年身體自尊負向預測其進食障礙傾向,而情緒智力在身體自尊和進食障礙傾向之間起調節(jié)作用。具體來說,無論情緒智力高低,青少年身體自尊均顯著預測其進食障礙傾向,然而,相對于高情緒智力被試,低情緒智力被試的身體自尊對其進食障礙傾向的預測力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