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壁畫色彩在當代古都題材中的活用

張佳琪（渭南師范學院）

一、敦煌壁畫色彩概述

（一）敦煌壁畫各個時期色彩特點

敦煌壁畫作為我國傳統(tǒng)壁畫藝術的瑰寶和精髓，對色彩有著極強的表現(xiàn)力，每個時代有對線條不同的理解和審美表現(xiàn)。敦煌壁畫汲取了各個民族的文化素養(yǎng)和繪畫藝術理念，成為令人矚目的敦煌藝術風格，其造型豐富多樣，色彩端莊典雅，且具有裝飾性。敦煌壁畫藝術包括大量生活場景，如農耕、狩獵、捕魚、炊事、嫁娶等各式各樣的生活情態(tài)。敦煌壁畫大部分都是由畫工所畫，通過留下來的藝術精粹，我們也能從中見到始于民間藝人最真摯樸實的情懷。

敦煌壁畫里以線賦形和色塊賦形是塑造物體形象的兩大表現(xiàn)形式。除了那些飄逸遒勁線條塑造的形象外，色彩同樣也是塑形的方法之一。其色線塑形、色塊塑形、色線色塊結合塑形。其使用不同色彩的大小色塊將繁而復雜的物象造型歸納為平面化的幾何圖形，包括在建筑、人物、動物、植物等物象上的表現(xiàn)，都呈現(xiàn)出了色彩鮮明的裝飾主義色彩。

敦煌壁畫早期的藝術面貌主要表現(xiàn)為奔放的色彩中又帶有幾分野性。這里的色彩絕不僅僅是物象表面的顏色，既有自然界色彩的真實樣貌，又有假以想象的主觀賦色，敦煌色彩的調性更多來源于內心，而非陽光照耀折射下的自然光線色彩，傳統(tǒng)繪畫不在意光影的本來屬性，更傾向于情緒抒發(fā)。它們是線，是造型，是韻律，是藝術精神的傳遞。

兩魏時期受西域文化影響，用色比較大膽，色彩清新雄健，壁畫色彩主要以土紅為主色調，配以石綠、石青、群青、赭石、淡紫色、黑白等顏色，這一時期壁畫表現(xiàn)手法比較單一，基本上以色彩直接作畫，大面積直接使用顏色。色塊大小、疏密穿插安排有致，色塊與色塊中間以留白的方式區(qū)分形與形之間空間的關系，使其具有流動感、飄逸感、韻律十足。這一時期用線粗獷、不拘形跡，通過那些帶有幾分粗獷卻又十分果敢的筆觸，能感受繪制者繪制壁畫當下的豪氣，也能感受到始于民間藝人最真摯樸實的情懷，自然、真實、不拘小節(jié)。

隋代壁畫基本上還是沿襲著北周時期的藝術表現(xiàn)風格，設色大膽、明快、厚重。但是相較于之前的壁畫，出現(xiàn)了新的表現(xiàn)方式，色彩方面尤其明顯，除了傳統(tǒng)的顏色之外還應用了很多魏晉壁畫中未曾使用過的顏色，比如草綠色、灰綠色、湖藍，甚至還出現(xiàn)了金色。金色是所有色彩中保持度最持久，色彩的明度也最高的顏色，它所傳達的視覺感受就是輝煌富麗中又帶有些許浪漫主義。同時，它也在壁畫里起著協(xié)調畫面色彩的作用，使原本暗淡的色調變得明亮艷麗。

唐代是一個豐富又多元的時期，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經濟的繁榮，人們的審美喜好發(fā)生了變化，壁畫表現(xiàn)由此前的野性變?yōu)榧毮仭⑷岷?，設色華麗高雅，調性豐富，畫面中還出現(xiàn)了虛實關系，用線由此前粗放、樸拙轉變?yōu)槿崦馈⒙蓜?。造型追求寫實、立體，飽滿、嚴謹，強調體量感、莊重感以及畫面的構成意味，無論人物、建筑、植物等用線都十分周密，尤其注重人物性格刻畫和建筑群體之間的有機和諧，呈現(xiàn)莊嚴肅穆的神圣感。從表現(xiàn)內容來說，唐代壁畫表現(xiàn)內容豐富多彩，能夠把唐代的文化、經濟的繁榮完美地展現(xiàn)出來，同時也彰顯出極高的藝術審美價值。

五代兩宋沿用了唐晚期的審美模式，在技藝日漸成熟下，也多了幾分程式化的應用，這一時期色彩使用較薄，較少以色線賦形，多以墨色賦形、填涂為主，在此基礎上色彩偏向柔和、平淡，凝聚著一種細致、平淡，在設色中依然保留著很多繪畫者的情感，每一筆都由心而發(fā)。相同的顏色，不同的時代，不同的畫家，不同的情緒、心境表現(xiàn)出的氣息也不盡相同。

（二）敦煌壁畫各時期建筑的色彩表現(xiàn)

敦煌壁畫藝術包括大量生活場景，如農耕、狩獵、捕魚、炊事、嫁娶等。除了各種生活故事性表現(xiàn)內容，其還出現(xiàn)了各種類型的建筑形象，所涉及的建筑內容與類型較為完整，包括群體建筑、單體建筑以及建筑物局部結構等。例如，城、宮殿、樓閣、寺院、民居等建筑圖像，各個時期的表現(xiàn)的不盡相同，各有特色。

兩魏時期壁畫中出現(xiàn)的建筑造型相對簡單、樸拙。以單體建筑出現(xiàn)，建筑頂部造型為歇山頂，結構概括簡單，在色彩表現(xiàn)上，建筑瓦頂和墻體多以赭石色線勾勒，大面積色塊平涂賦形，墻體多賦白色，瓦頂有群青色調、白色調、湖藍幾種色調。西魏時期第二四九窟維摩詰經變壁畫中的建筑上出現(xiàn)了障日板，在古時候用于遮陰蔽日，體現(xiàn)了古人的智慧，以及生活情致。建筑正脊、垂脊或以赭線勾出，或以淡墨賦形，基座也有兩種表現(xiàn)面貌，一種為赭線勾形，一種為黑白或石綠石青色的方格搭配表現(xiàn)，兩魏時期壁畫中出現(xiàn)的建筑無論是造型還是色彩都具有極高的裝飾意味。

隋代在承襲兩魏時期表現(xiàn)形式之上又有了新的表現(xiàn)樣式，建筑結構也相對豐富，從單體建筑變?yōu)槿后w建筑，建筑結構較之前出現(xiàn)了檐椽、檐柱、連廊、帳幔、家具，豐富了建筑結構。這一時期的結構線由兩魏時期的赭石線變?yōu)槟€勾勒，色彩表現(xiàn)上還是以平涂為主，瓦頂依舊同兩魏時期一樣延用群青平涂賦色，正脊、垂脊也增加了石綠色，結構和色彩的豐富使建筑顯得雄健、敦厚。

初唐時期還保留著隋代以前色塊平涂表現(xiàn)造型的方法，同時在造型表現(xiàn)上也更加嚴謹，結構出現(xiàn)了線性筒瓦屋頂、斗拱、木坊，刻畫嚴謹精微，出現(xiàn)了闕樓圖式，建筑表現(xiàn)視角也由之前的俯視變?yōu)檠鲆?。中唐、盛唐時期大場面的建筑群體出現(xiàn)較多，均以圍繞經變故事畫展開，畫師們將建筑前后空間安排錯落有致，能看到不同透視角度的建筑圖，以及精微細致的筒瓦瓦當裝飾和嚴謹密致的斗拱檐椽結構。這為我們當下了解那個時期的建筑有了有利的參考依據(jù)。其中，這一時期部分洞窟還出現(xiàn)了彩色筒瓦頂以及正脊獸和垂脊獸。晚唐壁畫中建筑的表現(xiàn)發(fā)展到了一個成熟時期，形成了完整表現(xiàn)的建筑圖像的體系，形體精微俊美、莊重大方。

五代兩宋壁畫中出現(xiàn)的建筑表現(xiàn)手法依然沿用此前的表現(xiàn)方法，六一窟出現(xiàn)了天宮、城的群體建筑，表現(xiàn)手法就裝飾性而言，增加了更多的裝飾性線條語言。例如，基座畫了重返的菱形格子裝飾基座，城墻采用規(guī)律的線性表現(xiàn)，這些看似裝飾的線條實則使建筑本身顯得古樸、雄健而又富有活力。透過這些遺留下來的歷史遺跡，我們也能從中見到始于民間藝人最真摯樸實的情懷。這種充滿想象力的表現(xiàn)手法，提升了整個壁畫的色調，也賦予顏色一種更抽象更平面化的概念，使畫面更具有裝飾意味。

二、敦煌壁畫在古都題材中的提煉與活用

（一）色彩的提煉

古都一直是我想要表達和創(chuàng)作的題材，它有著歷史文化的積淀，每每走在城墻下，輕輕撫過那有著濃厚歷史感的青磚，感受著那段塵封歲月帶來的感動，內心總會思緒萬千，那些斑駁的磚瓦，朱紅闕樓紛紛呢喃著古城的歷史與變遷，不由地就會想要通過畫筆去記錄一些這樣的情緒和感受，也正是這些思緒萬千促使著我去表現(xiàn)古都建筑圖像。選定以敦煌壁畫為參考對象研究古都建筑圖像的表現(xiàn)形式后，我對表現(xiàn)題材的特異性、構圖樣式、色彩搭配、表現(xiàn)技法和如何用筆用墨進行了多次嘗試和否定再思考。

唐代建筑物的突出特點是氣勢宏大、端莊大方、舒展樸實中又不失活潑，其造型優(yōu)美、結構嚴謹，建筑屋檐大氣平展，門窗結構設計理念簡單樸素，給人一種莊重、大方、簡約而不簡單的印象。例如，敦煌壁畫盛唐時期第二一七窟北壁的《凈土樓閣圖》中的建筑圖像造型嚴謹、莊重，色彩濃重而不失雅致，具有強烈的裝飾感，采用敦煌壁畫一貫的表現(xiàn)方法，色線造型與色塊賦形，以填涂、平涂為主。色彩表現(xiàn)上畫面以土紅為主調、搭配褐色、石青、黑色等顏色組織畫面，一程度上降低了色彩鮮艷度。在結構表現(xiàn)上并沒有做精細的分染，而是由不同顏色的大小色塊組合進行分組排列。屋頂用黑色搭配石青，沉穩(wěn)中又不失活潑。畫面元素豐富，用色卻不繁雜，整體和諧的統(tǒng)一在同一調性上，這體現(xiàn)了繪制壁畫畫家對色彩的駕馭能力。也正是色塊賦形的裝飾效果，給莊重深沉的建筑帶來明快而富有裝飾性的視覺效果。

從敦煌壁畫色塊造型的技法出發(fā)去表現(xiàn)古都建筑圖像，探究其色彩語言特征，以吸收為主去分析敦煌壁畫的色彩造型、色彩裝飾在古都題材中的表現(xiàn)應用。由于建筑造型嚴謹、規(guī)整表現(xiàn)時容易生硬、呆板，所以借用敦煌壁畫的色彩造型及色彩裝飾性語言將建筑賦予極具敦煌特色的浪漫主義調性。通過對敦煌壁畫不同時期出現(xiàn)得建筑色彩、造型、表現(xiàn)技法進行分析總結，提煉一些色彩造型元素，用于古都創(chuàng)作。敦煌壁畫色彩具有傳遞情感的視覺效果，從精神氣息的傳達到主觀意象的宣泄都有其微妙的變化，講究色彩調性韻律，通常以裝飾性色彩的規(guī)律來調控畫面的色調變化。比如，兩魏時期壁畫常常以黑色勾勒外形，再以少量的紅色、黃色、藍色、赭諸色進行填色。在色彩富麗的敦煌壁畫背后時常都有一個用色較多的顏色統(tǒng)一著整個畫面的色彩關系，對其互補色、對比色及主觀意象的用色都起到了協(xié)調的作用，使色彩之間充滿了和諧感。繪畫過程本質上是畫者自身情感抒發(fā)的過程。色彩表現(xiàn)又具有豐富的情感傳遞性，不同的情緒感受在每個人腦海里會形成一套屬于自己的色彩情感體系。以此借用敦煌壁畫的色塊造型、色線造型、色塊色線相結合造型，給莊嚴深沉的古都建筑圖像帶來明快的視覺傳達。

（二）色彩的活用

敦煌壁畫的畫面內容具有豐富多變的故事性，在不同時空自然交替、重疊、轉換。在造型上借用重復這一表現(xiàn)方法，將賦色單一的花樹重復編排，并以細線勾勒，敷以曙紅，使其形式上更加單純，在畫面中起到疏密對比的作用，又具有強烈的裝飾感?；溥@一造型元素在敦煌壁畫中并不是很顯現(xiàn)，伴隨著時代的更替，經歷了一系列變遷后，花樹這一造型元素在壁畫中慢慢被忽視。《長安城記》系列作品除了建筑主體外，都應用到花樹、云、山石幾樣元素，基于敦煌又提煉了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給所描繪的景物都賦予了平面色塊的裝飾性和濃郁的浪漫主義女性色彩。

在色彩搭配上力求簡約明朗又不以敦煌壁畫的程式化用色為主，在配色上吸取敦煌壁畫對金色的使用并伸發(fā)了這一點，在提煉中從對金色局部應用轉變?yōu)榇竺娣e的背景平鋪。作品《千古漣漪清絕地》中整幅作品以金色、黑色、藍色加以曙紅調和畫面色彩。為顯整體塊面化，金色以云紋樣式做底，背景以群青為主色調平鋪畫面的整個背景，使之形成冷暖兩大對比色塊，使得畫面既有對比又和諧統(tǒng)一。云紋圖案是構成敦煌壁畫的主要裝飾性造型元素，也是敦煌壁畫中至關重要的圖形符號，時常以大面積重復規(guī)律的樣式呈現(xiàn)出來。金色作為畫面背景，搭配石青、石綠的山石、建筑，使其始終保持在一個較為中性的感情色彩之上，也使畫面更具有歡快典雅的裝飾性效果。建筑物本就給人一種莊嚴、肅穆的感覺，采用石綠、石青的調子來表現(xiàn)，使其更具有繪畫性且富有情韻。青色又做天水之色，綠色常用做山石之色，藍色厚重、沉穩(wěn)，綠色明亮、清新，搭配一起不至于過分沉悶或過分熱烈，古樸穩(wěn)重之中又透露著一些清新淡雅和空靈的意境。為求畫面語言單純、簡練和明確，在畫面元素選取上，以大唐建筑為主，太湖石、花樹、山、云紋幾種物象搭配，采用同一種樹重復編排，在畫面之中既達到簡單的效果，又形成了濃烈的裝飾性。布局上選取了興盛于盛唐時期的屏風樣式，作品由四張畫面組合而成，以近景、中景和遠景三個層次來表現(xiàn)。近景的太湖石以及規(guī)率重復性出現(xiàn)的花樹在畫面里營造一種具有裝飾性的圖形樣式，視線所及的城墻邊景色組織到城墻內，湖中兩側安置了太湖石，使其與之呼應匯成一片，增加了畫面的趣味性。中景集中表現(xiàn)了城墻內的宮殿景象，畫面從左到右由近景到遠景敘述性表達了宮內的生活景象，著重體現(xiàn)了“情、景、趣”。

《長安城記》系列作品里總有那片粉色的花樹，它們幾乎構成了我畫面的尋夢樂園，或許我是敏感的，又或許我是情緒化的，那些粉色的調性構建了來自我內心深處最細膩的感受，是少女時期獨立而又浪漫情緒的表達，是童真的夢想和心田的溫暖，是一尺素紙上娓娓道來的青春心印。作品處理上并沒有按照事物固有的色彩表現(xiàn)，而是在主觀情感帶動下改變固有色，借色彩傳達內心情感，以色表意，直抒胸臆，使畫面既有預先的設計，又有偶然的變化。中國畫章法中講求“藏露”內斂、意寓蘊藉，避免直抒胸臆，故此作品《畫屏夢繞》中借云形的飄逸性、動感性來遮掩城墻和回廊的完整流露性，以顯“猶抱琵琶半遮面”的韻致。表現(xiàn)方法上采用了敦煌壁畫線性色彩的調性及表現(xiàn)技法，以赭石色線勾勒出建筑的結構，配以平整的墨塊，莊重大氣的建筑中又帶有幾分裝飾性趣味。山體并無皴擦，以紅色藍色層層分染配以白色的波點與線性勾勒的花樹、云霧，一起構成了畫面里的點、線、面。樹和山石做了減法，主體宮殿采用敦煌壁畫里得色線造型手法，以赭石色線、色塊塑造建筑結構，屋頂活用兩魏時期平涂色塊的表現(xiàn)方法，建筑結構已經用了橫向、縱向的結構線去表現(xiàn)，屋頂平涂色塊疏密對比關系就突顯出來了，單座的建筑可以很精微，群體建筑疏密安排就顯得格外重要了。繪畫創(chuàng)作需要感性的抒發(fā)和精心的設計，當然也需要一些偶然性，設色是感性抒發(fā)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帶著精神內涵的傳達，筆筆生發(fā)。

三、結語

敦煌壁畫凝聚著東方藝術典范，給予我們今天繪畫創(chuàng)作帶來巨大的啟迪，繪畫創(chuàng)作過程本質上是創(chuàng)作者自身情感抒發(fā)的過程，色彩具有豐富的表現(xiàn)性，根據(jù)不同的情緒感受，每個人腦海會形成一套屬于自己的色彩情感體系。無論表現(xiàn)的題材是什么，有了這份情感體系與表現(xiàn)方法，都會形成新的創(chuàng)作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