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早期的軍事歷練

●韋英思

據(jù)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的《毛澤東年譜（1983—1949）》和《毛澤東傳（1983—1949）》以及吳海勇著的《列兵毛澤東——辛亥革命時期的新軍生活》等文獻資料記載，一代偉人毛澤東在18歲時，曾在湖南起義新軍中當了半年列兵；之后繼續(xù)求學，在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以下簡稱湖南一師）指揮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軍事行動。毛澤東青年時代的軍事歷練，為他日后成為偉大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軍事家和理論家奠定了基礎。

當新軍列兵接受軍事訓練

新軍，是清末編練的“新建陸軍”的簡稱。甲午戰(zhàn)爭“湘淮精銳”連戰(zhàn)皆敗后，清朝廷聘德國陸軍軍官漢納根為軍事顧問，接受其募練洋槍隊的建議，令廣西按察使胡燏棻于1894年練新軍近5000 人，駐天津小站?！靶≌揪毐笔乔迥┚幘毿率疥戃娭?，拉開了清軍近代化的序幕。

1895年（清光緒二十一年）10月，袁世凱接練小站新軍，將新軍擴編至7000 人，并改稱為“新建陸軍”，而新軍隨后卻成為清王朝的掘墓人。

1910年3月，湖南發(fā)生水災，糧食歉收，民不聊生，長沙城中貧民因無力買米絕望自殺，激起民憤繼而發(fā)生貧民搶米風潮，湖南巡撫岑春蓂暴力鎮(zhèn)壓，群眾憤怒焚毀巡撫衙門、長沙稅關，搗毀教堂、洋行，沖突擴大化，風潮參與人數(shù)超過2 萬，并波及周邊多個城市。之后，在民變中利益受到損害的英、日、美、德等帝國主義國家調來兵艦，協(xié)助清政府鎮(zhèn)壓群眾。

20年之后，已是中國共產(chǎn)黨領袖人物的毛澤東對美國記者斯諾說，1910年的長沙搶米風潮是影響了他一生的事件。“這接二連三發(fā)生的事情，在我這個已有造反意識的年輕人頭腦里，留下深深的印象。我也開始了相當程度的覺悟，特別是在我讀了一本中國被瓜分的小冊子之后，我感到十分抑郁，憂慮我的祖國的前途，開始意識到參與救國，人人有責?！?/p>

1911年10月10日，武昌新軍起義，辛亥革命爆發(fā)。新成立的湖北軍政府派代表到長沙，要求湖南革命黨人立即舉義響應。一天，一位代表到湘鄉(xiāng)駐省中學發(fā)表講演，報告起義情況，號召建立民國。這是一次激動人心的講演，當場有七八個學生站起來，支持他的主張，強烈抨擊清廷，號召大家行動起來，建立民國。正在中學讀書的毛澤東興奮異常，覺得正在進行的激烈戰(zhàn)斗需要更多的人投入，決定投筆從戎，北上武漢參加革命軍。正當他和幾個朋友整裝待發(fā)的時候，長沙革命黨人于10月24 日發(fā)動武裝起義，成立了湖南軍政府。18歲的毛澤東隨即參加長沙革命軍。長沙革命軍為學生軍，毛澤東認為算不上“正規(guī)”的戰(zhàn)斗部隊，旋即退出學生軍，轉而投入湖南新軍，在第二十五混成旅五十標第一營左隊，當了一名列兵。

在軍隊中除了認真接受軍事訓練，毛澤東還非常重視研究時事和社會問題。他每月的7 元餉銀大都用于購買報紙，貪讀不厭，從當時鼓吹革命的《湘漢新聞》上，第一次看到“社會主義”這一新名詞；接著讀了江亢虎寫的一些關于社會主義的小冊子，對社會主義問題產(chǎn)生濃厚興趣，并寫信與同學進行討論。

甲午中日戰(zhàn)爭后，袁世凱奉命編練新式陸軍，習洋槍、學西法，史稱新軍

1918年3月，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第八班合影。四排右二為毛澤東

革命形勢發(fā)展得很快，武昌起義后不到兩個月，全國大多數(shù)省份已宣告獨立。翌年元旦，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宣告成立，孫中山被推舉就任臨時大總統(tǒng)，在南京組建民主共和制政府。是年3月10 日，手握重兵的袁世凱脅迫清朝宣統(tǒng)皇帝退位，南北議和簽訂協(xié)議；孫中山隨之讓位，袁世凱在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tǒng)，辛亥革命果實落到袁世凱手里。當時，人們普遍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認為革命已經(jīng)成功了。毛澤東也覺得自己參軍的目的已經(jīng)實現(xiàn)，決定退出軍隊，繼續(xù)求學。這段當兵的經(jīng)歷為期半年。

組織領導的第一次軍事行動

毛澤東開始重新考慮自己的前程。他先后報考了警察學堂、法政學堂、公立高級商業(yè)學校。在公立高級商業(yè)學校學習一個月之后，他以第一名成績考入湖南全省高等中學（后改名湖南省立第一中學）。入學半年后，毛澤東覺得學?？贪宓男Ｒ?guī)和有限的課程遠不能使他滿足，斷然退學，寄居在長沙新安巷的湘鄉(xiāng)會館，每天步行到1.5 千米外的湖南省立圖書館自學。

這時，湖南省立第四師范學校（以下簡稱湖南四師）發(fā)出的一則不收學費、膳宿費低、畢業(yè)后即可擔任教師的招生廣告，引起了毛澤東的興趣。1913年春，毛澤東考入5年制的湖南四師。第二年春，湖南四師合并到湖南一師，毛澤東被編入第八班。湖南四師是春季開學，湖南一師是秋季開學，因此毛澤東重讀了半年預科，至1918年暑期畢業(yè)，前后當了5年半的師范生。

1916年6月下旬，毛澤東利用假期趕回韶山，看望臥病在床的母親，但因反袁的陸榮廷桂軍和護國軍在距離毛澤東家鄉(xiāng)約8 千米外的古老寺院銀田寺一帶騷擾，他被阻途中。毛澤東在26 日致已從湖南一師畢業(yè)、當時在楚怡小學教書的親密好友蕭子升的信中，提到了駐湘潭城的老桂系軍閥陸榮廷部隊軍紀渙散、四處擾民的情況：“近城之處，駐有桂軍，招搖道途，側目而橫睨，與諸無賴集博通衢大街，邏卒熟視不敢問?！瘪v七里鋪、姜車一帶的護國軍殘部“聯(lián)手成群，猬居飯店，吃飯不償值，無不怨之”，而“其官長亦居飯鋪，榜其門曰某官，所張檄告，介乎通不通之間焉”。毛澤東不僅發(fā)現(xiàn)桂軍、護國軍紀律松弛的表象問題，更是通過深入了解揭露其背后的原因，因為其時隨著袁世凱的一命嗚呼，護國軍迎來勝利的同時亦面臨解散的命運，毛澤東在信中寫道：“細詢其人，殊覺可憐，蓋盼望給資遣散而不得者也”，這時已展露出他善于調查研究和發(fā)現(xiàn)問題的深邃眼光。毛澤東在信中向蕭子升描述了沿途的秀麗景色：“彌望青碧，池水清漣，田苗秀蔚，日隱煙斜之際，清露下灑，暖氣上蒸，嵐采舒發(fā)，云霞掩映，極目遐邇，有如畫圖?！边@些文字體現(xiàn)出毛澤東青年時期于艱難困境中仍能保持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和具有浪漫主義情懷。

老桂系首領陸榮廷出兵湖南，有其歷史背景。袁世凱竊取中華民國大總統(tǒng)職權后，又圖謀稱帝，為此采取嫡子為質的方法，要陸榮廷最寵愛的二兒子陸裕勛入京，授予陸軍中校軍銜，任命為京師模范團副官。之后，陸榮廷稱病電召陸裕勛回家侍疾，但老謀深算的袁世凱豈會放虎歸山，暗中命人將陸裕勛毒死，還假惺惺唁電并派人前往吊唁。袁世凱的把戲被陸榮廷識破，成為他反袁的重要原因。1916年，陸榮廷以粵桂聯(lián)軍總司令名義，率譚浩明、陸裕光等部向湖南進擊。

毛澤東撰寫的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學友會文告

清末民初中國興起了軍國民教育。1902年2月，中國留日學生蔡鍔寫下《軍國民篇》一文；資產(chǎn)階級維新派梁啟超在《新民叢報》上撰文，發(fā)表對軍國民教育思想的看法；1902年12月，留日的蔣百里發(fā)表《軍國民之教育》一文，提出軍國民教育的實施應通過學校教育。

1916年10月，湖南一師應時勢要求實施軍國民教育，組建學生課外志愿軍，“以激發(fā)愛國思想，提倡尚武精神，研究軍事學術”。志愿軍從各班學生體格強壯、志愿入軍者選充，實施嚴明的軍紀，包括制服穿著、軍事訓練、武器保管和請假、獎懲制度等。全校編為一個營，下設兩個連，共計269 人，尚武的校長孔昭綬親任總指揮，學監(jiān)擔任總指揮部糾察員。毛澤東擔任第一連直屬連部上士，除接受軍訓，還負責傳遞上級命令，處理本連一切文牘事務。

就在學生志愿軍組建的第二年，毛澤東嶄露軍事才干，令師生刮目相看。1917年10月學友會改選時，毛澤東擔任總務，還兼教育研究部部長，之前這兩個職務都是由教員擔任。學友會的會長由學監(jiān)方維夏代理，毛澤東主持實際工作。

11月22 日，北洋軍閥段祺瑞辭去國務總理職。鎮(zhèn)壓“護法運動”的湘督傅良佐，在桂軍譚浩明部的軍事打擊壓迫下，與省長周肇祥率殘部棄城北逃。原本馳援傅良佐的王汝賢部，在衡山等地與譚部激戰(zhàn)12 日后敗退，沿衡寶鐵路撤往長沙。18 日，王汝賢潰軍約3000 人因不知長沙虛實，在猴子石一帶徘徊。湖南一師位于南郊，靠近粵漢鐵路，與潰軍距離僅1 千米。

潰兵臨至，燒殺擄掠勢在難免，學校當局準備將師生疏散到城東的阿彌嶺暫避。毛澤東這時挺身而出，建議組織力量退敵保校，讓正在受軍事訓練的學生志愿軍負責守衛(wèi)。孔昭綬校長與教師緊急磋商，采納毛澤東的建議。

全體師生緊急動員，搬桌椅、板凳堵住學校所有進出口，搭建多道路障。約百名配有槍支的學生志愿軍做好出發(fā)的準備。毛澤東通過前往猴子石附近偵察，確認潰兵猶如驚弓之鳥，而且因不知長沙兵力虛實，不敢貿然進城，于是大膽提出，組織學生志愿軍設伏截擊潰兵，迫其繳械投降。他把幾百名學生志愿軍分成3 隊，拿著木槍等簡單的武器埋伏在猴子石附近幾個山頭上。同時，毛澤東持湖南一師公函火速前往南區(qū)警察分局聯(lián)絡，商定統(tǒng)一行動。時近黃昏，警察扼守于學校后面的妙高峰上，對潰兵形成包圍之勢。

接著，山上的警察和有槍的學生志愿軍利用真槍射擊，其他學生志愿軍則燃放裝在煤油桶里的爆竹，一時間槍“炮”齊鳴，同時特別挑選的桂籍學生用廣西話高喊：“傅良佐逃走了，桂軍已經(jīng)進城，繳槍沒事！”在這種突然襲擊下，本來就驚慌失措的潰兵不敢抵抗。毛澤東便派人去交涉，將潰兵全部繳了槍。當晚，投降后的潰兵就露宿在湖南一師前坪，次日由商會發(fā)款遣散。

這是毛澤東平生組織領導的第一次軍事行動，他果敢勇為，借力運智，將《孫子兵法》中的“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活學活用，使長沙免除了一場兵禍。事后，學校師生紛紛稱毛澤東“渾身是膽”。毛澤東膽大敢為卻不是盲目蠻干，而是基于對情況的明了和事先的深思熟慮，謀定而后動，同班同學鄒蘊真曾問他：“萬一當時敗軍開槍還擊，豈不甚危？”他回答說：“敗軍若有意劫城，當夜必將發(fā)動，否則，必是疲憊膽虛，不敢通過長沙城關北歸，只得閉守于此，故知一呼必從，情勢然也。”

電視劇《恰同學少年》當中的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學生志愿軍劇照

隨后，毛澤東以湖南一師學友會的名義，組織婦孺救濟會，援救因戰(zhàn)事遭難的市民。因表現(xiàn)出色，孔昭綬校長拔擢他為學生志愿軍一連連長。

1918年，軍閥重開戰(zhàn)。4月28 日，桂軍馬濟部與北洋軍張敬堯部在醴陵一帶展開拉鋸戰(zhàn)，長沙城內居民寢食難安。毛澤東受命以學生志愿軍為基礎組建警備隊，并任隊長。他安排警備隊日夜巡行校園，確保學校正常的教學活動。事后，孔昭綬校長特命人攝影留念，并題照于上：“戊午上期，本校教職員學生弦歌不輟，幾不知有兵禍云?！边@是毛澤東用在新軍兵營練就的軍事才能為母校所做的貢獻。是年夏天，毛澤東畢業(yè)，時年25歲。

從軍半年，又在湖南一師經(jīng)歷了近兩年的學生志愿軍生活，不僅在毛澤東的頭腦中注入了尚武精神，還使他經(jīng)受了嚴明的軍紀考驗，接受了戰(zhàn)術、兵器、地形等軍事學訓練，培養(yǎng)了他對鉆研軍事技術和指揮藝術的興趣，特別是對戰(zhàn)爭謀略的興趣，提高了他的軍事素質，為日后謀劃大業(yè)積蓄了力量。10 多年后，歷經(jīng)紅色革命熔爐的錘煉，他不斷積累軍事才華，終成具有雄才大略的一代偉人，與早期的這些經(jīng)歷，都有著絲絲縷縷的關聯(lián)。

毛澤東在廣州主辦的農民運動講習所舊址

為廣西農民運動播下革命火種

毛澤東在日后的革命生涯中十分注重軍事武裝斗爭，特別關注廣西武裝革命。1926年春天，國民黨中央農民部農民運動委員會在毛澤東、林伯渠等人的倡議下，在廣州開辦了全國規(guī)模的第六屆農民運動講習所（以下簡稱第六屆農講所），培養(yǎng)農民運動，包括武裝斗爭的骨干。第六屆農講所實行軍事化管理，辦學4 個月，理論課程共授課13 周，軍事訓練時間達10 周。毛澤東親自給學員講授革命理論和軍事理論課。根據(jù)毛澤東的報告并形成決議，廣西選送40 多名青年進入第六屆農講所學習，為全國20 個省學員名額最多的一個，為廣西的農民運動、武裝斗爭播下了革命的火種。

曾在第三屆農民運動講習所學習的韋拔群于1925年5月回到家鄉(xiāng)廣西東蘭，運用所學開展農民運動，并舉辦廣西農講所，累計培訓了600 多名農民運動骨干，極大地推動廣西農民運動的開展。1926年，桂系當局對韋拔群領導的東蘭農民運動進行瘋狂鎮(zhèn)壓，制造了震驚省內外的“東蘭慘案”。中共廣西地方組織通過各種方式，發(fā)動全省各界人士和省內外的有關組織，大力聲援東蘭農民斗爭。中共中央機關刊物《向導》周刊在7月作了報道。11月，毛澤東被委任為中共中央農委書記，當時身為國民黨中央黨部宣傳部代理部長的他，看到了中共南寧地委負責人、國民黨廣西省黨部青年部部長陳勉恕寫的《廣西東蘭農民運動之實際狀況》報告后，心情澎湃，極為認可，將報告刊載于他主編的《政治周報》和國民黨中央農民部主辦的《中國農民》月刊上，并專門寫了對韋拔群的中肯贊譽的按語。12月5 日，中共中央局在寫給共產(chǎn)國際的《中央局報告（十、十一月份）》中，對廣西農運情況贊揚說：“廣西之東蘭今年曾發(fā)生縣長……援助劣紳土豪屠殺農民數(shù)百人之慘劇。現(xiàn)時經(jīng)韋拔群同志之努力又將東蘭農民組織好，把土豪劣紳擊退至西江之東岸。韋同志在東蘭已成了海陸豐之澎湃，極得農民信仰?！眻蟾嬷羞@段話就來自毛澤東的那段按語。

1929年12月11 日 和1930年2月1 日，鄧小平、李明瑞、張云逸等先后發(fā)動百色起義和龍州起義，成立紅七軍、紅八軍。1930年11月，廣西紅軍奉命北上，1931年7月到達江西于都縣與中央紅軍會合，從此成為中央紅軍的一部分，參加了中央蘇區(qū)歷次反“圍剿”戰(zhàn)爭，毛澤東還親授紅七軍“轉戰(zhàn)千里”的紅旗。

毛澤東通過早期的新軍列兵、學生志愿軍的軍事歷練以及舉辦農講所的軍事實踐，逐步形成武裝斗爭的軍事思想，最終成為偉大的軍事家。毛澤東對廣西武裝革命的關注，極大地推動了廣西農民運動、武裝斗爭運動的蓬勃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