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迪
當代研究者回溯民國時期博物館時,總不禁帶有一種歷史的濾鏡,在中國博物館發(fā)展的階段論中,將其界劃為“初步發(fā)展”[1],這似乎已然成為一種對民國時期博物館的基礎性認知。而其背后的學術支撐猶尚薄弱。“毫無疑問,民國時期的博物館研究要從一個個具體的博物館發(fā)生發(fā)展過程來入手進行研究”[2],重建民國時期博物館的整體觀仍需從具體而微的研究起步。
交通博物館作為民國時期成立最早的公立博物館之一,被當代研究者多有提及,主要來自三個領域:中國博物館史[3]、中國交通史與交通教育史[4]、北京史跡[5]。但總體上或是語焉不詳,或是多有訛誤,如曾昭燏稱“(民國)二年(1913年),交通部于北平創(chuàng)辦交通大學北平鐵道管理學院博物館,是為國家博物院之開始”[6],宋伯胤稱高等院校博物館“最早建成的是交通大學北京鐵道管理學院博物館(1913)”[7],均混淆其發(fā)展階段。對交通博物館基本歷史面貌的厘清,作為個案將有助于民國博物館史研究的推進。同時,交通博物館見證并表征中國近代科技發(fā)展歷程,對其再認識也具有科技史的意義。
民國肇造,教育部于1912年7月在國子監(jiān)舊署籌設歷史博物館[8],開公立博物館之先河。民國初年,雖教育部專掌博物館之修建事項[9],但交通部也早已將博物館建設納入規(guī)劃。8月19日袁世凱公布《交通部官制》,其中第六條第二款便是“關于交通博物館事項”[10]。
交通博物館籌備之初,附屬于交通部總務廳,按其內(nèi)容分為路政、郵政、電政、航政四門,各門分頭籌備,期以一年成立[11]289?;I備期間,統(tǒng)由次長督促進行,原計劃各門置主任1人[11]290。幾經(jīng)權衡,以鐵路最為重要,因此從鐵路(路政門)入手[12]290。其籌設有著較為具體而豐富的目的:(一)使國人鑒于事實,并比較鐵路未興時之交通狀態(tài),而悟鐵路之重要;(二)供全國人之觀覽,以增進鐵路上之普通智識;(三)供鐵路學習界之實驗,以增益其觀摩;(四)供鐵路事業(yè)界之參觀,以砥礪其熟練;(五)比較各路器械材料之優(yōu)劣,以資改良;(六)搜羅各國新模范,以資摹效;(七)表示各路制度習慣之異同,以為統(tǒng)一之預備;(八)表示鐵路用品之眾多,以誘起本國之商業(yè);(九)表示本國能用之材料,以誘起本國之工業(yè);(十)表示交通之便捷,以誘起國民之旅行心;(十一)表示各物品之名稱,以助畫一名詞之速于通行[12]290-291。
1913年7月9日頒布《交通博物館籌備大綱》[11]289-290,7月14日委任署技正華南圭為路政門主任[13],頒布《交通部交通博物館籌備處細則(路政門)》,下設總務、圖算、裝置三課[14]72,具體事務涉及:調(diào)查本國各鐵路之事物;搜羅并準備各鐵路應陳列之事物;搜羅并準備雛形、圖畫、表線統(tǒng)計及歷史;向外國征索雛形[14]73。
并未專門修建館舍,而是借用交通傳習所為其籌備場所。預計開辦費2萬元[12]290。
1914年秋,交通博物館路政門在北京府右街李閣老胡同交通傳習所成立,并正式對外開放。
1. 歸屬部門的變化
在交通部內(nèi),其具體歸屬部門幾經(jīng)變換(見表1)。
表1 交通博物館歸屬部門的變化
交通部作為主管部門十分注重對交通博物館的監(jiān)管,多次以訓令、指令形式要求該博物館呈報“每月參觀人數(shù)”[15]“添置物品、人員進退,以及每月經(jīng)過一切事件”[16],并要求其將陳列物品“分別造冊呈部備核”[17]。
2. 制度建設
第一,內(nèi)設機構(gòu)演變。交通博物館籌建時設總務、圖算、裝置三課。隨著博物館正式運營,機構(gòu)設置更趨向于博物館運營的現(xiàn)實需求,按業(yè)務內(nèi)容分設陳列股、編查股、總務股[18]。機構(gòu)設置與博物館基本職能相匹配,保證了博物館的正常運行。
第二,規(guī)章建制。1915年起,該博物館建立并逐漸完善相關規(guī)章制度,包括《交通博物館章程》《交通博物館入覽守則》[19]55-56《交通博物館鐵路門守護守則》[20]《交通部交通博物館辦事簡章》[21]《交通博物館征集陳列物品守則》[22]。其中最為核心的《交通博物館章程》經(jīng)歷三次修訂。
第三,編制變化。1915年時,設館長1人,設股長1人,股員若干人,此外還設書記若干人、工匠若干名、守護生若干名[23]。1917年2月,交通博物館由總務廳育才科接管,“原設之館員等應即裁并”[24],從此不另設專員,育才科科長兼充該館館長,由館長在本科職員中指定駐館辦事員及輪流值日員[21]。1920年時,交通博物館又恢復相對獨立的建制,設館長一人,由交通總長派任,總理該館一切事務;設股長3人,股員10至15人,均在交通部各機關職員中遴選[18]3。1922年時,在前期基礎上,增設副館長1人,由交通總長派任,輔助館長處理事務[25]。由職位及人員數(shù)量,該館規(guī)??梢娨话?。同時,因隸屬交通部之便利,在交通部內(nèi)廣泛靈活調(diào)用、利用人力資源。
3. 擴建的計劃
交通博物館建館之初,“因款巨難籌未能四政并舉”[26],權且先設鐵路門,規(guī)劃電務、郵務、航務依次成立。交通部顧問中山龍次、日本遞信省博物館樋畑正太郎等關于交通博物館的擴建均給出建議。兩人建議中均提到采用輔助展品增強展覽的視覺化和趣味性,中山強調(diào)“應陳列表示中國發(fā)達狀況之統(tǒng)計(此項統(tǒng)計應以陳列富有興味之圖畫為宜)”[27]1-4;樋畑則建議航政門采用“造船順序模型”、郵政門采用“送信人、分信人暨其他有關現(xiàn)業(yè)人物偶像”[28]。1919年交通博物館向交通部提出“請?zhí)碓O郵電航三股,并分派各股主任”[26],“路政司技正韋以黻、郵政司技士謝式瑾、電政司副科長王蔭承、航政司僉事張鑄分充四股主任,修葺館舍,蒐集郵電航出品,次第陳列”,但“進行未久又歸停頓”[29],從20世紀20年代交通博物館的情形來看,仍以路政門的展示為主。
建齊四門的設想雖最終未能實現(xiàn),但交通博物館在發(fā)展中規(guī)模不斷壯大,1916年因借用交通傳習所之舊屋,不敷分布,乃遷入南面舊屋,另辟新門,以圖稍得寬敞[30]3-4。
1928年6月,北洋政府徹底覆滅,南京國民政府開始統(tǒng)治中國;7月,南京交通部電令改北京交通大學為第三交通大學,后更名為交通大學交通管理分院,“前交部育才科舊址,及交通博物館,悉劃歸本院范圍之內(nèi)”[31];11月,鐵道部成立,交通大學劃歸鐵道部管轄。1929年2月,鐵道部訓令將其更名為“交通大學北平交通管理學院”;7月又改為交通大學北平鐵道管理學院。交通博物館在1928年底由交通部屬博物館轉(zhuǎn)變?yōu)橐凰咝2┪镳^,1929年交通博物館已有專項搜集費,但被移作“交通管理學院購置儀器之用”[32]。
這一階段博物館兩個名稱并行,一是延續(xù)交通博物館之稱謂,一是被稱為“交通大學北平鐵道管理學院博物館”,前者見于交通大學北平鐵道管理學院學生的回憶文章等[33],后者見于編成于1936年的《中國博物館一覽》[34]。
1929年,學校擬在原來基礎上創(chuàng)設鐵路博物館[35]1,后經(jīng)長時間的藏品充實,1934年9月10日學校發(fā)布通告:“本館陳列各項機件、模型現(xiàn)已整理完畢……茲定于本月十日(星期一)開放”[36]。
1935年,學校因博物館館舍“均系舊式房屋,加以改建,不合應用”,“為謀該校學生實習及引起關心交通事業(yè)人士之興趣起見,籌得一部分經(jīng)費,從事重建”[37]。在新館建設過程中,“為便利本院各班學生隨時研究博物起見,特設博物館研究室”[38]。1936年11月新建筑落成[39]。
這一時期,人員配備較隸屬交通部時大幅減少,設主任1人,事務員2人[34]。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fā),29日北平失陷。學校一度陷于停頓狀態(tài),后學校幾經(jīng)分合、遷址,博物館亦不復存在。
“館中籌備之始,先從事于征集。在赴各路考察、與各局往返商酌后,確定配合路政門陳列所需,藏品征集圍繞四個方面:一工務,二機務,三車務,四圖籍儀器”[30]1。
到1917年,陳列品數(shù)量已達3000余件[30]1。藏品可分為以下三類:第一,模型。如鐵路模型、各路橋梁模型、水底工程氣箱模型、互鎖機關模型等。在考察過程中,華南圭發(fā)現(xiàn)京奉路之唐山、山海關兩廠制工匠均有閑暇,請該路代制模型,以增博物館之陳列品[40]。第二,圖表。匯集各路圖籍,并“制各路路線縱切圖,及各路里數(shù)資本車輛各項統(tǒng)計表”[30]1。第三,實物。如中國第一機車之真體、各種型式之橋梁及管閥等。
1921年2月17日,正式頒布《交通博物館征集陳列物品規(guī)則》,共12條,詳細規(guī)定了征集對象與范圍、寄送要求、保密、藏品維修等事項,主要面向“本部直轄及其他交通機關”[41]。3月初,交通部以訓令形式重申“如有應行陳列之物品,仰即隨時逕送該館”[42]。4月再次通令各路局,擴大征集范圍,拓展至“交通事業(yè)”以外,對各路“路線所經(jīng)地方之農(nóng)林工礦各項產(chǎn)品迅即廣為蒐集”[43]。
1928年6—7月,國民政府交通部接收北京舊交通部檔案時,形成《交通部技術官室交通博物館陳列品案卷清單》,其中“陳列品清冊5本,計陳列品8528件;收存品清冊1本,計收存品909件”[44],藏品總數(shù)近萬件之多。
1929年,院長鐘偉成考慮到“學生對于實際方面之參考,極為缺乏”,籌劃藏品征集,重建博物館。征集途徑有二:一是“西湖博覽會關于鐵道交通方面模型標本用具等件搜集極多,該會現(xiàn)已閉幕,擬即請其捐送或借用”;二是“向各路局征求”[35]1。征集物品包括圖表書籍和模型標本兩大類。
在藏品征集過程中尤其注重藏品信息的完整性,如在獲取首都輪渡模型的同時,也索要了工程藍圖,“俾利學子之研究”[45]。
征集的同時,也著手對原有藏品進行整修,如“黃河鐵橋模型損壞最重,平綏九十七號扒山小機車機件不能轉(zhuǎn)動……非送入機廠無從修理”[46],“經(jīng)與平綏機務處酌商,派匠來院修理”[47]。
1934年,交大北平學院以“交通事物,日新月異,若不繼續(xù)進行征集,實不足以資研究而供眾覽”為由,繼續(xù)征集交通事物。
1934年開館時,所有各種陳列品,均為國內(nèi)罕有之珍物,如中國第一機車(Rocket)、飛機、黃河鐵橋模型,以及其他鐵路各種之模型[48]。1936年藏品統(tǒng)計,交通模型1223件、物品2430件、圖表 175種[34]。
交通博物館成立之初,每周五、六閉館,其他時間每日下午1時至5時開放,團體或機關可預約參觀,有特別招待,參觀可更詳細,并可“令機件行動以驗其作用”[49]。入館需持有入場券,入場券在發(fā)券處免費領取[19]56,但在特別情況下也收費,如1922年底為浙江風災和水災帶來的災害捐款賑災,浙災急募賑款大會曾商請交通博物館“通過游園的形式售券助賑”[50]。
初期,陳列僅鐵路一門,細分為工務、機務、車務、總務四個部分展出[23]。展覽有嚴格的展線規(guī)劃,“須遵依路線而行”[19]56,且“有繩區(qū)分路徑”[51]102。工務股,主要展示鐵路基礎設施建設相關內(nèi)容。具體陳列有新舊式測量儀器、鐵路模型、各鐵路燈塔模型及京漢黃河空心螺頭橋墩、廣九路橋墩、正太路水塔橋梁、株萍路浮橋、圓形機車房、車站等模型;墻上陳列有各種道釘及其他零件、修造站房所用之磚瓦,并展示有已建成各路路線圖。機務股,主要展示車輛相關的內(nèi)容。室內(nèi)陳列多架展柜,內(nèi)置機務所用零件與機務制造之用品,及機車與客車模型、伸縮轉(zhuǎn)向架,起重機等;并陳列有機車零件;室內(nèi)懸掛威氏迅力軔機詳圖說、機車全形油墨畫圖及京奉唐山制造廠油墨畫全圖。車務股,主要展示鐵路面向公眾服務的相關內(nèi)容。陳列有國有各路每里每貨運價比較表,京奉、京漢等各路營業(yè)一覽表,各路客貨票、五路聯(lián)絡票等,及各種關于車務股之憑單、證據(jù)等,此外,行李稱軋、票機也有陳列??倓展桑惲杏懈鞣N照片及書冊[51]102-103。
交通博物館面向社會開放,而參觀者以學生居多。交通博物館呈交通部請?zhí)碓O郵電航三股時,便表明“近來各中小學校亦常率領全校學生來館參觀”[26]。此外,這一階段,該博物館也被大學實習所利用,交通部直轄的唐山工業(yè)專門學校于1919年3、4月份間畢業(yè)生實踐考察曾參觀交通博物館[52]。該博物館在一定程度上被學校教育所關注,并加以利用。
1934年9月10日,交通博物館再次開放后,開放時間為“每日上午9時至12時,下午2時至4時”[36]。
陳列的內(nèi)容,一說為“我國鐵路富有歷史性的實物和模型”[33],一說為“有關路電郵航以及行車號志和轉(zhuǎn)轍器等類的物品”[53],但綜合學校的性質(zhì)、藏品征集的重點以及對展品的描述,前者的表述更為可信,這一時期的陳列仍是以路政為中心的,而并未擴展至電、郵、航等方面的展示。
參觀者多年后回憶,仍印象深刻的展示內(nèi)容有從北寧路退休下來的中國第一輛機車、黃河大鐵橋模型、理想車站模型、活動機車和岔道模型[33]。其中有些展品為隸屬交通部時期延續(xù)至當時的,如中國第一輛機車,“系前清光緒七年(西歷一八八一年),開華礦務局工程司英人金達氏(Kihba)利用舊鍋爐改造而成”,“民國二三年間,該館開幕,特由京奉路送來陳列”[54]3。
而“最惹人注目而感到最有趣的,莫過于那條有動感美的圓環(huán)火車軌上行車的運轉(zhuǎn)……由一個司機坐在一座迷你型的小火車頭上,開動著機器、鳴著汽笛,在不斷地鳴聲中,周而復始地飛馳過若干站臺和平交道”[53]。此為正太路小機車模型,能載重兩噸,每小時可走20余里路[54]2。
校屬時期,博物館重建初衷之一便是為配合學校的教學活動:“今于學校之中,示以模型,明其運用,不啻親歷其境,俾可不拘泥于書本,而即成實用之人才,是于學生實驗方面,大有裨益”[35]2。正因如此,又于博物館中設研究室,“為便利本院各班學生研究博物起見,設立博物館研究室,以備學生隨時研究”[38]。此舉推進了博物館與學校教學結(jié)合的深度。在將各項機件模型供給學生實地研究的同時,也面向社會,“平日開放,任人參觀”[54]2-3。
民國肇始,交通部便將建立博物館提上日程。這一舉措在除專門負責管理博物館的教育部外的其他政府部門中是絕無僅有的。交通部首當其沖建立博物館,這一看似簡單行為的背后卻有著深刻而具體的動因。
首先,近代交通興國觀念的結(jié)果。在中國近代交通事業(yè)中,鐵路顯現(xiàn)出較公路等其他交通設施在促進實業(yè)發(fā)展方面更為顯著的作用。19世紀末、20世紀初,津唐、長三角、大武漢、東北等近代工業(yè)中心的形成,無不伴隨著鐵路建設。以鐵路為代表的現(xiàn)代交通方式對中國社會的深刻影響已成為當時中國知識界、實業(yè)界的共識,正因如此,孫中山先生將建設16萬公里鐵路寫入《建國方略》。這一時期,我國以鐵路為代表的現(xiàn)代交通建設和民族工業(yè)均處于初起階段,而西方列強已完成了第一次工業(yè)革命、正在進行第二次工業(yè)革命,憑借堅船利炮等工業(yè)革命的成果轟開中國的大門,中華民族面臨存亡危機。也因如此,“交通興國”成為與“實業(yè)救國”“教育救國”并重的時代口號??梢哉f,民初交通博物館是時代和交通興國觀念的產(chǎn)物。時代造就了早期國人創(chuàng)辦之博物館與西人在華創(chuàng)辦之博物館的差異,后者以自然類博物館為主,且以收藏、研究為主要目的,而前者則多偏重于收藏和展示實業(yè)成就,且以宣傳科技和實業(yè)、教化民眾、啟迪民智為主要目的,這也構(gòu)成了中國早期博物館的一大特色。
其次,交通系人士的倡導與運作。民國初期交通部在諸部委中地位顯赫,這與交通系不無關系。1912—1916年,交通部總長、次長長期由交通系人物擔任[55]。交通系形成于清末,他們在清末新政中參與早期現(xiàn)代化事業(yè),并在政治上追隨袁世凱,后發(fā)展為清末民初政治舞臺上一股重要力量,代表人物有唐紹儀、梁士詒、葉恭綽、朱啟鈐、詹天佑等。其中不乏受過西方教育的知識分子,他們深刻地意識到科技和現(xiàn)代文化的重要。交通處于學科與現(xiàn)代化的交匯處,成為推動社會發(fā)展的切實動力,孫中山認為“交通為實業(yè)之母”[56]。晚清時期,火車、汽車等新式運輸工具被悉數(shù)引入,在運量、時效等方面體現(xiàn)出明顯的優(yōu)勢,悄然改變著中國傳統(tǒng)的交通運輸體系,交通與社會發(fā)展、民眾生活息息相關,交通發(fā)展的重要漸成共識。中國近代交通運輸體系形成與發(fā)展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中國由傳統(tǒng)社會向現(xiàn)代社會的歷史性轉(zhuǎn)型。在交通系的知識視野和權力范圍內(nèi),博物館成為反映這一科學精神、歷史進程與現(xiàn)代性的最佳載體,同時也構(gòu)成了交通系在社會中話語權的顯現(xiàn)。
如果說“近代公共博物館產(chǎn)生的初衷是建構(gòu)、富集和傳播知識”[57],那么藏品征集與陳列展示則構(gòu)成博物館知識生產(chǎn)與傳播實踐中兩個關鍵環(huán)節(jié)。
交通博物館始終關注藏品的征集,征集活動長期進行。圍繞知識體系構(gòu)建的征集活動呈現(xiàn)出一些特點。
首先,重視藏品征集的規(guī)劃,“何項模型應行特制,何項物品應行搜求,先赴各路考察,次與各局往返商酌,期能普博而不復沓”[30]3。華南圭切實到各地考察,且形成報告[40],征集需求源于現(xiàn)實。
其次,展品范圍不斷擴大,交通博物館成立初期所陳列者,“均系新式交通之事物”[30]4,而后續(xù)中國交通歷史的陳列品也逐漸引起重視。一方面,“一并籌備,以示歷史之進化”[30]4;另一方面,“實為極有興趣之事,而亦中國所可自豪者也”[27]3。這一過程也使博物館由近代交通知識體系向交通科技史知識體系轉(zhuǎn)型。
再次,注重對展品相關信息的搜集,“凡提送陳列物品,每種應按照規(guī)定式紙?zhí)钏驼f明書”,“機械材料及建筑艱巨工程應多備具模型或圖樣一分”[41],這些信息將成為博物館知識體系的有機部分。
最后,征集途徑切實靈活。在“各路局各機關檢寄”“派員收集”“展覽會展品轉(zhuǎn)送”[35]2等形式的同時,引入了類似當下志愿者的“贊助員制度”,隸屬于交通部時期,已“延請交通部各機關技術人員為名譽贊助員”[18]4,但非專以征集為務,到隸屬于學院時期,“凡本院每年畢業(yè)學生于奉令實習時,即由博物館分別委聘為贊助員,隨時調(diào)查交通事物報告該館,以便設法征集或條陳意見,以備采納”[58]。
一方面,交通知識的系統(tǒng)化。如果說西方博物館早期陳列經(jīng)歷了由無序到有序,知識漸成體系化的過程,中國的博物館事業(yè)自張謇“參研學理,確有規(guī)則”的“陳列之序”[59]理念起便已顯現(xiàn)出知識體系構(gòu)建的強烈意識。交通博物館“陳列關于交通之物品”,而依據(jù)當時交通體系分類,擬設鐵路、電務、郵務、航務四門,四門之中鐵路門首先創(chuàng)建,“陳列鐵路物品”[18],又按具體業(yè)務細分為工務股、機務股、車務股、總務股四股,陳列品在陳列體系中歸屬明確,共同構(gòu)成了反映鐵路交通的系統(tǒng)化知識體系。
另一方面,交通技術知識的視覺化。在知識的屬性上,交通博物館與社會歷史類博物館相異的是其所呈現(xiàn)的是技術知識。德國哲學家科恩瓦克斯認為,“為了得到我們所需要的功能,為了具有用于不同目的的工具,怎樣設計人工制品的知識”屬于“技術知識”[60]。而“技術是一種高度依賴視覺的活動,技術知識即使能被表達,在很大程度上也以視覺形式而非以口述或數(shù)學形式進行表達的”[61]。交通知識的博物館化與技術的視覺化傳達需求相吻合。在技術知識的視覺化呈現(xiàn)上,交通博物館采取了靜與動兩種不同策略。一是靜態(tài)展陳,包括將數(shù)據(jù)信息圖表化直觀呈現(xiàn)(如各路路線高低比較圖)、過程性信息模型化呈現(xiàn)(如造船順序模型)、內(nèi)部信息的解剖式呈現(xiàn)(如輪船切斷面模型)以及實物、照片、模型等的直接展陳;二是動態(tài)展陳,呈現(xiàn)操作的動態(tài)化全過程,如正太路小機車模型,“能自由開駛,有小鐵軌由室中通至院內(nèi),圍繞花園,成為圓周”[54]2,這種動態(tài)展示使觀眾獲得更完整的信息。而“令機件行動以驗其作用”[49]看似超前的動態(tài)展示理念,其實是技術類博物館基于自身知識特性和傳播有效性的必然取向。
交通博物館在民國時期博物館中建館較早,存續(xù)時間較長,但因其自身規(guī)模和專業(yè)主題性,社會影響相對有限,未引起當時社會和當下研究者的充分關注。但其作為中國較早的交通科學專題性博物館,對其研究,可“以小見大”“一葉知秋”,窺探中國早期博物館建設與發(fā)展方向的動因、中國博物館先驅(qū)們的家國情懷,以及博物館命運與產(chǎn)業(yè)命運、國家命運之間的關系。民國時期交通博物館的歷史發(fā)展為今天的博物館界留下珍貴的學術遺產(chǎn)和智識資源,有待更為深入的挖掘和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