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館藏字畫淺談明清時期鹽城地方書畫藝術的發(fā)展

黃明慧

（鹽城中國海鹽博物館，江蘇 鹽城 224005）

中國古代書畫藝術的發(fā)展自成體系，書法和繪畫密切聯(lián)系，書畫同源，歷來不分家，為中國所獨有。唐代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有云：“是時也，書畫同體而未分……無以傳其意，故有書；無以見其形，故有畫?！边@是我國最早的書畫同源釋說。明清時期是我國古代書畫史上的最后一個高峰，對于近現(xiàn)代書畫藝術史又有著繼往開來的意義。此時，書畫藝術形式多樣、內(nèi)容豐富，并且齊頭并進、各領風騷，繁榮興旺的多樣化格局在書畫史上絕無僅有。明清時期的鹽城地方書畫史正是這藝術大海中的一朵朵浪花，留下了點點華彩。

1 鹽城古代藝文的發(fā)展概況

要談鹽城地方明清時期書畫藝術的發(fā)展，首先要來梳理一下鹽城古代文化、藝術發(fā)展的總脈絡。鹽城地處黃海之濱，西周以前史稱淮夷地，秦時屬東?？ぃ鳚h武帝元狩四年（前119）因鹽建縣，始稱“鹽瀆”，三國時期，因人口稀少，鹽瀆縣一度被廢，至東晉義熙七年（411），重新建縣更名為“鹽城”，名字一直沿用至今。鹽城擁有582千米的海岸線，綿延的海岸線上獨有的海鹽文化下派生出鹽城地域的歷史底蘊和人文薈萃。2000多年的歷史發(fā)展，這片土地曾出現(xiàn)過“建安七子”之一的陳琳、明代泰州學派創(chuàng)始人王艮、書法大家宋曹、清代鹽民詩人吳嘉紀等一批杰出人物，也有在其他領域有建樹者，如孫一致、馮道立、徐鐸、沈儼、陳玉澍等，涉及文學、經(jīng)學、教育學、史學、書法、詩文及天文、水利等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的諸多門類。

然而鹽城現(xiàn)存史籍資料中關于藝術的發(fā)展僅僅寥寥幾筆，可查資料甚少。在現(xiàn)存該邑歷代縣志中，光緒《鹽城縣志》和民國《續(xù)修鹽城縣志》修訂本這兩部縣志藝文志都列有“書目”，對有關作者的著述作了盡可能詳備的著錄，共收作者近150人（含流寓、游宦），著作280余種?！督K藝文志·鹽城卷·淮陰卷》名人卷亦輯錄了各版縣志，但是僅記錄了作者簡介和著錄名稱等，對歷代書法、繪畫等地方名家的記錄幾乎絕跡，為研究鹽城本地區(qū)古代書畫藝術的發(fā)展帶來難題。筆者有幸查閱到孫環(huán)勇編纂的《鹽城歷史名人書法作品精選》，記載鹽城籍書法家生平簡介的有近百位，經(jīng)對比后發(fā)現(xiàn)鹽城市博物館收藏的書法作品有其中十余位，為本文的撰寫提供了資料。

鹽城市博物館始建于1961年，館藏字畫有600余件（套），主要有書法卷軸、繪畫卷軸、冊頁、扇面小品等，這些藏品一方面反映出創(chuàng)作者的藝術表現(xiàn)和心性情趣，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地方人文地理在書畫創(chuàng)作中的影響和根源。館藏字畫年代多為明清時期及以后的作品，數(shù)量雖不龐大，但也不乏名家大作，尤其難能可貴的是館藏有地方名人的珍貴書畫、扇面等，從存世的畫面上依稀能見到數(shù)百年前鹽城地區(qū)才子佳人的風采絕倫和才華橫溢?，F(xiàn)就部分館藏書畫作品做一些簡要賞析。

2 地域環(huán)境形成獨特的書畫風格

2.1 自成一格的書畫大家

鹽城自古靠海，偏隅一角，民眾靠海吃海，自建縣以來多以鹽業(yè)生產(chǎn)為主、農(nóng)耕為輔，直至清末民國時期因海岸線東移不再適宜海鹽生產(chǎn)，而后墾荒植棉，尋找新的出路。自然環(huán)境影響下的鹽城人民吃苦耐勞，性格堅毅。鄭板橋曾隱居鹽城，他于雍正十一年（1733）來小海場謁見世伯朱子功先生時，為子功先生的82歲大壽撰文，并親筆書寫壽序十二條屏，其中寫道“東海之濱，土堅燥，人勁悍”，反映出板橋先生對鹽城人的初步認識，在海濱熱土上的文人墨客性格豪爽，瀟灑慷慨者居多，其書風、畫風也無不表現(xiàn)出這一點。

明宋曹書法立軸作品（圖1），鹽城中國海鹽博物館館藏。宋曹（1620—1701），字彬臣，號射陵，鹽城郊區(qū)北宋莊人，明末清初著名書法家。工書能文，書法造詣頗深，著有《書法約言》、木刻雙鉤《草書千字文》《杜詩解》《會秋堂詩文集》等，對后世的書法、詩文有較大的指導意義。清軍入關后，他不滿清政府的統(tǒng)治，拒絕出仕做官，過著隱居生活，自號耕海潛夫，以書詩自娛，表達了他對勞動人民困苦生活的深切同情和對清廷腐敗統(tǒng)治的仇恨，是一位極有骨氣的愛國詩人。

圖1 明宋曹書法立軸

這幅書法立軸是宋曹在鎮(zhèn)江書寫的，全文如下：“古殿橫秋歷潤城，丹青一壁曉云生；望中縹緲天俱遠，多少江聲入磬聲。云連丈室水相通，明月三山總映空；一座蒲團心鑒靜，不知身外更何窮。四時風雨到三山，無數(shù)靈禽去未還；莫道白云不憶舊，年年午夜入禪關。乙巳夏五月客潤州風雨之夜賦絕句三章為介 別意射陵宋曹?！扁j印“東海臣曹”“中書之章”。

乙巳年為公歷1665年，已入中年的宋曹正處于對政治無望的現(xiàn)實境遇中，但他對藝術的追求卻從未止步，他游歷于山川大海、古剎名勝，以詩會友，浪跡天涯，數(shù)年間瀏覽南北名帖，吸收其精華，融會貫通，為自己的書法藝術尋找道路。黃海故名“東?！?，“射陵”是鹽城的舊稱，宋曹將“東?！薄吧淞辍扁j印，可以看出他即便游歷四方仍不忘家鄉(xiāng)情思的故土情懷。宋曹一生居住于鹽城，拒不出仕，他在《書法約言》中寫道：“字字異形，行行殊致，極其自然，乃為有法?！闭瞧渥髌纷詈玫膶懻?。

2.2 寫實趨于寫意，清雅趨向雄健

明清時期，許多畫家開始轉(zhuǎn)而關注社會、人群和普通生活，受入世精神的影響，開始描繪社會的各種聲音，生活中常見的水果、蔬菜、動物等題材被廣泛應用于繪畫之上，繪出了平淡的市民生活，即使沈周這樣的大家也沒有例外。文中的幾幅館藏書畫作品亦深受其精神影響，如清初東臺女畫家包鳳苞的瓜果扇面，再到清道光時期姜燾的人物扇面，其作品都從尋常事物出發(fā)，田園鄉(xiāng)間，瓜田李下，細膩而又寫實。本館還收藏有季龍圖魏碑對聯(lián)、魏碑中堂，徐景沅行書條幅等作品，書法作品行云流水，結構合理，筆墨簡練，舒緩有序?！督êh志》記載：季龍圖（1869—1949），字景范，八灘鎮(zhèn)人，后遷居草埝口，光緒二十八年（1902）舉人中試，光緒三十年（1904）進士，授戶部主事，工書法。徐景沅，清人，字湘舲，鹽城人，道光二十三年（1843）歲貢生（見于《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

明清兩代，鹽城地方書畫作品風格更趨于從寫實到寫意的轉(zhuǎn)變，筆鋒變化增多，筆意更加粗放。一方面，封建王朝走向末期，社會變革一觸即發(fā)；另一方面，地下河地區(qū)地勢低洼，水旱災害頻仍，經(jīng)濟民生一度頹敗，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文人墨客的筆端難免會聯(lián)系現(xiàn)實，抒發(fā)民情，筆意風格亦逐步從細膩走向粗放，從寫實走向?qū)懸狻?/p>

明清時期，折扇盛行，文人雅士的鐘愛與賞玩等諸多因素促成了扇面藝術的繁榮與發(fā)展。這一時期，無論在題材、內(nèi)容、形式還是技法、構圖、意境、趣味等方面，扇面藝術都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覺。

鹽城中國海鹽博物館館藏清代包鳳苞設色紙本花鳥扇面（圖2），歷經(jīng)年代的洗禮，畫面受損較為嚴重，但是仍能看出畫面構圖簡潔，色彩淡雅，輕舞的枝葉間相向飛行的鳥兒嘰嘰喳喳仿佛在話語春天，靜止的畫面中以舞動的樹葉和歡叫的小鳥勾勒出自然間的動態(tài)，動靜結合，和諧統(tǒng)一，讓人體味女畫家的細膩筆觸和筆下的暖暖春意。包鳳苞，清代女畫家，今江蘇鹽城東臺人，字寄云，生平事跡不詳。包鳳苞的父親為清代地方著名的書畫家包厚滋，受其父親的影響，包鳳苞在繪畫方面呈現(xiàn)著異常的天賦，擅工筆花鳥，畫風俊秀。歷史上的女畫家并不多見，包鳳苞能留下記載并有作品傳世實屬不易，足見明清時期鹽城地方文化的底蘊，對研究本地區(qū)藝術、人文的發(fā)展有著重要的意義。

圖2 清代包鳳苞設色紙本花鳥扇面

清姜燾設色紙本人物扇面（圖3），鹽城中國海鹽博物館館藏，設色紙本，長約52.5厘米，寬約17.9厘米，構圖合理，內(nèi)涵豐富。炎炎夏日，郊外農(nóng)舍的葡萄架下，樹影幢幢，雞鳴狗叫，人群三三兩兩，或小坐棲息，或熱烈攀談，或逗兒嬉樂，或走親訪友，畫面稍遠處的耕牛亦在納涼休閑，人、物、景和諧相處，情態(tài)各異，看似靜謐的畫面充斥著各種聲音，一派蘇北農(nóng)家其樂融融的景象躍然于眼前。姜燾，字福卿，東臺人，道光（1821—1850）某科武舉，后棄武學畫，尤擅畫馬。《東臺縣志（一八一七年—一九一一年增編本）》記載：“道光年間姜燾工畫馬，曾因有百馬圖貢品而聞名?！?/p>

圖3 清姜燾設色紙本人物扇面

此幅作品較為直接地反映出鹽城明清時期的百姓生活常態(tài)。明清時期是鹽城海鹽生產(chǎn)的鼎盛時期，海邊辛苦勞作的鹽民生活實際上十分困苦，而在畫家筆下的生活中并無覺察，我們有理由相信勤勞勇敢的鹽城鹽民在那個困窘的境遇下依舊有著樂觀的心態(tài)和向往幸福的愿望，這也許正是畫家創(chuàng)作的目的和意義。較為可惜的是鹽城中國海鹽博物館并未收藏到姜燾擅長的畫馬作品，但是從其作品中還是能看到他深厚的繪畫功底和對家鄉(xiāng)、對生活的從容情懷。

3 江南藝術流派的影響深遠

在鹽城2000多年的城市歷史發(fā)展中，一度因戰(zhàn)爭、自然災害等因素而導致地方經(jīng)濟和文化停滯不前，但隨著隋代大運河的開鑿，為鹽城鹽業(yè)經(jīng)濟帶來復蘇，經(jīng)唐宋時期東南鹽務的蓬勃發(fā)展，鹽城成為經(jīng)濟發(fā)達、人口眾多的“劇邑”和“上縣”，這為明清時期鹽城的藝術發(fā)展帶來了先機。明初，“洪武趕散”將部分蘇州百姓移民至鹽城，為城市帶來了不同的藝術碰撞，蘇州地域的書畫藝術流派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本地的藝術發(fā)展。明“吳門四家”成為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主流，細膩筆觸下江南園林、青山綠水影響深遠。到了清代，地處兩淮鹽區(qū)中心的鹽城成為中國海鹽生產(chǎn)的重心，尤其是清代康熙、雍正、乾隆時期的海鹽生產(chǎn)更是鹽城鹽業(yè)史上的鼎盛時期。這一時期，揚州成為鹽業(yè)集散中心，大量鹽商的聚集不僅帶來財富，更是帶動了文化的多元和多彩。清代極具盛名的“揚州八怪”作品流傳之多、流傳之廣，舉世聞名。作為產(chǎn)業(yè)基地的鹽城同樣迎來了大批揚州鹽商，在文化藝術上受其影響，因此，明清兩代成為鹽城地方書畫藝術發(fā)展史上的重要時期。

這些江南藝術流派的藝術才情和創(chuàng)作才能無不影響著與之隔江相望并命運相連的鹽城，無論是題材內(nèi)容，還是筆墨手法上，都得到了體現(xiàn)和傳承。如館藏鹽城地方名人字畫作品中有“梅花老人”裔敬亭的寫意水墨（圖4）、沈星的墨竹扇面等，似不經(jīng)意揮灑間，趣意橫生。筆者查閱了大量明清時期的著錄典籍，如清修《鹽城縣志》《乾隆江南通志》以及近代撰寫的《江蘇藝文志·鹽城卷·淮陰卷》等，其都重點記錄了這一時期的書畫名人以及他們的詩集專錄，從這些繪畫抑或文學作品中都不難看出江南和揚州的藝術流派對其的影響痕跡。除有據(jù)可查的鹽城地方名人作品外，鹽城市博物館還藏有一批明清時期的江浙滬一帶的書畫作品，其中的山水花鳥畫筆法細膩，在風格上江南流派的影子亦很深。

圖4 裔敬亭的寫意水墨

清沈星墨竹扇面（圖5），鹽城中國海鹽博物館館藏，長50厘米，半徑6.3厘米，用墨的濃淡表現(xiàn)竹子的形態(tài)，竹枝以簡勁的淡墨畫出，竹葉濃墨起筆一氣呵成，寥寥數(shù)筆，竹子躍然紙上，令人叫絕。右題款：池波江月悠然遠，人倚闌干心自清。際青大兄大人屬 余伯沈星（印）余伯（陽文）。沈星，清人，字榆白，鹽城諸生，擅畫，山陽魯一同（1804—1863）嘗為序贈之，《清代書畫家筆錄》《鹽城縣志》《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皆有記載。

圖5 清沈星紙本墨竹扇面

清曹壽山行書扇面（圖6），鹽城中國海鹽博物館館藏，長53.5厘米，寬18.5厘米，畫面布局均衡，線條粗細有致，輕重適宜，濃淡相間，不失為一幅筆力老到的作品。扇面釋文：“卿監(jiān)有卿監(jiān)之班，將軍有將軍之位，縱是開府特進，并是勛官，用蔭即有高卑，會宴合依倫敘，豈可裂冠毀冕，反易彝倫。臨坐位貼為履安大兄大人屬，小溪曹壽山（?。┬∠栁模??！辈軌凵?，字小溪，據(jù)《清順治至民國期間鹽城籍書畫名人錄》記載，其為光緒年間鹽城籍書畫家，生平事跡不詳。

圖6 清曹壽山行書扇面

4 結語

鹽城地方書畫方家在現(xiàn)有的史料中記載不多，單純地從存世作品中，可見其保留了明清時期江南藝術的雋永秀雅，以細致流長的筆觸描繪平淡生活中的情趣，嫻雅有致的生活躍然紙上，值得后人細細品味，感受到明清時期的藝術流派和大師名家對本地區(qū)藝術文化的反射和影響。但大海邊的自然環(huán)境對歷史典籍和書畫作品保存不利，所以傳世不多，進而鹽城市博物館收藏的為數(shù)不多的本地名人書畫作品顯得尤為珍貴。雖筆者對作品的認識淺顯，但以此為契機，望大家學者乃至本地市民能留意重視，使收藏和研究方面更為深入并有所突破，以深度表現(xiàn)鹽城明清時期書法藝術發(fā)展的全貌。

①尚友.鹽城“兩志”藝文書目及作者補證.鹽城師專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3（4）：109-113，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