盱眙之美

柳邦坤 （上海建橋?qū)W院）

知道盱眙這個地方，是來到江蘇之后。剛來時見到這一名稱不知道它的準(zhǔn)確讀音，是聽了當(dāng)?shù)厝说慕榻B才認(rèn)識這樣兩個字。關(guān)于這兩個字的讀音，還真是讓許多人無緣無故當(dāng)了白字先生，因為它不常見，就依據(jù)“秀才不識字，只會讀半邊”以及“字不離體”的說法，按半邊去發(fā)音，以為是造字時用的是形聲法，后半部分的字符是讀音，因此許多人就想當(dāng)然把盱眙讀成了“于臺”，包括我自己。我的朋友來淮，也是問：“于臺”（即盱眙）離這里有多遠(yuǎn)？”因為盱眙畢竟是個縣城，這一名字見諸于媒體特別是廣播電視媒體較少，沒有機(jī)會跟播音員學(xué)它的讀音，多是從印刷媒體見到這兩個字，也就以為是形聲字，便讀成“于臺”。

第一次去盱眙，是一年的春天，是市社科聯(lián)組織各協(xié)會成員去縣區(qū)考察，我許是因為剛來不久，單位黨委宣傳部部長就把這一機(jī)會給了我，可能是讓我多認(rèn)識和了解淮上風(fēng)情吧，我占了兩個名額中的一個，另外一位是文學(xué)院的教授，也是一位外鄉(xiāng)人。到盱眙乘車大約兩個小時左右，這是淮安市管轄最遠(yuǎn)的一個縣城了，不比北方，有的縣城離地級市有五六百華里，盱眙反倒是距離南京更近些，因此有些人把盱眙視作南京人的后花園。進(jìn)了盱眙縣城，就有一種不一樣的感受，就是這里不僅有水（緊鄰洪澤湖和淮河），而且有山，這很讓人稱道，因為久居淮安城，較長時間看不到山，淮安地處蘇北大平原，滿眼的平坦、遼闊，淮安城里也有一山，名為缽池山，但那畢竟是人造的。奇怪，盱眙為什么有山？原來盱眙和安徽搭界，大別山的余脈綿延到了盱眙境內(nèi)?？h城里有都梁山，城邊有第一山，城外有鐵山（因山中有寺廟，人們便逐漸把山也叫成了鐵山寺）、大云山、玉皇山等，還有緊鄰的歸洪澤縣管的老子山。到了盱眙，有一種久違了的感覺，因為作為從小就見慣了山的北方人，沒有山可看、沒有山可爬，不能不說是有點缺憾。盱眙，是淮安市境唯一的有山有水的城市，有山有水的城市是有靈性的城市，是美麗怡人的城市，讓人一望就心生愛意。

到了盱眙，東道主先帶我們?nèi)チ硕剂汗珗@，就在縣城內(nèi)，公園里的山還是頗陡峭的，當(dāng)然海拔不是很高，山頂修筑有氣勢宏偉的都梁閣。登上閣頂，便可一覽盱眙城全景。陪我們的盱眙地方史研究專家跟我們介紹了盱眙的歷史，并解釋了盱眙兩個字的意思，盱是睜開眼往上看，眙是遠(yuǎn)看，《說文解字》稱：張目為盱，舉目為眙。兩個和眼睛有關(guān)的字組合而成了盱眙這一地名，是不是可以解讀為視野遼闊的寓意？那登臨都梁閣，即是暗含了盱眙的本意，登高才可望遠(yuǎn)，這也許是建閣人的良苦用心吧。到了盱眙，就是要放眼四顧，眺望遠(yuǎn)方的，登上山巒，特別是登上山巒上的亭臺樓閣就可以更方便睜大眼睛、瞭望四野。盱眙還有都梁的舊稱，據(jù)說都梁是香草的名字，熱播電視劇《亮劍》《血色浪漫》《狼煙北平》《我是太陽》等作品的作者就是盱眙人氏，他就用了“都梁”作為筆名，這也是其濃摯的故鄉(xiāng)情結(jié)的一個佐證吧。說起來盱眙也是地靈人杰之所，著名作家張賢亮也是盱眙籍。

說到盱眙的地靈人杰，就不能不說說明祖陵、第一山、鐵山寺。先說明祖陵，我們也是先去明祖陵參觀，加上那個春日的第一次探訪，以及2013年炎熱的盛夏和深秋時節(jié)，我總共去拜謁明祖陵四次。明祖陵景區(qū)離縣城不很遠(yuǎn)，大概也就是二三十公里，就在洪澤湖畔。此前幾乎對明祖陵聞所未聞，到達(dá)目的地方知這里是朱元璋做了明朝開國皇帝后為其高祖、曾祖和祖父興建的，是高祖、曾祖父的衣冠冢，是祖父朱初一的實際歿葬地。據(jù)說朱元璋出生地就是盱眙（但多認(rèn)為出生地是鳳陽），孕育了皇帝的地方，這也是地靈人杰的一個佐證。明祖陵曾因黃河奪淮，被洪澤湖水淹沒，1960年代，洪澤湖水位下降，得以重見天日，不過朱元璋祖上的墓仍舊藏于水中，顯露出的是墓前神道的石刻群。明祖陵的神道可與南京明孝陵、北京明十三陵神道相媲美，也許是被長期埋于水下，免受了許多風(fēng)風(fēng)雨雨，我覺得明祖陵神道兩側(cè)的石刻人物、馬、獅子和神獸，比北京、南京明陵神道的石像生要細(xì)膩、精美的多。明祖陵的石像，無論文臣武將，還是牽馬的侍從；無論戰(zhàn)馬、雄獅，還是祥瑞之獸麒麟，都是那樣栩栩如生，神態(tài)逼真，堪稱古代石刻藝術(shù)的瑰寶。神道的石刻群，是明祖陵的精華所在，是讓游客駐足流連的精品。

說到水淹文物，不能不說說泗州，盱眙的另一個古稱是泗州，這泗州的知名度卻比盱眙高很多，無論過去還是今天，京劇《水漫泗州城》《虹橋贈珠》都是講泗州的故事，泗州城與明祖陵一樣，因黃河奪淮，被淹水下，在水底下沉睡了300 多年，得以保留原汁原味，有東方的龐貝城之譽(yù)，它就在盱眙縣城旁，淮河水下，與第一山很近。泗州古城曾是漕運(yùn)中心，也是當(dāng)之無愧的歷史文化名城，北周朝代就有了泗州之名，州治幾經(jīng)變化，以盱眙境內(nèi)時間最久，歷朝歷代，明代是鼎盛期，沉于水下的泗州城為唐朝興建，宋代另建，到了明代兩城合二為一。彼時的泗州城交通便利，臨淮背山，風(fēng)景秀麗，城中有佛教建筑僧伽塔、明遠(yuǎn)大師塔、普光王寺、福慶寺等，因處在長淮之濱、汴水河口，城內(nèi)有邵公堤、月門、各式石橋16 座連接泗州和盱眙有浮橋相連，蘇東坡在《行香子》詞中描繪道：“澹涓涓，玉宇清閑。望長橋上，燈火亂……”其中的長橋即為浮橋。泗州城有 “泗州十景”，許多騷人墨客曾經(jīng)到訪，李白、白居易、蘇東坡都留下了贊頌泗州美景的詩詞。就是這樣一座輝煌了900年的名城，沉睡水下300 多年，這是不幸也是幸事，不幸的是一座古城被水毀，從此城中居民另奔他鄉(xiāng)，活的城市從此變成死城；有幸的是，因為沉睡水下，使其逃過此后的連年戰(zhàn)亂，使歷史凝固在洪水泛濫淹沒城池的那一刻，得以保留原汁原味的歷史形態(tài)。因此，泗州城的重見天日，其歷史價值、文物價值、古代建筑價值、旅游價值，將不可估量。

第一山是最近一次去盱眙，才一睹其姿容，已是深秋，是突然而至的一個機(jī)會，受朋友之托，陪同著名作家、茅盾文學(xué)獎得主劉醒龍老師去走訪盱眙，到了盱眙，東道主即先帶大家去爬第一山。第一山也在城邊，出了城，頃刻間就到了第一山風(fēng)景名勝區(qū)。這第一山還真有些來歷，她的名氣很大，許多古代名家在此留下墨寶，我想，這可能和泗州城密切相關(guān)，正因泗州城彼時是水陸要津，往來便利，加上泗州城又是一座有名的城市，才有那么多大家紛至沓來。這“第一山”的名字來源于大書法家米芾，他并揮毫題寫了“第一山”三個大字。米芾被北宋朝廷任命為漣水知軍，自京城汴京經(jīng)汴水南下赴任，進(jìn)入淮河到了泗州城一帶，即看到臨淮的一座鐘靈毓秀的山巒（原名為南山），遂詩興大發(fā)，詠道：“京洛風(fēng)塵千里還，船頭出汴翠屏間，莫論橫霍撞星斗，且是東南第一山?！睆拇?，這山就有了這樣大氣的名字。米芾題寫的“第一山”便成了景區(qū)的標(biāo)志性景點。從大門入山，有孔廟、第一泉、玻璃泉、淮山堂、摩崖石刻藝術(shù)館、杏花園、魁星亭、杏壇、敬一書院、會景亭遺址、明倫堂等景觀，最為著名的就是題刻、碑廊，較為著名的名家題刻除了米芾外，最為彌足珍貴的是蘇東坡手書的行書《行香子》，詞與書皆為極品。劉醒龍格外留意蘇軾在此的活動，因他自湖北來，而蘇東坡曾被貶至湖北黃州，正是從黃州返回時到過泗州，泗州太守陪他游歷泗州城、南山（即第一山），在此留下包括《行香子》在內(nèi)的多篇膾炙人口的詞作。目前存摩崖88 塊，字有正、草、隸、篆，文體有詩、詞、題、記。碑廊有歷代名家贊美盱眙、泗州、第一山的詩詞雕刻而成。吳承恩的家鄉(xiāng)因在淮安，距盱眙、泗州不是很遠(yuǎn)，應(yīng)該登臨過第一山，在其傳世杰作《西游記》中，專門有一回的開篇描繪第一山勝景。陸游游第一山在此寫下《盱眙軍翠屏堂記》，稱盱眙為“天下重鎮(zhèn)”，對盱眙美景做了介紹。南宋詩人楊萬里曾這樣贊美第一山：“第一山頭第一亭，聞名未到負(fù)平生。”可見第一山值得一游。留下墨跡的還有黃庭堅、韋應(yīng)物、白居易等大手筆。一塊寫有“青山綠樹”的石碑引起我的注意，這是元代書法家余闕題寫，這四個字可以正讀也可反讀，意境不同，是第一山的真實寫照，試想沒有了綠樹，只是光禿禿的山，還哪會有這樣的韻味？讓人稱道的詩詞、聯(lián)句還有“地控吳楚雄，氣鐘乾坤秀”“登臨懷曠遠(yuǎn)，俯仰周宇宙”“風(fēng)起眾山響，月出寒潭空”等，或大氣磅礴，或意境幽美。

盱眙另一處有名的山自然是鐵山。因山上有寺廟鐵山寺，因此景區(qū)不叫鐵山，而是叫鐵山寺國家森林公園。這里是度假休閑、消夏納涼以及呼吸負(fù)氧離子的好去處。鐵山上植被繁盛，茂林修竹密布，有高等植物二三百種，有中草藥800 多種，是天然植物寶庫。這里因處在南北交匯之地，因此既有南方才見的植物，如兩面針、情人果、獼猴桃、江浙釣樟，也有北方植物大葉撲。較為有名的中草藥有貫眾、金錢草、絞股藍(lán)等。我第一次去時正是大地回春時節(jié)，在山路邊隨處可見蕨菜，這是我在北疆生活時，在興安嶺的山林里常見的活化石物種，不想在鐵山上也有生長，而且還很多。另外鐵山上的藤樹特別多，在登山的小徑旁藤纏樹的景象隨處可見。有一種樹的汁液可以油漆家具，我是第一次見，它就叫漆樹。山上密生的樹木，我多數(shù)叫不出名字，我熟悉大興安嶺的樹種，在這里卻成了樹盲。鐵山在千萬年前曾是火山，火山噴發(fā)后的玄武巖構(gòu)成了它的地質(zhì)地貌，這里也有火山巖造的房子，相傳是許世友將軍派工程兵建造，后來江蘇省建“小三線”， 房屋成了省檔案館，據(jù)說干部檔案曾存放在此，還曾儲藏過黃金，現(xiàn)在這些檔案館早已完成了其歷史使命，如今或是度假村，或是休閑區(qū)，或是青少年夏令營營地。山坳里還建有紫金山天文臺盱眙觀測基地，是天文愛好者觀測天象的樂園。山下由鐵山山泉匯集而成的天泉湖，湖水水質(zhì)優(yōu)良，可以直接飲用，湖里有魚上百種，湖畔有天泉山莊，是度假的理想地。這是天然大氧吧，難怪有人說，到鐵山可以“洗肺”，也難怪這里有長壽老人，據(jù)說有人討問老壽星的長壽秘訣，他說出的“秘方”竟然是一句順口溜：“多干活兒，多喝酒，多來鐵山走一走。”鐵山上有寺廟，稱鐵山禪寺，寺廟是近年復(fù)建的，原來的鐵山寺可說是有來頭，它是由中國第一個在當(dāng)時的京城洛陽受過“正規(guī)培訓(xùn)”的大和尚嚴(yán)佛調(diào)修建，寺名意為希望自己的開山道場如鐵打一般堅固、永久，寺廟當(dāng)初占地200 多畝，歷時15年，形成以鐵山寺為中心的寺廟群，有“小九華”之稱，只可惜后來毀于戰(zhàn)亂。復(fù)建的鐵山寺也很具規(guī)模，也是因為有歷史淵源吧，寺名為趙樸初先生題寫?！疤煜旅缴级唷?，在這里，寺廟名取代了山名，足可見鐵山寺的影響力。

盱眙的山還有大云山、八仙臺、玉皇山、戚大山、象山國家礦山公園等，水有淮水、汴水、洪澤湖、天泉湖。當(dāng)然這些山，我還沒有去過，其中大云山在前兩年發(fā)現(xiàn)了規(guī)模很大的漢墓，已經(jīng)發(fā)掘，是當(dāng)年全國的重要考古發(fā)現(xiàn)，正在進(jìn)行保護(hù)性開發(fā)，其文物、旅游價值不可估量，將來正式接待游客那又是一個高品位旅游點；玉皇山是熱播劇《我的兄弟叫順溜》的外景地。

第一次去盱眙還到黃花塘參觀了新四軍軍部紀(jì)念館，也是個很有意義的紅色旅游勝跡。盱眙近年在全國（主要是在南方）聲名遠(yuǎn)播主要是因為美食，即小龍蝦，在南方許多地方提到小龍蝦人們會聯(lián)想到盱眙，提到盱眙也自然會想到小龍蝦，但我更看重的是盱眙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盱眙有山有水，盱眙之美，美在山；盱眙之美，美在水。人人稱道盱眙山水美，盱眙人也打出“山水盱眙”的旅游招牌，我看盱眙之美，不僅美在山水，更美在厚重的人文意蘊(yùn)和文化品位，這是最耐人尋味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