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琛, 李慶明
(西安理工大學(xué) 人文與外國語學(xué)院, 陜西 西安 710048)
尤金·奈達(Eugene A. Nida)是美國著名語言學(xué)家、翻譯理論家和翻譯家,在翻譯實踐和研究中總結(jié)的《圣經(jīng)》翻譯原則不僅僅是《圣經(jīng)》翻譯的理論指導(dǎo),并且同樣可以應(yīng)用到其他文本翻譯中。奈達是西方語言學(xué)派翻譯理論的一個重要代表,其翻譯理論在全球翻譯理論界都有廣泛而深刻的影響。在中國,奈達也是西方翻譯理論家中影響最大的一個,20世紀80年代以來,其翻譯理論被中國翻譯界廣泛地介紹、推廣、研究和應(yīng)用,發(fā)展至今成為國內(nèi)頗具影響力的西方翻譯理論之一。奈達的功能對等理論體系各部分聯(lián)系緊密且各有側(cè)重點,例如側(cè)重改變原文形式的動態(tài)對等就不適合拿來研究詩詞的翻譯,[1]而讀者反應(yīng)論和翻譯對等兩層次理論則較為適合用來研究文學(xué)翻譯,因為文學(xué)文本的最大價值就是讀者在閱讀時能夠在其中欣賞到作者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獨特的美。
文學(xué)翻譯這一概念最早出現(xiàn)在西方譯論里,影響力較大的包括西塞羅關(guān)于“演說家式的翻譯”。[2]文學(xué)翻譯和非文學(xué)翻譯主要有三點不同:一是所要翻譯的對象不同,文學(xué)翻譯的對象是文學(xué)作品,如小說、戲劇等,而非文學(xué)翻譯的對象則是文學(xué)作品之外的文體;二是采用的語言不同,即前者運用文學(xué)語言,而后者使用非文學(xué)語言;三是翻譯手段不同,文學(xué)翻譯多為主體性和創(chuàng)造性翻譯,而非文學(xué)翻譯則常采用技術(shù)手段,操作性較強。[2]小說的翻譯顯然屬于文學(xué)翻譯,而魯迅的小說《故鄉(xiāng)》特別適合于應(yīng)用功能對等理論進行研究。一方面,魯迅的小說所用語言較為簡短,并且詞匯中往往攜帶有大量文化信息,因而意譯就顯得十分重要。[3]另一方面,和同樣在大眾心中具有極高知名度的《阿Q正傳》《狂人日記》等小說相比,《故鄉(xiāng)》的革命氣息要淡一些,是一篇表現(xiàn)了地方性、表達了對故鄉(xiāng)感情的美文,[4]因而出色的翻譯就能夠較容易地使譯文讀者獲得與原文讀者接近的閱讀效果。
1949年前國內(nèi)譯者翻譯的魯迅小說主要包括林疑今翻譯的《孔乙己》和《離婚》(1935),林玉霖翻譯的《狂人日記》(1935),柳無垢翻譯的《祝?!?1945)等。1949年新中國成立之后,楊憲益和戴乃迭夫婦是國內(nèi)魯迅小說的主要譯者,他們從1953年翻譯的《阿Q正傳》開始到1981年的《彷徨》,翻譯了魯迅大量的主要作品。[5]本文選取他們在1954年翻譯出版的《魯迅小說選》(13篇)(SelectedStoriesofLuHsun)中的短篇小說《故鄉(xiāng)》作為研究樣本,[6]深入分析楊憲益夫婦的譯本如何運用各種翻譯策略達到功能對等理論所要求的效果,即譯文讀者對譯文達到充分理解并能設(shè)想原文讀者是如何理解和欣賞原文的。
奈達提出了語言共性論(Language Universality)、翻譯信息論(Message of Translation)、讀者反應(yīng)論(Theory of Reader’s Response)、動態(tài)對等論(Dynamic Equivalence)、功能對等論(Functional Equivalence)等若干重要理論,這些理論之間的關(guān)系不是相互孤立的,而是奈達對“翻譯”這一宏大課題的多個方面的研究成果,是相互補充或支撐的(當然也有后期對前期理論某些方面的修正)。我們一般將功能對等理論視為奈達將其提出的諸理論體系化并且在吸收了語言學(xué)、符號學(xué)、哲學(xué)、交際學(xué)及文化等各種理論后形成的一個“總理論”。[7]這一理論的核心概念“功能對等”是指兩種語言間達到功能上對等要比字面上的對應(yīng)更為重要。雖然其核心思想并不復(fù)雜,但要在翻譯和翻譯評價實踐中應(yīng)用功能對等理論,則有必要對這一理論各部分的提出背景、應(yīng)用范圍以及相互之間的關(guān)系等進行具體分析。
1.語言共性論(Language Universality)
奈達的語言共性論說明了不同的語言之間的可譯性,也就是說,一種語言中的符號的意義可以通過某種方式進行轉(zhuǎn)化,并通過另一種語言的符號將其展示出來(需要注意這種轉(zhuǎn)化不是絕對的,而是排除了其信息中主要成分為句子形式的句子)。[8]5通過這一理論,奈達反駁了語言存在“先進”與“落后”之分的觀點,語言之間也絕對沒有無法逾越的鴻溝。
2.翻譯信息論(Message of Translation)
奈達的整體理論建構(gòu)的基礎(chǔ)是信息。奈達將信息論引入了其翻譯理論中,認為“信息”這一概念包括“首先是文義,其次是文體”。[8]12但好的翻譯并不就是能夠分別完整傳達文義和文體的翻譯,因為在奈達看來這是極難做到的。關(guān)鍵在于翻譯是否能夠達到交際的目的,如果譯文無法起到交際的作用,也就成了無用的譯文。[9]奈達認為要評價一個翻譯的好壞,就必須將原文讀者對原文的反應(yīng)和譯文讀者對譯文的反應(yīng)進行比較,使兩者最為接近的翻譯就是好的翻譯。[8]163通過語言共性論,奈達指出了不同語言之間意義的可轉(zhuǎn)換性,但是不同語言在表達同一意義時其各自的形式卻可能有很大差別。面對這一事實,奈達在《翻譯理論與實踐》中的策略是“為了保留信息中的內(nèi)容必須改變譯文的形式” 。[8]5譯者在試圖對意義進行傳達時也會碰到另一個問題,即目標讀者無法理解原文某個概念(而不僅僅是詞匯)的問題,奈達舉出的例子是一個從未見過雪的人可能會無法理解“白如雪”(white as snow)這一表達。那么在這種情況下如何進行翻譯呢?他給出的一個解決方案就是在譯文語言中尋找一個對等的表達(equivalent idiom),例如“白如蘑菇”(white as fungus)或者“白如白鷺羽毛”(white as egret feathers)。
奈達將翻譯過程(Translation Process)分為分析信息(analysis)、轉(zhuǎn)換信息(transfer)、重構(gòu)信息(restructuring)三個階段。在這個過程中,譯者分析原文中的詞性、詞義、句法等信息,將其表層結(jié)構(gòu)通過逆轉(zhuǎn)化(back-transformation)的方式使其深層結(jié)構(gòu)顯示出來從而構(gòu)造出核心句(kernel sentence)并 “直譯”為譯文語言,而重構(gòu)信息的過程就是將這些已翻譯成譯文語言的核心句重新按照譯文語言的語法和習(xí)慣轉(zhuǎn)化為表層結(jié)構(gòu)。[8]39奈達提到,在所有語言中都有10個左右的基本結(jié)構(gòu),語言的表層結(jié)構(gòu)就是從這些基本結(jié)構(gòu)轉(zhuǎn)換過來的。而如果通過逆轉(zhuǎn)換將表層結(jié)構(gòu)還原為基本結(jié)構(gòu)能很大程度上消除句子的模糊性。奈達相信核心句能夠在很大程度上幫助譯者:“如果我們可以通過核心句還原減少數(shù)量眾多的語法結(jié)構(gòu)的話,就能夠更有效率并且更加準確地進行翻譯?!盵8]39
3.動態(tài)對等論(Dynamic Equivalence)
奈達(1969)提出的“動態(tài)對等”這一概念是與“形式對等”(Formal Correspondence)概念相對立的,他通過圖示的方式顯示出了兩者的區(qū)別,形式對等翻譯模式如圖1 所示。
圖1 形式對等翻譯模式①
第一個方框內(nèi)的S指信息的來源(source),也就是原文,原文傳達了信息(M1),并被原文讀者(R1)接受。翻譯者既是(原文)信息的接收者,也是(譯文)信息的來源,他首先接收了M1,然后創(chuàng)造了新的信息M2以期被譯文讀者R2接受。[8]23方框和圓框分別指代所屬的原文和譯文的文化語境。奈達(1969)指出,過去對一個翻譯的評價僅僅局限于對M1和M2兩信息的形式和意義結(jié)構(gòu)進行比較,看翻譯是否實現(xiàn)了對原文的“忠實再現(xiàn)”。[8]23奈達認為,這一方式的問題在于,評價者會僅僅根據(jù)M1的形式來評價M2,而沒有考慮到M2的接收者對M2的理解是否和M1的接收者對M1的理解等同,因此動態(tài)對等是一個更加合適的方案。動態(tài)對等翻譯模式如圖2所示。
圖2 動態(tài)對等翻譯模式②
①②兩圖均出自Eugene A. Nida與Charrles R. Taber合著的TheTheoryandPracticeofTranslation一書,Brill Academic Pub 1982年版。
奈達強調(diào),原文所帶的信息(M1)的設(shè)計方式不是以雙語使用者(翻譯批評家)為前提的,而主要是為了原文語言的單語使用者R1,因此我們應(yīng)該將R1對原文信息的理解與R2對其的理解相比較。并且R2對M2的理解才應(yīng)該作為M2是否適當?shù)脑u價標準。[8]23
奈達同時強調(diào)了對于動態(tài)對等同樣重要但經(jīng)常被忽視的方面,那就是動態(tài)對等下翻譯的表達功能(Expressive Function)[8]25和祈使功能(Imperative Function)——文本不全是描寫性的,有時也會提供行動的原則。
4.對等的充分性與翻譯對等兩層次理論(功能對等論)
動態(tài)對等論曾遭到了強有力的批判,奈達因此將其調(diào)整為功能對等論。動態(tài)對等論是從讀者的反應(yīng)作為原則進行定義和陳述的,這一角度無法很好地闡釋充分性問題,而充分性是奈達功能對等論的切入點。[7]
奈達在《語言、文化和翻譯》[10]一書中提出了翻譯對等的兩個層次,其中最高層次指的是“譯文讀者對譯文的理解和欣賞能夠和原文讀者對原文的理解和欣賞基本一致”。奈達認為這一層次的譯文是難以達到的,因為“話語交際過程中,總會存在一些損失和曲解,因為對于具有同樣語音、詞匯、語法和語篇特征的話語來說,絕沒有兩個對話者有幾乎相同的指定意義和聯(lián)想意義”。[7]而最低層次(minimal equivalence)指的是“譯文讀者能夠?qū)ψg文達到充分理解,并能夠設(shè)想原文讀者是如何理解和欣賞原文的?!辈⑶摇暗陀谶@一要求的譯文是不可接受的” 。[7]
通過對最高層次和最低層次的區(qū)分,奈達將讀者客觀上的反應(yīng)作為了衡量譯文質(zhì)量好壞的標準。這樣一來,奈達本來的翻譯基本過程即分析信息(analysis)、轉(zhuǎn)換信息(transfer)、重構(gòu)信息(restructuring),后面又可以添上翻譯完成后的第四步驟:翻譯檢測(translation test)。因此,奈達的功能對等可以說是一個從原文分析到翻譯檢測的體系。[7]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奈達的功能理論主要認為在翻譯中應(yīng)達到原文語言和譯文語言在功能上的對等,而是否達到這一對等的評判標準就是看譯文是否能達到翻譯對等的兩個層次,特別是最低層次的要求。在語言學(xué)中,對語料的分析一般是從語音、詞匯、句子和語篇等方面進行。而在如何將奈達的功能對等理論運用于實踐上這一問題上,研究者們也傾向于從“詞匯對等”“句子對等”(或“句法對等”)以及“語篇對等”(或“篇章對等”)三方面考察譯文如何達到與原文的對等。其中“詞匯對等”的分析偏重看原語詞匯和譯語詞匯所攜帶的信息是否對等,“句子對等”的分析主要著眼于譯文對原文句子結(jié)構(gòu)的轉(zhuǎn)換和重寫,而“語篇對等”要求對原文上下文、情景語境和文化語境等多方面進行分析,看譯文在多大程度上讓譯文讀者能夠和原文讀者對等地閱讀和欣賞語篇。
《故鄉(xiāng)》是魯迅創(chuàng)作的一篇著名的短篇小說,于1921年5月發(fā)表在《新青年》雜志上,且收進了魯迅第一部作品集《吶喊》(1923年)中?!豆枢l(xiāng)》以主人公“我”的回鄉(xiāng)經(jīng)歷和感受為線索,通過對故鄉(xiāng)與閏土20多年前后變化的對比描寫,反映了當時中國農(nóng)村衰敗蕭條的現(xiàn)實,深刻揭示了廣大農(nóng)民生活痛苦的社會根源。楊憲益夫婦翻譯出版的《魯迅小說選》(SelectedStoriesofLuHsun)發(fā)表了魯迅13篇小說的譯本,其中包括短篇小說《故鄉(xiāng)》。以下從詞匯對等、句子對等以及語篇對等三個方面對《故鄉(xiāng)》譯本的翻譯特色進行分析,力求探究該譯本如何合理運用各種翻譯策略達到功能對等理論所要求的效果,即譯文讀者對譯文達到充分理解并能設(shè)想原文讀者是如何理解和欣賞原文的。
1.楊譯《故鄉(xiāng)》和原文的詞匯對等
詞匯對等是最為基本的對等,但要完全達到詞匯對等的要求并不容易。雖然奈達堅持“一種語言中所說的任何東西都可以用另一種語言說出來”,但也強調(diào)“每種語言都各具特色”,[8]3包括每種語言由于其文化關(guān)注點不同,各個領(lǐng)域所包含的詞匯豐富程度也有所不同。因此,要達到詞匯的對等就需要仔細考察原語和譯語所在的文化的差異,以及這些差異是如何體現(xiàn)在特定詞匯中的。
例1:我冒了嚴寒,回到相隔兩千余里,別了二十余年的故鄉(xiāng)去。[11]61
譯文:Braving the bitter cold, I travelled more than seven hundred miles back to the old home I had left over twenty years before.[6]46
譯者將“兩千余里”這一中國的距離表達改譯成了“seven hundred miles”(七百英里)這一英文讀者更加熟悉的表達,體現(xiàn)出了翻譯功能的對等。原文中這個句子雖然被逗號隔成了三個部分,但是讀起來絲毫沒有間斷阻隔之感,反而感覺是一氣呵成的,譯者成功抓住了這一點,用了一個復(fù)雜句表現(xiàn)了出來,體現(xiàn)出了譯者高超的翻譯水準。
例2:我的父親允許了;我也很高興,因為我早聽到閏土這名字,而且知道他和我仿佛年紀,閏月生的,五行缺土,所以他的父親叫他閏土。[11]63
他正在廚房里,紫色的圓臉,頭戴一頂小氈帽,頸上套一個明晃晃的銀項圈,這可見他的父親十分愛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許下愿心,用圈子將他套住了。[11]63
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你也去。[11]63
譯文:When my father gave his consent I was overjoyed, because I had long since heard of Jun-tu and knew that he was about my own age, born in the intercalary month, and when his horoscope was told it was found that of the five elements that of earth was lacking, so his father called him Jun-tu (Intercalary Earth).[6]48
He was standing in the kitchen. He had a round, crimson face and wore a small felt cap on his head and a gleaming silver necklet round his neck, showing that his father doted on him and, fearing he might die, had made a pledge with the gods and buddhas, using the necklet as a talisman.[6]48
In the evening when dad and I go to see to the watermelons, you shall come too.[6]49
這三個地方都提到了“父親”或與“父親”含義相同的“爹”,第一處是“我”對自己父親的稱呼,第二處是“我”在敘說閏土的父親,第三處則是閏土對自己父親的稱呼?!暗币辉~非??谡Z化,和“父親”相比少了正式和莊重,多了親昵和隨和。這三處的用詞(特別是第一處和第三處的不同用詞)顯示了“我”和“閏土”父親對父親這一形象的不同認知:對于“我”來說父親是大家長式的莊嚴的形象,而對于“閏土”而言父親是關(guān)系親密甚至可以撒嬌的形象。這里也暗示了“我”和“閏土”的階級和受教育方式的差異,為后文這一差異的凸顯埋下了伏筆。譯者在這三處的翻譯非常精準到位,將前兩處的“父親”翻譯成了英文中較正式的“father”,而將第三處的“爹”翻譯成了表現(xiàn)出親昵關(guān)系的“dad”一詞,成功體現(xiàn)出這兩個不同的“父親”形象。
例3:我孩子時候,在斜對門的豆腐店里確乎終日坐著一個楊二嫂,人都叫伊“豆腐西施”。[11]65
譯文:When I was a child there was a Mrs. Yang who used to sit nearly all day long in the beancurd shop across the road, and every body used to call her Beancurd Beauty.[6]51
西施是中國古代四大美女之一,“沉魚落雁”這一形容女性絕世美貌的成語中的“沉魚”就是從西施浣紗的故事中來的。雖然西施對中國人來說是一個耳熟能詳?shù)拿?,但對于譯文讀者可能就非常陌生了。譯者充分考慮到了這一點,沒有將“西施”一詞直譯出來,而是直接取其在文中所指代的“美人”的含義,譯成了“Beauty”。達到了原文讀者和譯文讀者相同理解程度的目的。
2.楊譯《故鄉(xiāng)》和原文的句子對等
僅僅實現(xiàn)了詞匯對等的譯文還不能稱之為合格的譯文,有時還需要通過對譯文詞語進行增補、對句式進行調(diào)整等方式還原原文中的語境,更重要的是要在譯文讀者身上還原或至少能夠理解原文讀者對原文的理解和欣賞方式。
例4:“他多年出門,統(tǒng)忘卻了。你該記得吧,”便向著我說,“這是斜對門的楊二嫂,……開豆腐店的?!盵11]65
譯文:“He has been away so long, you must excuse him for forgetting. You should remember,” she said to me, “this is Mrs. Yang from across the road … She has a beancurd shop.”[6]50
原文中的“統(tǒng)忘卻了”譯為“you must excuse him for forgetting”,譯文并不是直譯,而是體現(xiàn)出了原文沒有直接說明的邏輯:“因為他多年出門——所以忘記了也不奇怪——因而不要責怪他了。”根據(jù)奈達的理論,雖然“接受者和譯文信息之間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與原文接收者和原文信息之間的關(guān)系基本相同”,但是一般譯文讀者理解原文信息的信息通道會小于原文讀者,因此譯者就需要在某些特定情況下將原文讀者可以從原文中理解但直譯的譯文卻無法反映出來的信息額外翻譯出來,使譯文讀者的信息通道得以適應(yīng)原文。[10]
譯者在這個句子中使用了“增譯”的翻譯技巧,增添了“you must excuse him”,將母親為兒子的遺忘請求原諒這一點沒有在原文直接體現(xiàn)出來的意思表達了出來,忠實地傳達出了原文包含的信息,更好地表達了原文中所具有的思想內(nèi)容,實現(xiàn)了原文和譯文中的句子對等。
例5:“阿呀呀,你放了道臺了,還說不闊?你現(xiàn)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門便是八抬的大轎,還說不闊?嚇,什么都瞞不過我。”[11]66
譯文:“Oh, come now, you have been made the intendant of a circuit, how can you still say you’re not rich? You have three concubines now, and whenever you go out it is in a big sedan-chair with eight bearers. Do you still say you’re not rich? Hah! You can’t hide anything from me.”[6]51
原文是楊二嫂(圓規(guī))對“我”說自己“并沒有闊”的駁斥,用語非常口語化,體現(xiàn)出了漢語句法結(jié)構(gòu)特別是口語中句法結(jié)構(gòu)松散凌亂的特點,而這一特點在英語中是沒有的。如果照搬原文結(jié)構(gòu)譯成英文的話就會使英文讀者讀起來很不適應(yīng)。譯者因此在譯文中添加了大量連接詞并加上了原文中沒有的若干個主語“you”完善譯文的語法結(jié)構(gòu),使之符合了譯文讀者的閱讀習(xí)慣,達到了句法上的功能對等。譯者還使用了釋義法的翻譯方法,在譯文中將“道臺”這一中國特有官銜譯成了“intendant of a circuit”(地方巡回官員),進行了解釋,方便譯文讀者進行理解,增強了英文讀者的接受度。
例6:我希望他們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來……然而我又不愿意他們因為要一氣,都如我的辛苦輾轉(zhuǎn)而生活,也不愿意他們都如閏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別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11]70
譯文:I hope they will not be like us, that they will not allow a barrier to grow up between them. But again I would not like them, because they want to be akin, all to have a treadmill existence like mine, nor to suffer like Jun-tu until they become stupefied, nor yet, like others, to devote all their energies to dissipation.[6]55
譯者在這句話的翻譯中使用了兩次轉(zhuǎn)換的翻譯技巧,分別將原文在語義層面進行了從概略到具體和從具體到概略的轉(zhuǎn)換。第一次轉(zhuǎn)換體現(xiàn)在原文中“又大家隔膜起來”本來僅僅表示一個結(jié)果,但是譯者精準地抓住了緊接著出現(xiàn)的“他們因為要一氣”這一動機,并將這一層含意提前放入了前一句中,改譯為了“they will not allow a barrier to grow up between them”(他們不會允許兩人之間產(chǎn)生隔膜),并且和后文“because they want to be akin”對應(yīng)了起來。第二次轉(zhuǎn)換體現(xiàn)在原文中“辛苦而恣睢”這兩個詞的翻譯上,譯者找出了英文中“dissipation”(消耗;生活放蕩)一詞,巧妙地用一個詞表達出了兩個詞的含義。譯者通過這兩次轉(zhuǎn)換成功地實現(xiàn)了譯文和原文的功能對等。
3.楊譯《故鄉(xiāng)》和原文的語篇對等
上下文語境、情景語境和文化語境是語篇對等的三個方面。要達到翻譯的語篇對等,譯者需要在翻譯過程中時刻將正在翻譯的句子放入整個文本中加以理解和琢磨,有時候也需要在翻譯完成后再進行“復(fù)譯”,因此對譯者來說是一個相當大的考驗。
例7:“他? ……他境況也不如意……”母親說著,便向房外看, “這些人又來了。說是買木器,順手也就隨便拿走的,我得去看看。”[11]65
來客也不少,有送行的,有拿東西的,有送行兼拿東西的。[11]69
譯文:“He’s not at all well off either,” said mother. And then, looking out of the door: “Here come those people again. They say they want to buy our furniture; but actually they just want to see what they can pick up. I must go and watch them.”[6]50
We also had quite a number of visitors, some to see us off, some to fetch things, and some to do both.[6]54
在漢語中,“拿”字雖然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取走、帶走”的意思,但在特定情況下也有“偷拿”的意思。譯者在這兩句話的翻譯中就考慮到了和“拿”字相關(guān)的上下文語境,在第一處譯為了有“偷拿”意思的“pick up”,而在第二處則譯為了“fetch”,也就是普通的“取走”。通過對同一詞語的不同翻譯,譯者在譯文中體現(xiàn)出了和原文的語篇對等。
例8:我只覺得我四面有著看不見的高墻,將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氣悶;那西瓜地上的銀項圈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來十分清楚,現(xiàn)在卻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11]70
譯文:I only felt that all round me was an invisible high wall, cutting me off from my fellows, and this depressed me thoroughly. The vision of that small hero with the silver necklet among the watermelons had formerly been as clear as day, but now it suddenly blurred, adding to my depression.[6]54
在這句話的翻譯中,譯者運用了仿譯的翻譯方法,沒有拘泥于原文的意義細節(jié),而是將“將我隔成孤身”翻譯成了“cutting me off from my fellows.”(把我和小伙伴們分開),并將“使我非常氣悶”翻譯成了“depressed me thoroughly”(使我非常悲哀)。這是因為在原文的情景語境中“我”的情緒是非常低落和悲哀的。雖然“氣悶”字面上只是一種生理現(xiàn)象,但在這里其實指代的就是“我”的悲哀的情緒,而“我”的“孤身”其實質(zhì)就是“我”和兒時好友閏土的分隔,這從緊跟后文作者談到“西瓜地上的銀項圈的小英雄”也可以看出。譯者通過這兩處仿譯體現(xiàn)出了原文和譯文語篇上的對等,成功體現(xiàn)出來了原文的情景語境。
例9:這少年就是閏土。我認識他時,也不過十多歲,離現(xiàn)在將有三十年了;那時我的父親還在世,家景也好,我正是一個少爺。[11]62
譯文:This boy was Jun-tu. When I first met him was just over ten-that was thirty years ago, and at that time my father was still alive and the family well off, so I was really a spoilt child.[6]48
“少爺”指家境優(yōu)越的家庭里的男性后代,在中國文化語境和封建等級制度中往往也意味著是未來的家長,因此通常是被頗為重視和溺愛的。譯者通過釋義的翻譯方法將“少爺”一詞中“受溺愛”的特征直接表現(xiàn)了出來,譯為“spoilt child”,從而使得原文和譯文在文化語境上實現(xiàn)了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