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慎考《易》溯源

陳居淵

在中國(guó)經(jīng)學(xué)史上, 明代的經(jīng)學(xué)研究被描繪為積衰時(shí)代，學(xué)者的經(jīng)學(xué)研究成果被譏為“新奇謬戾，不可究詰”而毫無價(jià)值。然而每一個(gè)時(shí)代的經(jīng)學(xué)，甚至每一種經(jīng)學(xué)形態(tài)的發(fā)展, 都不可能是對(duì)此前經(jīng)學(xué)形態(tài)的簡(jiǎn)單重復(fù)和繼承, 往往會(huì)出現(xiàn)對(duì)原有經(jīng)學(xué)傳統(tǒng)的挑戰(zhàn)。生活在明代中期，以博學(xué)雄才著稱的成都學(xué)者楊慎獨(dú)樹一幟，批評(píng)以體悟本心為范式的經(jīng)學(xué)研究，倡導(dǎo)漢唐經(jīng)學(xué)，并以考據(jù)訓(xùn)詁之學(xué)相號(hào)召，分別對(duì)《周易》《尚書》《詩經(jīng)》《儀禮》《周禮》《禮記》《左傳》《公羊傳》《谷梁傳》《大學(xué)》《中庸》《論語》《孟子》等儒家經(jīng)典中的相關(guān)內(nèi)容進(jìn)行考證，多發(fā)前人所未發(fā)，開啟了經(jīng)典考證學(xué)的先河。遺憾的是，楊慎生前并未留有專門的經(jīng)學(xué)考證著作，其成果散見于他生前編寫的各類著作中。由于這些考據(jù)成果往往比較簡(jiǎn)略，對(duì)當(dāng)時(shí)的讀書人而言是明白曉暢的，但給現(xiàn)在的讀者閱讀與理解帶來了一定的困難。為了進(jìn)一步探索楊慎經(jīng)典考據(jù)學(xué)的學(xué)術(shù)價(jià)值，本文就其《周易》考證中所涉及的語言文字、歷史記載、思想流脈等做一些溯源與辨析。限于篇幅，此次溯源僅選擇具有代表性的31例，淺陋管窺之見，敬請(qǐng)海內(nèi)外方家不吝指教。

一、無 極

《周易·系辭》上：“《易》有太極?！睏钌髟疲?/p>

《汲冢周書》云：“正人莫如有極，道天莫如無極?！钡溃砸?。正人有極，謂會(huì)其有極，歸其有極也。道天無極，謂生物不測(cè)，悠久無疆也。此語甚玄奧，當(dāng)表出之。然則“無極而太極”之言，亦不始于周子矣。(1)楊慎：《升庵全集》卷41《無極》，商務(wù)印書館，1937年，第383頁。

按，“無極”兩字，學(xué)者都指出其出自老子《道德經(jīng)》。清初學(xué)者王弘撰《山志》：“予按： 《易》言太極，不言無極，此言無極，不言太極，周子則言‘無極而太極’也。無極已見老子《道德經(jīng)》，陸子嘗引以為辨，而此言無極，與周子之言要自有別，升庵亦特矜其博而悉不之察耳。然‘無極而太極’之說，實(shí)始于郭景純，此又升庵所未及知也。”(2)王弘撰：《山志》卷5《無極》，《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36冊(cè)，“子部·雜家”類，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63頁。又乾嘉學(xué)者錢大昕《十駕齋養(yǎng)新錄》：“韓康伯謂有必生于無，故太極生兩儀，有生于無，語出《老子》，康伯以老、莊說《易》，故云爾也。濂溪言‘無極而太極’，又言‘太極本無極’，蓋用韓康伯義。無極二字，亦見《老子》‘復(fù)歸于無極’，六經(jīng)初未之有也?！?3)錢大昕：《十駕齋養(yǎng)心新錄》卷18《太極》， 上海書店出版社 , 2011年，第356 頁。然考《詩·清廟》“維天之命，於穆不已”，《毛詩傳》引孟仲子曰：“大哉，天命之無極而美周之禮也。”鄭玄《詩箋》云：“命，猶道也?！薄妒琛吩疲骸把蕴斓擂D(zhuǎn)運(yùn)無極止時(shí)也?！泵现僮酉抵苋?，儒家人物，在漢儒之前，可以說“無極”二字，不僅是道家話語，而且也是儒家話語。事實(shí)上，在先秦時(shí)期，學(xué)者的學(xué)術(shù)研究并不受儒、道分野意識(shí)的影響，其話語往往是共通的，所以周敦頤提出的“無極”，既不是首創(chuàng)，也未必一定受到道家的影響。不僅王、錢失考，而且楊慎取義也不確。

二、卦字說

《周易·系辭》上： “圣人設(shè)卦觀象。”楊慎云：

孔穎達(dá)曰：“卦者，掛也，掛之于壁也。蓋懸物之杙也。”諸儒皆用其說,無有他解。予以為非。杙則可掛于壁， 《易》卦豈可掛于壁乎？卦者，圭也。古者造律制量，六十四黍?yàn)橐还?，則六十四象總名為卦，可也。應(yīng)劭曰：“圭者，自然之形，陰陽之始?！必哉咭嘧匀恢危庩栔?。其為字也，從卜為義，從圭為聲，亦兼義也。古文圭亦音卦，今掛字從手為義，從圭為聲，則圭即音卦可證矣。卦，古文圭字。爻，古字象交窗形。(4)楊慎：《升庵全集》卷41《卦字解》，商務(wù)印書館，1937年，第386頁。

按，“卦”同“圭”。《說文·卜部》：“卦，所以筮也。從卜，圭聲。”又《手部》：“掛，畫也。從手，圭聲?！薄稄V雅·釋言》：“卦，掛也。”王念孫《廣雅疏證》：“《易·乾鑿度》云：‘卦者，掛也?！瘨烊f物視而見之?！敝飓叀墩f文假借義證·手部》：“掛，畫也?！短厣贰渡倮巍范Y并云：‘掛于季指。’注：‘古文掛作卦。’是卦為掛之假借。”《漢書·律歷志》應(yīng)劭注：“圭，自然之形，陰陽之始也。四圭曰撮，三指撮之也?！泵峡翟唬骸傲氖?yàn)楣??！睋?jù)明人袁衷《庭幃雜錄》載：“宋儒謂彖象卦爻皆取義于物。彖者，犀之銘，狀如犀而小角，善知吉兇，交廣有之，土人名曰豬神。犀形獨(dú)角，知幾知微，是則彖者，取義于幾也。象，大荒之獸，人希見生象，按其圖以想其形，名之曰像，是則象者取于像也?？追f達(dá)曰：‘卦者，掛也，掛之于壁也，蓋懸物之杙也?！罈钌鞣侵?，謂卦者，圭也。古者造律、制量，六十四黍?yàn)橐还?，則六十四象總名為卦，亦自有理。應(yīng)邵曰：‘圭者，自然之形，陰陽之始，則卦者，自然之形，陰陽之始。’其為字從卜為義，從圭為聲亦為義，古文圭亦音卦。 《木經(jīng)》云： ‘爻者，交疏之窗也?！渥窒蟠靶危裰笱鄞耙?。一窗之孔六十四，六窗之孔凡三百八十四也。是則爻者，義所旁通也?！?5)袁衷：《庭幃雜錄》卷上，《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第86冊(cè)，“子部·雜家”類，齊魯書社，1995年，第758-759頁。明人顧應(yīng)祥《靜虛齋惜陰錄·讀易》云：“近見楊用修內(nèi)翰《周易象旨序》云：‘卦字從圭，圭有六十四撮，卦亦六十有四，故從圭從卜。而曰卦爻者，取諸囪文。囪有六，一囪六十四孔，六囪則三百八十四孔，故曰爻。效囪疏也?！湔f穿鑿殊甚?！?6)顧應(yīng)祥： 《靜虛齋惜陰錄》卷4《讀易》， 《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22冊(cè)，“子部·雜家”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 402頁。清人丁壽昌《讀易會(huì)通》：“后人仍云懸卦，俗制卦字耳。掛、畫疊韻為訓(xùn)，孔氏以卦為懸掛，非古義也?！?7)丁壽昌：《讀易會(huì)通》卷1，商務(wù)印書館，1935年，第15頁。由此知楊慎“卦”字取義源自《漢書》。

三、云龍風(fēng)虎

《周易·乾·文言》：“水流濕，火就燥，云從龍，風(fēng)從虎，圣人作而萬物睹?！睏钌髟疲?/p>

張璠：從，音隨從之從，去聲。云出則龍必從之，風(fēng)出則虎必從之，猶曰：“龍從云，虎從風(fēng)也?！苯癜矗捍苏f甚異諸家，而理至。凡龍起必云，而謂龍能致云，非也?；⒊霰仫L(fēng)，而謂虎能致風(fēng)，非也。猶蟻徙必雨，乃雨氣感蟻，蜥蜴聚必雹，乃雹氣感蜥蜴，謂蟻能致雨，蜥蜴能作雹，可乎？古人多倒語成文，后人不達(dá)，便成滯義。《古樂府》云：“虎嘯谷風(fēng)起，龍興景云浮?！睙o怪乎今之誤也。(8)楊慎：《升庵全集》卷41《云龍風(fēng)虎》，商務(wù)印書館，1937年，第389-390頁。

按，云龍風(fēng)虎是《文言》對(duì)《乾》卦九五爻辭“飛龍?jiān)谔欤姶笕恕币痪涞慕忉?。即擬從圣人與百姓為同類的角度，以云龍風(fēng)虎之喻，體現(xiàn)出同類感應(yīng)?？架魉吨芤鬃ⅰ罚骸褒堄魍跽?，謂《乾》二之《坤》五為《坎》也?；⒂鲊?guó)君，謂《坤》五之《乾》二為《巽》。而從三也，三者，下體之君，故以喻國(guó)君?！蓖趺C《周易注》：“龍舉而景云屬，虎嘯而谷風(fēng)興。”張璠《周易集解》：“猶言龍從云，虎從風(fēng)也?！笨追f達(dá)《周易正義》：“龍吟則景云出，是云從龍也?；[則谷風(fēng)生，是風(fēng)從虎也?！背填U《易傳》：“從龍從虎，皆以氣類。故圣人作而萬物皆睹?！庇纱酥獥钌魅×x源自王肅《周易注》。

四、大貞小貞

《周易·屯》九五爻辭：“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兇。”楊慎云：

“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兇”，《漢書·谷永傳》引此文，注云：“膏者所以潤(rùn)入肌膚，爵祿亦以養(yǎng)人也。小貞，臣也。大貞，君也。遭屯難饑荒，君當(dāng)開倉(cāng)廩，賑百姓，而反吝，則兇；臣吝嗇，則吉也?！鳖亷煿旁疲骸傲?jīng)殘缺，學(xué)者異師，文義競(jìng)馳，各守所見。”故《漢書》所引經(jīng)文，與近代儒家往往乖別。既自成義，即就而通之，庶免守株。朱文公亦言“顏監(jiān)無近代專經(jīng)之陋”，則此說亦不可廢。但以語人，恐多夏蟲之疑耳。(9)楊慎：《升庵全集》卷41《大貞小貞》，商務(wù)印書館，1937年，第389頁。

按，《周易》陰稱小陽稱大， “小貞吉”指六二， “大貞兇”稱九五本爻。虞翻《周易注》：“坎雨稱膏，《詩》云：‘陰雨膏之?！瞧淞x也?！背填U《易傳》：“既膏澤有所不下，是威權(quán)不在己也。威權(quán)去己，而欲驟正之，求兇之道。魯昭公、高貴鄉(xiāng)公之事是也。故小貞則吉也?！敝祆洹吨芤妆玖x》：“九五雖以陽剛中正居尊位，然當(dāng)屯之時(shí)，陷于險(xiǎn)中。雖有六二正應(yīng)，而陰柔才弱，不足以濟(jì)。初九得民于下，眾皆歸之。九五坎體，有膏澤而不得施，為‘屯其膏’之象。”俞樾《群經(jīng)平議》：“以大事問，謂之大貞；以小事問，謂之小貞。小貞吉，大貞兇，言可小事不可大事也?！墩x》訓(xùn)貞為正，未得經(jīng)義?！?10)俞樾：《群經(jīng)平義》卷1《周易》，《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78冊(cè)，“經(jīng)部·群經(jīng)總義”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6頁。由此知楊慎取義源自《漢書·谷永傳》孟康注。

五、桎 梏

《周易·蒙》初六爻辭：“發(fā)蒙，利用刑人， 用說桎梏，以往，吝?！睏钌髟疲?/p>

音質(zhì)骨。在足曰桎，在手曰梏?！缎栄拧罚骸皷冎^之桎，械謂之梏?！?11)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1《桎梏》，中華書局，1985年，第12頁。

按，鄭玄《周禮·大司寇》注：“木在足曰桎，在手曰梏?！庇莘吨芤鬃ⅰ罚骸翱矠榇┠荆鹱泗奘?， 互與坎連，故稱桎梏。初發(fā)成兌，兌為說，坎象毀壞，故曰‘用說桎梏’。”干寶《周易注》：“正四國(guó)之罪， 宜釋周公之黨，故曰‘用說桎梏’?！笨肌墩f文·木部》：“桎，足械也。梏， 手械也?！?孔穎達(dá)《周易正義》：“在足曰桎，在手曰梏。《小雅》云：‘扭謂之梏，械謂之桎。’”李光地《周易折中》：“當(dāng)《蒙》之初，不能正法以懲其小而用脫桎梏，縱之以往，則吝道也。”焦循《易章句》：“說，讀如脫去之脫。桎梏，校也。桎，猶至也。是桎梏而后用說也。”(12)焦循：《易章句》卷1，《雕菰樓易學(xué)五種》上，鳳凰出版社，2012年，第10頁。由此知楊慎取義源自鄭玄《周易注》。

六、包荒用馮河

《周易·泰》九二爻辭：“包荒， 用馮河， 不退遺?！睏钌髟疲?/p>

荒，《說文》引作“巟”。注：“水廣也。”(13)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1《包荒用馮河》，中華書局，1985年，第12頁。

按，“荒”同“巟”?！督?jīng)典釋文》：“荒，本亦作巟?！薄峨`釋·孝廉柳敏碑》：“四時(shí)烝嘗，不廢巟兮。”洪適注：“巟，即荒字?！薄墩f文·川部》：“巟，水廣也。《易》曰： ‘包巟，用馮河?！倍斡癫米⒃疲骸敖瘛兑住纷骰?，陸云本亦作巟?！庇衷疲骸胺泊说冉越杌臑閹x也。荒，蕪也?；男卸鴰x廢矣?！编嵭吨芤鬃ⅰ罚骸盎?，讀為康，虛也?！庇莘吨芤鬃ⅰ罚骸盎?，大川也?！钡孕吨芤琢x》：“荒，虛也?！?考《詩·大雅·桑柔》：“具贅卒荒?！薄睹珎鳌罚骸盎模撘??！庇帧对姟ご笱拧す珓ⅰ罚骸坝木釉驶摹！薄睹珎鳌罚骸盎?，大也?！薄对姟ぶ茼灐ぬ熳鳌罚骸疤熳鞲呱剑笸趸闹?。”《毛傳》：“荒，大也?！薄蹲髠鳌ふ压吣辍罚骸坝型龌拈??！倍蓬A(yù)注：“荒，大也?！睆埢菅钥甲C云：“《晁氏易》云：‘荒，鄭讀為康，大也?！耸纤姟督?jīng)典釋文》北宋本，作‘大也’為是，今本誤耳?！?14)王應(yīng)麟輯、丁杰后定、張惠言訂證：《周易鄭注》卷2，《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冊(cè)，“經(jīng)部·易”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80頁。由此知楊慎取義源自《說文》和虞翻《周易注》。

七、其牛掣

《周易·睽》六三爻辭：“見輿曳， 其牛掣?！睏钌髟疲?/p>

掣，《說文》引作觢，牛一角仰也。(15)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1《其牛掣》，中華書局，1985年，第13頁。

按，“掣”通“觢”。《說文·角部》釋“掣”引作“觢”，云：“一角仰也?！薄队衿づ２俊罚骸?，或作觢。”“觢”與“觭”同?！墩f文·角部》釋“觭”云：“角一俯一仰也。”《爾雅·釋畜》釋“掣”云：“角一俯一仰，觭；皆踴，觢?！弊酉摹兑讉鳌纷鳌啊保⒃疲骸耙唤茄鲆??！薄啊奔础捌酢弊?。孟喜《周易章句》、劉表《周易章句》、虞翻《周易注》作“觢”，荀爽《周易注》作“觭”，鄭玄《周易注》作“”。李富孫云：“蓋諸家皆本《爾雅》之說，以字形相涉而文義亦因各異。”(16)李富孫：《易經(jīng)異文釋》三，《續(xù)修四庫全書》第27冊(cè)，“經(jīng)部·易”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686頁。宋翔鳳云：“《說文》無掣、字，鄭本或傳寫之誤。”(17)宋翔鳳：《周易考異》二，《續(xù)修四庫全書》第28冊(cè)，“經(jīng)部·易”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93頁。此說不確?；輻澰疲骸啊稄?fù)古編》云：‘觢，從角，契省。別作掣，非?！l從角、契，故子夏《傳》作。觭,角一低一仰，故荀爽作觭。諸家無作掣者，王弼以為其牛掣者滯隔，所在不獲進(jìn)，是讀為牽掣之字，失之?！?18)惠棟：《九經(jīng)古義》卷1《周易》上，《清經(jīng)解》第2 冊(cè)，上海書店，1988年，第745頁。則“掣” “” “契”“觭” “觢”五字義皆可互借。呂祖謙云：“晁氏曰：‘案，篆無字，古文，觢篆文，掣今文?！?19)呂祖謙：《古易音訓(xùn)》上，《續(xù)修四庫全書》第28冊(cè)，“經(jīng)部·易”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8頁。《荀子·議兵》：“掎契司詐，權(quán)謀傾覆，未免盜兵也。”楊倞注： “契讀為挈。挈，持也?！倍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手部》： “挈，古假借為契。”段玉裁以“契”為古文，以“挈”為今文。通行本作“掣”，今帛書本作“恝”，“恝” “掣”同屬古霽韻，可以通假。由此知作“契” “恝” “”同為古文，作“觢” “觭” “” “掣”同為今文。沈祖綿《周易孟氏學(xué)》 云：“《釋文》《說文》作超，之世反，云角一俯一仰，以虞注及《釋文》證之，是‘一角仰’誤也。宜作‘角一仰一俯’為正。今《說文》作‘一角仰’，文理不通，是文有脫奪，俗人妄竄耳?！庇纱酥獥钌魅×x源自子夏《易傳》。

八、泣血漣如

《周易·屯》上六：“乘馬班如， 泣血漣如。”楊慎云：

漣，《說文》引作“潓”。(20)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1《泣血漣如》，中華書局，1985年，第13頁。

按，“漣”同“瀾”，通“連”?！墩f文·水部》：“瀾，大波為瀾。瀾，或從連?！倍斡癫米ⅲ骸肮抨@、連同音，故瀾、漣同字?！薄稇?zhàn)國(guó)策·齊策四》“管燕連然流涕”，鮑彪注：“‘連’與‘漣’同，泣下也?！薄斑B”亦通“”。孟喜《周易章句》作“”， 《九家易》作“連”，是其明證?！墩f文·心部》：“，泣下也。從心，連聲?！兑住吩唬骸槿纭！蓖躞蕖墩f文句讀》：“經(jīng)典借連字?！对姟っァ罚骸闈i漣?！笨肌峨`釋·堂邑令費(fèi)鳳碑》“梨儀瘁傷，泣涕連漉”，《隸釋·陳球后碑》作“泣涕漣如”。惠棟云：“漣本波瀾之字，《說文》引作，或古從立心，篆書水、心相近，故誤為漣。”(21)惠棟：《九經(jīng)古義》卷1《周易》上，《清經(jīng)解》第2 冊(cè)，上海書店，1988年，第743頁?；輻澮浴啊弊譃楣盼?，不確。通行本作“漣”，今帛書本作“連”?！斑B”亦通“輦”。《周禮·春官·巾車》：“連車?！薄督?jīng)典釋文》：“連，音輦，本亦作輦?！薄墩f文·辵部》：“連，負(fù)車也。”段玉裁注：“連即古文輦也。”《周禮·地官·鄉(xiāng)師》：“與其輂輦?！编嵭ⅲ骸肮蕰傋鬟B，鄭司農(nóng)云：‘連讀為輦?！薄秲x禮·士喪禮》：“設(shè)決麗于?！编嵭ⅲ骸肮盼柠愐酁檫B。”考通行本《蹇》卦六四爻辭“來連”，上博竹簡(jiǎn)本作“連”。由此知作“連”為古文，作“” “漣”同為今文。楊慎取“潓”字，源自孟喜《周易章句》。

九、需于沙衍在中也

《周易·需》九二爻辭：“需于沙?！薄断蟆吩唬骸靶栌谏?，衍在中也?！睏钌髟疲?/p>

衍，寬平之地也?！蹲髠鳌返孛胁堋！稘h書》地名有鄜衍。衍之文，亦承需沙為義也。孟喜《易》文辭作“需于沙衍”。(22)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1《需于沙衍在中也》，中華書局，1985年，第13頁。

按，“ 衍”通“衎”?！盾髯印べx》：“仁人絀約，暴人衍矣。”楊倞注：“衍，饒也。”《左傳·襄公二十六年》：“衛(wèi)侯衎復(fù)歸于衛(wèi)?！薄督?jīng)典釋文》：“衎，本作衍?！笨捡R融《周易述·漸》釋六二“飲食衎衎”云：“衎衎，饒衍?！蓖趺C《周易注·漸》釋六二 “飲食衎衎”云：“衎衎，寬饒之貌也?！苯裢ㄐ斜咀鳌靶b”，帛書本作“衍”。朱熹《周易本義》云：“衍，寬意，以寬居中，不急進(jìn)也?！庇纱酥鳌把堋比●R融《周易述》，取義源自王肅《周易注》。又，今檢孟喜《周易章句》無此條，楊慎所言不確。

十、終朝三拖

《周易·訟》上九爻辭：“或錫之鞶帶，終朝三褫之?！睏钌髟疲?/p>

鄭康成古本“褫”作“拖”。晁以道云：“拖，如拖紳之拖?！鄙w《訟》之上九，上剛之極，本以訟而得鞶帶，不勝其矜，而終朝三拖之，以夸于人。俗諺曰“寵婢作管家，鑰匙不響手撥刺”是也。《本義》作“奪”，非是。象曰：“以訟受服。”而今以奪解之，可乎？(23)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1《終朝三拖》，中華書局，1985年，第13頁。

按，“拖”通“褫”“拕”?！墩f文·衣部》：“褫，奪也。讀如沱?！?沈濤《說文古本考》云：“褫本奪衣， 故字從衣， 而引申之， 凡奪物皆謂之褫?！苯寡兑渍戮洹罚骸榜?，猶奪也?！薄痘茨献印と碎g訓(xùn)》：“拕其衣被?！斌{誘注：“拕，奪也?！薄稄V韻·歌韻》：“拕，曳也。俗作拖?！薄稘h書·嚴(yán)助傳》：“拕舟而入水。”顏師古注：“拕，曳也。” 則“拕”可借為“褫”。荀爽《周易注》、鄭玄《周易注》、虞翻《周易注》“褫”字皆作“拕”，馬融《周易傳》、王肅《周易傳》、翟玄《周易義》皆作“褫”?！督?jīng)典釋文》：“褫，本又作?！蓖ㄐ斜?、今帛書本皆作“搋”，是“褫”“”“搋”三字以形似而互借。楊慎作“拖”是取古本。

又按，“三褫”之義， 歷來眾說紛紜。荀爽《周易注》：“終朝者，君明道，三者，陽成功也。君明道盛，則奪二與四，故曰終朝三拕之?！庇莘吨芤鬃ⅰ罚骸皯?yīng)在三，三變時(shí)，艮為手，故終朝三拕之?！钡孕吨芤琢x》：“上以六三，錫下二，陽群剛相爭(zhēng)，得不以讓，故終一朝之間，各一奪之，為三拕?！蓖蹂觥吨芤鬃ⅰ罚骸耙栽A受錫，榮何可保。故終朝之間，褫帶者三也?！笨追f達(dá)《周易正義》：“以其因訟得勝，受此錫服，非德而受，亦不足可敬， 故終朝之間， 三被褫脫也。”程頤《易傳》：“設(shè)或使之善訟能勝，窮極不已，至于受服命之賞，是亦與人仇爭(zhēng)所獲，其能安保之乎？故終一朝而三見褫奪也?！?朱熹《周易本義》：“鞶帶,命服之飾。褫,奪也。以剛居訟極,終訟而能勝之,故有錫命受服之象。然以訟得之,豈能安久,故又有終朝三褫之象。其占為終訟無理而或取勝,然其所得,終必失之,圣人為戒之意深矣。”由此知楊慎“拖”字取晁說之，其義則與眾人有別。

十一、地中有水師

《周易·師·象》：“地中有水，師?！睏钌髟疲?/p>

古者治野，夫間有遂，遂上有徑；十夫有溝，溝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澮，澮上有道；萬夫有川，川上有路。無事則正疆界而備旱潦，有事則可以通糧運(yùn)而給軍需?！稇?zhàn)國(guó)策》所謂“牛田水通糧”也。其詳具《六韜·農(nóng)器》篇。(24)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1《地中有水師》，中華書局，1985年，第13頁。

按，“十夫有溝”為一種十進(jìn)井田制。古代并據(jù)以修建溝洫和道路。考《周禮·地官·遂人》：“凡治野：夫間有遂，遂上有徑；十夫有溝，溝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澮，澮上有道；萬夫有川，川上有路，以達(dá)于畿?！编嵭ⅲ骸八?、溝、洫、澮，皆所以通水于川也。徑、畛、涂、道、路，皆所以通車，徒于國(guó)都也?！庇纱酥獥钌魅×x源自《周禮》。

十二、王用三驅(qū)失前禽

《周易·比》九五爻辭：“顯比。王用三驅(qū)，失前禽?！睏钌髟疲?/p>

《比》爻辭云云，古《注》云：“軍禮失前禽者，謂禽在前來者不逆而射，示降者不殺也，旁去者不射，示奔者不禁也。惟其走而前去者射之，示服叛取亂也?！苯瘛侗玖x》似背此。且來者不拒，去者不追，為設(shè)教者言，非為田獵言也。田獵之禮，即寓兵威，若去者不追，則數(shù)年之間，王者為獨(dú)夫矣，何以聯(lián)屬天下乎？審如此，則舜征有苗，啟征有扈，皆違去者不追之義矣。(25)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1《王用三驅(qū)失前禽》，中華書局，1985年，第14頁。

按，“三驅(qū)”之義，代表性的有兩說。其一，《谷梁傳·桓公四年》：“四時(shí)之田，用三焉。一曰乾豆，二曰賓客，三曰充君之庖?！薄抖Y記·王制》：“天子、諸侯無事，則歲三田：一為乾豆，二為賓客，三為充君之庖?！鳖亷煿乓嘀^：“三驅(qū)，古射獵之等也。一為籩豆，二為賓客，三為充君之庖也?！瘪R融《周易傳》即取此說。其二，皇甫謐《帝王世紀(jì)》曰：“成湯出見羅者方祝，湯問之曰：‘爾之祝何也?’羅者曰：‘從天下者，從地出者，從四方來者，皆入吾網(wǎng)?！瘻勗唬骸?！盡之矣。非桀其孰能為?’乃令解其三面，留其一面?！笨追f達(dá)《周易正義》：“夫三驅(qū)之禮者，先儒皆云三度驅(qū)禽而射之也。三度則已，今亦從之，去則射之。諸氏諸儒皆以為三面著人驅(qū)禽，必知三面者，禽唯有背己、向己、趣己，故左右及于后皆有驅(qū)之。”宋祁謂：“一說三驅(qū)者，三面驅(qū)之，闕其一面，使有可去之道而不忍盡物，蓋先王之仁心也。《禮》所謂‘天子不合圍’者也?！敝祆洹吨芤妆玖x》亦謂“天子不合圍，故開一面之網(wǎng)，用三驅(qū)也?！庇帧吨熳诱Z類》：“田獵之禮，置旃以為門，刈草以為長(zhǎng)圍。田獵者自門驅(qū)而入，禽獸向我而出者皆免，唯被驅(qū)而入者皆獲。故以前禽比去者不追，獲者譬來則取之?！笨监嵭吨芤鬃ⅰ罚骸巴跻蛱煜嘛@，習(xí)兵于蒐狩焉。驅(qū)禽而射之，三則已，法軍禮也。失前禽者，謂禽在前來者不逆而射之，旁去又不射，唯背走者，順而射之，不中則已，是皆所以失之。用兵法亦如之，降者不殺，奔者不禁，背者不殺，加以仁恩養(yǎng)威之道?！庇纱酥獥钌魅×x源自鄭玄《周易注》。

十三、密云不雨

《周易·小畜》卦辭：“亨，密云不雨，自我西郊?！睏钌髟疲?/p>

《易》曰：“密云不雨，自我西郊?！碧斓刂畾猓瑬|北陽也，西南陰也。云起東北，陽倡陰必和，故有雨。云起西南，陰倡陽不和，故無雨。俗諺云：“云往東，一場(chǎng)空。云往西，馬濺泥。云往南，水潭潭。云往北，好曬麥。”是其驗(yàn)也。又驗(yàn)之風(fēng)電亦然?；騿枺?“東為陽方，西為陰方，是矣。南本陽而屬陰，北幽陰而屬陽，何也？”曰：“一陽生于子仲，天之氣所始也。卦又當(dāng)《坎》北，非陽而何？一陰生于午仲，地之氣所始也。卦又當(dāng)《離》南，非陰而何？”(26)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1《密云不雨》，中華書局，1985年，第14頁。

按，虞翻《周易注》：“需坎升天為云，墜地稱雨。上變?yōu)殛?，坎象半見，故密云不雨，上往也?！背填U《易傳》：“云，陰陽之氣。二氣交而和則相畜固而成雨?！泵魅嗣戏Q舜《貞文記》三五出：“[生、旦]人言云臺(tái)不及釣臺(tái)高，那曉得云臺(tái)爭(zhēng)名于朝，釣臺(tái)爭(zhēng)名于野，相去也差不多兒。云往東，一場(chǎng)空；云往西，馬濺泥；云往南，水潭潭；云往北，好曬麥。謂云朝東、北方向走，為晴或無雨天氣；云朝西、南方向行，為雨天。”由此知楊慎取義源自《貞文記》。

十四、帝乙歸妹

《周易·泰》六五爻辭：“帝乙歸妹， 以社元吉。”楊慎云：

帝乙，殷之賢君，《尚書》所謂“自成湯至于帝乙，罔不明徳慎罰”是也?！妒酚洝吩疲?“帝乙時(shí)，殷道益衰?！贝吮辰?jīng)之說也。后世注《易》者，因《史記》之言，遂以帝乙為成湯，則《易》與《尚書》又相矛盾矣。信史而疑經(jīng)，其蔽有如此者。嗚呼！一代之君，聲跡豈微乎？其善惡之名，傳信傳疑，一彼一此，況史之紀(jì)錄一人一事之得失，可盡信乎？(27)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1《帝乙歸妹》，中華書局，1985年，第15頁。

按，子夏《易傳》：“帝乙歸妹，湯之歸妹也?！本┓俊吨芤渍戮洹罚骸皽廾弥o曰：無以天子之尊而乘諸侯,無以天子之富而驕諸侯,陰之從陽,女之順夫,本天地之義也。往事爾夫，必以禮義?！避魉吨芤鬃ⅰ罚骸皨D人謂嫁曰歸,言湯以娶禮,歸其妹于諸侯也?！?/p>

鄭玄《周易注》：“五爻辰在卯，春為陽中，萬物以生。生育者，嫁娶之貴。仲春之月，嫁娶，男女之禮，福祿大吉。”虞翻《周易注》：“《震》為帝，《坤》為乙，帝乙，紂父。歸，嫁也。《震》為兄，《兌》為妹，故嫁妹?！薄毒偶乙住罚骸拔逭叩畚唬墩稹废蠓Q乙，是為帝乙。六五以陰處尊位，帝者之姊妹，五在《震》后，明其為妹也。五應(yīng)于二，當(dāng)下嫁二，婦人謂嫁曰歸，故言‘帝乙歸妹’。”焦循云：“‘歸妹’之帝乙，即指其成《泰》而言，與《泰》之帝乙一以貫之。然仲翔以《坤》為乙，勝于《九家》以《震》為乙。彼鰓鰓于成湯嫁女(荀氏說)及微子之父者(《左傳》，虞氏用之)，于《易》義為滯矣。”(28)焦循：《 易通釋》卷13《帝乙歸妹》，《雕菰樓易學(xué)五種》下，鳳凰出版社，2012年，第588頁。由此知楊慎取義源自《尚書》。

十五、苞 桑

《周易·否》九五爻辭：“其亡其亡， 系于苞桑?！睏钌髟疲?/p>

“其亡其亡，系于苞?！保裰庹?，以苞桑為固結(jié)之喻，非也。苞桑，豈固結(jié)之物乎？蓋古人朽索、六馬、虎尾、春冰之類也。陸宣公《收復(fù)河北后請(qǐng)罷兵狀》云：“邦國(guó)之杌隉，綿綿聯(lián)聯(lián)，若苞桑綴旒，幸而不殊者屢矣。”此得其解。(29)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1《苞?！?，中華書局，1985年，第15頁。

按，“苞”通“包”?！督?jīng)典釋文》：“包，本亦作苞?！薄肚f子·天運(yùn)》：“其形充滿天地，苞裹六極?！薄督?jīng)典釋文》：“苞，本或作包。”陸賈《新語·道基》：“苞之以六合，羅之以綱紀(jì)。”注：“苞與包同?！倍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艸部》：“苞，假借為包裹。凡《詩》言‘白茅苞之’，《書》言‘厥苞橘柚’，《禮》言‘苞苴’，《易》言‘苞蒙、苞荒’，皆用此字。近時(shí)經(jīng)典凡訓(xùn)包裹者，皆徑改為包字?！本┓俊吨芤渍戮洹罚骸吧Ｓ幸率橙酥?，圣人亦有天覆地載之德，故以喻?！避魉吨芤鬃ⅰ罚骸鞍?，《乾》 《坤》相包也。桑者，上玄下黃， 以象《乾》 《坤》也?！编嵭吨芤鬃ⅰ罚骸蔼q紂囚文王于羑里之獄，四臣獻(xiàn)珍異之物而終免于難，系于苞桑之謂?！?陸績(jī)《周易述》：“包，本也。言其堅(jiān)固不亡，如以巽繩系也?！吨芤准狻罚喊t叢桑也。”考孔穎達(dá)《周易正義》：“苞，本也。凡物系于桑之苞，本則牢固也?！笨贾祆洹吨熳诱Z類》：“有戒懼危亡之心，則便有苞桑系固之象?！庇纱酥獥钌魅×x源自唐人陸贄《收河中后請(qǐng)罷兵狀》。

十六、謙亨君子有終

《周易·謙》卦辭：“謙，亨，君子有終?！睏钌髟疲?/p>

《謙》之卦解曰：“君子有終?！毖云渚靡病Ｖt之道，眾人不能久，而君子能終之也。夫少之事長(zhǎng)，賤之事貴，不肖之事賢，燭至起，食至起，射則三揖，酒則百拜，磬折匐服，葉拱墻負(fù)，誰不知之？誰不行之？一臨利害，巧為趨避，語有之曰：“女無美惡，入宮見妬。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又曰：“饑馬在廄，漠然無聲，投芻其旁，爭(zhēng)心乃生?！惫试唬骸昂妹?，能讓千乘之國(guó)。茍非其人，簞食豆羮見于色?！庇墒茄灾?，小人烏能謙哉？古之君子，能謙有終，若禹之不矜伐，上也。伯夷之避國(guó)而逃，次也。晏子之久而能敬，又其次也。若夫張毅之走懸箔，王莽之下白屋，一則謙之靡，一則謙之賊也，何終之有？(30)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1《謙亨君子有終》，中華書局，1985年，第15頁。

按，“謙”通“嗛”。《莊子·齊物論》：“大仁不仁，大廉不嗛?！薄督?jīng)典釋文》：“嗛，徐音謙。”《漢書·藝文志》：“《易》之嗛嗛?！鳖亷煿抛ⅲ骸皢樽峙c謙同?！薄峨`釋·馮煥碑陰》：“過嗛?！焙檫m注：“嗛即謙字?！编嵭吨芤鬃ⅰ罚骸皢檎?，自貶損以下人，唯《艮》之堅(jiān)固，《坤》之厚順，乃能終之，故君子之人有終也?！薄毒偶乙住罚骸啊遏蕖飞健独ぁ返亍Ｉ街粮?，地至卑。以至高下至卑，故曰謙也。謙者， 《兌》世?！遏蕖放c《兌》合，故亨。”孔穎達(dá)《周易正義》：“謙者，屈躬下物，先人后己，以此待物，則所在皆通,故曰亨也。小人行謙則不能長(zhǎng)久,唯君子有終也?！敝祆洹吨芤妆玖x》：“謙者，有而不居之義。止乎內(nèi)而順乎外，謙之意也；山至高而地至卑，乃屈而止于其下，謙之象也。占者如是，則亨通而有終矣。有終謂先屈而后伸也?！睆埢菅詣t云：“《九家易》云：‘謙者， 《兌》世。 《艮》與《兌》合，故亨?！?《夬》本《坤》世，下有伏《坤》， 《屯》上六體《坎》為血，伏《離》為目，用京氏法也?！?31)張惠言：《周易鄭荀義》卷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26冊(cè)，“經(jīng)部·易”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694頁。由此知楊慎取義源自漢人鄒陽《獄中上梁王書》。

十七、盱 豫

《周易·豫》六三爻辭：“盱豫，悔，遲有悔?！睏钌髟疲?/p>

盱，香地切，睢盱也。向云：“睢盱，小人喜悅之貌。”《說文》云：“張目也?！币ψ鳌皶B”，引《詩》：“旴日始旦。”(32)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1《盱豫》，中華書局，1985年，第16頁。

按，“盱”通“旴”。鄭玄《周易注》：“盱，夸也?！蓖趺C《周易注》：“盱，大也?！币π拧吨芤鬃ⅰ罚骸皶B，日始出，《詩》：‘旴日始旦?！毕蛐恪吨芤琢x》：“盱豫，小人喜說佞媚之貎。”考《經(jīng)典釋文》無“佞媚”二字。證之《莊子·寓言》：“睢睢盱盱?！弊ⅲ骸邦☆№祉欤响柚?。”由此知楊慎取義源自向秀《周易義》。

十八、盍 簪

《周易·豫》九四爻辭：“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楊慎云：

盍，胡臘切。簪，側(cè)林反?！钝n》云：“速也?！庇莘鳌皯纭保瑓埠弦??！侗玖x》云：“聚也?！睆钠湔f。(33)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1《盍簪》，中華書局，1985年，第16頁。

十九、賁

《周易·賁》卦辭：“賁，亨，小利有攸往?！睏钌髟疲?/p>

字有數(shù)音，彼偽反，又甫寄反，飾也。李軌府甕切，奮也。又音墳，又音斑，文章也。又音賁，人姓。又音渾，陸賁即陸渾也。又音奔，虎賁。(34)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1《賁》，中華書局，1985年，第17頁。

按，“賁”通“奔”。《詩·墉風(fēng)·鶉之奔奔》：“鶉之奔奔。”《禮記·表記》作“鶉之賁賁”。《呂覽·一行》篇：“孔子卜得《賁》，孔子曰‘不吉’?！备哒T注：“賁，色不純也，《詩》曰‘鶉之賁賁’?！薄稘h書·百官公卿表》注：“賁，讀與奔同?！辟S”同“斑”，《經(jīng)典釋文》：“傅氏云：賁，古斑字，文章貌?！薄都崱h韻》：“辬，《說文》‘駁文也’，或作斑、辬，古作賁?！眳巫嬷t《古易音訓(xùn)》：“晁氏云：‘賁，古斑字。文章貌。’”“賁”通“番”。《山海經(jīng)·海內(nèi)南經(jīng)》：“桂林八樹在賁隅東。”郭璞注：“賁隅，音番禺?！蓖ㄐ斜咀鳌百S”，今帛書本作“蘩”?！百S” “番” “蘩”古音同屬元韻，可以假借?？监嵭吨芤鬃ⅰ罚骸百S，文飾也?！峨x》為日，天文也。 《艮》為石，地文也。天文在下，地文在上，天地二文，相飾成賁者也。一云‘天地之文交相而成賁’?！蓖趺C《周易注》：“賁，有文飾，黃白色。”王廙《周易注》：“山下有火，文明相照?！备蓪殹吨芤鬃ⅰ罚骸八臅r(shí)之變，縣乎日月，圣人之化，成乎文章。觀日月而要其會(huì)通，觀文明而化成天下?！敝祆洹吨芤妆玖x》：“賁，飾也。”由此知楊慎取義源自鄭玄《周易注》。

二十、白馬翰如

《周易·賁》六四爻辭：“賁如皤如，白馬翰如?！睏钌髟疲?/p>

戶旦切。董黃曰：“馬舉頭高昂也。”此字多作平音。《杜詩》：“扁舟不獨(dú)如張翰?！表毾疲骸昂?，音側(cè)音始?！贝瞬恢兑住坟彻乓粢讶?。信乎！不讀萬卷書，不可讀《杜詩》也。(35)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1《白馬翰如》，中華書局，1985年，第17頁。

按，馬融《周易傳》：“翰，高也?！避魉吨芤鬃ⅰ罚骸昂玻咭??！编嵭吨芤鬃ⅰ罚骸昂?，猶乾也?！标懣?jī)《周易述》：“《震》為馬、為白，故曰‘白馬翰如’?！?董遇注：“翰，馬舉頭高卬也?！薄墩f文·羽部》：“翰，天雞也。從羽朝聲?！兑葜軙吩疲骸暮踩舸滹簦幻N內(nèi)，周成王時(shí)，蜀人獻(xiàn)之?！薄队衿び鸩俊罚骸昂?，高也?！薄督?jīng)典釋文》：“翰，董黃云高舉頭高昂也。馬、荀云高也。鄭云白也?！睆埢菅钥甲C云：“雅雨堂本《經(jīng)典釋文》有‘翰’，鄭云乾也，他本皆作白也。王本見《玉?！氛?，此條末有‘翰白也’三字，蓋宋時(shí)《經(jīng)典釋文》已誤，惠始校鄭注，刪此三字?！辈茉觥吨芤准庋a(bǔ)釋》云：“白馬翰如，三體《震》 《坎》皆為馬，爻辰在辰，三月東南， 《巽》位?！顿恪窞榘?，故象白馬。”由此知楊慎取義源自《經(jīng)典釋文》。

二十一、束帛戔戔

《周易·賁》六五爻辭：“賁于丘園，束帛戔戔?！睏钌髟疲?/p>

戔，在干切，委積貎，又淺小貎?！秳⒚详柋憽罚骸坝懈缸尤缓笥芯?，理財(cái)正辭，束帛戔戔。”戔，合韻音律。(36)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1《束帛戔戔》，中華書局，1985年，第17頁。

二十二、無祇悔

《周易·復(fù)》初九爻辭：“不遠(yuǎn)復(fù)，無祇悔，元吉?！睏钌鳎?/p>

二十三、災(zāi)(40)此處因行文需要而保留繁體。下同。 眚

《周易·復(fù)》上六爻辭：“迷復(fù)，兇，有災(zāi)眚?！睏钌髟疲?/p>

子夏云：“傷害曰災(zāi)。妖祥曰眚。”鄭云：“異自內(nèi)生曰眚。自外曰祥。害物曰災(zāi)?！睘?zāi)，《說文》：烖，正字也；災(zāi)，或字也；災(zāi)，籀文也。(41)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1《災(zāi)眚》，中華書局，1985年，第17頁。

二十四、逐 逐

《周易·頤》六四爻辭：“顛頤，吉?；⒁暤⒌ⅲ溆鹬?，無咎?！睏钌髟疲?/p>

子夏作“攸”。蘇林音迪，與《詩》“滌滌山川”音同。荀作“悠悠”。劉作“跾”，遠(yuǎn)也?！墩f文》：跾，式六切。(42)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1《災(zāi)眚》，中華書局，1985年，第18頁。

按，“逐”通“浟”?！稘h書·敘傳下》：“其欲浟浟?！鳖亷煿抛ⅲ骸皼翛?，欲利之貌也。音丁含反。浟音滌。今《易》 ‘浟’字作‘逐’。”《顏氏家訓(xùn)·書證》引《易》亦作“逐逐”?！督?jīng)典釋文》：“《志林》云：攸當(dāng)為逐，蘇林音迪。”《尚書·多方》：“不克終日，勤于帝之迪?！薄督?jīng)典釋文》：“迪，馬本作攸?！?“攸”通“悠”?！对姟ぶ苣稀りP(guān)睢》：“悠悠我思?！薄短接[》卷六九二引作“攸攸我思”。朱珔《說文假借義證》：“《御覽》引《詩·子衿》作‘攸攸我思’，《爾雅》 《釋文》引《詩·十月之交》作‘攸攸我里’，今二詩俱作‘悠悠’，《心部》：‘悠，憂也?！瘎t攸當(dāng)為悠之省借也?！薄柏蓖稗湣??！渡袝び碡暋罚骸盀査??！薄稘h書·地理志》引作“酆水逌同?！庇帧稘h書·敘傳》所載“主人逌爾” “吊于逌吉” “歷算逌出” “九疇逌敘”諸“逌”字，顏師古都注“逌”為古文“攸”字?！墩f文·足部》：“跾，疾也。從足，攸聲?！?子夏《易傳》作“攸”，荀爽《周易注》作“悠”，劉表《周易章句》作“跾”，是其明證。虞翻《周易注》作“逐”云：“逐逐，心煩?！独ぁ窞榱邌?， 《坎》水為欲，故其欲逐逐。”朱震《漢上易傳》云：“足，逐也，古文作跾?！薄峨`釋·費(fèi)鳳別碑》：“駒以隉。”洪適云：“以為逐?！薄蹲謪R補(bǔ)·巾部》：“，古文逐字?！蓖ㄐ斜咀鳌爸稹?，今帛書本作“笛”，阜陽漢墓本作“遂”，“遂”或?yàn)椤爸稹敝??！墩f文·竹部》：“笛，七孔筩也。從竹，由聲。羌笛三孔?！倍斡癫米ⅲ骸坝膳c逐皆三部聲也，古音如逐?！庇纱酥爸稹?“笛” “攸” “悠” “跾”皆聲同可以互借。然考上博竹簡(jiǎn)本作“攸”，又知作“逐”“悠”“笛”為今文，作“”“攸”“逌”“跾”同為古文。由此知楊慎作“逐逐”源自虞翻《周易注》，取義源自劉表《周易章句》。

二十五、徽 纆

《周易·坎》上六：“系用徽纆, 置于叢棘?！睏钌髟疲?/p>

兩股曰纆，三股曰徽。古者以黑索拘攣?zhàn)锶恕！墩撜Z》所云“縲紲”也。(43)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1《徽纆》，中華書局，1985年，第18頁。

按，馬融《周易傳》：“徽纆，索也?！编嵭吨芤鬃ⅰ罚骸跋?，拘也。爻辰在巳，巳為蛇，蛇之蟠屈似徽纆也?！眲⒈怼吨芤渍戮洹罚骸跋?，綴也。繋，束也。三股曰徽，兩股曰纆，皆索名?！庇莘吨芤鬃ⅰ罚骸盎绽g，黑索也。觀《巽》為繩， 《艮》為手，上變?nèi)搿犊病?，故系用徽纆?！?/p>

程頤《易傳》：“上六以陰柔而居險(xiǎn)之極，其陷之深者也。以其陷之深，取牢獄為喻，如系縛之以徽纆，囚置于叢棘之中。”朱熹《周易本義》：“以陰柔而居險(xiǎn)極，故其象占如此。”由此知楊慎取義源自劉表《周易章句》。

二十六、日昃之離

《周易·離》九三爻辭：“日昃之離， 不鼓缶而歌?！睏钌髟疲?/p>

離，葉作羅?！吨芏Y注》：“藩蘺”作“藩羅”。(44)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1《日昃之離》，中華書局，1985年，第18-19頁。

按， “離”通“罹”?！妒酚洝す懿淌兰摇罚骸盁o離曹禍?！彼抉R貞《索隱》：“離即罹。”“罹”亦通“羅”?！渡袝a》：“罹其兇害，弗忍荼毒?！薄督?jīng)典釋文》：“罹，本作羅?！薄稘h書·于定國(guó)傳》：“羅文法者于公所決皆不恨?！鳖亷煿抛ⅲ骸傲_，罹也?！薄傲_”亦通“離”。《大戴禮記·五帝德》：“歷離日月。”《史記·五帝本紀(jì)》引作“旁羅日月”。司馬貞《索隱》：“離即羅也?！睋P(yáng)雄《方言》卷七：“羅謂之離，離謂之羅?！毙鞛墩f文新附》：“罹即羅之別體，古通作離?！薄都崱れV韻》：“儷，或從離，亦省?！鄙坛徐瘛兑筇撐淖诸惥帯罚骸肮帕_與離為一字?！笨肌秲x禮·士冠禮》：“主人酬賓，束帛儷皮?！编嵭ⅲ骸皟?，兩鹿皮也，古文儷為離?！敝鳌半x”為古文，作“罹”為今文。通行本作“離”，今帛書本作“羅”，然考通行本《小過》卦上六爻辭“飛鳥離之”，上博竹簡(jiǎn)本亦作“飛鳥羅之”，又知作“羅”同為古文。由此知楊慎作“離”源自鄭玄《儀禮注》。

二十七、肥 遯

《周易·遯》上九爻辭：“肥遯，無不利。”楊慎云：

子夏曰：“肥，饒?jiān)Ｒ病！惫盼摹胺省弊鳌棒纭薄Ｗ只蛘`作“蜚”，遂有“飛遯”之說。《淮南子》云：“遯能飛，吉孰大焉？”子夏曰：“戰(zhàn)勝故肥?！睎|坡云：“王仲至在瘴煙窟中，面如紅玉，非有道者，其能然乎？”(45)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2《肥遯》，中華書局，1985年，第21頁。

二十八、鼫 鼠

《周易·晉》九四爻辭：“晉如鼫?zhǔn)螅憛??！睏钌髟疲?/p>

“鼫?zhǔn)筘憛枴?，《注》以為“貪而畏人”。按《玉篇》：“鼫?zhǔn)?，頭似兔，尾有毛，黃黑色?！卑葱螤?，乃今之鼠狼也，故貪而畏人象之。(46)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2《鼫?zhǔn)蟆罚腥A書局，1985年，第22-23頁。

按， “鼫”通“碩”?！督?jīng)典釋文》：“碩，音石?！薄秴问洗呵铩ぷ饚煛罚骸案吆慰h子石。”《墨子·耕柱》“縣子石”作“縣子碩”?！墩f文·鼠部》：“鼫，從鼠，石聲?！薄包湣币驈氖暸c“碩”互借。鄭玄《周易注》：“《詩》云：‘碩鼠碩鼠，無食我黍?！^大鼠也?！?翟玄《周易義》：“碩鼠晝伏夜行，貪猥無已，雖進(jìn)承上，潛據(jù)下陰，居不正之位，有危厲也?！薄毒偶乙住罚骸包?zhǔn)笥髫?，謂四也。體《離》欲升，《坎》欲降。不度瀆，出《坎》也。不上屋，不至上也。不及木，出《離》也，不掩身，五《坤》薄也。走不先足，外《震》在下也。五伎皆劣， 四爻當(dāng)之，故曰‘晉如鼫?zhǔn)蟆??！?程頤《易傳》：“以九居四，非其位也。非其位而居之，貪據(jù)其位者也。貪處高位，既非所安，而又與上同德，順麗于上，三陰皆在己下，勢(shì)必上進(jìn)，故其心畏忌之。貪而畏人者鼫?zhǔn)笠?，故云‘晉如鼫?zhǔn)蟆?。”清人孫堂《漢魏二十一家易注》考證云： “元本經(jīng)文及注，‘碩鼠’皆作‘鼫?zhǔn)蟆！薄墩f文》： “鼫，五伎鼠也?！薄对姟の猴L(fēng)·碩鼠》篇《箋》同《序》義，訓(xùn)“碩”為“大”?！墩x》：陸璣疏云：“今河?xùn)|有大鼠，能人立，交前兩腳于頸上，跳舞善鳴，食人禾苗，有逐則走入樹空中。亦有五伎，或謂之雀鼠。其形大，故《序》云大鼠也。魏國(guó)，今河北縣，言其方物，宜謂此鼠非鼫?zhǔn)笠??！卑复私?jīng)作‘碩鼠’，訓(xùn)之為‘大’不作‘鼫?zhǔn)蟆?，其義或如陸言也?！庇纱酥獥钌魅×x源自程頤《易傳》。

二十九、失 得

《周易·晉》六五卦辭：“悔亡， 失得勿恤，往吉無不利?！睏钌髟疲?/p>

孟、馬、鄭、虞、王肅本“失”作“矢”。王云：《離》為矢。虞云：矢，古誓字。(47)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2《失得》，中華書局，1985年，第23頁。

按，“失”亦通“矢”。通行本《晉》卦六五爻辭“失得勿恤”，今帛書本作“矢得勿血”。《經(jīng)典釋文》：“失得，如字。馬、鄭、虞、王肅本作‘矢’。馬、王云：‘《離》為矢?！菰疲骸?，古誓字?！辈淮_?！队衿そ锊俊罚骸埃盼氖?。”《集韻·祭韻》：“誓，古作。”宋翔鳳云：“漢魏《易》皆作‘矢’，王弼乃改‘失’?！?48)宋翔鳳：《周易考異》二，《續(xù)修四庫全書》第28冊(cè)，“經(jīng)部·易”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92頁。李富孫云：“失、矢以字形相涉而亂?！?49)李富孫：《易經(jīng)異文釋》三，《續(xù)修四庫全書》第27冊(cè)，“經(jīng)部·易”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684頁。焦循云：“失當(dāng)作矢， 即得金矢之‘矢’。”(50)焦循：《易章句》卷2，《雕菰樓易學(xué)五種》上，鳳凰出版社，2012年，第54頁。徐堂云：“漢儒無不作‘矢’字，今作‘失’者當(dāng)是王弼所改?！?51)徐堂：《周易考異》，《續(xù)修四庫全書》第33冊(cè)，“經(jīng)部·易”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43頁?？肌墩f文·匕部》釋“”字下云：“，古文矢字?！庇帧队衿な覆俊罚骸笆竿?。”《集韻·旨韻》：“矢，古作?！敝鳌笆浮?“失”同為今文，作“” “”同為古文。由此知楊慎取義源自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

三十、箕子之明夷

《周易·明夷》六五爻辭：“箕子之明夷，利貞。”楊慎云：

劉向云：今《易》“箕子”作“荄滋”。鄒湛云：訓(xùn)“箕”為“荄”，訓(xùn)“子”為“滋”，漫衍無經(jīng)，不可致詰。以譏荀爽。慎按：《漢書·儒林傳·孟喜傳》于趙已有此誤，不始于荀氏也。(52)楊慎：《升庵經(jīng)說》卷2《箕子之明夷》，中華書局，1985年，第23頁。

三十一、憧憧往來系于金柅

《周易·咸》九四爻辭：“貞吉，悔亡，憧憧往來，朋從爾思。”楊慎云：

按，“憧”通“偅”。古代經(jīng)傳“童” “重”旁字都以形似相混而互借?！对姟め亠L(fēng)·東山》：“町畽鹿場(chǎng)。”《經(jīng)典釋文》：“畽，本又作疃?！薄稄V雅·釋詁三》：“穜,類也?！蓖跄顚O《廣雅疏證》：“穜，經(jīng)傳皆作種?！庇帧峨`釋·張公神碑》：“從仙偅游北岳兮?！焙檫m注：“碑以‘?！癁椤住?。”京房《周易章句》作“?！保R融《周易傳》、劉表《周易章句》、虞翻《周易注》、王肅《周易注》皆作“憧”，是其明證。通行本作“憧”，今帛書本作“童”，然考上博竹簡(jiǎn)本亦作“僮”。由此知作“僮”為古文，作“?！?“童” “憧”同為今文。

又按，“柅”通“檷” “抳” “尼”。《經(jīng)典釋文》：“柅，《說文》作‘檷’?！薄都崱ぜ堩崱罚骸皺崳灾苿?dòng)?；蜃鳌X’，通作‘柅’?！弊酉摹兑讉鳌纷鳌拌X”，孟喜《周易章句》作“檷”，馬融《周易傳》、虞翻《周易注》、九家《周易集注》皆作“柅”，王肅《周易注》作“抳”，蜀才《周易注》作“尼”，是其明證。《玉篇·尸部》：“尼，止也?！薄稄V雅·釋詁三》：“抳，止也?！眳巫嬷t《古易音訓(xùn)》：“說之案：尼，古文?！蓖跄顚O《廣雅疏證》：“《說文》作‘檷’，王肅作‘抳’，子夏作‘鑈’，蜀才作‘尼’，止也。《正義》引馬融注云：‘柅者在車下，所以止輪令不動(dòng)者也?！稜栄拧罚骸幔挂??！⒙暯x同?！蓖ㄐ斜咀鳌皷?，今帛書本作“梯”，“抳” “梯”因聲近義通可以互借。然考上博竹簡(jiǎn)本亦作“柅”。由此知作“柅” “尼”同為古文，作“檷” “鑈” “抳” “梯”同為今文。由此知楊慎作“憧”是取古文，以“鑈”為古文則不確。

總之, 上述31例《周易》經(jīng)傳考證，作為楊慎經(jīng)學(xué)考據(jù)成果的有機(jī)組成部分，雖然缺乏系統(tǒng)性,甚至可視為筆記雜考，但是就其中考證取義于漢唐經(jīng)學(xué)的特色而言，正實(shí)踐了楊慎倡導(dǎo)“于古有考”“扶微方異”的經(jīng)學(xué)理念，這對(duì)我們今天深化研究楊慎的《易》學(xué)及其經(jīng)典詮釋學(xué)思想仍然具有重要的學(xué)術(shù)價(jià)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