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卦爻辭的空間性言說

嚴 銘

(成都大學(xué) 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四川 成都 610106)

空間在人類生活中是極普通、極常見的現(xiàn)象，人類的早期對于空間的概念僅停留在肉眼可見的維度。在西方，人們認為“空間存在于每個人的骨骼中，是固有的；空間可以通過感官被即刻感知，如手的抓握和人體的運動，以及視覺的穿透力，等等?！麄冄鐾炜?，盡管當時的天空對他們來說尚且遙不可及，但他們已經(jīng)開始意識到，天空和人類賴以生存的陸地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1]2在中國，古代的盤古開天辟地的神話以及《周易》中的部分卦爻辭反映了先民對空間的認識方式。托馬斯·馬卡卡羅認為中國人的空間觀念在商朝時期就形成了，“商朝的君主們確立了一種以天為基礎(chǔ)的神權(quán)政治，天就是蒼穹，代表著至高無上的、秘不可知的神力。而在人間，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以四個方位為基礎(chǔ)的方形空間內(nèi)?！盵1]26《周易》的八卦在一定程度上蘊含了空間方位意義，所謂“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盵2]380說明了八卦產(chǎn)生與空間觀念的密切聯(lián)系。我們可以借用亨利·列斐伏爾的空間理論來分析理解這些現(xiàn)象。亨利·列斐伏爾發(fā)表于1974年的《空間的生產(chǎn)》一書將空間分為自然空間、物質(zhì)空間、精神空間、抽象空間、具體空間、社會空間、文化空間、認識論空間、家族空間、生活空間、現(xiàn)實空間、政治空間、感覺空間等多類。[3]24縱觀《周易》卦爻辭，其對空間性的關(guān)注雖是多維度的，但概括起來主要包括生活、社會、自然、認識等空間的生產(chǎn)，分述如下。

一、《周易》卦爻辭描繪了廣闊的生活活動空間

亨利·列斐伏爾說：“哪里有空間，哪里就有存在”。[3]24《周易》的卦爻辭發(fā)揮了記事的功能，集中清晰地反映了商周先民的實際生活， 描繪他們具體化的活動空間和人生圖景。

(一)飲食自有空間尋，問鼎清源井養(yǎng)人

飲食乃生活中之大事，飲食空間的實踐是人類共存性的活動，《后漢書·劉陶傳》云：“食者，乃有國之所寶，生民之至貴也?！盵4]《周易》《頤》卦卦辭“觀頤，自求口實”，認為頤卦是求取食物之象，因為進食可以養(yǎng)生健神。《鼎》卦九二、九三、九四、六五爻辭圍繞“鼎”與飲食活動空間的關(guān)系展開。九二爻辭(“鼎有實”)說鼎中裝滿食物；九三爻辭(“鼎耳革，其行塞，雉膏不食”)說鼎耳變形了，君子的行為受堵，嘗不到美味的雞湯；九四爻辭(“鼎折足，覆公餗”)則言鼎足折斷了，傾覆了王公的美食；六五爻辭(“鼎黃耳金鉉”)談修“鼎”的方法，用金鉉插入銅鼎的兩耳，把它扶正。通過用“鼎”、“鼎”壞、修“鼎”等活動，掌握“鼎”的飲食功能來維系生命， 以隱喻人生順逆安危的關(guān)鍵。

飲食離不開水源，鑿井而飲，體現(xiàn)了先民簡樸而穩(wěn)定的生活。井水甘冽是養(yǎng)育人的源泉，故《井》卦卦辭說“井養(yǎng)不窮也”。《井》卦初六爻辭(“井泥不食，舊井無禽”)、九二爻辭(“井谷射鮒，甕敝漏”)、九三爻辭(“井渫不食”)、六四爻辭(“井甃，無咎”)、九五爻辭(“井洌，寒泉食”)分別從掏泥、砌井壁到井水清冽甘美，呈現(xiàn)了一個勞作的活動空間，說明了井對飲食、對生命的重要性。修治了水井，生活受其福，大吉大成。故上六爻辭說“有孚元吉”。

(二)婚配活動空間景，迎親出嫁風(fēng)尚行

《周易》卦爻辭中至少有25條與婚配、婚姻活動有關(guān)。如《屯》卦六二、六四爻辭，《蒙》卦九二、六三爻辭，《小畜》卦九三爻辭，《泰》卦六五爻辭，《隨》卦六二、六三爻辭，《賁》卦六四爻辭，《大過》卦九二、九五爻辭，《咸》卦卦辭，《睽》卦上九爻辭，《姤》卦卦辭，《鼎》卦初六爻辭，《震》卦上六爻辭，《漸》卦的卦辭和九三、九五爻辭，《歸妹》卦初九、六三、九四、六五、上六爻辭等。

商周時，求婚迎親時，有大批馬隊伴行，如《屯》卦的六二、六三、六四、九五、上六爻辭記述了君子騎馬前行求婚的活動空間和場景，熱鬧又威武。六二爻辭(“屯如邅如。乘馬班如。匪寇?；殒?。女子貞不字，十年乃字?！?說一群人騎著馬回旋。那景象在外人看來好像賊寇搶人，仔細看原來是男子向女子求婚。占問的結(jié)果是女子現(xiàn)在不能出嫁，要十年后才能嫁人。六三爻辭(“即鹿無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幾，不如舍。往，吝”)有隱喻之意，表面說追逐野鹿，沒有管理山林打獵的官相助，野鹿逃脫后進入了樹林中。君子認為追入森林去尋鹿，則不可獲，求之不得還不如不求， 因為追過去會遇到困難。實際上仍在意于求婚，言外之意是說這逐鹿如同求婚一樣，要見機行事，不可強求。六四爻辭進一步描述了求婚的情景：“乘馬班如，求婚媾。往吉無不利”，那群人騎著馬在曲折的路上繞道前進，繼續(xù)去求親，結(jié)果去后萬事大吉，沒有不利的地方。九五爻辭“屯其膏”是說將肥美的肉作為求婚之禮。上六爻辭(“乘馬班如，泣血漣如。”)表明事情成功了， 迎親的人仍騎著馬繞道返回；那新娘卻在馬上傷心痛哭，眼淚不斷。也有學(xué)者認為是寫古代搶婚的風(fēng)俗。李鏡池先生說“本爻說女子被劫，她不愿意，大哭得非常悲慘”。[5]整個求婚的場面具有極強的空間立體畫面感。

《賁》卦六四爻辭(“賁如皤如，白馬翰如，匪寇婚媾”)描寫了求婚的隊伍騎白馬迎親的習(xí)俗?！抖Y記·檀弓》：“殷人尚白，大事斂用日中，戎事乘翰，牲用白”。[6]62故求婚迎親的馬隊乘白馬，是當時一種時尚。最后，求婚成功了。六五爻辭(“賁于丘園，束帛戔戔”)說車子載著新娘回家，還拉回五匹之多的束帛。

出嫁是古代女性的歸宿和新生活的開始，所以《歸妹》卦《彖》曰：“人的始終也”“說以動”。該卦的初九、六三爻辭都敘述了少女出嫁之事，表現(xiàn)了一個出嫁和陪嫁的活動空間。初九爻辭中“歸妹以娣，跛能履”，是說女子出嫁，妹妹陪嫁，腿腳受傷還得前行。六三爻辭“歸妹以須，反歸以娣”，言出嫁的本來應(yīng)是姐姐，結(jié)果連妹妹都嫁了。這反映帝乙成湯時代的媵婚制。帝乙之妹出嫁時，以娣相從。這些陪嫁為媵的女弟，她們的地位低賤，從“跛能履”“ 眇能視” 可以看出，她們只是側(cè)室偏房。[7]

(三)家庭生活有空間，守正和睦天下安

家庭主要是指“共同居處，共同生活的親屬群”。[8]商周時期的家庭生活空間包括居住形式，家庭成員的關(guān)系結(jié)構(gòu)，家庭內(nèi)部的政治形態(tài)與經(jīng)濟形態(tài)，家庭的社會活動形式等，《周易·說卦》將八卦闡釋為一個家庭成員關(guān)系結(jié)構(gòu)的維度意義：“乾，天也，故稱乎父。坤，地也，故稱乎母。震一索而得男，故謂之長男。巽一索而得女，故謂之長女?？苍偎鞫媚?，故謂之中男。離再索而得女，故謂之中女。艮三索而得男，故謂之少男。兌三索而得女，故謂之少女”。[2]407《周易》卦爻辭中反映家庭生活空間的內(nèi)容主要包括治家和夫妻關(guān)系等方面的情況。

《家人》卦闡明了對治家的認識、理解?！都胰恕坟赞o“利女貞”，意即利于女人守正?？追f達曰：“明家內(nèi)之道，正一家之人，故謂之家人。”又曰“治家之道，在初即須嚴正，立法防閑。若黷亂之后，方始治之，則有悔矣。”[9]《家人》卦初九、六二、九三、六四、九五爻辭都談及守家規(guī)，治家須從嚴的問題。初九爻辭“閑有家，悔亡”，說婦人文雅而熟悉家務(wù)就不會有悔恨。六二爻辭的前一句“無攸遂”是說婦人守家過日子，就沒有向上攀登的外心。九三爻辭的前一句“家人嗃嗃，悔厲貞”，意為治家嚴厲，家人愁怨叫嚷，雖有悔恨危險之事，有所遺憾，但最終吉祥。后一句“婦子嘻嘻，終吝”從老婦同中年男子嬉戲玩樂終有災(zāi)禍的角度強調(diào)治家之道，要正倫理、篤恩義?！吨熳诱Z類》載，弟子“問，《易傳》云，治家之道，在于正倫理，篤恩義。今欲正倫理，則有傷恩義。欲篤恩義，又有乖于倫理，如何? 曰: 須是于正倫理處篤恩義，篤恩義而不失倫理方可?！盵10]從側(cè)面說明治家嚴正的重要性?！都胰恕坟粤呢侈o“富家，大吉”，言婦人守家，能助男人發(fā)家致富，這是非常吉利的事。九五爻辭“王假有家，勿恤，吉”，認為君王能照顧家與國，就不用擔憂，吉祥。上九爻辭“有孚威如。終吉”，強調(diào)在治家之時能始終維持威嚴莊重的姿態(tài)，讓家人心悅誠服，最終收獲吉祥。正如王弼所言: “家道可終，唯信與威?！盵11]

家庭生活中夫妻不和，無以正家室?！缎⌒蟆坟跃湃侈o說“輿說輻，夫妻反目”，以大車傾覆掉輻條為喻，說明夫妻不和是不能齊正家室的。《家人》卦《彖》傳更從家風(fēng)正的大視野闡明家興、天下定的道理：“家人，女正位乎內(nèi)，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家人有嚴君焉，父母之謂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斌w現(xiàn)了早期“家國同構(gòu)”的思想意識。

(四)遠行空間勇探索，利涉大川雄心勃

商周人的活動空間很大，《周易》卦爻辭中所記，充分體現(xiàn)了先民勇于探索前路的勃勃雄心和遠大志向。有記出行、旅行的。如《履》卦初九爻辭“素履，往無咎”、《臨》卦六四爻辭中“至臨，無咎”和《萃》卦六三爻辭中的“往無咎”，都說平日出行前往某地，正是當行，所以沒有過錯。而《旅》卦專記旅行之事。初六、六二、九三爻辭敘述了三個行動空間。第一個是在自家中。初六爻辭中“旅瑣瑣”，說的是準備外出旅行，細碎零星都要準備齊全。第二個是在客棧。先言主人帶著錢財住進了客棧，得到童仆(六二爻辭說“旅即次，懷其資，得童仆貞”)；次言所住的客棧失火，失去童仆(九三爻辭中“旅焚其次，喪其童仆”)。第三個是在另一個客棧。由于先前所住的客棧失火，主人只好旅行到別的客棧住了，雖然得到了別人的錢物，可心情并不愉快(九四爻辭“旅于處，得其資斧，我心不快”)。

有記心向遠方、騖遠行，勇于排險克難、開拓進取的。《周易》卦爻辭中頻繁出現(xiàn)“有攸往”“利涉大川”等語句，足以說明先民宏大的理想。出現(xiàn)“有攸往”語句時，常常與利、有無過失、吉兇相聯(lián)系。如《坤》卦卦辭(“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大有》卦九二爻辭(“有攸往，無咎”)、《賁》卦卦辭(“小利有攸往”)、《剝》卦卦辭(“不利有攸往”)、《復(fù)》卦卦辭(“利有攸往”)、《無妄》卦卦辭(“不利有攸往”)及六二爻辭(“利用攸往”)、《大畜》卦九三爻辭(“利有攸往”)、《大過》卦卦辭(“利有攸往，亨”)、《恒》卦卦辭(“利有攸往”)、《晉》卦六五爻辭(“往吉，無不利”)、《明夷》卦初九爻辭(“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有攸往”)、《解》卦卦辭(“有攸往，夙吉”)、《損》卦卦辭(“元吉，無咎，可貞。利有攸往”)及上九爻辭(“弗損益之，無咎，貞吉，利有攸往”)、《益》卦卦辭(“利有攸往，利涉大川”)、《夬》卦卦辭(“利有攸往”)、《姤》卦初六爻辭(“有攸往，見兇”)、《萃》卦卦辭(“用大牲吉，利有攸往”)、《巽》卦卦辭(“利有攸往，利見大人”)等等。說明遠行是先民對生存空間和未知世界探索的表征。但在生產(chǎn)力水平低下，交通工具原始落后的情況下，要能實現(xiàn)遠行確實是件艱難的事。于是想象、預(yù)測和嘗試就成為人們共同的心結(jié)。

“利涉大川”在卦爻辭中出現(xiàn)九次，如《需》卦、《蠱》卦、《大畜》卦、《益》卦、《渙》卦、《中孚》卦的卦辭和《頤》卦上九爻辭、《未濟》卦六三爻辭、《謙》卦初六爻辭中都有“利涉大川”?！对A》卦的卦辭“不利涉大川”及《頤》卦六五爻辭“不可涉大川”，則從反面突出“利涉大川”的重要性。它們昭示了先民征服自然、拯難治世的雄心和思想智慧?！痘茨稀ゃ嵴撚?xùn) 》曰：“古者大川名谷，沖絕道路，不通往來也?！盵12]而水路交通在人類社會早期又屬于占支配地位的交通方式，因而能順利渡涉大江大河，絕對是最吉利、最成功之舉。也蘊含了人們勇于克難和追求進取的人生意義。

此外，商周時期畜牧業(yè)比較發(fā)達，“六畜”都已齊備，《周易》中《坤》《渙》《咸》《屯》《大畜》《晉》《離》《無妄》《大畜》《睽》《大壯》《歸妹》等卦都關(guān)乎畜養(yǎng)馬、牛、羊的活動。而《解》《巽》《明夷》《小過》《姤》《損》《益》等卦則記述了陸地、空中、水里三維空間的捕獵情況。

二、《周易》卦爻辭揭示了復(fù)雜的社會活動空間

列斐伏爾在談及空間與社會的辯證關(guān)系時說：“生產(chǎn)的社會關(guān)系是一種社會存在，或者說是一種空間存在；他們將自身投射在空間里，在其中打上烙印，與此同時它們本身又生產(chǎn)著空間。即社會關(guān)系促進社會空間的產(chǎn)生，而社會空間會使得社會關(guān)系在空間中再生產(chǎn)?！盵3]38《周易》中的一些卦爻辭既反映了商周時的人際交往、社會矛盾、祭祀等社會關(guān)系，也呈現(xiàn)了一種復(fù)雜的空間生產(chǎn)活動。

(一)人際交往空間奔，親近同心遠小人

《周易》卦爻辭表現(xiàn)了兩種人際交往形態(tài)：一是人與人之間的親近、和諧相處。如《比》卦的初六、六二、六三、六四、九五爻辭都關(guān)注與人親近，總是吉利的事。初六爻辭說的是與鄰居的親近：“有孚比之，無咎。有孚盈缶，終來。有它，吉?！绷侈o“比之自內(nèi)，貞吉”，道明的是一家人相互親近吉祥。六三爻辭指的是與強盜親近：“比之匪人”。六四爻辭說的是與外面的鄰居親近：“外比之”。而九五爻辭(“顯比；王用三驅(qū)，……邑人不誡，吉”)則說君王與鄰邦親近，用三驅(qū)禮，邑人不用戒備，很吉利。最后上六爻辭(“比之無首，兇”)歸納上述親比之事，得出結(jié)論：沒有了親近的首領(lǐng)，有兇險。

《同人》卦梳理了與人同心，步調(diào)一致帶來的吉利。該卦卦辭(“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貞”)說明君子與人一起前行，野外的道路一下子變得順通起來，涉渡大河有利。對君子也有利。初九、六二、上九爻辭陳述了與人同心的幾種情況，如“同人于門，無咎”(初九爻辭)、“同人于宗，吝”(六二爻辭)、“同人于郊，無悔”(上九爻辭)?？傊?，與人同心，步調(diào)一致沒有過錯，沒有后悔，值得珍惜。

二是不善于處理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未濟》卦上九爻辭“有孚于飲酒，無咎，濡其首，有孚失是”，是說喝酒有誠意，沒有過錯。但埋頭喝酒，雖有誠意，卻有失正道，即不善于與人交流，不知禮節(jié)。對于君子而言，不會處理與小人的關(guān)系，最好的途徑是隱遁。故《遁》卦九四爻辭說“好遁，君子吉，小人否”；九五爻辭說“嘉遁”；上九爻辭是“肥遁，無不利”。

(二)階級空間壓迫多，起訴方能免災(zāi)禍

在商周社會，階級壓迫和階級矛盾是極為常見的現(xiàn)象?！犊病坟陨狭侈o“系用徽纆，置于叢棘，三歲不得，兇”，說的是奴隸主對奴隸的殘酷壓迫，用粗細兩條繩索將奴隸捆綁，囚禁在牢里，三年不得見陽光，很兇險?？追f達《周易正義》：“險峻之極，不可升上，嚴法峻整，難可犯觸，《上六》居此險峭之處，犯其峻整之威，所以被系用其徽纆之繩，置于叢棘，謂囚執(zhí)之處， 以棘叢而禁之也。三歲不得，兇者，謂險道未終，三歲已來，不得其言，而有兇也?！盵13]《困》卦初六爻辭也描寫了奴隸受刑杖后，被囚于監(jiān)獄三年之久的慘景：“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歲不靚?！?/p>

《大壯》卦六五爻辭“喪羊于易，無悔”，《旅》卦上九爻辭“鳥焚其巢，旅人先笑后號。喪牛于易，兇”，記寫的是夏帝泄十六年王亥在有易被殺而喪牛羊之事，體現(xiàn)了上層社會的尖銳矛盾。高亨《周易古經(jīng)今注》卷三說: “王亥曾客于有易之國，從事牧畜牛羊，終為有易之君所殺，而喪其牛羊，此云‘喪羊于易，無悔，’謂王亥喪其羊于有易， 結(jié)果則無悔也。《旅·上九》云：‘鳥焚其巢，旅人先笑后號眺，喪牛于易，兇?！?謂王亥被殺，喪其牛于有易，結(jié)果則兇也。由《易》文推斷，喪羊在王亥生時，喪牛在王亥死后，一云無悔，一云兇，皆就實記之。更有佐證，《山海經(jīng)》云：‘有易殺王亥取仆?！薄14]223

《訟》卦涉及的是階級矛盾糾紛問題。九二爻辭“不克訟，歸而逋，其邑人三百戶。無眚”，是說不能勝訴，回家后就逃跑。他鎮(zhèn)上的三百戶人家，沒有遭受災(zāi)禍。高亨《周易古經(jīng)注》卷一：“蓋有為大夫者，受封邑三百戶，虐其邑人。邑人訟其主于公所，或王所。其主敗訴，邑被奪，且將獲罪，乃歸而逃。其邑人遂免于災(zāi)虐”。[14]140爻辭透露出的信息是地位卑下的人起訴上層顯貴者，最后以被告竄逃而終止。反映了底層人民反抗上層貴族虐待、剝削的社會現(xiàn)實。

(三)祭祀空間重典禮，廟祭時祭又人祭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15]商周時期祭祀活動覆蓋了國家政治活動、民眾精神生活的基本內(nèi)容，而且重視祀典和繁雜的祭祀禮儀，如周文王的父親季歷被殷王殺害后，為了恢復(fù)與殷商的關(guān)系，他強忍心中的悲憤，主動祭祀殷朝先王?！洞笥小坟跃湃侈o“公用享于天子”，《隨》卦上六爻辭“拘系之，乃從，維之；王用亨于西山”，《益》卦六二爻辭“王用享于帝”，《升》卦六四爻辭“王用亨于岐山”，都記述了君王舉行祭祀大典，以人祭先王的情景。

《周易》卦爻辭提及廟祭、時祭和人祭現(xiàn)象，如《萃》卦卦辭言君王廟祭：“王假有廟，利見大人，亨利貞。用大牲吉，利有攸往?！痹撠猿趿?、六二爻辭涉及用戰(zhàn)俘祭祀之事。在狩獵社會到初級農(nóng)業(yè)社會，一個人的勞動果實，除滿足個人生活所需，幾乎沒有剩余。而在戰(zhàn)爭或械斗中獲得的俘虜，又不能成為勞動力，留著會生出禍亂，所以《萃》卦初六爻辭說“有孚不終，乃亂乃萃”。于是殺俘成為社會的普遍現(xiàn)象，后來的人祭，正是在這一基礎(chǔ)上產(chǎn)生的?！遁汀坟粤侈o“孚乃利用禴”，指的是將戰(zhàn)俘用于禴祭(春祭或夏祭)，即時祭。《禮記·王制》曰：“天子諸侯宗廟之祭，春曰礿，夏曰禘，秋曰嘗，冬曰烝。”[6]149鄭玄注曰：“此蓋夏殷之祭名，周則改之，春曰祠，夏曰禴?！盵16]《升》卦九二爻辭“孚乃利用禴，無咎”，指的就是把俘虜來的敵人用于春天祭祀之事。

除此之外，商周時期族氏部落在聯(lián)合聯(lián)盟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發(fā)生征伐戰(zhàn)爭。由于奴隸死亡率高，奴隸主要取得奴隸的補充，就要靠對外作戰(zhàn)，捕獲俘虜。《周易》復(fù)》卦上六卦爻辭、《同人》卦九三爻辭以及《師》卦六三爻辭都直敘戰(zhàn)爭得失兇險。

三、《周易》卦爻辭反映了多樣性自然現(xiàn)象的活動空間

自然空間既指日月星辰風(fēng)雷云電等現(xiàn)象的活動空間，也指生物之間以及生物與環(huán)境之間的相互關(guān)系與存在狀態(tài)的空間?！吨芤住は缔o下》曰：“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彖者，材也；爻也者，效天下之動者也?！盵2]356說明卦象就是模仿萬物的表象，爻辭就是仿效天下萬物的變動形態(tài)。

(一)震雷驚懼百里天，日蝕變化蘊奇觀

《周易》八卦分別代指八種自然現(xiàn)象，其化生萬物的神奇，如《說卦》所云：“動萬物者，莫疾乎雷；橈萬物者，莫疾乎風(fēng)；燥萬物者，莫熯乎火；說萬物者，莫說乎澤；潤萬物者，莫潤乎水；終萬物始萬物者，莫盛乎艮。故水火相逮，雷風(fēng)不相悖，山澤通氣，然后能變化，既成萬物也?！盵2]406其中《震》卦卦爻辭描寫了雷霆萬鈞的力量以及先民的敬畏之心和祈禱之愿。卦辭“震來虩虩，笑言啞啞。震驚百里，不喪匕鬯”，是說震雷剛來，人們異常驚懼，繼而坦然笑出聲來。響雷震驚了百里遠的地方，然而人們并沒有停止祭祀典禮。該卦的初九、六二、九四、六五、上六爻辭都描述了雷聲陣陣，威震天地，驚懼百里的情景。

初九：震來虩虩，后笑言啞啞。

六二：震來厲，億喪貝，躋于九陵。

九四：震遂泥。

六五：震往來厲。

上六：震索索，視矍矍。

由寫響雷讓人驚懼，寶馬受驚跑至山陵，到仿佛雷墜泥地，再到劈來劈去的雷聲閃電令人不敢睜眼，具有極強的空間感，表現(xiàn)了先民面對強大又難以捉摸和控制的自然現(xiàn)象時的驚奇、恐慌、無奈，以及膜拜的心情，流露出強烈的生命體驗意味。

《豐》卦卦爻辭則記述日蝕變化的過程。

六二：豐其蔀，日中見斗。

九三：豐其沛，日中見沫。

九四：豐其蔀，日中見斗。

日蝕的陰影越來越大，天空好像罩上了帷幔，大白天看見了許多的星斗，后來陰影越來越少了。面對這種天象的變化，君王不得不到宗廟祭日蝕(《豐》卦辭：“王假之，勿憂，宜日中”)。

上述祭雷、祭日蝕，是先民自然崇拜的縮影。

(二)飛鳥和鳴趣無限，鴻雁相悅成偶歡

《周易》卦爻辭還表現(xiàn)了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中多樣性生物活動的空間。其中寫鳥的活動，最具有典型性?！吨芤住分信c鳥有關(guān)的卦爻辭大約有20 多處，而寫鳥的飛行、鳴叫和出沒活動的有14處。如《中孚》卦九二爻辭“鳴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描寫了仙鶴和鳴的情趣，表現(xiàn)人與鳥類和諧共處的景象。上九爻辭轉(zhuǎn)而寫錦雞高亢的叫聲，“翰音登于天，貞，兇”，錦雞的聲音高上了天，這顯然不能維持長久的。《小過》卦關(guān)注飛鳥活動，卦辭“飛鳥遺之音，不宜上宜下”，說飛鳥傳下來聲音，好像是說“不宜上，宜下”?！稘u》卦初六爻辭(“鴻漸于干”)、六二爻辭(“鴻漸于磐，飲食衎衎”)、九三爻辭(“鴻漸于陸”)、六四爻辭(“鴻漸于木”)、九五爻辭(“鴻漸于陵”)、上九爻辭(“鴻漸于陸”)則描述了鴻雁由岸邊到磐石、陸地，再到樹上、山陵，最后雙雙相悅成偶又慢慢回到陸地的活動軌跡。

四、《周易》卦爻辭蘊含了哲學(xué)意義的認識論空間

《周易》六十四卦構(gòu)成了一個體系性的思維空間，并以解釋宇宙萬物的生滅變化，推測人事吉兇禍福，成為一種具有哲學(xué)意義的世界觀，正如《系辭下》所言：“其稱名也小，其取類也大；其旨遠，其辭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隱”。[2]393

(一)和合中平意識強，過與不及需警防

《周易》的一些卦辭和爻辭之間體現(xiàn)了相對、相關(guān)、互補與轉(zhuǎn)化的特點。如《乾》與《坤》、《泰》與《否》、《謙》與《豫》、《剝》與《復(fù)》之間都兩兩相對、相互關(guān)聯(lián)與轉(zhuǎn)化。如《泰》卦卦辭“小往大來，吉亨”，卦象是乾下坤上，乾如天氣下降，坤如地氣上騰，天地交，陰陽會，始成萬物，是知泰即亨。但《泰》卦九三爻辭指出“無平不陂，無往不復(fù)。艱貞無咎”，世上沒有一直平坦而不陂(坡)斜的道路，沒有永遠向前而不曲折反復(fù)的進程。艱難時表現(xiàn)堅定，就會無過無災(zāi)?！短坟陨狭秤飨蟛缓茫俺菑?fù)于隍”，城墻傾覆在城濠里，占問的結(jié)果自然危險?！斗瘛坟缘呢韵笫抢は虑?，喻指天地陰陽不能交合，萬物不通，是為兇卦。但該卦的九四爻開始好轉(zhuǎn)，“疇離祉”，高亨解釋為“壽附于福，即謂壽隨福而至也”。[14]159上九爻辭“傾否，先否后喜”，指出閉塞不通不會太長，開始不利，而后喜事至。

又如，《蹇》卦各爻辭都突出前行的種種艱難，但也會出現(xiàn)轉(zhuǎn)機。初六爻辭說“往蹇，來譽”，前行艱難，回來卻有贊譽。九五爻辭“大蹇朋來”，說有大的艱難處境，卻來了幫助的朋友。上六爻辭“往蹇來碩，吉；利見大人”，則展現(xiàn)一片希望，前行艱難，回來就是一片廣闊的田野。吉祥，利于拜見大人?！独А坟缘那叭侈o描述了各種困境，如“臀困于株木”(初六爻辭)、“困于酒食”(九二爻辭)、“困于石，據(jù)于蒺藜”(六三爻辭)，但九四爻辭說“困于金車，吝有終?！睘?zāi)害會有終結(jié)。如該卦《彖》(“險以說，困而不失其所”)所言，危險之后有喜悅，身處困境卻不喪失立場。這些現(xiàn)象“后人理解為取剛?cè)岬闹械馈⑵胶?，反映《易?jīng)》作者總結(jié)各種經(jīng)驗時，重視和合、中平的意識，防止過與不及”。[17]19

(二)見微知著明萬變，吉兇利弊各參半

《韓非子·說林上》：“圣人見微以知萌，見端以知末，故見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盵18]131這種見到事情的苗頭，就能知道它發(fā)展趨勢的認知觀念，早在《周易》卦爻辭中就現(xiàn)端倪。如《坤》卦初六爻辭“履霜，堅冰至”，出行人在秋天的原野踩到初霜的時候，就感覺天寒，前面的路會有堅冰?！短坟猿蹙咆侈o“拔茅茹，以其匯”，說拔出茅草根，看是否萌動，就可觀察大地春回的狀態(tài)?！峨x》卦六二爻辭說“黃離，元吉”，意即日落西山黃昏前的陽光，大吉，正所謂夕陽無限好。而九三爻辭“日昃之離，不鼓缶而歌，則大耋之嗟，兇”，則說老人看見太陽落下西山后的余光，不用鼓起瓦盆就唱歌，并發(fā)出慨嘆，是為不祥。高亨《周易古經(jīng)今注》卷二認為“蓋古人日昃見離(山神獸)，以為不祥，必鼓缶而歌以厭之，若弗厭之，則其禍主在大耋之人，而大耋之人悲嘆矣，故曰：‘日昃之離，不鼓缶而歌，則大耋之嗟，兇’?！盵14]211

《周易》卦爻辭體現(xiàn)了樸素的功利價值觀，凡有利于自己的預(yù)兆或結(jié)果便是吉，凡不利于自己的預(yù)兆或結(jié)果便是兇。故商周人無事不占，居家、出行、過河、畜養(yǎng)、狩獵、選宅基建房屋、婚嫁、用人、生病、做夢、祭祀等，都要占問。占的目的就是為了避免兇厲悔吝咎等不利情況出現(xiàn)，追求大吉亨通，或是占以“知來”。[2]400據(jù)統(tǒng)計，《周易》卦爻辭中體現(xiàn)“占問”意義的“貞”字，出現(xiàn)93次之多，這也足以證明《周易》的占筮性質(zhì)?！吨芤住坟载侈o里有一套表明吉兇悔吝的術(shù)語。吉卦一般曰“吉”或“利”某事，有時強調(diào)“大吉”或“元吉”。對人事活動，分“初吉”、“中吉”和“終吉”；兇卦一般曰“兇”“有兇”“不利”某事。在“兇”“吉”之間的，有“吝”(艱難)、“厲”(危險)、“悔”(懊悔)、“咎”(災(zāi)禍、過錯)。在卦辭中，表“吉”的斷辭有23條，表“利”的斷辭有19條；表“兇”的斷辭有5條。在爻辭中，表“吉”的斷辭有119條，表“利”的斷辭有3條；表“兇”的斷辭有53條；表“吝”的斷辭20條；表“厲”的斷辭有26條?？梢姟吨芤住氛紨嗉獌蠢滓殉浞肿⒁獾饺耸逻^程及其結(jié)果的復(fù)雜性和多樣性，基本上是吉兇利弊各參半。

占問是一種撫慰人心的精神活動，“是人類在無力掌握客觀規(guī)律的情況下，希望借助于某種符號的變化窺測神明的意向”[19]罷了。

五、《周易》卦爻辭的空間性產(chǎn)生的文學(xué)效應(yīng)

前人所論《周易》卦爻辭的文學(xué)性多關(guān)注語言和表現(xiàn)手法方面的特點，如語音、押韻、象征、比興等，并未從空間性的角度來探討。列斐伏爾認為“空間從來就不是空洞的，它往往蘊含著某種意義”[3]24《周易》的卦爻辭空間性意義就在于它使記事具有文學(xué)的情節(jié)性和場景性。

有的卦爻辭記事已經(jīng)具備了類似小說的情節(jié)性特點。如上述《屯》卦提供的記事場面，從君子騎上馬、向女方求婚、女子占問決定暫不出嫁，再到君子再次求婚、事情最終成功，表現(xiàn)了婚嫁的完整過程，具有情節(jié)性?！顿S》反映的是一次送嫁迎娶的盛會。該卦六爻寫整個迎親隊伍，或飾其趾(女子精心打扮)，或飾其須(男子也妝飾一新)，人馬如飛，汗?jié)窳芾?，奔至于丘園，送上禮帛聘物，終成好事。故事情節(jié)跌宕起伏，使人如臨其境。

又如《同人》卦九五爻辭“同人，先號咷，而后笑，大師克相遇。”寫軍隊班師回歸與國人相會的場面。國人先是號眺大哭，之后又高興地大笑起來。原因是先以為打了敗仗，親友傷亡了；后知打了勝仗，出征的親友安全返回，所以才又破涕為笑了。人物情緒的前后變化之快，充滿了戲劇性。

愛德華·索亞提出“第三空間”的理論，認為“這是一個一切地方都在其中的空間，可以從任何一個角度去看待它，每一個事物都清清楚楚；但它又是一個秘密的、猜想的事物，充滿了幻象與暗示”，[20]《周易》有的卦爻辭對情境的描述，晦澀佶屈，需要解讀，并運用想象、推測來解碼，以實現(xiàn)從“再現(xiàn)空間”向“空間再現(xiàn)”的認識轉(zhuǎn)變。如《睽》卦上九爻辭“睽孤見豕負涂，載鬼一車，先張之弧，后說之弧，匪寇，婚媾”，描述了一幕怪異景象：看見路旁伏著一頭豬，并有一輛車載有許多鬼，首先張開了弓箭去射那些惡鬼，后來又放下弓箭，仔細看，原來不是鬼，也不是盜寇，而是一群化裝求婚的人。整個場面充滿了幻象與暗示。

有的卦爻辭善于描寫場景。如《豐》卦上六爻辭展現(xiàn)了一幅人去樓空的慘敗景象：“豐其屋，蔀其家，窺其戶，闃其無人，三歲不覿?！薄堵谩坟陨暇咆侈o(“鳥焚其巢。旅人先笑后號，喪牛于易”)描述了兩個空間場景：一個是鳥巢失火落在地上。一個是騎牛旅行者先笑(鳥巢起火)而后又嚎啕大哭，因為拴在田邊的牛跑沒影了?！吨墟凇坟粤侈o(“得敵?；蚬模蛄T，或泣，或歌”)，則通過四個場景真實再現(xiàn)了凱旋戰(zhàn)士復(fù)雜的心情：戰(zhàn)爭勝利了，打敗了敵人。有的敲鼓慶賀，有的疲乏不吭聲， 有的為親友陣亡哭泣，有的吶喊高歌。《歸妹》卦上六爻辭“女承筐無實，士刲羊無血”，寫剪羊毛的勞動場面，展現(xiàn)了一幅優(yōu)美的生活圖畫：男的剪羊毛， 技術(shù)純熟，剪下羊毛而不傷羊， 所以才會無血；剪下的羊毛，女性用竹筐來裝載著。羊毛虛松，所以才會無實。

又如《師》卦六三爻辭“師或輿尸”，說軍隊打仗，無論勝敗都會有傷亡，有的人抬著死者的尸體回來?！洞髩选坟缘纳狭侈o“羝羊觸藩，不能退，不能遂”，描寫公羊抵觸籬笆的情景，既不能后退，又不能前進，進退兩難。此外，上述《漸》 卦爻辭用移步換形法寫雌雄鴻雁從求偶到偶成的生動場景，如同一幕戲曲舞臺上的表演，充滿濃郁的生活情味?！吨墟凇坟跃哦侈o：“鳴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有人認為是描寫貴族階級“對酒當歌”的場面。郭沫若不贊成這種說法，認為是一首有趣的戀歌。他還大膽地把“吾與爾” 釋成一男一女，將詩譯成“雄鶴樹陰叫呵呵，雌鶴和聲唱起歌。我有一對好酒杯，我與你干杯多快活！”[21]李鏡池《周易筮辭考》也說它是一首情歌?！峨x》卦六五爻辭“出涕沱若，戚磋若。” 明喻遭劫之人的憂戚悲嘆，淚如滂沱大雨。

余 論

郭沫若在對《周易》進行社會分析時指出：“讓《易經(jīng)》自己來講《易經(jīng)》，揭去后人所加上的一切神秘的衣裳，我們可以看出那是怎樣的一個原始人在作裸體跳舞?！盵22]《周易》卦爻辭本真、動態(tài)地揭示出商周時期先民的生存方式、活動規(guī)律和思想意識，其認知價值在于通過描述具有空間性的物象、情景或事件，以顯示寓意，指示休咎禍福，闡釋天地萬物之情變，具有鮮明的明象功能和由此及彼的邏輯功能。所謂“卦爻之義備而天地萬物之情見……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皆所以順性命之理，盡變化之道也。散之在理，則有萬殊；統(tǒng)之在道，則無二致”。[23]特別是其中的占筮文化現(xiàn)象在后世文學(xué)作品中余響不斷。這除了《詩經(jīng)》《左傳》《國語》中引入的占筮現(xiàn)象之外，楚辭的《卜居》寫屈原在煩懣之際問卜鄭詹尹，《離騷》中請靈氛、巫咸占卜，都體現(xiàn)主人公于取舍之端，借“蓍龜以決之”的心理。當然《卜居》《離騷》中的求卜、占卜或降神都是假托，通過這些儀式以成就為文之戲，表現(xiàn)人生信念和情感、反思社會人生，跟真正的卜筮意義無關(guān)。宋人范成大《曉發(fā)飛鳥晨霞滿天少頃大雨吳諺云朝霞不出門暮霞行千里驗之信然戲紀其事》的詩援引占陰晴雨之事，明人楊慎根據(jù)范成大詩寫有《補范石湖占陰晴諺謠》一詩，對民間積累的氣象知識進行匯總，充滿濃郁的生活情味；楊慎的《觀刈稻紀諺》中有“草頭占月暈，米價問天河”句，借占月暈、占天河之俗，表現(xiàn)了農(nóng)民遇豐年，卻因軍餉賦斂沉重而仍然不得溫飽的貧苦生活。至于明清小說借占筮敘事的情況就更多，如《水滸傳》《紅樓夢》等小說的入話、楔子的占筮意義十分明顯。“三言”“二拍”200篇小說中，涉及占筮活動的就有25篇。

總之，《周易》作為“群經(jīng)之首，大道之源”，其蘊含精深，本文所及空間之言，意在拋磚引玉，就教于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