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本位：童書出版?zhèn)鞑サ睦砟钷D向與實踐路徑

王志剛 仝飛

【摘要】家長是童書出版?zhèn)鞑サ陌殃P人，不僅主導親子閱讀，更決定童書評價，因此也逐漸導致了童書出版的家長中心傾向。由此提出的兒童分級閱讀策略多年來推進效果不佳，沒有在實踐層面走出我國兒童閱讀和童書出版的困境。因此在童書出版理念層面應該回歸兒童本位，讓兒童閱讀回歸家庭。具體實踐路徑，應通過“兒童本位”宣傳教育，明確家長在兒童閱讀中的陪伴角色，從單一的童書傳播“把關人”轉變?yōu)閮和喿x網絡的“連接者”，逐步帶動全行業(yè)回歸兒童本位，優(yōu)化兒童閱讀和出版環(huán)境。

【關鍵詞】兒童本位;童書出版;理念轉向

尼爾·波茲曼的《童年的消逝》強調了電視媒介對童年的負面影響，也集中大量筆墨闡釋印刷媒介如何創(chuàng)造“童年”，印刷讀物如何為兒童成長提供至關重要的智力支持。而在數字網絡時代，盡管各種數字媒介讀物層出不窮，但出于兒童身心健康原因考慮，書籍等紙質出版物仍是各個家庭給予兒童的優(yōu)先選擇。雖然童書出版的終端受眾是“兒童”，但家長卻是童書傳播環(huán)節(jié)極為重要的“把關人”。所以關于兒童出版物的一切風吹草動都能撩撥起對教育越來越重視的家長們敏感的神經，童書出版生產環(huán)境也日益受到家長觀點的影響，逐漸偏離“兒童本位”的初衷。

立足現實，針對家長對教育的緊張狀態(tài)與兒童出版業(yè)界的困境，聚焦兒童閱讀的內容和兒童本身，四個問題亟待厘清：一是目前童書出版中的沖突原因何在？二是分級閱讀是否可行？三是童書出版適用什么理念？四是如何在現實中落實？本文力圖提出一種切實可行的思路，改善童書出版環(huán)境，優(yōu)化兒童閱讀效果。需要說明本文所指出版物，僅指通過規(guī)范審查的一般合法作品，而不探討那些本身創(chuàng)作目的不端正、內容危險的非法出版物或倫理失格的自媒體作品。

一、問題顯現：“把關人”認知決定童書出版評價

家長是兒童成長過程中的物質資源供給者和精神世界引領者，因此在童書出版后最終走向終端兒童受眾的傳播過程中，家長是最為重要的把關人，因此，家長的認知影響著童書的出版?zhèn)鞑ミ^程。

作為童書傳播的把關人，家長對童書內容極為關注，甚至會與出版方發(fā)生爭執(zhí)。2018年，文匯出版社引進的一套湯米·溫格爾的兒童繪本就在出版后引起了一些爭議。該繪本中含有許多扭曲、恐怖、血腥的畫風元素，內容上還有政治和社會隱喻，如對種族歧視、階級沖突等現象的揭露和諷刺。許多家長認為這不應該給孩子們看，稱其為“邪典”，甚至還采取了激進的行為。這樣的事件看起來只是一場鬧劇，但類似聲音在行業(yè)中卻不絕于耳。諸如有孩子模仿《喜羊羊與灰太狼》，將兩個同伴綁在樹上點火燒成重傷;楊紅櫻系列作品被指責教孩子們調皮搗蛋。就此類現象，有評論認為“兒童的情感世界是纖細和敏感的，成人讀物與兒童讀物的界線也是清晰、不可混淆的?！畠和x物’不是宣揚‘社會競爭’的聚集地，‘兒童讀物’就該有兒童讀物的樣子”。這里不以學術眼光分析這句表述，而是透過它，我們能夠洞悉大眾對兒童出版物的一些認知特點：主觀性強、態(tài)度嚴肅、有區(qū)分的意識、要求天真和積極的內容。因此，大眾與出版方的爭執(zhí)在于：“童書出版應該給孩子提供什么內容？”

家長作為購買主體決定了兒童的觀看內容，因此童書評價取決于家長的認知狀態(tài)。家長對教育的重視，使得他們變得如此敏感，進而兒童出版行業(yè)和家長之間形成了一種微妙的關系。這種關系嚴肅而緊繃，給兒童出版行業(yè)帶來了困境。既然兒童出版的市場主體對標成了家長，那么業(yè)界出版理念逐漸契合多數家長的追求，出版這些“把關人”認為適合給孩子們看的東西。家長們將兒童出版物視為一個統一的類目，認為既然如此出版，就可以隨便讓孩子們去看了事。而作品體現了作者的創(chuàng)作觀念，比如湯米·溫格爾認為“保護孩子最好的方式，是讓他們看到真實的世界”。[1]我們應該給兒童看什么樣的作品，是否應該將現實中的陰暗、復雜的一面寫入兒童文學在學界還是一個尚未蓋棺定論的問題。1949年中國兒童讀物作者聯誼會上海座談會上對兒童文學應否描寫社會陰暗面的爭論此后也不斷閃現[2]，筆者看來爭論原因在于雙方缺失了兒童本位觀，一刀切地看待兒童閱讀。只要將兒童看成會思考的獨立個體，認識到他們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理解能力和價值觀，那么問題便迎刃而解了。這些出版物究竟是否造成了負面影響，回到兒童本位論，重點是兒童的“理解”而非“接觸”。真實世界的展現對孩子而言并非真實，因為這超出了他們的興趣、經驗、活動。然而當下的童書出版環(huán)境，只要圖書內容違背家長的認知，沖突便會出現，于是“把關人”代替終端閱讀受眾給出關于一部童書的優(yōu)劣價值判斷標簽。

二、分級之路：標準化閱讀遭遇實踐困境

對于童書出版而言，其受眾——兒童，僅指尚未進入成人階段的孩子，其內部也有著復雜的階段性，單一的“兒童出版物”這一區(qū)別無法與所有的孩子相匹配。由于在童書出版環(huán)節(jié)中并沒有做好適合國情的分類，所以許多人直指出版內容不明晰的困境，提出推動兒童分級閱讀的方法論，試圖用標準來緩解爭議?；诖?，加之海外經驗，我國普遍的觀點是推動兒童分級閱讀。

然而兒童分級閱讀在我國存在諸多問題，經過多年探討仍然難以推進。大量的研究文章表明，以分級制為目標，可以說困境重重。[3]兒童出版的研究文獻普遍能夠從出版行業(yè)拋出問題、指出困境，或從文學角度分析內容、探討思想，這些現狀研究已經非常完備，而對對策的探索僅停留在基于困境提出的簡單而理想化的改進方向上。許多研究都將解決方法落在了推進童書分級上，最終形成了一個無效循環(huán)：行業(yè)問題推給分級，分級問題推給標準，分析標準之后又推回行業(yè)。多年的探討只出論文不出效果，得不到行業(yè)上的進展。

究其原因，分級閱讀其實帶來了新的問題：即將“兒童出版物應不應該表達某些東西”這個問題，變成了“分級的兒童出版物應不應該表達這些東西”，也就是分級標準與落實的問題。然而“兒童文學”本身就是一種業(yè)界的分級，是面對兒童和成人這兩大群體之間顯著差異而采取的措施。現實中不同兒童之間也存在很大差異，包括但不限于年齡、地域、受教育程度，以及家長的文化水平、教育觀念等，這一系列因素錯綜復雜，使得任何對標某項“標準”的分級措施都難以實現內容和目標的對應。所以將問題簡單地轉化到分級標準和比較研究上來，很可能又陷入到無盡的分級爭議之中，并沒有解決問題。

三、理念轉向：回歸兒童本位的受眾觀

事實上分級本身并不是目的，我們真正思考的問題是：如何為兒童選擇閱讀內容，怎樣將其落實在社會中？《中國兒童發(fā)展綱要（2011—2020年）》中曾有“推廣面向兒童的圖書分級制”的表述，而新《中國兒童發(fā)展綱要（2021—2030）》不再有分級制度的相關內容，加入了“加強親子閱讀指導”“完善兒童社區(qū)閱讀場所和功能”的要求?？梢婞h和政府已經開始進行新的嘗試，優(yōu)化兒童出版和兒童閱讀。兒童本位論提出了興趣中心、經驗中心、活動中心的兒童立場，不是我們試圖去“體會或代入”他們（不是簡單的主體間性），而是要清楚他們的生活和這種生活所形成的思想。也即真正以他們?yōu)楸疚?，而非我們以為的他們。[4]因此就童書出版而言，應該堅持回歸兒童本位。

兒童本位的童書出版，其基本要求是兒童能讀懂作品的表達內容。一方面是形式上能讀懂，知道作品講的是什么樣的故事，或者論述了什么理論，教了什么技能。主要體現在作品形式上，比如動畫片、繪本、注音讀物、長篇故事、文言文等。另一方面是內涵能夠看懂，所講的道理、宣揚的精神、表達的思想、背后的隱喻，兒童能夠理解。主要是指作品的敘事、論證和領域等，比如少兒理解不了社會學和政治學，因為他們沒有接觸過。

以兒童為本位，就應將兒童當成獨立的讀者來看待。就童書閱讀而言，兒童和成人的理解有所不同，他們很難具備與所理解內容相關的閱歷，也沒有構建較為明晰的價值觀，因此不能對兒童的閱讀想法進行主觀臆測。作為獨立的閱讀個體，兒童在讀懂的基礎上自己會選擇閱讀內容。此時在內容上的干涉毫無意義，還可能起反效果，真正需要的是對接收信息之后的解讀過程進行引導，家長的主觀能動性應當體現在這里。

四、實踐路徑：強化家長兒童本位教育，優(yōu)化兒童閱讀環(huán)境

童書出版的現實困境以及爭議，一個關鍵矛盾點在于全行業(yè)沒有以兒童為本位。處于主導地位的家長大多數對兒童閱讀和教育的認知差異較大，他們對兒童出版和閱讀的干涉主觀且盲目，導致出版方為了市場逐步開始以這些家長為本位。家長不僅是童書傳播的“把關人”，更應是出版業(yè)界與終端閱讀兒童受眾的“連接者”。所以需要打破家長本位，建構以兒童為中心的親子閱讀環(huán)境。重要的實踐路徑，應當通過宣傳教育等方式，明確家長親子閱讀的陪伴角色定位，同時發(fā)揮家長的“連接者”作用，構建兒童本位的出版環(huán)境。

（一）打破家長本位，明確親子閱讀的陪伴角色定位

家長應在兒童閱讀中發(fā)揮陪伴作用，主要做好閱讀引導工作。因此在具體閱讀中要以兒童為本位，不能居高臨下地教育規(guī)訓或自以為是地理解孩子，而是應當“蹲下來”共同對話，在陪伴中引導。作品若能被兒童已構建的認知覆蓋，便是有意義的;如果認知還達不到理解作品的程度，至少要給出解釋引導，哪怕是在差距過大的時候采取告知和擱置的方式。正如前文解釋的，作品只要符合、對應兒童的興趣、經驗、活動，就是合適的。四大名著中雖然有諷刺社會和打打殺殺，但是兒童可以理解他們能理解的部分，伴隨著了解經典故事學習民族傳統文化，并在未來起到相應的作用。另外，兒童的樂趣也包含刺激的內容，如冒險、怪誕、恐怖，即使其目的是娛樂而非教育，只要故事能夠讀得懂、思路能夠跟得上，兒童就能夠清楚地認識自己所看的內容。

（二）發(fā)揮家長連接作用，優(yōu)化童書出版行動者網絡

兒童本位的出版環(huán)境建構關鍵環(huán)節(jié)在于家長教育。在童書出版系統各個主體環(huán)節(jié)中，受眾家長盲目性強但有著最強的動力，兒童反而沒有發(fā)揮很大作用;發(fā)行渠道與讀者最貼近，是最靈活的環(huán)節(jié);出版方有著持久的積累，控制內容但不完全做主;政府把握著整體目標，強制力也使其有著最強的能動性。我們不難發(fā)現系統優(yōu)化的突破口在家長和發(fā)行渠道之間。在兩者傳統的市場關系中，受眾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改變，不存在長久的利益，也就沒有改進的動力。我們需要在這里切入，建構“利益相關者價值形態(tài)”，對家長引導和教育，協助其發(fā)揮好前文所述的主導作用，進而帶動市場中的其他環(huán)節(jié)，最終有效提高全社會兒童閱讀效果。

針對家長的兒童本位宣傳，初期是給盲目閱讀以引導，后期則是優(yōu)化認知的教育。從而逐漸重構關系，讓兒童成為主體。國家推動大力發(fā)展公共文化服務，兒童閱讀是全民閱讀的重要組成部分[5]。因此，落實的第一步需要政府部門和事業(yè)單位下沉基層大力宣傳，在日常生活中發(fā)揮社區(qū)、圖書館、文化站、新華書店等基層場所的文化服務職能。其目的是引導家長，宣揚兒童本位的閱讀和教育觀，抓住這個主要矛盾中的關鍵，逐步轉變目前落后的認知。具體工作中不僅要有傳統的組織社區(qū)閱讀、讀書沙龍、文化旅游等活動，更要利用好新技術新媒體，才能真正將宣傳深入人心。然后進一步帶動整體發(fā)行渠道全面推廣兒童本位思想，利用市場活力在全社會進行宣傳。明確提倡家長存在的意義正是陪伴和引導，以兒童為本位而不是站在成人的立場上，用所謂的保持童心來看待，“應該把選擇童話的權利交給孩子自己”[6]。

回歸兒童本位的家長教育一旦在業(yè)界形成風氣，很容易在各種出版活動中實現良性互動，然后將出版方解放出來，發(fā)揮其在出版業(yè)的中流砥柱作用。只要出版的中心回到真正的兒童閱讀，不再被錯誤地干涉，行業(yè)利益也隨之流向優(yōu)秀的童書出版。同時完善的出版環(huán)境還能在創(chuàng)作領域吸引人才，生產好的作品。這樣，作者、出版發(fā)行商、家長和兒童閱讀，整個環(huán)節(jié)在利益上達成一致，進而可以自發(fā)地實現社會整體的進步。

五、結論

兒童作為童書的終端閱讀受眾，有其主體特殊性，處于成長階段的這一群體需要家長在內容選擇層面為其“把關”。然而這種把關應該只是兒童本位的一種輔助性服務，但家長卻在童書傳播環(huán)節(jié)中發(fā)揮著強大主導作用，使得本應是次要角色的“把關人”成為事實上的“決策者”，背離了兒童本位的初衷，也侵害了兒童的權利。不僅如此，由于家長主體的強勢把關，使得童書出版生產者不得不考慮以家長為服務中心，因此出版業(yè)界最初服務兒童成長的初心也發(fā)生錯亂。由此可見，家長在童書出版環(huán)境建設中影響很大。而童書出版環(huán)境建設，就應該從家長“兒童本位”教育入手，明確家長在兒童閱讀中的陪伴角色定位，并且發(fā)揮家長在童書出版行動者網絡中的積極“連接”作用，建構多環(huán)節(jié)協同發(fā)展的童書出版環(huán)境。家長從兒童閱讀的單純“把關人”到童書出版行動者網絡的“連接者”轉變，能夠促進兒童閱讀的兒童本位回歸，解放出版方，逐步向行業(yè)上游輻射，最終激發(fā)整體活力。

參考文獻：

[1]何安安.湯米·溫格爾：他是童書界的頑童與國王[N].新京報，2019-02-15，https：//www.bjnews.com.cn/detail/155022020214005.html.

[2]侯穎.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中存在的問題[J].文藝爭鳴，2005（5）：133-136.

[3]武艷芹.我國少兒出版物分級閱讀標準現狀及思考：基于國外少兒出版物分級閱讀現狀的梳理[J].編輯之友，2018（6）：29-33.

[4]朱自強.論“兒童本位”論的合理性和實踐效用[J].中國海洋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3）：109-117.

[5]張柯.公共圖書館兒童閱讀活動的創(chuàng)新研究[J].河南圖書館學刊，2019（12）：138-140.

[6]蔡朝陽.讓童年的閱讀之燈照亮遠大前程[N].新京報，2019-04-29，https：//www.bjnews.com.cn/culture/2019/04/29/573743.html.

（王志剛為中國海洋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仝飛為中國海洋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2020級博士生）

編校：王 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