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建引領社會治理：研究進展與推進方略

王可園 徐敏

[摘要]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是當前的重要實踐，也是學界研究的重要議題。黨建國家的發(fā)展歷程、解決當前緊迫的社會治理問題，以及政黨的再社會化訴求，決定了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必然性和必要性?；鶎狱h建主要通過組織嵌入、資源整合、行動倡導、價值引領和體制協(xié)調等5個方面引領社會治理。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也還存在著黨建引領與社會治理的耦合性不夠、“黨政包辦”有余而引領共治不足、黨建引領社會治理的認同度還不高，以及制度供給過剩而有效約束不夠等問題。已有研究雖取得了一些成果，但還存在不少不足之處，應從拓展研究內容和研究議題、平衡政黨與社會的雙重研究視角和更新和豐富研究方法等3個層面，進一步深化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研究。

[關鍵詞]黨建引領;社會治理;政黨與社會關系

[中圖分類號]D64[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28X（2022）02-0074-09

基層社會治理是廣義國家治理的重要組成部分。可以說，有效治理基層是有效治理整個國家的前提和基礎，所謂“基礎不牢、地動山搖”。有學者認為：“加強基層社會治理是當前中國最大的政治，而且它的實現(xiàn)程度決定著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的實現(xiàn)程度。”近年來，基層社會治理研究中出現(xiàn)了“黨建引領”的重心轉向，這一研究轉向既是基于對事實的觀察，即當前的基層社會治理實踐確實加強了“以執(zhí)政黨為核心”的治理結構;也是一種價值期許，即認為只有堅持以中國共產黨為核心的“一核多元”的共治模式，才能提高基層社會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xiàn)代化水平。這些是目前基層社會治理研究中的主流觀點、實踐中的主要趨勢。就既有研究來看，學界主要回答了3個方面的問題，即基層社會治理中為何要加強黨建引領、黨建如何引領基層社會治理以及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還面臨哪些困難、出路何在。當然，也有學者對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提出了較為深刻的辯駁與反思，值得認真對待。

一、黨建引領社會治理的邏輯緣由

近年來的基層社會治理研究，越來越突出和強調黨建引領的作用?？傮w來看，已有研究著重從中國現(xiàn)代國家的發(fā)展歷程、解決當前基層社會治理中的緊迫問題，以及促進政黨再社會化等3個角度回答了黨建為何引領基層社會治理這一問題。實際上，就是從國家、政黨和社會這三重邏輯闡明了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必然性、必要性和可能性。

（一）黨建國家的發(fā)展歷程奠定了黨治社會的歷史前提。就基層社會治理來說，不少學者都認識到，之所以要尤其關注中國共產黨的角色和作用，不僅是實踐的需要，更有深刻的歷史緣由。一些學者提出，近代以來中國社會的“弱組織性”決定了社會自身不可能實現(xiàn)組織起來的目標，而中國現(xiàn)代國家的未及建立，也決定了國家不可能承擔起組織社會的責任。由一個高度組織化和強調紀律性的列寧主義政黨來組織社會，領導社會大眾推翻舊政權，建立新國家、組織新社會是中國現(xiàn)代國家建設的必然路徑。以黨建國是這類國家發(fā)展的基本歷程，黨治國家則是這類國家建立以后的突出特點。由政黨來組織社會是這類國家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實施趕超戰(zhàn)略的必然要求。因此，有學者強調：“要充分考慮到黨作為一種特殊的政治力量在國家生活、社會生活以及國家與社會關系中的重要作用?！薄斑@一觀點對于中國政治的研究具有重大的方法論意義。它提醒我們，不能孤立地運用國家與社會關系范疇來分析當下的中國政治現(xiàn)實，而必須考慮政黨的因素?！币簿褪窃谶@些意義上，黨治基層、黨治社會有了歷史的合理性和必然性。

（二）黨建引領是解決當前基層社會治理中緊迫問題的要求。一方面，“去組織化”是改革開放后中國社會發(fā)展的重要趨勢。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基層社會的組織結構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出現(xiàn)了較為明顯的‘去組織化’現(xiàn)象”。尤其是在城市，由于單位制向社區(qū)制轉變，基層社會的“去組織化”特征更為突出。從基層社會治理的角度來看，“去組織化”的直接后果，就是利益表達的個體化方式盛行，個人的利益訴求只有通過“把事情鬧大”才能得到解決，而這顯然不利于基層社會的穩(wěn)定和諧。另一方面，學者們強調再組織化是基層社會治理的必然要求。程盈琪提出，越是“去組織化”的社會，“社會也就越是不具有可治理性……需要從體制上進行改革，在政治過程中加入更多的機制以使社會‘再組織化’”。最后，人們強調，執(zhí)政黨是促進社會“再組織化”、優(yōu)化基層社會治理的根本力量。有學者提出，必須要考慮基層社會治理實踐中的“政黨在場”，因為“黨建引領并非是一廂情愿，政黨在場有社會治理的理論支撐，也有現(xiàn)實的政治需要”?，F(xiàn)實“需要一種主導性力量來激發(fā)和整合社區(qū)資源，走出社區(qū)治理困境”，對中國來說，這個主導性力量只能是執(zhí)政的中國共產黨，黨建引領成為優(yōu)化基層社會治理的必然要求。

（三）黨建引領社會治理是政黨再社會化的根本途徑。中國共產黨向來是一個具有深厚社會基礎的政黨，社會化是其重要特征。改革開放以后，執(zhí)政黨有意識地從一些領域退出，推動自由流動資源和自由活動空間不斷出現(xiàn)，以釋放社會的活力，促進社會的發(fā)展。20世紀90年代，隨著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fā)展，新興經濟領域和新興社會空間不斷生長，學界甚至認為中國已然出現(xiàn)與國家相分立的市民社會。新世紀以后，隨著市場化、全球化、網(wǎng)絡化的進一步發(fā)展，人們的思想觀念越發(fā)多元，利益訴求越發(fā)多樣，更是對執(zhí)政黨的社會整合能力提出巨大挑戰(zhàn)。有學者發(fā)現(xiàn)，一些基層黨組織在社會政治生活中或是出現(xiàn)“邊緣化”的現(xiàn)象，這些無不是政黨與社會“脫嵌”的結果。因此，黨的十九大報告中，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著力解決一些基層黨組織弱化、虛化、邊緣化問題，這等于是明確提出了政黨“再社會化”的要求。

嵌入并引領基層社會治理，是政黨“再社會化”的根本途徑。通過治理實現(xiàn)“再社會化”，主要就是政黨要聯(lián)系社會大眾、協(xié)調社會利益、化解社會矛盾、凝聚社會思潮并引領社會發(fā)展。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共產黨也已經認識到，面對諸多“無行政權力依托”的社會領域，黨要重建對社會的影響力，必須要打破“單位制”黨建的藩籬，跳出體制內黨建的束縛，增強黨與社會的聯(lián)結。與以往“主宰社會”的聯(lián)結方式不同，今天的聯(lián)結更多是通過“服務社會”而實現(xiàn)。只有嵌入并引領社會治理，政黨才能更好地服務社會，增強其社會影響力。這也正是當前人們關注并推崇政黨引領社會治理的重要原因所在。

二、黨建引領社會治理的實踐路徑

黨的十八大以來，全國許多城市都進行了創(chuàng)新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實踐。如上海的“以城市基層黨建引領社會治理創(chuàng)新”、北京的黨建引領“街鄉(xiāng)吹哨、部門報到”改革、浙江金華的黨建引領網(wǎng)格化管理等。不少學者對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實踐機制進行了概括總結，盡管學者們對黨建引領社會治理的具體機制的論述有所差異，但是總體來看，這些機制主要在于：

（一）組織嵌入。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首要內涵，就是推進黨的組織嵌入，加強基層黨組織與社會各個領域的廣泛聯(lián)結，以實現(xiàn)把基層黨組織建設成為“領導基層治理”的戰(zhàn)斗堡壘的目標。有學者發(fā)現(xiàn)：“通過組織‘再嵌入’實現(xiàn)對新型組織和社會空間的領導，成為黨在基層治理的行動目標和策略?！苯M織嵌入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基層黨組織的橫向拓展。一些學者研究了黨組織向新興領域的拓展，發(fā)現(xiàn)“相比于私營企業(yè)主能否入黨這一敏感話題，人們在黨組織是否應當進入新生社會空間這個問題上的分歧顯然要小得多”，國內外眾多因素促使執(zhí)政黨采取了向新生社會空間全面滲透的策略。二是基層黨組織的縱向延伸。周敏暉和郝宇青發(fā)現(xiàn)，城市基層黨組織正在向各種類型的社區(qū)團隊延伸，以再造“熟人社會”，優(yōu)化社會治理，以更好地實現(xiàn)黨的社會整合功能。這些基層黨組織設置方式的創(chuàng)新，其本質是基層黨組織不斷將自己的觸角向越來越小的社會單元推進，實際上這也是革命時期“支部建在連上”的現(xiàn)代翻版。

（二）資源整合。如果說組織嵌入是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前置機制，那么，資源整合則是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核心機制。

“通過黨建的開放性，提升政黨組織的動員領導能力和資源整合能力，強化黨在基層社會治理中的中軸作用?！被鶎狱h組織的資源整合作用，尤為體現(xiàn)在一些超大城市中。這些地方市場化程度高，資源高度分散于多元社會主體當中，社會治理面臨復雜難題，但是，自發(fā)的集體行動卻難以形成。這就必然要求基層黨組織的有效介入。有學者發(fā)現(xiàn)，北京的“街鄉(xiāng)吹哨、部門報到”改革很重要的一個方面，就是“以區(qū)域化黨建整合轄區(qū)各類治理資源”。還有學者發(fā)現(xiàn)，在農村地區(qū)，通過資源整合、統(tǒng)籌凝聚的組織結構等，使得“黨建嵌入鄉(xiāng)村治理的組織路徑得以貫通，產生了積極的社會穩(wěn)定效應”。從這些研究中可以看出，整合分散的社會治理資源是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重要機制之一，也是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成效的重要保障所在。

（三）行動倡導。一方面，學者們從理論上闡明了行動倡導的必然性。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重要理念創(chuàng)新，就是破除原來的行政化思維方式，而強調政黨的社會化角色。這意味著，在引領基層社會治理過程中，政黨更多的是通過黨員的先鋒模范發(fā)揮作用，非依托行政權力開展工作。有學者早前就已經發(fā)現(xiàn)：“無行政權力依托是基層黨組織存在的重要形式?！币灿袑W者認為，雖然中國共產黨是中國唯一的執(zhí)政黨，但是，“黨并不完全依附行政手段甚至取代行政機關來實現(xiàn)對基層社會的行政性整合或革命式動員……，干部資源、黨員先鋒模范作用的發(fā)揮等政黨要素而非行政使命在基層治理中發(fā)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另一方面，學者們考察了行動倡導的具體實踐。從浙江金華的調研發(fā)現(xiàn)，其網(wǎng)格化管理的重要創(chuàng)新，就是將黨員、黨組織嵌入網(wǎng)格，“切實發(fā)揮網(wǎng)格黨組織戰(zhàn)斗堡壘和黨員網(wǎng)格員先鋒模范作用”。無論是支部建在單位上，還是支部建在城市的居民小區(qū)，抑或上海近年來大力推動的“雙報到、雙報告”等創(chuàng)新活動，就是為了使黨員身份“亮出來”，推動基層黨組織的戰(zhàn)斗堡壘作用和黨員的先鋒模范作用更好地發(fā)揮，以實際行動發(fā)揮示范引領作用。

（四）體制協(xié)調。在基層社會治理中加強黨建引領，一個重要目的，就是要破除條塊之間、部門之間的壁壘，促進多部門、多主體的協(xié)同治理。一方面，學者們強調，新時代基層社會治理問題的復雜性越來越需要整體性治理。但政府的科層制，特別是中國政府獨特的條塊關系，決定了政府內部的部門分割，造成了治理權力的碎片化，從而無法有效解決、治理復雜問題。另一方面，許多人發(fā)現(xiàn)，黨建引領是破解科層主導的社會治理困境的有效方案。通過黨建引領的“政黨整合治理”，有助于“突破科層化官僚體系‘條塊分割’的結構性壁壘，塑造具有本土化特征和比較優(yōu)勢的整體性政府形態(tài)”。北京“街鄉(xiāng)吹哨、部門報到”改革的核心要義，就是“堅持黨建引領，推動社會治理重心下移，著力解決基層一線跨部門、跨區(qū)域合作難題，破解基層條塊分割的碎片化狀態(tài)”。由此，通過基層黨建的組織嵌入，整合基層政府部門，對碎片化問題進行調試，實現(xiàn)政府與組織化社會力量的合作治理等，以促進基層整體性治理得以形成，治理效率和合法性得到提升。

（五）價值引領?；鶎狱h建要有效地引領基層社會治理，既需要上述4種相對“硬”的機制來整合多元主體的行動，更需要價值這樣“軟”的機制來凝聚多元社會主體的共識。一方面，許多人都認識到價值引領在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中的重要作用。孫柏瑛和鄧順平提出，價值引領在基層治理中起到了靈魂的作用，價值引領就是“執(zhí)政黨以自身推崇的價值標準引導群眾的價值判斷，以期形成社會的價值共識，進而動員整合社會朝著執(zhí)政目標努力的行動”。另一方面，學者們強調，基層黨組織正是通過價值倡導以化解沖突、凝聚共識。政黨正是通過價值引領，以消解不同價值之間或同一價值內部不同要素之間的張力和沖突，使得“基于‘重疊共識’之上的價值共識得以凝聚”。最后，學者們強調，執(zhí)政黨要實現(xiàn)價值引領，就必須要不斷地進行價值創(chuàng)新以增強自身的吸引力，“讓黨員群眾愿意、喜歡參與黨組織的活動，逐步了解、認可黨組織的理念，才能實現(xiàn)價值引領，否則價值引領也會變成空談”。

上述5個方面是一個相互關聯(lián)、相互支撐的系統(tǒng)，而非各自獨立的做法。應當說，組織嵌入具有先導性，因為只有將黨的組織和黨員廣布到諸多新興社會領域，才能為后續(xù)的資源（包括人、財、物等各方面資源）整合奠定前提和基礎。同樣，也才有可能在基層社會治理的各個領域中發(fā)揮黨組織的戰(zhàn)斗堡壘作用和黨員先鋒模范作用，即行動倡導和價值引領、體制協(xié)調等才有基礎。

三、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待解難題

許多學者都對黨建引領社會治理報以贊許的態(tài)度，但是，也有學者發(fā)現(xiàn)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還存在一些比較難解的問題。如黨建引領與社會治理間的耦合性還不夠、運行中因黨建引領不夠而致“黨政包辦”過多、人們對黨建引領社會治理的認同度還不高，以及黨建引領社會治理的制度供給不少但實際約束力不足等。這些問題之間存在相互交叉影響，共同制約著黨建引領社會治理的成效。

（一）結構上，黨建引領與社會治理的耦合性不夠。不少學者力圖從理論上闡明基層黨建與社會治理耦合的可能性。徐玉生、張彬提出，基層黨建與社會治理的耦合性在于，二者在工作內容上高度關聯(lián)、工作目標上都致力于維護社會的和諧穩(wěn)定、工作內容上都注重涉及人民群眾相關的各種訴求、工作主體上都呈現(xiàn)多元化特征、工作方式上都突出對各類主體的價值引領和思想教育等。即使如此，也有一些學者發(fā)現(xiàn)，基層黨建與社會治理之間還存在耦合性不夠的問題。比如，楊妍等人就發(fā)現(xiàn)城市社區(qū)黨建理念跟不上社區(qū)治理要求、黨建內容與社區(qū)治理需要不相匹配，以及黨建方式落后于社區(qū)治理發(fā)展等問題。胡博成通過對上海嘉定150家非公企業(yè)的調查發(fā)現(xiàn)，盡管黨建與社會治理間有理論上的耦合可能性，如內生邏輯具有一致性、實踐主體具有交互性、實現(xiàn)效果具有相似性，但是，兩者間仍然存在因目標不同而導致相互“轉嫁”問題，以及體制機制不完善而導致的低效等問題。實際上，目前來看，從有關基層黨建與社會治理間關系來說，學者們更多只是在理論上闡明兩者相互間的耦合性，但在實際操作中，兩者具體如何耦合、耦合到什么程度等存在不少問題，黨建引領向“黨政包辦”偏離，就是其中一個比較突出的問題。

（二）過程中，“黨政包辦”有余而引領共治不足。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核心在于“引領”，目的在于共治。它更多地意味著執(zhí)政黨以價值理念的先進性和黨員的先鋒模范性，去吸引多元社會力量共同參與社會治理，而不再像改革開放前“黨政主宰社會”情境下的包辦一切。但是，從實際來看，不少學者發(fā)現(xiàn)，在“引領”與“包辦”之間，很難劃出一條明確的界限，黨建引領的多元共治很容易滑向“黨政包辦”式的一元治理。因此，未來的城鄉(xiāng)社區(qū)治理體系建設中，關鍵就是要解決好基層黨組織如何引領其它主體、發(fā)揮領導而非“包辦”作用等問題。出現(xiàn)這種情況，原因在于以往的權威主義的基層治理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沒有得到根本的改變。一些地方的黨建引領治理實踐，仍然是“黨政權力一元化的管控社會模式”，而與黨建引領的多元社會共治相去甚遠。顯然，這也背離了人們所推崇的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初衷。

（三）思想上，黨建引領社會治理的認同度不高。人們推崇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一個十分重要的原因，就是認為基層黨組織具有政治性、權威性，能夠凝聚起基層社會中的多元力量，并將基層社會中分散的資源集聚起來，同心合力化解基層社會治理中的矛盾和問題。實踐中，由于社區(qū)黨組織自身組織力不強、居委會的強勢以及社會組織的發(fā)展，導致“不少社區(qū)黨組織在領導社區(qū)治理上缺乏權威性，民眾認可度較低”。特別是少數(shù)基層黨組織，其成員自身出現(xiàn)官僚化，甚至發(fā)展成特殊利益集團，成為政策執(zhí)行的“梗阻”，更是影響著基層黨組織的公信力。與群眾對基層黨組織的認同度不高相對應，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另外一個問題在于：“社區(qū)共同體意識還不夠強，社區(qū)單位和居民在情感和心理上對社區(qū)的認同感還存在不足。”這也就直接導致多元主體參與社會共治的動力不強，尤其是對一些體制外的組織和人員來說，不少都存在著動力不足的問題。正是這種動力不足，一定程度上也加劇了前面所提及的黨建引領向“黨政包辦”偏離的情況。

（四）制度上，制度供給過剩而有效約束不夠。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要真正取得實效，必須走制度化、常態(tài)化道路。但是，有研究發(fā)現(xiàn)：“城市基層黨建引領社會治理創(chuàng)新仍處于起步探索階段，實踐中初步建立了基層黨組織引領社會治理創(chuàng)新的運行架構，仍未實現(xiàn)常態(tài)化運行，缺乏實踐當中的穩(wěn)定性和可持續(xù)性?！迸c此不同的是，有學者卻發(fā)現(xiàn)，區(qū)域化黨建引領共治中，存在體制架構疊床架屋的現(xiàn)象，主要是各類黨建聯(lián)席會議平臺過多，但“功能區(qū)分、運行流程、合作機制上基本沒有關聯(lián)，通常是‘各行其是’地運行，難以發(fā)揮制度的總體優(yōu)勢”。與這種制度“供給過?！毕嘤骋r的卻是，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中，“組織構架的‘聯(lián)誼性’導致制度疲軟”，制度的約束性不夠。這一定程度上導致了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中“冷熱不均”現(xiàn)象大量存在。在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中，社會力量“被動參與，主動疏離”，甚至黨政主體也是“假積極、真疏離”。這些既有思想認識的原因，也是制度約束乏力的表現(xiàn)。

除上述實踐中存在的問題外，還有少數(shù)學者對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本身提出了較為深刻的辯駁與反思，值得認真思考對待。

四、已有研究的主要貢獻、不足之處和推進方略

黨建引領社會治理是近年來基層黨建和社會治理領域最為熱門的議題。已有研究既取得了重要成就，也還存在一些不足，需要進一步深化研究。

（一）已有研究的主要貢獻。第一，拓寬了基層黨建和社會治理的研究空間?；鶎狱h建是黨建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學界關注的重要對象。但是，以往關于基層黨建的研究，主要是從基層黨組織的組織建設、思想建設、紀律建設、作風建設等傳統(tǒng)議題出發(fā)，考察基層黨組織在這些方面取得的成效、存在的問題以及改進的策略。這些研究的一個突出特點，就是“就黨建談黨建”，忽視了政黨與社會之間的關聯(lián)性。就社會治理研究而言，以往的研究更多強調應當從政府一元主導向多元協(xié)同轉變，忽視了基層黨組織在社會治理中的角色和作用。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學者認識到，基層黨組織才是基層社會治理的核心所在，是整合基層治理資源、協(xié)調基層社會矛盾的根本力量，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日益成為當前基層黨建和社會治理兩個領域的熱門話題，大大拓展了這兩個領域的研究空間。

第二，為加強基層黨建引領社會治理實踐提供了理論啟示。黨的十九大強調：“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最本質的特征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最大優(yōu)勢是中國共產黨領導。”同時，黨的十九大提出了將基層黨組織建設成為“領導基層治理”的堅強戰(zhàn)斗堡壘的要求。新時代的黨建引領社會治理實踐，來源于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對基層黨建和社會治理的戰(zhàn)略布局和深度思考。如何從理論上闡明這一中國特色的創(chuàng)新實踐，是學術研究的重要任務。從已有的研究成果來看，學者們基本厘清了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緣由、機制，講明了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必要性、必然性、可能性和優(yōu)越性等關鍵問題，為實踐中的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指導。

第三，促進了多學科交叉融合與交流互動。學科的交叉融合是學科發(fā)展和學術創(chuàng)新的重要趨勢。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加快發(fā)展具有重要現(xiàn)實意義的新興學科和交叉學科，使這些學科研究成為我國哲學社會科學的重要突破點?！钡?，各學科之間何以交叉，又如何融合則是難題所在。近年來，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創(chuàng)新實踐，吸引了黨建、歷史學、政治學、管理學、社會學等多個學科學者的巨大興趣，人們從不同角度對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實踐展開了深入研究，既推動了這一議題不斷向前發(fā)展，也促進了不同學科的學者之間的交流與互動，形成了多學科交叉融合的繁榮局面。

第四，深化了政黨與社會關系理論研究?！罢h與社會的關系構成了政黨政治生活的邏輯起點和歸宿，成了政黨的政治穩(wěn)固功能的重要變量?！闭h與社會關系向來是政治學（政治社會學）研究的重要議題，也是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研究的直接理論工具。學界關于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必然性、必要性的闡述，特別是從中國作為后發(fā)現(xiàn)代化國家的國情出發(fā)，而闡明的“政黨組織社會”“政黨引領社會”“政黨整合社會”的道理，都推動了政黨與社會關系理論不斷深化，推動著從西方經驗為中心的“政黨反映社會”向東方（中國）經驗為中心的“政黨形塑社會”的轉變。

（二）已有研究的主要不足。第一，研究內容有待深化。既有的研究過于從“結構—制度”層面去考察，而忽視了“過程一效能”的分析。“結構一制度”的同質性遮蔽了那些所謂基層黨建和社會治理創(chuàng)新的真正運轉過程，讓人看起來千篇一律、了無生機。這正如本文所概括的黨建引領社會治理的五大機制（或形態(tài)），無論是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等大都市，還是最為偏僻的農村，所謂的黨建引領社會治理創(chuàng)新居然相差無幾。尤其是，既有的研究更多在作“經驗總結”，所得資料不外乎是街道和居（村）委會的工作計劃和年終總結。所謂的“理論化”工作，就是把這些做法找到一些歷史的根由或所謂的理論框架，而未能真正去考察基層社會治理中制度創(chuàng)新的實踐過程，而有關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研究的內容更是幾乎被“鎖定”在制度框架的搭建層面而無法深入。

第二，研究視角有待調整。既有的研究過于強調從執(zhí)政黨的單一視角探討問題，而忽視了政黨與社會間的辯證關系。政黨與社會兩者之間，既有政黨反映社會的一面，又有政黨塑造社會的一面。太過強調政黨對社會的形塑作用，不免會忽視政黨對社會可能造成的消極影響，如社會的弱化和發(fā)育遲緩。對中國共產黨來說，不是沒有這樣的教訓?？傮w來看，就中國共產黨與社會的關系來說，在注重發(fā)揮黨建引領社會治理作用的同時，也要防范政黨過于強勢。應當說，改革開放40多年后的今天，我們仍然是一個社會相對較弱，而政黨相對更強的“政黨一社會”關系，人們所期待中的“強政黨一強社會”的架構還遠遠沒有形成。因此，“以執(zhí)政黨中心”的單一視角的研究，只是總結所謂的“模式創(chuàng)新”，不免是一種立場先行的研究。當然，這不是說不要立場，我們當然要堅持黨對社會治理的領導，但是，更需要考慮的是黨如何更好地引領社會治理，推動政黨和社會的“雙贏”發(fā)展。

第三，研究方法有待創(chuàng)新?，F(xiàn)有關于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研究，主要采用社會調查、訪談等方法，對基層實踐進行個案研究。大量的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研究，主要就是找個所謂的“典型案例”，對其做法進行概括總結，得出一個所謂的“創(chuàng)新模式”。但是，這些“所謂的模式根本不是什么模式，只是實踐案例，具有不穩(wěn)定性和過渡性。如此模式，往好里說，是推進制度創(chuàng)新的努力，往不好里說，只是政績驅動的標榜而已”。特別是有些學者，自以為做了所謂的社會調查，就必然有發(fā)言權。實際上，有些所謂的社會調查，只是蜻蜓點水，浮于表面，至多也就是限于在街居一級，而并未深入到最底層的群眾當中。這樣的“個案研究”和“社會調查”，從本質上而言，是方法的單一化、缺乏深入的研究，這也是目前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研究難以走向深入的重要瓶頸之一。

（三）黨建引領社會治理研究的推進方略?？傮w上來看，應該從以下幾個方面，進一步深化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研究。

第一，拓展研究內容和研究議題。應當從結構向過程和文化拓展。已有研究主要對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具體做法進行概括總結，著重對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進行“結構一制度”分析，這是理解和分析這一創(chuàng)新實踐的前提和基礎。但是，不應當停留于此，而需要更進一步，考察基層黨組織引領多元主體共治的具體過程、實踐成效等。同時，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絕不僅僅是制度框架這樣的“硬件”創(chuàng)建，更要重視價值共識這樣的“軟件”創(chuàng)造，“正是這種共識直接導向了有效的集體行動，……實現(xiàn)多方之間的‘雙贏’”。因此，“只有將區(qū)域化黨建引領社會治理逐步演變?yōu)橐环N具有文化動能的結構性制度安排，才能真正克服區(qū)域化黨建的內卷化困境”。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研究，未來應當從“結構一制度”分析轉向“過程一效能”分析，從注重制度構建研究轉向注重價值創(chuàng)造研究。

第二，平衡政黨與社會的雙重研究視角。一方面，既要注重探討政黨如何有效統(tǒng)合社會、整合社會或形塑社會的問題，更要注重考察社會如何更好地發(fā)育和成長問題。過于強調政黨對社會的形塑作用，可能會妨礙社會的成長。當人們歡呼中國共產黨對社會進行有效的體制吸納而展現(xiàn)自己“韌性”的同時，不要忘記，社會也正在被迅速地“抽干”，社會的活力可能正在下降。另一方面，黨建引領社會治理，作為一種政黨中心主義的思路，很可能會忽視政黨行動的社會結構制約。不要以為只有政黨可以“有力地”嵌入社會，也應當看到，社會如何“反向嵌入”政黨。劉偉就提出，“嵌入吸納制”的主要問題在于，只從中國共產黨這個單一視角去觀察中國政治生活實踐，而忽視被嵌入者的反制作用和立場。實際上，社會的“反向嵌入”，很多時候有力地影響著政黨的價值、政策和人事。政黨如何既鼓勵社會的成長，又保持自身的“自主性”和相對獨立性，以確保政策制定的公平、公正，是未來中國共產黨和社會關系研究的重要議題。這就要求在“政黨統(tǒng)合社會”“政黨整合社會”或“政黨引領社會”“政黨組織社會”的視角之外，應加強從“社會中的政黨”視角進行分析。

第三，更新和豐富研究方法。一方面，要在繼續(xù)深入開展社會調查、進行個案研究之外，特別加強社會學、人類學的參與式觀察等方法的運用，以更好地考察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運轉過程。另一方面，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既是實踐命題，也是歷史命題。而現(xiàn)有研究成果，除從黨建國家的進程中尋找黨建引領社會治理的歷史緣由外，很少關注歷史上政黨與社會治理之間的互動關系及其演變歷程。這就需要進一步加強歷史方法的運用，對歷史上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的實踐進行深入挖掘。最后，黨建引領社會治理涉及到的組織嵌入、資源整合、價值引領、行動倡導等方面的內容，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絕非某一方面所能

涵蓋，因此，要加強系統(tǒng)分析，從“結構（制度）—過程（效能）—文化（價值）”的角度，層次遞進地對黨建引領社會治理展開深入研究。

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實踐正如火如荼地開展，與此相關的理論研究雖說取得了不少的成果，但是，某種程度上卻止步不前，而無法為實踐提供有效的前瞻性指導。這與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要把社會責任放在首位，嚴肅對待學術研究的社會效果”的要求相去甚遠。本文的目的，就在于推動學界轉變視角、更新方法，以對黨建引領社會治理實踐展開更加深入的研究，這也是本文在這一議題上可能的貢獻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