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屠蘇
作者有話說:剛開始寫這個故事時,生活中遇到了些波折,但是在同學(xué)以及家人們的幫助下,我挺過來了,所以就有了這個悲傷但不絕望的結(jié)尾。困難已經(jīng)過去,好事接二連三地到來,當(dāng)我接到過稿通知時,已經(jīng)激動到語無倫次。我愛編輯,更愛花火!希望還能多多和大家見面!
他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影子在夕陽下延伸,很長,很長,仿佛到了世界盡頭。
(1)
我叫陸風(fēng),不喜歡說話,不想與人產(chǎn)生交集。有時班里的同學(xué)找我搭話,我的回答往往只是:嗯,啊,這,是,甚至沒有一個完整的句子。這“四字箴言”直接打消了他們與我繼續(xù)交談的念頭。這也成了我每次換校換班時必走的流程,從小學(xué)到大學(xué)。
不合群的我坐在不起眼的位置,我盡量在這世界上隱藏自己存在的痕跡。我討厭人際關(guān)系,討厭自己,討厭這個世界。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那時自己剛上一年級,我同父親走在馬路上,我沒有聽父親的勸告在馬路邊上邊拍籃球邊走路,手一滑,球滾到馬路中央,我趕忙去撿。這時一輛貨車飛快地行駛過來,我抱著球呆呆地望著這龐然大物,緊促的鳴笛聲傳來,可是我當(dāng)時已經(jīng)被嚇傻了,雙腿完全不聽使喚,不能移動半步。突然,一股巨力從我背后傳來,我滾到了路邊。
當(dāng)我爬起時,看到父親飛出了兩三米遠(yuǎn),在地面上畫出了一道紅線,紅線在其身下聚成片一片血泊。我被嚇哭了,伴隨著哭聲的還有救護(hù)車,警車的鳴笛聲。
穿著白衣服的叔叔將我從父親旁邊抱起,他們抬著父親進(jìn)入車中。后來我被他們交給了聞訊趕來的母親,興許是哭累了,我倒在母親的身上沉沉地睡去。
等我醒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母親的懷中,再向四處觀望時,看到了一扇巨大的門,門上方的一個牌子閃著紅光,上面有“手術(shù)中”三個字。我看到父親躺在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
而我再去那個地方,是三天后。我聽著醫(yī)生同母親的談話,前面那些話我沒有聽懂,我只是聽懂了一句:“我們盡力了。”我在心里想著:既然醫(yī)生盡力了,那是不是父親很快就能好起來了呢?母親流著淚,拉著我的手對我說:“走吧,去見你爸爸最后一面吧?!蔽宜贫嵌攸c(diǎn)了點(diǎn)頭。
我穿著白衣,站在母親身后,親戚的哭聲響成一片,直到這時我才明白父親不會回來了。
我久違地再次進(jìn)入那個熟悉的班級,我還是曾經(jīng)的我,只是我察覺到同學(xué)對我的疏遠(yuǎn)。我隱隱約約聽到了類似“就是他把自己的爸爸害死了……”的只言片語,我只能趴在桌子上哭泣。
我將這事告訴了母親,后來,母親將我送到了鄉(xiāng)下的奶奶身邊,我轉(zhuǎn)學(xué)了。
自那之后,我便再也沒有見到過她。
剛開始我總是問奶奶:“媽媽去哪了?我想媽媽了?!倍棠讨皇菗u搖頭,無奈與滄桑布滿她的臉上,之后便是漫長的沉默。我便再也沒有問過。
在新的學(xué)校沒多久,我便和同學(xué)打架了,奶奶被叫到了學(xué)校。我被要求交代事情原委。我指著王浩,哭著說:“他罵我有爹娘生,沒爹娘養(yǎng)?!?/p>
班里的幾位同學(xué)聚在一起談?wù)撨@次期中考試,我成績好,話題不知不覺就移到了我的身上,王浩在中間插了一句:“學(xué)習(xí)好有什么用,還不是有爹娘生,沒爹娘養(yǎng)?!甭曇舨淮?,但我剛好聽見。瞬間我爆發(fā)了,一拳打在他的臉上。
我與王皓相互道了歉,此事便就這樣了結(jié)了?;丶夷棠滩]有批評我,可是越是這樣我心里越是難受。我抱著奶奶哭著問道:“我是不是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父親因為我去了另一個世界,媽媽也離我而去。我還留在這世界上干什么?”奶奶撫摸著我的頭:“傻孩子,苦命的孩子,你要好好活著啊。你不是還有奶奶嗎?”說著說著,奶奶的眼淚滴到了我的頭上。
從那時起我便討厭與人交談,討厭自己,討厭世界。在我要上初中的時候,奶奶告訴我,我的媽媽嫁了個外國人去了國外。我只是冷冷地點(diǎn)頭。
可能是老天看我可憐,它獎勵我一個聰明的腦袋,讓我在初中,高中,順風(fēng)順?biāo)?,以?yōu)異的成績考入了重點(diǎn)大學(xué),成為他人眼中高冷的學(xué)霸。
(2)
我剛剛升入大學(xué),總算覺得日子有了些起色。我做了一份兼職,晚上,就乘公共汽車,再換乘火車回家陪奶奶。雖然麻煩了點(diǎn),所幸并不是離得太遠(yuǎn),一個半小時就能到。明早5:00點(diǎn)我再趕到學(xué)校,只是延續(xù)高中時的作息,對我來說不是什么問題。
如果說我還對這世界有所留戀的話,無疑便是奶奶了。這些年奶奶的身體越來越不好,我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在家。
奶奶時常說胃痛,我很早便說讓她去醫(yī)院看看,可是她一直堅持說小診所也挺好,醫(yī)院什么的太麻煩了。怕什么來什么,一日早上我起床做飯,到了奶奶該起床的時間她還沒起。我去她屋里一看,奶奶捂著胃部,咬著嘴唇,十分痛苦。這一次我沒有聽奶奶的,帶著她直接奔往醫(yī)院。在診斷報告上看到“胃癌晚期”四個字,直刺我的眼球。
我渾渾噩噩地辦完住院手續(xù),奶奶打過鎮(zhèn)痛劑睡了過去。我看著床上的奶奶,心里五味雜陳,一想到她可能再也醒不過來,我就再也抑制不住眼淚。我趕忙跑出病房,在樓道中抹眼淚,興許是因為將近十年未哭過,我的眼淚怎么都止不住。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陸風(fēng)同學(xué),給?!?/p>
我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只細(xì)長的手,手里拿著紙巾,她身上穿著病號服,手上戴著與奶奶一樣的紅色手環(huán)。哪怕臉色蒼白,也擋不住她身上洋溢著的青春活力,我感覺她這時散發(fā)著金色光芒,但是我并不認(rèn)識她。
我接過紙巾,說了聲謝謝。
“我也是A大的新生,你應(yīng)該是陸風(fēng)吧?我叫張曉暖。你在新生入學(xué)大會上發(fā)言的樣子,我可是一直記得呢。要是不那么生硬就更好了?!?/p>
她灼熱的目光仿佛要將我融化,我最不擅長應(yīng)對這種人了。她的熱情讓我不忍心只用幾個字將她搪塞過去:“噢,應(yīng)該是我,我本來不想去發(fā)言,學(xué)校要求的?!?/p>
“那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不要把我的事情傳出去,就是我患了重病這事,我不想讓同學(xué)們知道?!?/p>
此時我的臉上已經(jīng)不看出悲喜,淡淡地道:“嗯?!?/p>
這插曲,我沒有放在心上,張曉暖這個名字亦被生活中的瑣事埋沒了。我往返在醫(yī)院與學(xué)校間,時間一晃而過,我的奶奶她在我大一下學(xué)期的時候便永遠(yuǎn)地離開了。
來參加葬禮的只有寥寥幾人。而這幾人我也大多不認(rèn)識。這年,我在這世上徹底成為孤身一人。
這一年我沒有再哭過,哪怕是在葬禮上。
(3)
我在學(xué)校附近租了一套比較便宜的房子,畢章那個家太遠(yuǎn)了,平時也不回去了,只是有時間回去打掃院子,打理打理花草,找尋奶奶曾經(jīng)存在的痕跡。平日里上完課做完兼職,我就泡在圖書館中,日子也算過得充實。
這一天,我在圖書館中翻看著一本書,突然,一位女生闖入了我的世界?!昂?,好久不見?!?/p>
我抬起頭,皺著眉,打量著她,一時間我沒想起她是誰,努力搜尋記憶才想起她是我在醫(yī)院中偶遇的那個女孩。我沒作聲,繼續(xù)低下頭看著書。
“喂,別這么冷漠,奶奶還好嗎?”聽這話,我站起身,臉上蒙了一層寒霜。我伸出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說話了,然后指了指大門,壓低聲音說道:“出去聊?!?/p>
站在樓旁,我問她:“你怎么知道我奶奶?”
她翻了翻白眼:“大哥,我的病房就在你們房間隔壁的隔壁好吧。不傻不瞎的,怎么會不清楚,你不在的時候,我還看望過她呢。那時她意識已經(jīng)有些不清醒了,沒和你說也正常?!?/p>
我難得擠出一絲微笑,可是我覺得在她眼中可能比哭還難看:“謝謝你在我不在的時候去陪她,可是她已經(jīng)不在了?!?/p>
“抱歉,勾起你傷心的回憶了,還有謝謝你替我保守秘密。我不敢讓他們知道,我父母在得知我病了后就變了,對我有求必應(yīng),連說話都變得小心翼翼。而我只是想同正常人一樣。你能繼續(xù)為我保密嗎?”
“你當(dāng)初不理我不就好了?”
“可是你那時給我的感覺,太可憐了,不知不覺就把手伸出去了,嘿嘿,學(xué)校中第一個知道我秘密的人,要給我保密呀!”
“噢。”
“其實即使我不囑托你,我也相信你不會說。”她的眼睛里滿是星星,期待地看著我,想讓我問她為什么的想法寫在了臉上。在她的眼神下,我成功敗下陣來。
“為什么?”
“田為你很不一樣,哪怕知道我是病人后,也沒有對我另眼相看,只把我當(dāng)成了普通人。”
“有嗎?”
“喂,你沒聽出我話里的不滿嗎?我是怪你太冷漠了?!?/p>
“噢?!?/p>
“哈哈,你看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明了嗎?”
她臉上有種怒氣,在下一秒煙消云散。
喂,她的思維太跳脫了吧,完全和我不是一路人。少和她說話,太累了??墒撬拖衤牭搅宋业男穆曇话?,努力朝著反方向前進(jìn)。還用錘子一下又一下敲擊著我的世界,想要將我從中拉出來。
我以為我倆再見面的機(jī)會很少了。可是,在我邁進(jìn)圖書館門的瞬間,我呆住了。她坐在前臺,笑瞇瞇地看著我,還沖我指了指她的志愿者袖章。我假裝沒看見,徑直奔向書架,拿下書,坐在桌前靜靜看書。
她也不惱,只是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對面,靜靜地看著我。趁我看累后活動身體的間隙,同我說話,而我也只是寥寥數(shù)語的回答,她并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走開。我百試百靈的方法,在她的身上失效了。我不管對她表現(xiàn)得多么愛理不理,她也依然如故,對我講著發(fā)生在她身邊的事。
我也曾想過去市圖書館,可是在面對那進(jìn)去后雙腳離地的地鐵,我便放棄了。時間一長,我便習(xí)慣了她的存在,有時也會和她談上一兩句。在此期間,她軟磨硬泡地向我要聯(lián)系方式,起初我不給,她竟然離譜到一天向我要一遍,迫于壓力,我將聯(lián)系方式給了她。就這樣,她成了我學(xué)生時代的第一個朋友。
(4)
她不止在圖書館里,她也經(jīng)常跟我去我工作的咖啡店。這家店是一家網(wǎng)紅店,里面有許多貓咪,許多顧客慕名前來“擼貓”。我剛進(jìn)店時,違和感十足,因為里面的服務(wù)生工作服竟然是西裝,后來時間一長也就習(xí)慣了。
其實我進(jìn)這個店打工也是因為貓。記得那時,我放學(xué)回家,在去公交站的途中,我發(fā)現(xiàn)小巷邊的紙箱里傳出喵喵的叫聲。我走過去發(fā)現(xiàn)是一只正撓著紙箱的小貓??粗蓱z的模樣,有那么一瞬間我想要抱它回家,可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有時間照顧它。我只是打開背包,將中午剩的面包掰碎撒在里面。這時有人拍了指我的肩頭:“年輕人,你要領(lǐng)養(yǎng)它嗎?”我回頭看,是一位中年大叔,我搖了搖頭。
他說:“你要是不養(yǎng)的話,我就抱走了,我是這附近咖啡店的老板,喜歡小貓。人們總是把貓丟在這一帶,我碰見的話,就會領(lǐng)養(yǎng)它們,漸漸地就多了。后來我開了一家咖啡店為這些小貓找了個工作。給,這是我的名片。有空的話你來店里看看這個家伙吧?!蔽医舆^他遞過的名片:“‘貓亭’嗎?我知道了?!?/p>
后來我便經(jīng)常去那個店,看看這個與我有一面之緣的家伙。恰逢店里招人,我便留在那里打工了。
記得當(dāng)時我問大叔:“這么溫馨的店,店員穿成這樣是不是有點(diǎn)不太合適?”
他憨厚地笑了笑:“當(dāng)時開的時候只是仿照西方國家的店開的,哪里想這么多。況且溫馨并不會因為服裝而消退不是嗎?”
我看著客人與貓咪快樂相處的場景,笑了笑,點(diǎn)頭表示贊許??墒俏业男那橛炙查g黯淡下來,是啊,貓都有家了??!
“給,您的咖啡。”
張曉暖把頭扭過來說:“都這么熟了,怎么還這么客氣?”
“您是顧客?!?/p>
“但是你讓我不滿意,我要給你差評。不過嘛,你要是陪我合張影,我便考慮原諒你?!闭f著她舉著掛在胸前的照相機(jī),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苦笑一下:“嗯。”
我拜托同事幫我們拍了一張合照,照片中,她抱著我當(dāng)時遇見的那個小家伙,坐在我旁邊,只是我身邊散發(fā)的與她截然不同的氣場,讓照片顯得詭異。可是她并不這么覺得,很是高興。
她是攝影社團(tuán)的社員,她很愛拍照。路邊的花草,夕陽,星空,公園散步的大爺大媽,說笑的同學(xué),都在她的攝像機(jī)里留下了影子。而她拍出的照片就如她本人一般,洋溢著快樂與活力。
正是這活在兩個世界的人,奇跡般相遇了,這讓我時不時地感慨世界的奇妙。
(5)
我同往常一樣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圖書館內(nèi),只是這一天張曉暖沒有來。她忽然消失,按理來說,我只是回歸平時的狀態(tài),可是少了那雙眼睛與那張絮叨的嘴,我竟產(chǎn)生了一絲落寞。一天天過去,整整七天,我沒有再見過她。我也曾盯著手機(jī)上與她的空白聊天框,想說些什么,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只得,按下開關(guān)鍵,重新將其裝進(jìn)口袋。
在失聯(lián)一個星期后,她重新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中。她對我說:“我還以為你會給我打電話,結(jié)果什么都沒有,你知道我在床上躺著有多無聊嗎?”
“你住院了?”
“住了啊,沒事,放心,我命硬著呢,死不了。我跟你說,幾年前,大夫就說我活不了多長時間,你看現(xiàn)在我不是還站在這?!?/p>
話鋒一轉(zhuǎn),她又說:“不過你整整七天沒有問過我去哪了是不是太過分了。你得將功補(bǔ)過。”
她指著桌上堆積的書:“把它們放回原位?!蔽尹c(diǎn)頭答應(yīng)。不到十分鐘,我就將書放回了原位。
她驚訝地看著我:“這么快,你是怎么辦到的?”
“把位置背下來就好了?!?/p>
“你怎么這么離譜,好吧,是我冒昧了?!?/p>
我明白她是在避免同我談她失蹤的七天,我也明白她的病情又加重了,坐在椅子上,她憂郁的神情,空洞的眼神騙不了我,哪怕在我進(jìn)來的瞬間,它們就消失了。
她同我商量五一假期去哪里旅游,還和我商量起了在生前想做的事情。我明白死神要來帶走這位花季少女了。我在心里默默做了個決定,如果有什么要求,我就滿足她吧??墒钱?dāng)她提出要和我去旅游時,我不再淡定。
“為什么和我?”
“因為和我爸媽在一起會不自在,和同學(xué)去吧,又怕被她們發(fā)現(xiàn)。就只有你是最合適的人選了?!?/p>
我剛開口想拒絕,又回想起那個決定,只得點(diǎn)頭。她騙了她的父母說自己同室友出去旅行,她也同室友提前串通好,說自己去旅行,怕家長不放心,他們問起來,要幫她打掩護(hù)。在車上,她神采奕奕地對我說著自己的計劃有多么周密。
陽光透過車窗照到她的臉上,我有那么一瞬間覺得她就是太陽。
(6)
我們到達(dá)目的地,四周的空氣是那么清新,太陽是那么明亮。明明只是五月,卻有六七月份的那種炎熱。她抱著照相機(jī)拍著周圍的一切——沙灘,椰樹,當(dāng)?shù)氐奶禺a(chǎn)及工藝品。
而我也成為這些背景的主角,我只是笨拙地擺著剪刀手,努力使自己臉上的肌肉不么僵硬。幸虧一場雨將我救了下來。我們急忙奔向附近的賓館,只剩一間房了,而且還是貴得要死的海景房。張曉暖也很震驚,只是她吐槽的點(diǎn)不是一男一女共處一室,而是不看大海,服務(wù)員不給便宜房價。
雨直到天黑才停,我們在飯館吃過晚飯。所幸,這個房間夠大,即使兩個人住也完全不擠。她睡床,我睡沙發(fā)……
我倆坐在客廳看電視。我看外面雨停了,便起身:“我去買點(diǎn)飲料?!?/p>
“要可樂?!?/p>
我看了她一眼。
“一定要,必須要?!?/p>
“哦?!?/p>
我回來后,看到她坐在沙發(fā)上,擺弄著一副撲克牌。
“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吧。”
我把東西放在桌上,問道:“怎么玩?”
“直接抽牌,抽到A的算輸,不過沒有大冒險,只有真心話,不想回答也可以,直接喝一瓶,怎么樣?”
“可以。”
她從沙發(fā)上下來,直接坐在地板上,單手抱膝,另一只手合我一起摸牌。我運(yùn)氣不好,抽到了A。她給的問題是:“為什么這么憂郁?”我搖搖頭,拿起一瓶可樂往嘴里倒。游戲繼續(xù),還是我?!澳阌邢矚g的人嗎?”
這次我回答得干脆:“沒有。”
“噢?!?/p>
這次是她抽到的,我問道:“你的病情怎么樣?”
“很好?!?/p>
“真心話?!?/p>
“好吧,我選擇不回答?!闭f著她仰起頭,可樂一飲而盡。“不玩了,太晚了,我去洗澡?!闭f著她起身進(jìn)了浴室,里面響起了流水的聲音。
我坐在沙發(fā)上,把玩著撲克,忽然里面?zhèn)鞒雎曇簦骸拔?,陸風(fēng),幫我從包里把浴巾拿進(jìn)來,我不想用酒店的?!蔽掖蜷_她的背包,我呆住了——里面是一堆注射器,還有各種各樣的藥物,這些東西幾乎就將她的包塞滿了。
這又讓我意識到她是個病人啊。里面?zhèn)鱽泶叽俚穆曇?,我趕忙把浴巾遞給她。當(dāng)我洗完澡時,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躺在沙發(fā)上睡著了。我輕輕將她抱起,放到床上。她微微睜開雙眼,說了句:“陸風(fēng),我還能喝?!比缓箝]上眼,沉沉地睡去了。
這場雨沖淡了我們繼續(xù)游玩的興致,我們提前回來了。她回來后便發(fā)起了高燒,再一次住進(jìn)了醫(yī)院。我這次吸取了教訓(xùn),見她好幾天沒來,便給她打電話,得知她又住院了。我問了她住的樓層和房間號。在當(dāng)天下午,我提著自己燉的雞湯前去探病。
在病房外我看到了她的母親,我向她打了招呼,進(jìn)入病房。張曉暖并沒有躺在床上,她站在窗前,眺望遠(yuǎn)方。聽見門響,她回過頭看見是我,趕忙拿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說:“眼干?!蔽野咽澈蟹诺降厣?,坐在凳子上,看著她:“好些了嗎?”
“放心,我還死不了。”
“嗯,那就好?!?/p>
(7)
她出院后,和往常一樣每天都去圖書館,要說唯一的不同,就是她從學(xué)校里搬出來了,說是為了更好地觀察病情。她離開的時間比原先早了些,畢竟,她家到圖書館肯定比宿舍到圖書館的距離遠(yuǎn)。這一天,她像往常一樣坐在我的對面,看著我讀書。
時間過得很快,她要走了,走到門口發(fā)現(xiàn)下雨了。
“包里有傘,拿吧?!蔽业亻_口。
“為什么你知道會下雨?”
“我一直都帶著?!?/p>
“我拿走了,你怎么辦?”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你送我回家?!?/p>
傘不大,一個人打綽綽有余,但兩人就顯得擁擠。我們心照不宣地離遠(yuǎn)了彼此的距離,就形成了一幅尷尬的畫面,明明中間還有地方,卻沒有利用。她看著我,我看著她,在目光相碰的一瞬間,我把頭別了過去。
不知不覺我到了她的家,她的父母還沒有下班。她流利地將鑰匙插入鑰匙孔中,擰開門把手,回頭對我說:“都濕透了,進(jìn)來喝杯熱水再走吧?!?/p>
“嗯?!彼サ顾掖蛄恐闹堋:軠剀暗募彝?,客廳掛滿了她拍的照片,我還發(fā)現(xiàn)了幾張同我旅行時拍的照片,還有幾張她小時候的照片,笑得很開心,在正中央還掛了不少攝影比賽的獲獎證書。
茶杯放在桌子上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拿過杯子,在嘴邊輕抿一口。我看她的樣子有些奇怪,我淡淡地問:“有什么事?”
“如果有一個女生準(zhǔn)備向你告白,你會同意嗎?”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一陣令人壓抑的沉默后,“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當(dāng)我站起身時,她已經(jīng)跑出屋子。我在后面緊緊地追,雨越下越大,雨水的沖刷使我有些睜不開眼睛。
這也使我更加著急,這時,她腳下一滑,跌倒在路旁。我趕到她身前,雙手扶住她的肩膀,想要把她扶起來。她用力掙扎著,想要擺脫我的手?!盀槭裁?,我一次又一次想靠近你,而你總是將我拒于千里之外。我喜歡你,我認(rèn)為你也喜歡我吧,我的心是這么告訴我的??墒菫槭裁?,為什么拒絕我?”
雨水中,我已分不清她的臉上是眼淚還是雨水。我的冷漠也不復(fù)存在,大聲道:“我這樣的人不值得,我的親人都已經(jīng)將我拋棄,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這樣,真的,真的?!?/p>
積壓在心中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發(fā),我已經(jīng)控制不住眼淚,到嘴邊的話語也說不出,只剩下痛徹心扉的哭聲。她抱住了我,哪怕她比我矮一頭,“就算世界都將你拋棄,我也會在你身邊?!眱H僅是這一句話,便使她高大到足以支撐起我的世界。在雨中,我們相互扶持著,走在路上,如比翼鳥,在世界上振翅高飛,不懼風(fēng)雨。
她沒有問過我的過去,當(dāng)然我也沒有主動提起過。
這次事件后,我們之間透明的墻消失了。我們非常珍惜在一起的時光。在她的影響下,我也開朗了不少。我發(fā)現(xiàn)原來世界并不是灰色的,至少有她在的地方不是。
(8)
我陪著她去了不少的地方,至少在我看來,我盡了戀人該盡的義務(wù)。但是我不明白她為什么老說我呆,我不理解。
日子一天天過去,這一天,她握著我的手對我說:“我們可能要分開一段時間了。”
“怎么了?”
“我要去美國參加一場攝影比賽,如果順利,三個月就能回來了?!?/p>
“嗯,到時候,我去機(jī)場接你,說好了?!?/p>
她走了,去了美國。我倆剛開始一個星期一直保持著聯(lián)絡(luò),可是之后,她的手機(jī)關(guān)機(jī)了。我們失聯(lián)了,在此期間,我安慰著自己可能是比賽要求,可能是她手機(jī)丟了。我總是對著手機(jī)上的日期發(fā)呆,希望日子過得快一點(diǎn)。
在過去將近三個月的時候,沉寂許久的聊天框顯示有新消息?!澳銇砦壹乙惶税??!?/p>
只是開門的并不是我心心念念的人,而是她的母親。她交給了我一個包裹,說道:“你回家再看,她還有事,沒在家,這是她讓我交給你的?!蔽倚闹杏行┮苫螅珱]有說什么。
回到公寓,我打開包裹,里面是一封信,還有當(dāng)初在咖啡店內(nèi)的照片。
只不過被裝裱了一番。我將它放在旁邊,展開了信:
“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jīng)不在了。抱歉騙了你,其實我去美國并不是為了參加比賽,而是做最后一次手術(shù)。成功概率渺茫,我怕你擔(dān)心就騙了你,我現(xiàn)在說這些好像沒意義了呢。
其實當(dāng)初在醫(yī)院時的相遇,我說見你可憐給你遞紙巾,其實也不盡然。開學(xué)時,你做演講的樣子很帥,那時我便記住你了。可是當(dāng)我向同學(xué)打聽你的風(fēng)評時,她們給出了你不太好的評價。后來我碰巧看到了你喂貓的場景,我明白你并不是他們所說的那樣。
我沒有主動問過你的過去,我其實希望你主動說給我聽的。不過好像沒機(jī)會了呢。
謝謝你陪我走過了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這張照片便是我的回禮了。我好想陪在你的身邊,繼續(xù)看這美麗的世界。其實這個世界很美好的啊,山川河流,人文風(fēng)俗,多么有魅力。你要多愛這個世界,我沒有你那樣健康的身體,我曾抱怨過世界的不公,但是老天給了我補(bǔ)償,讓我在生命的旅程中遇到了你。這個世界很溫柔啊,我愛這個世界。
向你提一個自私的要求:我希望你替我好好看看這個世界,這個美得不得了的世界。將來你來看我的時候,要一一講給我聽。一定哦!
Ps:其實你笑的樣子更師哦,別老板著臉,笑一笑嘛。”
我看完信,緩緩將其合上。其實我在心里已經(jīng)有了些猜測,只是努力克制自己不要這么想。如今變成這樣算是意料之中,我閉上眼睛,防止眼淚流下來,并努力扯著嘴角讓自己保持笑容:“你在那邊看到了嗎?我沒有哭,真的沒有哭?!?/p>
尾聲
在一場攝影大賽的頒獎儀式上,主辦方向觀眾們解釋道:“大賽一等獎得主陸風(fēng)先生,今日無法出席此次儀式,此獎項由他的助理代領(lǐng),陸先生深深表示歉意?!?/p>
陸風(fēng)去看了張曉暖。他將相機(jī)放在碑上,坐在墓旁,手里拿著一打相片:“這是山東日照的日出,這是泰山,這是……?當(dāng)時我在登山的時候剛好趕上下雨,工作人員向游客們發(fā)傘,我用不上,因為我?guī)е铮€有哦,景正的礦泉水是真的貴……?今年的故事精彩嗎?我還會來的,你就好好期待吧?!?/p>
他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影子在夕陽下延伸,很長,很長,仿佛到了世界盡頭。
編輯/代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