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占祥
傍?晚
傍晚,應該用來飲酒、沉默
讀花前月下的書
傍晚的白云停下來,籠住城市的燈火
我用詞語的梯子爬上西山
西山往西是甘肅——很遠的人間
我的酒杯空了,只能盛一輪新月
喝一口月亮的光:凜冽、緩慢
靜寂地照亮體內(nèi),暮色四起的傍晚
水仙花
它悄悄給我看生長的寓意
在水中的須,三寸,想必經(jīng)過三個春天
相對于我經(jīng)過的春天
滿面胡須,應有古人三千丈的愁怨
中年的花,開給一個中年的人看——
他們相互訴說沒有語言的往事
屋外的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節(jié)氣
提醒一個晚睡的人
天空的燈火即將被風吹亮
我不能用譬喻形容暫時的沉默
我低下頭,看著薄薄的影子
像葉片一樣,找不到年輪
水仙花詩歌的部分是短句子
我小說的部分是長句子
旱天嶺
旱天嶺上,羊群咀嚼的陽光是綠色的
旱天嶺上,一棵扭曲的槐樹
依舊將葉瓣的手伸出去——
沒有雨水,但
緩行的陽光依舊溫和
今天,細小的河流停止流淌
留下的卵石都閉著眼睛
內(nèi)心堅硬
——在旱天嶺
這些景象沒有寓意
村子零落處,拆散的風聲
在拐角處,悄悄叫一聲
路邊的蜀葵就會抬起粉紅的臉面
花朵堅定地站在陽光充沛的一面
像人,看著起伏的大地
有時,失神的意味是
云朵不來,天空空著
是的,雨水,又一次
從旱天嶺走失——
不知去向
石頭成河,流云若水
光陰惶惑。黃土上
僅剩的三棵老榆樹
還記得海洋波瀾壯闊的往事——
那是寒武紀,或者白堊紀
那時
海洋的波濤是世界的大部分
魚類還沒有劃分國度和宗教
它們之間的戰(zhàn)爭
只有生存
現(xiàn)在,那些魚埋在石頭里——
它們的血脈流淌在村邊老榆樹的年輪里
有的清澈,有的渾濁
在初冬,毅然地跳向大地
像葉子
它們篤定的流淌,只為尋找——
試圖找到自己的另一個身體
一次,又一次——
從地下流到最高的葉片上
又倔強地跳下來,如此決絕
若果有故事
應該是從堡子墻上的幾叢芨芨草傳下來的
每年,它們命定地黃一次
來年,又添加些新鮮的觸須和枝葉
旗幟一般,再次萌發(fā)
你知道,那些故事,會在深秋泛黃
無非愛恨和離別
我曾經(jīng)在芨芨草下看到偉大的蟻群
它們富裕而知足,每一個
都是方寸土地的大王,仔細經(jīng)營自己的秘密
和路途
其中,一只黑而矯健的
在山一樣的土塊上審視江山
我寧愿它是唯一發(fā)現(xiàn)美的詩人——
它沐浴光芒,遠離欲望,走自己的路——
有一場慷慨的雨水,激發(fā)它懷古幽怨
我觀察的那一陣,我是自卑的
它遠離的,都是我無法擺脫的
在旱天嶺
我沒有寫到人——
他們都忙于自己的生計
我,和它們一樣,單薄
且沒有深意——
心境上,銹跡斑駁
神態(tài)上,渾濁模糊
想法上,迷亂松散
美好譬喻應該是
一只報喜的洞蛛
心懷滿足,探進自己的地穴
做一個長長的夢——
花朵笑著白云,遠山低于白云
年?末
今天的河流還在流淌——
它依舊將陽光一節(jié)一節(jié)送到游魚眼中
今天,處于一年的末尾
末尾,總是由風聲和雪花畫出圓滿的句號
但,今天,沒有雪花
刺槐和大紫葉李早就抖落葉子
等著開一次白色的花
我在斟酌年末的句子
或許,有些字里行間里還在下雨
有些,早已在山上晾干自己
落日再次下落時
一棵干枯的茅草輕輕護住山巒
——我記下它折斷葉瓣的壯舉
在年末,還有值得托付的物事
即使微小,它也會用盡力氣
騰格里
山巒浮動如微粒。河的血液汩汩流動
留下我在北方與一只沙蜥相依為命
在騰格里,它給我北方原住民的溫情
我僅能拿出自己的故事
一座沙丘上,星空漸漸顯示
我和沙蜥坐在一起——美好的黃昏
登?頂
接近高處時
像極了一個人從人間突圍而出——
伸手即可取白云一朵
填在遼闊的空白處
枯槐枝丫橫生:它指點的江山,是險境
在最高處,內(nèi)心的花期還沒有結(jié)果
時光在這里是由點滴構(gòu)成
比如:小黃花、小紅花和小白花
這地球上的陡峭處
值得讓人沉默,一遍一遍地翻看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