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長安我的車（外一題）

田志清

1

長安雙排車忙不過來的時候，我就有了再買一輛車的打算，長安常安，這名字都是我喜歡的樣式款型。但它實在老了，怕有一天把我放到半路沒人煙的地方，我知道它不是故意的，就像一個人不會故意給自己生病，實在是堅持不住了。但再苦再累，每一次出車到鄉(xiāng)下它都堅持回來了，從沒有把我放在半路的意思。

我可以進館子大吃大喝，我給自己買紅牛的時候，它喝汽油;我給自己買肘子吃的時候，它喝汽油;我給自己犒勞羊頭的時候，它還喝汽油。它不會埋怨我，他知道我倆的命運休戚與共，信任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吃喝，它喜歡的就汽油，而我喜歡的多樣，這是人與它的最大不同。人不會像它一樣專一，它和羊一樣，羊就喜歡吃草，但羊又和它不一樣，羊又和人一樣，有時會把頭伸向它不該伸的地方，比如路旁的麥田。

有了買一輛新車的想法后，長安車感覺我喜新厭舊，突然有了脾氣。我還沒買，一次出車，送完貨把它停在門口，突然聽到“嘭”的一聲，跑出門一看，車頭直冒氣。我忘了熄火，忘了它也有累的時候，當我正端起泡好的一杯茶，它不干了，開鍋了，管子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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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鈴箱貨買來后，長安以為我冷落了它，不喜歡它了，其實我是想讓它歇歇，重活讓年輕的上。但江鈴沒有長安那樣好使喚重情義，我冬天使喚不動它，我要去鄉(xiāng)下送貨，到中午了，它耍脾氣，還沒發(fā)動起來。

江鈴讓我既愛又恨。它緊湊的車身，穩(wěn)定的性能，讓長安有了喘息的同時，隨著生意渠道的多樣化，貨可以通過跑鄉(xiāng)下的班車捎帶，既省油又少費周折。三年時間，出車少，停車長，我有了賣掉江鈴的想法。

買來一輛江鈴的錢能買三輛長安雙排，但有的車，不一定讓你的事業(yè)得到提升。而有的車，恰好在你需要的時候正好出現，對的時間遇上對的車，這和人一樣，合適的時間合適的人，幫你的不在貴賤。

那輛江鈴買來的時候，長安在;江鈴賣走的時候，長安在，它像忠實于我的人，不離不棄。

我在路上碰見過江鈴，熟悉的模樣，不再是我熟悉的名字，跟了它一程，江鈴像沒有看見我一樣地奔向“遠方”，它全然不顧“詩”。長安替我跟了好長時間，直到我讓它停下來，終歸是兩條道上的，終歸緣來會有緣盡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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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家有事，我的長安雙排就閑不下來，它和我一樣，不走的路要走一遭，我去了還能吃一頓，而它只是送我。到了地方，一臉塵土，夏天能停在樹陰涼下就不錯了，冬天能停在向陽的地方就不錯了。車停在那兒，像拴在那里的狗，挪不了地方，只有暴曬或寒風，有時還會遇上冰雹雪花。

慢慢地，以前和我一樣開雙排座的人，走朋友或親戚，都換了車，準確地說，都換上了小車，往往一溜小車后面跟著我滿面塵霜的長安，熟人就是去，也不再搭我的車了，這不影響長安依舊熱心地幫朋友拉東拉西，接來送往。路途顛簸，開著長安，有時跟不上小車的步伐，偶爾還會瞥見小車沒藏好的傲氣，有了買一輛小車的想法。但想歸想，打算歸打算，實現起來卻難。

這全是虛榮心作怪，再好的車能到的地方，我的長安雙排照樣能到，就像步行，坐班車，坐火車高鐵飛機都能到北京一樣。但每個人又不能脫離大眾，俗和雅得同時兼顧，畢竟不是騎驢走天涯的時代了，所有的辯解都抵不過大眾的到來。邁騰朝我奔來又帶我而去，優(yōu)越的性能不是長安和江鈴可比。但我毫不客氣地把長安需要干的活分給了邁騰，只要它裝得下，我不是一個把幫過我的說忘記就忘記了的人。

4

現在，長安車老了，和我一樣，不再年輕。燈線壞了，螺帽松了，喇叭嘶啞了，排氣管漏風了，減震拒絕減震等等。而修車的師傅，像一個捉脈的大夫，這兒摸摸那兒聽聽，說“心臟”好著呢，就有點燒機油。另一個師傅拿來檢查的計算機，說三元催化和傳感器好像有問題，不然發(fā)動機的指示燈無緣無故不會亮。車像個累壞的老人，任由他們診斷。

和我身上的毛病何其相似，眼睛干澀散光，三伏天關節(jié)喊冷，血壓時不時地猛躥幾下，電路也像我突然阻塞的神經，我似它，它似我，我倆抱團卻又走著各自的一生，好在長安車該前進還前進，該后退還后退，剎車也沒忽悠過我。破例給它洗了全身，我對自己的吝嗇顯得憤怒，洗凈的它，讓我看見了以前從沒看清的暗傷，這兒一塊那兒一塊，它從不說，它替我擋了多少的風雨，挨了多少的冰雹？

它是另一個我，頹廢時，把我拉進沸騰的生活，當看清生活的真相后，教我熱愛。車的命運你的人生，如果方向錯了，停止就是前進或生機;如果還可以，我想掛一把倒擋，回到從前。

每當看見長安疲乏地停在門口，心疼的同時，但是只要放在路邊，不是早晨暴曬太陽，就是下午暴曬太陽，也就是說，除非早上放在路東的樹陰里，下午放到路西的樹陰里，不然都會曬半天太陽，像一個人的好壞運氣，一個人的兩個面。

就像生活越來越好的時候，我們老了，而年輕的時候，我們都在風里雨里努力地工作。每輛車和人一樣，命運不會相同;每輛車又和人一樣，無一例外地駛向自己的終點。

幸福的方法

1

家里除了筆多之外，再就是書了，像一個人的行囊，越背越重，我不得不重新審視。

書太多了，新舊不一，大小不一，想挑揀些不讀的處理掉，書柜前我又一次敗下陣來，這種想法不止一次了，但拿到手里哪一本都沉甸甸的，上面有我的印記，書柜吸鐵石一樣，把手里的書又吸了回去。

面對我的挑揀，鴉雀無聲的書，像一個個無助的孩子，它們一定聽到了我的心跳。我不比它們壓力小，我感覺在挑選我，挑戰(zhàn)我的底線，它們和我有過一段相濡以沫的日子。

也有人送我的書，更不能丟了，決定不再做這種無謂的掙扎，不再做良心不安的努力了，既來之則安之，順便決定再定制一個書柜，讓這些書舒舒服服住進去。

這一路??！丟掉的都是現在想找都找不回來的東西，堅守的越來越少，再不留點就什么都沒有了。

2

這些書中，三分之一的我沒讀，這部分是外甥女和兒子拿來的，比如張嘉佳的《從你的全世界路過》，畢淑敏的《愿你與這世界溫暖相擁》等等，書名無限美好，我們與這“世界”從來沒想分離過，倒是去年妻子送我的一本散文《歲月今如許》基本讀完了。

三分之一的是我在白銀打工期間淘來的舊書，像順手拿慣了喜歡的東西一樣，看見書手就癢。那是一段刻骨銘心的歲月，2000年前后，家里孩子小，新華書店的兒童讀物動不動一本要二十多元，有的甚至更高，手頭拮據，除了在新華書店給孩子買一點兒童讀物之外，舊書攤是主要的來源之地。

書攤老板是一個五十多歲的靖遠人，由于常年在路邊擺攤，風吹日曬，臉黝黑發(fā)亮，他知道我喜歡什么書。書攤老板說這些書大多是城市里的孩子拿了大人書柜里的，孩子也知道什么書可以在舊書攤上賣個好價，還把家長剛買來的兒童讀物讀一遍后拿到書攤換錢花，他們不缺這方面的書，太多了。

我專撿漏，中午顧不上吃飯，徜徉在幸福的時光里，和書攤老板討價還價，用不到書價的四分之一把這部分書買來，都是嶄新的好書?。”郴厝ソo自己的孩子讀，影響深刻的是張樂平的《三毛流浪記》，精裝彩頁大開本，一碰見我都愛不釋手，每次回家背厚厚的一摞，極大地緩解了姑娘與兒子之間，因為一本書誰先讀的問題而引發(fā)的“沖突”。那時家里最缺的是兒童讀物，后來最不缺的是兒童讀物。

除了淘兒童讀物，還有魯迅的《吶喊》，艾青的《詩論》，《邏輯與寫作》等等一眼看上的都淘，精讀過淘來的《紅樓夢》和《圍城》，《紅樓夢》看的遍數多了，雖不至于熟爛于心，但誰講《紅樓夢》我就知道這章節(jié)里面的人物干了個啥，喜歡錢鐘書的語言，隨手而來的新奇比喻深深影響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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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書攤上淘來的還有簽名的贈書，影響深刻的是一本1991年版的《泰戈爾全集》，這是三個同齡人給朋友過十八歲生日時在正大書店買的。

扉頁上，三個年輕人的簽名祝語，筆體各一，語氣各一，但飽蘸深情，十八歲真好?。∵@么文藝這么浪漫，讓人心生羨慕。這本珍貴的書不知怎么淪落到這步，不管什么原因，把人家贈你的書流落到舊書攤上，讓我對贈書者同情，被贈之人生出些許的厭惡。

說到這里，有兩位作家各贈我一本書，被喜歡的同學借去，一年后突然記起，討要未果，說書又被人借走，他不好要了，除心上的無奈外，怕有一天寫我名字的書，在舊書攤上被贈書的作家看見，讓我膽顫心驚，如履薄冰。我不得不反復叮嚀，只要給喜歡的人就好，收藏在書架上就好，但我隱約還有擔憂，這種擔憂會一直持續(xù)下去。

淘來的書中，還有給被贈之人情真意切的信，有一封最典型，用小楷毛筆寫的，筆法行云流水，說希望被贈者寫個評論宣傳一下，這是一個名不大的人給有名望的人贈的書，低眉順眼的樣子，讓人淚目。

一次，看見幾位熟悉的作家的書靠在一起，像落魄的書生或走丟的孩子，書的質量參差不齊，新舊不一，書名后面感覺老有雙眼睛盯著我看，我只好認領。

我寫詩歌也是從認領書籍而起，它們是我的老師或親人，在我艱難無助的時候給我慰藉。打工期間，實在沒辦法抄抄寫寫，詩歌最簡潔。

終于明白出書的人不送書的原因了，你不可能把買的東西隨意丟棄，而往往容易得來的不被珍惜。

4

淘書也影響了整個工程隊的人，晚上沒事干，就找我要書看，比如淘來的《讀者》《青年文摘》《知音》，還有我喜歡的武打小說言情小說等等，大家有點上癮，嚼饅頭一樣地“嚼”，喝茶一樣地“飲”，一時間讀書成風，這在工程隊少見，書使每天的生活洋溢出了幸福的味道。

大家讀完后，書頁磨得差不多了，問我同意后就卷煙，一書多用，書盡其用。因這個事工地領導都對我好，老板也知道這個事，有活就包給我。

當然，專業(yè)的工具書也沒漏過，記得淘來一本《油漆涂料入門》，指導如何刷油漆涂料的書，這本書伴隨了我整個的打工生涯，通過上面的專業(yè)知識，我不但應用到實踐的墻上，而且應用在嘴上。

一次，一位技術人員，要我用膩子把墻刮正，因工人技術原因水泥砂漿粉刷的墻實在拙劣，他希望我用大白粉膩子弄平整，我斷然拒絕，膩子層就像女人搽粉，圖好看，對房屋的強度不會起一丁點作用。

我儼然成了涂刷的“專家”，有墻面起皮、鼓包、舊房涂刷改造等這方面的事工地領導第一時間會想到我。

書和人一樣，你對它鐘情，它同樣會鐘情于你，回報與你。

克勞狄說：“自然界給了每一個人幸福的機會，人們都知道，卻不知道如何得到它?！?/p>

前兩天，還看到一本美國人泰勒寫的，哈佛大學最受歡迎的幸福課《幸福的方法》。

大家都在找這個方法，我要說的是那是一段很充實的日子，雖然艱難，卻幸福！

責任編輯 閻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