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陽腔【山坡羊】類曲牌的腔韻特征

楊 詠

元末明初，弋陽腔產生于江西弋陽縣，它是我國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目前關于弋陽腔傳統(tǒng)曲牌的分類主要有三種觀點：第一種是現(xiàn)存最早的弋陽腔傳統(tǒng)曲牌曲譜資料《江西弋陽腔曲譜》（油印本）中依生、旦、凈三大行當為弋陽腔曲牌進行了分類；第二種是《贛劇弋陽腔曲牌選編》（油印本）依據曲牌音樂特性歸納為五類，分別為【駐云飛】【江兒水】【香羅帶】【新水令】【漢腔】；第三種是《弋陽腔傳統(tǒng)曲牌》一書在上述五類劃分法的基礎上，依據各曲牌的共同音樂特性，將弋陽腔傳統(tǒng)曲牌歸納為七類即【駐云飛】【江兒水】【步步嬌】【香羅帶】【山坡羊】【漢腔】和雜曲，該書收錄【山坡羊】類曲牌十一支，包括【山坡羊】【山坡羊帶一江風紅衲襖】【桂枝香】【朝天子】【三春錦】【鶯集御林春】【滴溜子】【意難忘】【叨叨令】【滾繡球】【雙勸酒】，其中譜例共二十一個，這是目前最集中體現(xiàn)這類曲牌的曲譜來源。弋陽腔各類曲牌均有屬于各自曲牌類別的腔韻特點，由此形成了各類曲牌獨特的音樂風格，成為研究弋陽腔傳統(tǒng)曲牌音樂特征的重要依據。

弋陽腔【山坡羊】類曲牌中，生、旦、大花行當均有使用，旦角使用略少。曲調以五聲音階為主，少數為加變宮音的六聲音階，音域范圍主要在十二度至十四度之間，以低音sol至高音Mi（本文用大寫字母代表高音）的十四度音域為代表。腔韻突出骨干音mi音和la音的支持作用，調式以羽調式為特征，其中有五支曲牌在曲尾或尾聲處由羽調轉為宮調、角調或徵調。板式以流水板和正板板式使用較普遍，期間穿插使用散板、緊板和慢板板式。曲體結構以中小型為主，以八句到二十句之間的曲牌最多，普遍采用曲中加滾及重復的手法擴充曲體結構。這類曲牌的幫腔和滾唱極富特點，是區(qū)別于弋陽腔其它曲牌音樂的主要標志，研究這類曲牌的腔韻特征，對于保護、傳承和發(fā)展弋陽腔傳統(tǒng)曲牌具有積極意義。

【山坡羊】類曲牌的幫腔和滾唱形式有句末落do音、re音、mi音、sol音和la音五種形態(tài)（見文后附錄譜例1--34），其中譜例1-26為主要幫腔腔句，譜例27-34為主要滾唱腔句。通過分析可知，【山坡羊】類曲牌音樂最具有特點的腔韻為句末落la音的幫腔（見例11-26），以及句末落mi音和sol音的滾唱腔韻，這些腔韻幾乎每曲必用。句末落la音的幫腔句式大致有十六種基本形態(tài)，豐富多變，而落mi音和sol音的滾唱句則具有反復加滾，重復使用的特點，這些幫腔和滾唱腔韻構成了【山坡羊】類曲牌區(qū)別與弋陽腔其它曲牌所特有的音樂特征。

一、變化多樣的句末落la音幫腔特色

（一）以sol、la、Do為主音的幫腔句

【山坡羊】類曲牌以sol、la、Do為主音的幫腔句有兩種不同的形態(tài)。第一種，主音在中高音區(qū)（有時也落中低音區(qū)），有八種基本樣式及變體；第二種，主音在低音區(qū)（有時也落中高音區(qū)），有四種基本樣式及變體。然而，這兩種形態(tài)的幫腔雖然有類似的三個主音，但由于主音的音列排序不同，因而形成了不同的腔韻特點。

1．以Do-la-sol-la四音列為主的四種幫腔形式

【山坡羊】 類曲牌以Do-la-solla四音列為主的幫腔及其變體有八種樣式（見譜例11-18）。又根據每個幫腔句在幫腔處音列運用的多少，可分為幫唱一個音列、幫唱二個音列或混合音列以及縮減型、擴展型幫腔四種幫腔形式。

第一種形式是在幫腔處只有一個Do-la-sol-la四音列的幫腔句，如例11和例12（見表1）。例11為五字句，由兩個腔音列構成，一個是二音列和三音列組成的韻前部分重復型混合三音列，另一個是在幫腔處由小三度加大二度構成的近腔四音列。例12根據唱詞增至七字并附加“卻”的襯字，腔韻也相應增加，它由三個腔音列構成即在相同的小近腔幫腔前面分別增加了一個由兩個音列兩兩組合在一起的混合六音列和一個近腔三音列。這兩種幫腔的旋律進行都以級進和平穩(wěn)進行為主，呈現(xiàn)波浪狀起伏的優(yōu)美腔韻特征。

表1

第二種形式是在幫腔處采用混合音列或二個音列構成的幫腔句，這種幫腔有四種樣式（見表2）。例13的詞格是三字（襯字）--五字—五字（重復），旋律在重復唱詞處全句幫腔。幫腔前和幫腔處的旋法幾乎完全重復，都是由（二+四）混合音列構成，只在末尾幫腔落mi音，幫腔結束-處用la音，體現(xiàn)這類曲牌典型的mi la音的上下四度支持作用。例14、15、16的幫腔處均由兩個腔音列組合而成，其中例14采用了do-la-sol重復下行進行，例15幫腔處采用sol-mi-redo-( re)la-sol-連續(xù)五次下行進行，其間嵌入re經過音，使旋律靈活豐富。例16的幫腔呈波浪起伏曲線，幫腔前落re 音，幫腔結束時落la音，以rela下四度為功能關系，腔韻以平穩(wěn)進行為主，正板板式，拉寬了節(jié)奏，使音樂具有傷感色彩的抒情性。

表2

第三種是縮減型幫腔句，如例17和例18兩個幫腔句。在例17腔句中，幫腔處Do音后面省略了一個la音，腔音列由四音列Do-la-sol-la，簡化為三音列Do-sol-la。例18的幫腔實則與例13同，幫腔處的音列排序應是二音列加四音列的混合音列：lasol+Do-la-sol-la，但此處則合并為一個四音列l(wèi)a-sol-Do-la，縮減型幫腔較之原腔韻在表現(xiàn)方面雖少了婉轉的特點，卻更顯弋陽腔直白而質樸的生活氣息。

第四種是擴展型幫腔句（見表3）。譜例19-21在幫腔處仍然采用了sol、la、do三個腔音，旋律由Do音輾轉下行落la音結束，幫腔處的起落音和第一、第二種幫腔相同，所不同的是幫腔處采用了單音延長以及隨后的旋律先上后下的加花擴展手法，形成獨特的幫腔句式即@ Do---,sol-la-solmi, sol-la，使得幫腔處的節(jié)奏拉寬加長，它和幫腔前緊湊密集型節(jié)奏形成了鮮明對比，曲調的情緒由此得以充分發(fā)揮，情緒更加飽滿。

表3

2、以do-la（低音）-do-sol-la混合五音列為主音的三種幫腔形式

〔山坡羊〕類曲牌以la（低音）-do--sol-la四音列為主音的幫腔主要有三種形式（見譜例22-24）。它們都在中低音區(qū)進行，在幫腔處以兩個小三度do-la-do平穩(wěn)進行和下四上二度dosol-la的跳進加級進的方式組合在一起的混合五音列為特點（見圖1），使腔韻在抒情中蘊含著力量感。

圖1

第一種幫腔句分為兩個腔節(jié)（見例22），第一個腔節(jié)mi-mi-sol,la-Dola-sol-mi由一個三音列接一個五音列組成，在中音區(qū)進行，旋律環(huán)繞著mi-la-mi作平穩(wěn)的拱形起落線條，最后落mi音。第二腔節(jié)為幫腔形式，幫后二字，由兩組音列do-re-@mi-(re),do-la（低音）-do-sol-la構成，旋律由中音區(qū)往低音區(qū)進行，句末落la音。整個腔句呈波浪起伏的下行旋律線條，具有抒情、婉轉的風格。

第二種幫腔句同樣由兩個腔節(jié)構成（例23），幫后二字，但旋法不同。第一個腔節(jié)由三音列mi-sol-do構成，由sol音下五度落do音，使得唱詞和旋律鏗鏘有力。第二腔節(jié)為幫腔形式，包含兩個音列即(mi-re)+@solmi-re混合三音列和do-la（低音）-dosol-la五音列構成，此處大多為二、三度平穩(wěn)進行，但在幫腔開始時的resol上四度和結束前do-sol下四度的跳進，使腔韻變得曲折，體現(xiàn)了人物內心的深沉的負重感。整個旋律以mido-sol-mi-do-la為骨架曲折起伏下行，兼具柔和與力量之美。

第三種幫腔句為重復型長韻幫腔句（例24）。唱詞為七字句，由三（襯字）、四、四（重復）、三字位組成，后二字幫腔。由于襯字和重復字的運用，使整個腔句句幅得到擴充，可劃分為三個腔節(jié)。前5小節(jié)為第一腔節(jié)，含兩個音列分別為sol-remi， re-sol-re-mi。 以 re、 mi、 sol為 骨干音，末尾落mi音，旋律突出re-solre的上下四度跳進，腔韻鏗鏘有力。第二腔節(jié)從6至13小節(jié)，重復字與第一腔節(jié)旋法相似，末尾由mi-re-do-la逐漸平穩(wěn)下行，落la音，這個腔節(jié)的板式緊湊且主音la結束時值僅一拍，此處只是構成半終止。第三腔節(jié)為幫腔部分，此處的旋法和例23的幫腔類似，區(qū)別在于它運用了旋律加花的擴充手法增加了兩個下行為主的四音列：sol-re-mi-re,do-re-do-la (sol)，形成了曲折婉轉的長韻幫腔旋律，具有很強的穩(wěn)定功能，這類長韻幫腔句一般用于曲尾的結束處或曲中腔段的結束句。

（二）以mi、sol、la為幫腔腔韻的二種形式

【山坡羊】類曲牌的幫腔處以mi、sol、la為主音有二種形式（見表4）。這兩個腔句的首尾相同，都強調了la音，節(jié)奏也幾乎一致，例25和例26的幫腔處完全相同，且都在幫腔前一個字采用了拖腔手法，形成一字多音的波浪旋律線條。所不同的是幫腔前使用的主音和音區(qū)不同，例25在旋律中部主要以高音區(qū)為主，強調的是la音和do音；例26在旋律中部即幫腔前主要在中低音區(qū)，所強調的是mi音和la音。由此可知兩種幫腔句的骨干音分別為la-Do-la和la-mi-la，形成了同一種幫腔形式下的兩種變體形態(tài)。

表4

二、以re、mi、sol為主音的幫腔和滾唱腔韻

【山坡羊】類曲牌的腔韻除了上述句末落la音的幫腔最典型之外，這類曲牌句末落re、mi、sol的幫腔句和句末落mi、sol的滾唱句也獨具特色，這些腔句的共同腔韻特點是主音相同，都以re、mi、sol三個腔音為主音（見表5）。

表5

上述幫腔和滾唱句，根據句末落音的不同，其所用的骨干音包含solmi-re， sol-re-mi， re-sol-mi， re-misol，mi-re-sol等，并以此為原型變化發(fā)展為其它類似的腔韻，如例5至例8屬于展開型幫腔句。幫腔處的腔韻主要突出表現(xiàn)在re音、mi音和sol音之間的大二度re-mi-re、小三度mi-solmi和純四度re-sol-re旋律進行關系，而宮音和羽音則作為經過音或輔助音、裝飾音使用。由于幫腔句較滾唱句唱詞增加，且人物情緒更豐滿，故而幫腔音列相對增多，有的應用了混合音列，如例4、例6、例9等，從而使腔句的句幅加長且節(jié)奏拉寬，賦予幫腔腔韻更多的流動性和抒情性。

三、其它腔韻特點

在【山坡羊】類曲牌的34種主要腔韻的應用中，除上述幾種幫腔和滾唱的應用較普遍之外，譜例中的其它腔韻有的運用較少，有的與其它類的曲牌共同使用。如例2、例4、例10、例28腔句屬于【山坡羊】和【駐云飛】類曲牌共有的腔韻，若以【駐云飛】類曲牌為弋陽腔之母曲，則該音調為延用【駐云飛】類曲牌的腔韻。例27句末落do音的滾唱句，則源自【香羅帶】類曲牌腔韻特點，采用sola-Do為主音，以一字一音為主的敘事性音調，它在【山坡羊】類曲牌中運用較少。然而，在【山坡羊】類曲牌中還有兩種腔韻非常特殊，即句末落Do音的幫腔和句末落la（低音）的滾唱腔韻，盡管它們應用不多，但這兩種腔韻是弋陽腔其它類曲牌所沒有的，屬于這類曲牌的專屬腔韻。

在幫腔句中，例1為落Do音的幫腔句，雖然僅使用過一次，但這是弋陽腔傳統(tǒng)曲牌唯一落宮音的幫腔句。它由兩個腔節(jié)構成，第一腔節(jié)由混合腔音列mi-sol+la-Do-la-sol-mi構成，腔韻圍繞mi-la-mi在中聲區(qū)平穩(wěn)進行。第二腔節(jié)在幫腔處，由四音列Re-Mi-sol-la和三音列Re-Mi-Do構成，強調Re音和sol音，旋律通過高-低-高曲折進行，句末落Do音,這種腔韻雖和曲牌的其它腔韻特點不同，但旋律進行卻十分自然。

在滾唱句中，有一種句末落la音(低音)的滾唱句是弋陽腔滾唱腔韻中較為特殊的一種形式（見例34）。弋陽腔的滾唱大多四、五個字，此處則為七字句：“見幾個青年書生”，這和弋陽腔的幫腔詞格相似，由三字加四字的七字位構成。在板式上也與一般流水板滾唱不同，它采用的是正板板式，速度適中、節(jié)奏舒緩。旋律以sol-re-la(低音)為骨干音，由一個四音列sol-re-mi-re，加上一個混合四音列do-re+mi-sol-re-mi，再加一個三音列re-do-la（低音）構成，腔韻從中音sol音起，蜿蜒下行至低音區(qū)la音結束，表達出人物平緩從容的敘述性。

綜上所述，【山坡羊】類曲牌音樂以句末落la音的幫腔及其變體腔韻最具有代表性，其變體形式靈活多樣 ， 形 成 以 sol、 la、Do； mi、sol、la；re、mi、sol為主音的幫腔腔韻，以及以Do-la-sol-la；la（低音）-do--sol-la為腔音列的幫腔句。此外，句末落do音的幫腔句和句末落la(低音)音的滾唱獨具特色，句末落mi音和sol音滾唱句的反復加滾特點也尤其顯著。這些幫腔和滾唱以其獨特的腔韻特點，形成了【山坡羊】類曲牌獨樹一幟的藝術風格，成為弋陽腔傳統(tǒng)曲牌音樂的重要組成部分。

附錄：【山坡羊】類曲牌主要腔韻匯總（按照句末落音高低排序）

注 釋：

①曲譜由弋陽腔演員訓練班老藝人演唱，程南豪協(xié)同老藝人王仕仁記譜整理成冊，依生、旦、凈三大行當為曲牌分類，另有弋陽腔常用鑼鼓點。該曲譜反映了弋陽腔傳統(tǒng)唱腔的原始風貌，是現(xiàn)存最早的弋陽腔曲譜資料，是研究弋陽腔傳統(tǒng)曲牌音樂的重要參考資料?！督鬟柷磺V》（油印本），江西省戲曲學校編印，1959年。

②選編四十支弋陽腔曲牌，唱段譜例八十八段，依曲牌所具有的共同音樂特征，歸納贛弋百多支曲牌約分五類【駐云飛】【江兒水】【香羅帶】【新水令】【漢腔】，這些音樂特性包括曲牌的唱詞句法、“滾幫”形式、板式結構以及各行演唱等。乘舟編?。骸囤M劇弋陽腔曲牌選編》（油印本），江西省戲曲研究所，1982年，第3頁。

③按照曲牌所具有的共同音樂特征，將現(xiàn)有的216支曲牌分成以下7類：駐云飛類、江兒水、步步嬌、香羅帶、山坡羊、漢腔、雜曲。該書收錄上世紀50年代江西省戲曲學校編印的218首弋陽腔原始曲譜，這是目前唯一出版發(fā)行的弋陽腔傳統(tǒng)曲牌曲譜資料。陳汝陶編：《弋陽腔傳統(tǒng)曲牌》，南昌：江西美術出版社出版，2014年，第4頁。

④腔音列指的是由兩個或以上腔音構成的音組，它最少包括兩個樂音，一般由三個腔音組成，也有由四個或更多腔音組成的。由三個樂音組成的音列稱為三音列。王耀華：《中國傳統(tǒng)音樂結構學》，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4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