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英是我一生的痛……”

劉舒揚

1949年10月15日，毛岸英與劉思齊在北京舉辦了簡單的婚禮。這是他們在大北照相館拍攝的結(jié)婚照。

1950年5月1日上午，北京中山公園露天音樂堂，5000多名首都各界青年代表在這里歡迎以蘇聯(lián)列寧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tuán)中央委員會書記米哈依洛夫為首的蘇聯(lián)青年代表團(tuán)。米哈依洛夫講話時，一名中國青年站在一旁，擔(dān)任他的俄語翻譯。青年瘦瘦高高的，頭發(fā)濃密，眼睛細(xì)長，深色上衣的左前胸口袋還別著一支筆。

這是毛岸英生前唯一的活動影像。在他離開后的漫長歲月里，遺孀劉思齊、弟弟毛岸青、妹妹李敏、侄兒毛新宇，也許會反復(fù)觀看這段影像，懷念這位家人，也重溫那些帶著顏色和氣味的記憶。

“他非常純凈熱情”

劉思齊生命的最后幾年，一直在趕時間。軍旅劇作家、電視劇《毛岸英》的編劇張麗向《環(huán)球人物》記者回憶道：“2020年我們見面時，思齊大姐說，‘我現(xiàn)在身體特別差，已經(jīng)快撐不住了，正急著把我的回憶錄趕出來。我想告訴大家一個有血有肉的毛岸英。”但她終究沒趕得及。回憶錄還未與讀者見面，2022年1月7日，92歲的劉思齊在北京病逝了。

她與毛岸英的婚姻關(guān)系只有一年。在她近一個世紀(jì)的生命旅途里，這個時長似乎微不足道。可直到耄耋之年，劉思齊仍說：“岸英是我一生的痛，也是我一生的驕傲?！痹趺淳涂滔铝巳绱松钪氐暮圹E呢？

時間回到1946年的延安。那年7月，16歲的劉思齊和媽媽張文秋及兩個妹妹，被黨中央從新疆反動軍閥盛世才手里營救回延安，母女4人結(jié)束了長達(dá)8年的囚居生活。此時，從蘇聯(lián)回國的毛岸英已在延安“勞動大學(xué)”學(xué)習(xí)開荒種地好幾個月了。

張文秋早年便是毛澤東的革命戰(zhàn)友，與楊開慧也相識，所以劉思齊常去毛澤東的窯洞做客，和李訥一起玩。一天，劉思齊與李訥正走著，迎面來了一名高個子青年。聽到李訥喊對方“哥哥”，她才意識到，這就是毛主席那個剛從蘇聯(lián)回來的兒子。

“他們說主席兒子從蘇聯(lián)回來，是吃面包的，我想這個人一定很洋氣，穿著西裝。結(jié)果一看，跟延安的‘土包子一樣的?！倍嗄旰髣⑺箭R回憶起當(dāng)時的場景，笑著說：“他穿主席的舊軍裝，灰的，因為瘦，晃蕩晃蕩的?！?/p>

兩人沖對方點了點頭，算是問好。后來劉思齊又一次在毛澤東家中碰到回來看望父親的毛岸英，彼此才熟悉起來。“我把他當(dāng)成大哥哥，對他的第一個印象是很隨和，雖然相差8歲，可是能玩到一塊兒。他的中國話講得很好，不像是從國外回來的。我們小孩子的語言他也懂?！眲⑺箭R說。

1948年5月，毛澤東到達(dá)河北省平山縣西柏坡村，同朱德、劉少奇、周恩來、任弼時會合。毛岸英也在完成山東的土改工作后回到了西柏坡。這里距離劉思齊就讀的華北育才中學(xué)不遠(yuǎn)。暑假期間她去看望毛澤東時，再次見到了毛岸英。

劉思齊是下午到的，晚上毛岸英回來，一起吃了飯。在李訥的房間里，毛岸英開始興致勃勃地給她們講自己土改工作中讀過的馬列主義理論。這可不是什么浪漫的開始?！拔覐钠缴津T了匹馬去的西柏坡，走了一天，很累，就想睡覺，他就不走，我困得不行?！眲⑺箭R看到一旁的李訥也困得直點頭，“跟公雞叨米一樣”。

劉思齊在西柏坡住了近一個月，與毛岸英接觸較多，“關(guān)系漸漸改變了”。一天早晨，蔡暢來喊劉思齊出門散步。走到一排平房前，蔡暢先進(jìn)屋，劉思齊后進(jìn)去，看到毛岸英也在。蔡暢借口有事走開后，毛岸英向劉思齊表明了愛意。

“我覺得很吃驚，根本沒想到?！眲⑺箭R直截了當(dāng)?shù)靥岢?，你是吃洋面包的，我是坐監(jiān)獄的，你文化程度比我高那么大一截，我們兩個將來在一塊兒都沒有話說的。毛岸英卻回答：“你的爸爸為革命犧牲了，我的媽媽為革命犧牲了;你小的時候十來歲坐監(jiān)獄，我8歲跟我媽媽坐監(jiān)獄。我們兩個是一根藤上結(jié)的兩個苦瓜，為什么會說不到一起去？”劉思齊被這番話打動了。他們約定，先通信一段時間，相互了解看看。

1949年，毛澤東與毛岸英（左二）、劉思齊（左一）、李訥在北京香山。

毛岸英“非常純凈熱情”。劉思齊說，在信中，他總是坦陳自己的缺點，努力打消她的顧慮：“我沒有任何特殊感，不能認(rèn)為自己是毛澤東的兒子，生活上就跟普通人不一樣，應(yīng)該把我當(dāng)作一個普通翻譯來考慮，我也沒有什么遠(yuǎn)大的‘野心，生活水平也不是太高的，一般過得去，我就是這個條件?！?/p>

劉思齊回憶，毛岸英想得很多，很細(xì)致。比如，將來的家庭應(yīng)該是以感情為基礎(chǔ)，在政治上、生活上互相關(guān)心，互相幫助。另外，絕對的男女平等是難以做到的，如果他的工作忙一些，他也要把一些家務(wù)活推給她?！拔乙泊_實不會搞家務(wù)”，他誠實地寫道。

一封封信讓兩名年輕人的心越靠越近。1948年9月中旬的一天，毛澤東約張文秋見面，提出兩個孩子的婚事，雙方一拍即合：現(xiàn)在訂婚，將來結(jié)婚。

第二天，毛岸英騎著馬來到張文秋住處。他身著一套深灰色軍裝，腳穿一雙黑布鞋，禮貌地叫張文秋“媽媽”。張文秋送上一杯茶，毛岸英連忙站起身，用雙手接了過去。他向張文秋道歉：“可惜我不知道媽媽要到我家，昨天沒有在家奉陪，實在對不起，請媽媽原諒！”稍稍停了一下，毛岸英又紅著臉問：“聽爸爸說，媽媽談了我和思齊訂婚的問題，是嗎？”

“是的，談過了，你們要訂婚嗎？”張文秋微笑著回答。

“是的，我有這個要求！”毛岸英說：“我非常喜歡她。我們已經(jīng)通過一段時間的信了。她也喜歡我。昨天聽爸爸說，媽媽也同意我們訂婚。我今天特意來表示感謝?！?/p>

張文秋很喜歡這個誠實親切的孩子。1949年10月15日，毛岸英和劉思齊在中南海豐澤園舉行了簡單的婚禮。毛澤東的女兒李敏向《環(huán)球人物》記者回憶：“那天大嫂穿的是咖啡色燈芯絨中山裝搭配黑呢褲，大哥的中山裝則是藏青色，頭發(fā)也是新理過的。所有人里面，數(shù)他這個新郎官看著最高興！”

“這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望”

“婚后，毛岸英每次出差回來，先去他的爸爸那里報到，然后就去找劉思齊?！睆堺悓τ浾哒f。2009年前后，為撰寫電視劇《毛岸英》劇本，她曾與劉思齊多次長談。劉思齊告訴她，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岸英總是考慮工作，常常聊著聊著就不說話了，問他考慮什么呢？他就說，考慮下一步工作我應(yīng)該怎么安排，不能事事都去問爸爸，我需要自己拿很多的主意。

對此，劉思齊從未抱怨過?！八箭R大姐說，他到農(nóng)村學(xué)農(nóng)，能學(xué)得跟農(nóng)民一樣;當(dāng)兵，能在蘇聯(lián)參加衛(wèi)國戰(zhàn)爭。他學(xué)什么像什么，干什么熱愛什么?！泵棵空勂疬@些，劉思齊言語之間滿是佩服。

那時一大家人，毛岸英、毛岸青已經(jīng)參加工作，李敏、李訥還在讀小學(xué)，平日里大家各自奔忙，星期六則齊聚豐澤園?！鞍队ⅰ肚嗪屠蠲舳际橇籼K的，他們之間談話用俄語，嘰里咕嚕的，我們都聽不懂。爸爸學(xué)過一點英語，用英語插話，更亂了，大家都笑翻了！”劉思齊回憶，那是家里最歡樂的時刻。

1950年10月1日國慶節(jié)，劉思齊因急性闌尾炎住院手術(shù)。中共中央作出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的戰(zhàn)略決策后，毛岸英成為“第一個志愿兵”。10月13日，他隨彭德懷從東北回到北京，向黨中央和毛澤東匯報情況，結(jié)束時已是14日下午6點多。按計劃，第二天他又要返回東北，準(zhǔn)備跨江入朝。他必須把所有事情趕在這一個晚上完成。

“那天晚上很晚了，9點多了，岸英突然來了，說‘我要到很遠(yuǎn)的一個地方去，那里交通不方便，可能你收不到我的信，但是你不要擔(dān)心?！眲⑺箭R隱約察覺到不尋?！酝霾睿偸钦f走就走，可這次卻叮囑了她3條：不管遇到什么情況，都要堅持完成學(xué)業(yè);每個星期六都要回家看爸爸，不要他不在就不去;多多照顧岸青?！昂髞砦蚁耄@完全就像是遺囑一樣的?！?/p>

最令她犯嘀咕的是毛岸英的告別。10月中旬的北京夜晚，已泛起陣陣涼意。劉思齊本打算陪他走過前面的院子，一直送到醫(yī)院大門口，可剛到樓下，毛岸英說外邊很冷，不肯讓她再送，硬把她留在住院樓門口。

“我站在樓門口看著他。他走下臺階以后，突然又轉(zhuǎn)過身來，向我鞠了一個躬。他把腰彎得很深很深，很久才抬起頭?！眲⑺箭R清楚地記得，毛岸英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滿了叫人難過的惜別和留戀。次日，毛岸英離開北京。這一天，也剛好是兩人的結(jié)婚周年紀(jì)念日。

“思齊大姐每次聊到這里都會哭，說要知道他是上前線，肯定爭取多留他幾天;結(jié)果自己還催他快走，去為出差做準(zhǔn)備。他們兩個沒有孩子，這是思齊大姐特別遺憾的事情。那會兒因為還年輕，她覺得有的是機(jī)會和時間?！睆堺愓f。

1959年2月中旬，29歲的劉思齊（右）在妹妹邵華的陪同下，首次來到朝鮮，為毛岸英掃墓。

2010年，80歲的劉思齊再赴朝鮮，為毛岸英掃墓。她久久地?fù)崦队⒌裣竦哪橗?。（視頻截圖）

2009年10月26日，電視劇《毛岸英》在湖南板倉開機(jī)，劉思齊（右三）高興地挽著張麗（右二）。這張照片至今還掛在張麗工作室的墻上。（本刊記者 侯欣穎 / 攝）

毛岸英犧牲后，考慮到她的情緒，毛澤東對她隱瞞了這個消息，而且一瞞就是3年。毛岸英剛到朝鮮時曾給她寫過一封信，看不到盡頭的等待里，她將它收了又展，把信紙看得起了毛邊，后來因為翻了太多次，紙張爛掉了，劉思齊又把它粘起來繼續(xù)看?！拔掖_實以為他為著革命工作的需要去執(zhí)行任務(wù)了，幾年沒音信也很正常，所以我不打聽也不問。”劉思齊曾這樣告訴張麗。

1953年，《關(guān)于朝鮮軍事停戰(zhàn)的協(xié)定》簽署，志愿軍開始分批回國，毛澤東這才親口把毛岸英犧牲的消息告訴了兒媳。當(dāng)巨大的痛苦襲來時，她“腦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沒有了”，身體急速地消瘦、衰弱。她向張麗描述自己當(dāng)時的心境，“每天恨不得都做夢，而且都能夢到岸英”。

“3年的時間，她都沒緩過這股勁兒來?！睆堺愓f。直到1962年2月，毛岸英犧牲11年后，在毛澤東的敦促下，31歲的劉思齊才和時任空軍學(xué)院教員楊茂之重建了家庭，生育了4名子女。劉思齊說，毛主席的關(guān)心并不帶有任何的壓力，他只是寫信說，要考慮自己的生活，不要固執(zhí)了，應(yīng)該考慮要重組家庭了。

人到晚年，劉思齊害怕毛岸英會被遺忘，開始致力于宣講毛岸英的事跡。她出現(xiàn)在電視臺、地方研討會、社區(qū)街道等幾乎每一個向她發(fā)出邀請的場合?！八箭R大姐想告訴大家，世界上曾經(jīng)有過毛岸英這樣一個青年，為了保衛(wèi)祖國、世界和平，永遠(yuǎn)地留在了異國他鄉(xiāng)?！?/p>

2009年，張麗來到劉思齊家中，打算商討電視劇《毛岸英》籌備事宜。劉思齊雖然很興奮，卻也心里打鼓。張麗知道，“一撥又一撥的人來找過她，由于資金等各方面原因，都沒拍成。她一遍遍地失望，已經(jīng)有些疲了。但她還是打起精神：‘你們叫我怎么配合我就怎么配合，授權(quán)書我現(xiàn)在就寫。寫完她抓起筆就簽字。她想在有生之年看到這部電視劇的播出，最怕來不及。”那時，劉思齊已年近八旬。

當(dāng)年10月26日，劇組在位于湖南板倉的楊開慧故居前舉行了開機(jī)儀式。張麗記得，一到湖南，劉思齊就激動得整夜失眠，“我都想象不到能開機(jī)”。她穿著喜慶的紅毛衣，合影時，輕輕挽住了張麗的手臂。

電視劇拍完，劉思齊感覺，那個真實、鮮活、熱情、坦誠的毛岸英又回來了，他“以天下為己任，像一蓬熊熊燃燒的火”。此后的一兩年，張麗還經(jīng)常接到劉思齊的電話，“問‘咱們這劇還能在哪播呀？我就告訴她哪個臺又播了，還有哪個臺也在聯(lián)系?！彼s張麗到家里玩時也總說，我在看電視呢，《毛岸英》拍得真不錯！“思齊大姐告訴我，完成這部電視劇是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她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

2010年，劉思齊第五次來到位于朝鮮檜倉郡的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陵園，久久撫摸著毛岸英雕像的臉和身子，悲痛難抑。當(dāng)年在朝鮮與毛岸英同住一個房間的朝鮮語翻譯趙南起曾告訴她，遺體燒到只剩下腿部有巴掌大一塊的呢子，可能是他穿的軍褲，其他都燒光了?！拔颐臅r候想，這一些都沒了，都是空的?！蹦菚r她還不知道，這是自己最后一次為毛岸英掃墓。之后逢年過節(jié)，張麗每次給劉思齊發(fā)祝福語，諸如“祝你愿望都實現(xiàn)”等云云，劉思齊總是回復(fù)同一句話：我還是希望能再去給岸英掃一次墓。

“他非常疼愛我們這些弟弟妹妹”

1949年，上海昆侖影業(yè)公司推出了一部電影《三毛流浪記》。影片中，一個自幼失去父母、無依無靠的小男孩終日在上海街頭流浪，靠送報紙、推黃包車、撿煙頭等掙扎求生，餓了甚至喝糨糊，困了可以睡垃圾車。毛岸英帶著新婚妻子劉思齊看了這部電影。觀影過程中，劉思齊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被丈夫“抓得非常緊”，“他全身都在哆嗦”。毛岸英告訴她：我和岸青在上海的生活就是這樣的，所不同的就是我沒有給資本家當(dāng)過干兒子，沒有偷過東西。

毛岸英、毛岸青、毛岸龍都是楊開慧所生，特別是岸英和岸青，年齡相仿，感情很深。毛岸青始終記得的一個場景是，在板倉，一個雨天，哥哥拉著自己的手，穿著爸爸的大鞋，踏進(jìn)積水，邊跑邊喊：我們敢在大海里航船！開船哪！

毛岸英也不是生來就會做哥哥，也會發(fā)脾氣。有一次他就因為不滿爸爸總是外出，賭氣扔掉了家里的蟈蟈籠子和弟弟的蛐蛐罐子。但媽媽楊開慧、叔叔毛澤民和保姆陳玉英等人總是語重心長地告訴他：岸英，你是大哥，要照看好弟弟。

楊開慧犧牲后，1931年初，毛岸英三兄弟被黨組織送往上海大同幼稚園，后來小弟毛岸龍夭折，幼稚園也因叛徒出賣而解散，兩兄弟流落街頭。起初他們想沿西南方向走，一路走到井岡山找爸爸，可羸弱的身體根本無力支撐如此長途的跋涉，只得先想辦法維持生計。那一年，毛岸英9歲，毛岸青8歲。

他們住在破廟里，主要的收入來源是賣報紙，賺到一點錢，兄弟倆就買些燒餅油條充饑。岸英經(jīng)常跑到外白渡橋上幫黃包車夫推車上坡，或者撿幾個煙頭，額外掙幾個銅板貼補(bǔ)生活。毛岸青被巡捕、特務(wù)打成重度腦震蕩，落下了一生的病根。毛新宇將此時的伯父和父親形容為“被秋風(fēng)打落在地的兩片落葉”，“在人間風(fēng)雨中飄蕩、飄蕩”。

在那樣困難的條件下，毛岸英仍然想方設(shè)法認(rèn)字、讀書，平時見到一張報紙、一片紙頭都仔細(xì)收好——那是他寶貴的“教材”。他也教弟弟岸青識字，還忍饑挨餓，攢錢買了一本小詞典。毛新宇后來了解到，每次翻看這本詞典，伯父和爸爸“總要洗凈雙手，小心翼翼地翻開，用完后，用一塊月白色的布仔細(xì)包裹起來，放在枕邊”。這本詞典跟隨毛岸英到了蘇聯(lián)、延安，最后回到北京，婚后交由劉思齊珍藏。

毛岸英（左）和弟弟毛岸青。

1931年，上海大同幼稚園部分保育人員和幼兒在法國公園（今復(fù)興公園）合影留念。第二排左一為毛岸英、右一為毛岸青、右二為毛岸龍。

“每次說到兄弟倆在上海的流浪經(jīng)歷，思齊大姐都會掉眼淚，說岸英照顧岸青，有吃的、有穿的都先讓給岸青，真盡到了一個大哥的責(zé)任?！睆堺悓Α董h(huán)球人物》記者說，劉思齊還特意提到，毛岸英特別善于講故事，他在街頭放一個小牌牌，收費講述《列國志》《三國演義》等書中的精彩章節(jié)，賺一點錢。

1936年6月，流浪許久的兩兄弟終于被黨組織找到，并于第二年被送往蘇聯(lián)國際兒童院。一年后，他們在這里見到了賀子珍，1941年初，李敏也來了。

幾個月后蘇聯(lián)衛(wèi)國戰(zhàn)爭爆發(fā)，食品和日用品的供給開始緊張起來?！皟和好刻斓脑绮椭挥邪肫姘鸵煌胗衩酌嬷?，午餐和晚餐也僅僅是一片面包和一盤鹽土豆，每天都餓得難受?！?6歲的李敏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回憶道，媽媽賀子珍在住處附近開墾了一片荒地，種了一些胡蘿卜、黃豆、菠菜、土豆，兩個哥哥課余時間經(jīng)常過來干活，他們一來，自己就格外高興。

“岸英大哥一直很懂事，非常疼愛我們這些弟弟妹妹。”李敏至今還記得，自己把省下來的黑面包拿給大哥吃，他總是笑笑，一把抱起自己，說：“哥哥不餓，謝謝你，謝謝媽媽，嬌嬌吃吧！嬌嬌吃了哥哥高興?！蹦莻€時候生活雖然艱苦，但一家四口圍坐在一起，端起熱乎乎的土豆湯，吃著黑面包，“十分暢快”。

在毛新宇收錄的幾封伯父信件中，毛岸英的兄長之愛和責(zé)任感洋溢在字里行間。1949年9月，他在給外婆、舅父的信中報告毛岸青的近況：“弟弟耳朵稍許有些毛病，但不要緊，以前在蘇聯(lián)與我一樣沒有學(xué)技術(shù)，吃了虧，現(xiàn)加緊補(bǔ)習(xí)中文，預(yù)備考?？茖W(xué)校?！?950年10月8日，乘飛機(jī)赴東北之前，他做的唯一一件私事，是把一封寫好的信加了一句話——“不多寫了，出差回來后再給你寫信?！比缓髮懮先掌谕哆M(jìn)郵筒內(nèi)。在這封寫給湖南舅父的信中，他依然十分牽念弟弟岸青：“他近來頗有進(jìn)步，身體也還好，就此老問題（指個人問題）還沒有解決，是一個問題?！?/p>

“二哥得知大哥犧牲的消息后，痛苦萬分，頭疼病發(fā)作了好長一段時間。”李敏知道，他想哥哥，他愛哥哥，但又上哪里去找哥哥呢？

直到1986年。16歲的毛新宇帶著爸爸媽媽的囑托，跟隨中國青年代表團(tuán)來到位于朝鮮檜倉的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陵園。站在伯父墓前，他朗讀了自己寫的一首悼詩：“我來了，伯父/在金達(dá)萊盛開的國土上/與你相逢/我知道，伯父/你在深深的地下，正微笑將我相迎……”毛新宇看到，那一片蒼松翠柏的枝頭正隨掠過的秋風(fēng)而輕輕抖動——也許，這正是來自烈士英魂的溫柔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