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地風(fēng)情

高蘭華

一、出其不意的小湖汊

朋友們都說，夏秋之交最是濕地物豐景美的時節(jié)。一個天高云薄，秋風(fēng)送爽的清晨，我邀約了幾個好友滿懷期待奔赴心儀已久的長蕩湖濕地，一睹那里的野趣風(fēng)情。

在湖頭橋下了車，我滿腹狐疑：眼前除了滿載秋禾的田野，一條喧囂的公路橫臥于酒家門前，便是酒家西側(cè)一片密密匝匝的蘆葦，如同一道綠色的屏障，圍著一泓狹長的碧水。船在哪里？湖在何方？

疑惑間，抬眼望見湖管會的工作人員小徐，一個儒雅清麗，戴著一副近視眼鏡的年輕女子，站在酒家門口向我們招手：“跟我來！”說完，她徑直走向碧水碼頭。呵，看見了，一條白色的汽艇藏頭露尾地泊在蘆葦叢中。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船夫站在船艙里含笑望著我們。不仔細看，很容易把這通向長蕩湖的“秘密通道”解讀成田野中的一汪澆灌的小水塘，農(nóng)家小院門前一方洗涮的小水池。當(dāng)我們一行上了小汽艇，駕駛員這才坐在駕駛座上，手握方向盤，一踩油門，小艇像一匹小白鯨呼喊著沖向屋后排列著兩行蘆葦叢的水道。我恍然大悟：這原來是一條隱蔽在蘆葦叢中的小湖汊。它直通長蕩湖，卻被十面埋伏的蘆葦巧妙地偽裝成一灣司空見慣的小碼頭。難怪抗戰(zhàn)時期，兵強馬壯，武器精良的日寇，一旦入侵蘆葦蕩就被隱藏在蘆葦蕩里的民兵游擊隊用鳥槍土炮打得暈頭轉(zhuǎn)向，落荒而逃。蘆葦，小湖叉，你功不可沒！初來乍到，我們便收到濕地送給我們的一份意外的驚喜。

二、草長鶯飛的淺水湖

我們在這條接陸連水的小湖汊之間七拐八彎了約兩分鐘后，向右一拐，沖出了蘆葦叢。我眼前豁然一亮：前方，一個天廖水渺的長蕩湖盡顯眼里。湖邊濕地那密集而高挑的蘆葦迅速在我們身旁退出舞臺，隱身于后，悄然登場的是一小片一小片鮮亮的湖草。它們千姿百態(tài)，盡展風(fēng)華。有的如同一群迎賓的司儀，排著整齊的隊伍，舉著一串串姹紫嫣紅，形似彩椒的花束，彬彬有禮地依偎在蘆葦?shù)纳砼裕椭覀兊碾x去。有的形似飛碟綠而油亮，葉葉相擁，合居一體，像一塊塊華貴且厚實的錦毯，平鋪在碧波蕩漾的湖面，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又如充滿激情的小頑童在湖面上踩著水兒躍躍欲試。有些湖草我認(rèn)識：那色如翡翠，形似小圓碟，有葉無花的湖草是“綠芙蓉”。那開百花的是“野菱蓬”。那開黃花的是“水母草”。那舒枝展葉靠著蘆葦，開不紫不紅花的是“辣椒草”……

更讓我驚喜的是這淺水里的盛裝上，托舉著眾多我們只能在電視上才能尋覓到的珍稀水鳥：嬌小玲瓏的灰鷗，纖長優(yōu)雅的白鷺，憨態(tài)可掬的豆雁，雍容冷傲的黑鴨……

我們不顧汽艇沖浪帶來的波動，爭相拿出相機，打開鏡頭，抓拍這珍貴的影像，生怕驚飛了這群水鳥?？蓳?dān)心是多余的，它們對疾駛而來的小艇，震耳欲聾的馬達，我們的振臂歡呼，充耳不聞。三五成群的白鷺站在錦毯上，有的張開雙翅，把脖子插入其間，優(yōu)雅地梳理羽毛，有的金雞獨立，駐足遠眺。一群群豆雁旁若無人地在葉叢中飛起落下，追逐嬉戲……

最不可思議的是，一群群小灰鷗竟然飛離花團錦簇的水上樂園，從四面八方涌來，奮起直追浪花翻滾的船尾。我們興奮地舉起相機，拍下了這人與自然共飛舞的動人情景。

汽艇向浩瀚無邊的深水區(qū)奔馳。那奇麗的濕地景觀在我們身后越退越遠?！斑@些根植于淺水灘中的水生物固然是濕地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可它們的新陳代謝會不會破壞水質(zhì)呢？”我的心仍留在那兒，有些擔(dān)心地問。小徐笑著對我說：“絕對不會！這些水中植物不但美化了環(huán)境，養(yǎng)育了生靈，留住了遷徙的飛禽，而且在生長中還消化了水中的富營養(yǎng)物質(zhì)，凈化了水質(zhì)。這是省旅游局多年來投入重金改造的人文環(huán)境，現(xiàn)在終于卓見成效了?？?，現(xiàn)在的湖水是不是跟以前大不一樣了？”的確，俯視船兒激起的一股股浪花，是那么清澈而晶瑩。遠眺無邊的水域，數(shù)年前我曾見到的水面上一層灰暗陰靄早已蕩然無存。久違的粼粼碧波在藍天白云下溫存地呢喃著，盡情地歡躍著。此情此景，讓我心中充滿無比的欣慰：衷心地謝謝你，可憐可愛的濕地生靈，是你們賜予人類美好的生活環(huán)境，衷心地謝謝你，為子孫萬代造福的功德無量的人類。

三、禽飛魚游的灘涂地

約莫三十分鐘的奔馳，我們終于穿越了茫茫大湖。湖的北岸隱約可見，這里是灘涂地。所謂灘涂：水位低了，濕地植物便顯現(xiàn)出來，水位高了，就淹沒于水中。近了，更近了！湖岸邊高大森密的柳林上空依稀可見小鳥飛飛落落的身影。一連幾十天的夏雨秋洪把岸邊的湖草柳根全沒在水中。經(jīng)過了解我們知道：長蕩湖最深的水域已達兩米八十，因而根植淺水的蘆葦下半身也沒入水中。這里是低洼灘涂，可水中少了許多開花展葉的藻類植物，想必被洪水淹了吧！所見植物更多的是一片片長勢強勁的蘆葦連綿成林。它們是交橫錯縱的湖汊水網(wǎng)的隔離帶。是道道湖汊隱身于蘆葦蕩的高高掩體。小艇慢慢駛進了一條湖汊，這時除了頭頂留下一線天，身后的大湖立刻不見了蹤影，我們一下進入了一條狹長而謐靜的水道，如同進入了一個與世隔絕的綠色隧道。記憶中遠去的與船，水，蘆葦有關(guān)的那人，那事，逐漸清晰起來：溫馨而純凈。

突然，蘆葦叢中“呼啦啦”一聲轟響，被驚擾的水鳥飛出了蘆林。驀抬頭，只見我們的頭頂上黑云舞動。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黑云，分明是一群升騰的鳥雀。黃色的羽毛，黃色的嘴巴，黃色的爪子，鳴聲清脆?！笆屈S雀！”我們驚呼。這是蘆葦叢中最常見的一種水鳥。它小小的巢筑在葦稈與葦葉相連之間。以食水中浮游生物與水草上的寄生蟲為生。雖然形體嬌小，但捉來燒烤，肉香骨脆，是一道百吃不厭的野味。因此一度被當(dāng)?shù)剜l(xiāng)民大量捕殺，瀕臨滅絕。在政府的干預(yù)下，近幾年這些鳥雀得到保護，繁殖很快?，F(xiàn)在已恢復(fù)到原生態(tài)了。恰如當(dāng)?shù)孛裰{所說：雀起不見天，落下蓋湖面。大寒三日凍，獐雞數(shù)百連。我不解地問：“怎么到現(xiàn)在也沒見到獐雞？”一直聽而不語的船夫開口了：“等會你就知道了！”說完，他加大馬力，小艇在蘆葦蕩中的灣灣汊汊間飛速穿梭盤旋。撲涌的浪花沖擊著葦稈。一只被嚇著的黑色水禽撲打著雙翼沖出蘆葦蕩，踩著水花，在水面上快速滑翔奔逃。?。∫簧頌鹾诎l(fā)亮的羽毛，雞頭鴨蹼——真真切切的獐雞呀！它一個猛子潛入水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尋覓間，我又發(fā)現(xiàn)幾只嚇得縮在葦稈叢中的獐雞。這時我想起那首民謠，打破砂鍋問到底：“大寒三日凍，獐雞數(shù)百連，什么意思呀？誰能給我破解一下嗎？”“這個嘛，欲問當(dāng)下事，且問當(dāng)事人。你問他吧。”小徐一指船夫，把問題交給了他?！斑@句民謠是說，我們湖邊的獐雞可多了。可是這種水禽雖然多，但天性膽小，機靈，平常想抓它很不容易。但是，有一個特殊時期，即使老人和小孩不費吹灰之力也能抓住它。那就是民謠中說的‘大寒時節(jié)。一連數(shù)天的天寒地凍。湖面早已凍得結(jié)結(jié)實實。一些藏身于蘆葦叢中的獐雞被冰凍固定在冰面上，飛不起，逃不掉，只能眼睜睜地束手就擒?！贝蜴告傅纴恚衣牭萌缤攘艘槐谰?，陶醉了?；秀敝?，自己成了湖邊一少年，頂風(fēng)冒雪在凍得平平整整的蘆葦叢中，像拔蘿卜似的拔起一只又一只身陷囹圄的獐雞，然后興沖沖地把它們送到母親面前請功邀賞……

“平常抓獐雞固然困難點，但想吃湖鮮，那真是舉手之勞。這濕地草豐蟲多，是水生物的食堂，也是它們的藏身之所。肥碩的螺絲，殼薄個大，水草間一抓一大把，淤泥里的湖蜆、湖蚌，你想摳多少，就有多少。想吃魚蝦了，晚上在草多的淺水里放下魚籠，清晨來取，一頓豐盛的魚蝦燴就綽綽有余了。想吃烤水蛭都有。如果你不想熬夜，不想籠中之物被盜，即刻取魚捉蝦，也有一個辦法：夜幕初垂時，只須挎上竹簍，頭戴魚燈帽，手持手電筒，挨著湖灘搜尋。一束手電的強光，即刻把那些藏身于水草里的傻帽們吸引到岸邊。大青蝦那個多呀，你只需手忙腳亂地撿吧……”

船上所有的人都聽傻了。我望著船夫的臉，目光迷離，眼前出現(xiàn)成群結(jié)隊的蝦仔在淺水邊匍匐移動。一條條墨背紅腹的大水蛭，弓曲著身子，循著光亮，一扇一扇地前行……

四、蘆葦叢中

談笑間，我們已繞過一條條九曲十八彎的湖汊。在這隱蔽的水道上，除了豐富的水中之物和數(shù)量眾多的飛禽，我們便是這水天的主宰。聽著船夫美妙的水鄉(xiāng)故事，隨艇東游西逛，這讓我們這群久居太平世界的市民足足體驗了一把戰(zhàn)火連烽時民眾與倭寇在蘆葦蕩里斗智斗勇的喜悅。到達北岸的湖汊碼頭，船夫系好了纜繩，大家紛紛登岸。迎面聳立的是一座建在蘆葦林中的人字形兩層樓木屋。今天是假日，大門緊鎖，想必工作人員回去休假了。大家挎著相機，踏上一座架設(shè)在蘆葦叢中的棧橋去尋勝覓景了。我走在深不見頭尾的棧橋上，不知湖在何方，水有多長。唯有空氣中蘆葦散發(fā)的縷縷清香不時沁人心脾，讓我方知我在水天之間踽踽獨行。蘆葦婀娜多姿，隨風(fēng)飄搖，我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腦中飄出了剛剛拜讀的明代詩人朱多鉦的那首詩：蒹葭一望暮蒼蒼，長蕩湖頭煙水長。怪道今朝楓葉盡，夜來七十二橋霜。是呵，金秋的蘆葦色鮮味香，給來過濕地的每一個游人留下無盡的懷想?？墒?，當(dāng)你故地重游，卻已時過境遷，湖邊的蘆葦容顏已改，青春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許多小橋兩側(cè)擁滿如雪的蘆花，人生又是一番景象。這是作者借蘆葦抒發(fā)的詠嘆：人生苦短，轉(zhuǎn)眼紅顏褪盡，冬至華發(fā)生，心生哀嘆?？墒牵谖已壑?，濕地的蘆葦四季輪回，每一個生長階段都很美。沒有蘆葦?shù)乃募救蓊?，豈有長蕩湖無盡的風(fēng)情？

這時小徐從棧橋盡頭轉(zhuǎn)回頭，向我走來。我問起了濕地的飲食文化。“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濕地的餐飲文化還在進一步的規(guī)劃與建設(shè)中。明年這個時候，你再來這里，會有很大不同。日暮黃昏時，你可以在灘涂的水邊或垂釣，或撒網(wǎng)捕魚，或‘秉燭夜擒那些爬上水邊的野生蝦蟹。你也可以空手套白狼，嘴里叼著手電筒，騰出手來捏住趴在水邊那不停搖擺觸須的大蝦，輕輕一提，哈哈，它們便成了你的囊中之。濕地公園里配備著烤爐、烤箱、烤架，烹調(diào)的器具一應(yīng)俱全，供你選擇。隨你烤著吃，還是煮著吃……到了天寒地凍時，灘涂狩獵更讓你著迷：手持獵槍，埋伏在岸邊蘆葦叢中的小漁船上，靜靜守候著已繁殖過剩的野鴨、獐雞、野兔……那水中的餐飲船不再是固守湖中的水泥船，而是游弋在湖中的木制畫舫，船上配有樂手……”小徐侃侃而談，那一個個即將實現(xiàn)的濕地野趣，讓我塵封已久的心又一次激蕩起來……

別了，蘆葦蕩里的濕地！讓我們明年再相聚吧，相聚在如詩如畫的濕地大公園，相聚在天人合一的湖光水色里。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