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是個乖孩子

朱成玉

他只是把云朵放錯了地方

當女兒顫巍巍地捧著成績單站在我面前時，我就知道，這次考試她一定又考砸了。果不其然，數(shù)學和語文成績都只是勉強及格。我恨鐵不成鋼，氣不打一處來，在心里暗暗發(fā)狠：一定要對她嚴加管教！

從那以后，女兒看動畫片的權(quán)利沒有了，周末去游樂園的計劃取消了。除了上課、吃飯和睡覺，幾乎所有時間都用來學習。她的分分秒秒都被我塞滿，像一堵密不透風的墻。但我并不感到內(nèi)疚，認定這是她必須要為這次考試失敗而付出的代價。

這些懲罰漸漸讓女兒有些吃不消。她不是拿著書本坐在那里愣神兒，就是不停地打瞌睡，小小的生命里寫滿憔悴。

一天傍晚，我偷偷地走到她身后，看到她竟然在畫畫！

“作業(yè)做完了嗎？”我厲聲問道。

“沒……”女兒囁嚅著。

我毫不留情地將女兒的畫撕碎。女兒一邊哭，一邊蹲在地上撿著那些受傷的紙片。

第二天，我在同事家里看到相似的場景：同事的兒子不用心做作業(yè)，在作業(yè)本上畫畫。令我汗顏的是，他們的處理方式和我截然相反：同事的妻子慢慢走過去，微笑著對孩子說：“這朵云畫得很漂亮，但這是作業(yè)本，你把云朵放錯了地方?！焙⒆拥哪樣行┬呃⒌丶t了，馬上拿起橡皮擦掉。媽媽接著說：“等你做完作業(yè)，我們把這朵云轉(zhuǎn)移到你的畫板上，那里才是它的家啊?！?/p>

“嗯！”孩子歡快地應著。

飯后閑聊，同事對我說，很多孩子從小就失去了玩的自由，他們的童年在學校和少年宮里度過，沒有捕蜻蜓、放風箏的美好回憶……其實，應該讓孩子盡情享受童年。動手操作比坐在椅子上學習書本知識有趣得多，而且可以鍛煉孩子的能力。這些本領(lǐng)將成為孩子永久性的財產(chǎn)，就像學會走路一樣。

我猛然意識到：昨天傍晚，自己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啊！

每一個孩子都希望有一片屬于自己的小天地。在這片天地里，沒有老師和父母的呵責，沒有他人干擾，可以舒展自己的身心，放飛自己的想象，營造自己的世界?？墒牵覅s剝奪了女兒的自由，讓她變成書本的奴隸，本該輕盈的心卻變得沉重。

回到家，我從紙簍里翻出女兒的畫，小心翼翼地將那些碎片拼到一起。我看到，女兒畫的也是一朵云，但和同事家兒子畫得不一樣：她的云朵長了一雙美麗的翅膀，正在天空上自由自在飛翔。

女兒渴望自由快樂的生活，而我卻撕碎了孩子心中的那朵云。

我決定將功補過，提議和妻子帶她去郊游。女兒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興奮又忐忑地跑到媽媽那里求證：“媽媽，爸爸說的是真的嗎？”

“是真的，瞧把你高興的！”妻子讓孩子吃了定心丸。在女兒看來，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

周末郊游的時候，我們決定圍著一座山走一圈，大概需要一個小時。我擔心女兒太小堅持不下來，可是她說可以。果不其然，她不僅順利走了下來，而且沒有顯出一點兒疲態(tài)，我和妻子已經(jīng)累得直不起腰來。

一路上，女兒也有累的時候，可是一看到前方不遠有一座小涼亭，就來了興致，快步奔過去，坐在小涼亭里吹吹清爽的風。再走一會兒，又被一朵好看的小花吸引，快樂地跑到那朵花跟前，閉著眼聞一聞花香。就像注入新的力量一般，腳步又變得輕盈起來，仿佛一朵云。

就這樣，一路上，恐龍和大象的雕塑，甚至蘑菇形的小凳子，都會引起女兒的驚叫，任何一點兒風吹草動都能點亮她的眼睛，這大概就是女兒不覺得疲憊的緣故吧。

像云朵一樣，做個乖孩子

后來有一段時間起了霧霾，整個城市仿佛海市蜃樓一般，飄忽在茫茫云霧之間。這樣的霧霾在我們當?shù)睾苌僖?，我長這么大，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大街上，人和人在10米之內(nèi)都互相看不見，火車停運、高速封道，整個生活被打亂。

人們連上班等車的當口都要戴口罩，如臨大敵。各種分析都在說，霧霾中有害物質(zhì)太多，如果不加注意，人體就會成為“吸塵器”?？墒巧钸€要繼續(xù)，我們只好硬著頭皮在霧中穿行，夾雜著七零八碎的滿腹牢騷。

停課在家的女兒隔著玻璃窗，好奇地看著這場面，忽然語出驚人地說：“爸爸，云朵從天上飄下來了呢！”

孩子的心尚未被污染，這算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吧。我不忍告訴她這其實是霧霾，就順著她的思路說：

“是啊，她是下來幫我們打掃衛(wèi)生來了。”

“云朵真好！”女兒說道，眼里滿是對“云朵”的疼愛。聽見女兒的話，原本心情煩躁的我忽然平靜下來，不再那么壓抑了。在女兒的眼里，這落下來的“云朵”是在親吻大地呢！

“我也要像云朵一樣，做個乖孩子?！迸畠汉鋈弧伴_悟”了一般，跑去廚房幫著媽媽收拾垃圾去了。她用一顆純凈的心，打掃著眼前的世界。

想想現(xiàn)在的孩子真是累得很，打從進了幼兒園，就開始背負各種“學習”的重擔，那小小的脊背總是被重重的書包壓得很彎，讓人心疼和愛憐?？墒俏覀冇植荒芊潘?，不想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有時候，我覺得對不住孩子，在心底對孩子說：“玩具是你的，但童年不是。孩子，我們孕育了你，卻無法點亮你;我們把你接到寬敞無比的世界，而你卻如同活在山洞中。在你的眼里，除了不合時宜的累，我已經(jīng)看不到快樂?！?/p>

孩子是落到地面的云，輕飄飄的，毛茸茸的，潔白純凈。他們應該是最輕盈的，而大人們總是習慣將自己那顆功名利祿之心緊緊綁在他們身上，讓這朵云沉甸甸的，再也飄不起來。

我想起女兒還未出生的時候，自己撫摸妻子隆起的小腹，和熟睡中的她貼個臉兒。我在心里對自己說：你一定要成為一位好父親，一定要讓你的孩子成為世界上最快樂、最幸福的孩子，一定要讓她學會去愛，愛每一盞燈，每一片云，每一朵花……

那算是我對女兒最初的承諾吧，從今天開始，我要努力踐行自己的諾言，給落到地面的“云朵”，建一座自由自在、快樂無憂的樂園。

我為女兒買了一個大大的畫板，女兒歡欣鼓舞，問我畫點兒什么呢？

“畫那朵長了翅膀的云?！?/p>

“嗯?！?/p>

女兒歡快地在她的畫板上涂抹著。我靜靜地望著這一幕，再一次告誡自己，再也不要揉碎那朵云。因為，我不小心傷害的其實是孩子的快樂童年，是她對這個世界的熱愛和向往，是一顆渴望飛翔的心。

女兒正在慢慢把那些曾經(jīng)受過傷害的“云朵”捧回她的畫板上，小心翼翼地，生怕它們再一次掉到地上，融化了。

那一刻，我覺得人世間的每一個孩子都是落到地面的云，他們緩緩移動，他們迅捷奔跑，與天上的云彼此呼應。他們純粹潔白的心里，除了一捧晶瑩的淚水，再無其他。

女兒，你是那些云里最乖的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