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我在霞村的時候》的敘事視角

劉亞男

內(nèi)容摘要：丁玲的作品《我在霞村的時候》，用第一人稱敘事者“我”的視角，巧妙的描寫了貞貞在霞村發(fā)生的故事。同時在敘事過程中，敘事視角多次進行了巧妙地轉(zhuǎn)化，用霞村村民的眼光取代敘述者我的視角，或者用貞貞自己的視角來審視現(xiàn)狀，說出“我”所不知的事情。多重視角下展現(xiàn)同一個故事——貞貞苦難的生活遭遇，把不同視角下多面的、鮮活的、生動的“貞貞”展現(xiàn)在了我們的面前。

關(guān)鍵詞：丁玲 《我在霞村的時候》 貞貞 敘事視角 創(chuàng)作傾向

敘事視點即敘事人是站在何種角度、以什么方式來敘事的著眼點。美國文論家艾布拉姆斯對敘事視點進行了定義，敘事視點是指：“敘述故事的方法——作者所采用的表現(xiàn)方式或觀點，讀者由此得知構(gòu)成一部虛構(gòu)小說的敘述里的人物、行動、情境和事件”[1]，“視點”也就是我們所說的“視角”，敘述視角在一部作品中一般有一個基本定位，但也可以發(fā)生變動游移，使敘事可以在更加廣角的角度去攝取故事。一部小說敘事視角的載體可以分為兩大類：敘事者視角和人物角色視角。

小說《我在霞村的時候》，通過不同的視角，向我們展現(xiàn)了一個悲劇女性“貞貞”的形象。作品用“我”的眼光來進行敘述，“我”因所在單位政治部太嘈雜，臨時去安靜的霞村休養(yǎng)，在霞村的所見所聞?！拔摇笔且粋€取景框，一切外在事物都是通過我這個取景框進行過濾后進入敘事視野的，這體現(xiàn)了《我在霞村的時候》這篇文章的“第一人稱限制敘事”視角，小說中的主人公“我”作為第一視角，同時通過視角的游移，使敘述發(fā)生了巧妙的轉(zhuǎn)化，呈現(xiàn)出霞村人、貞貞自己等人物的視角。這種視角的游移可以起到很多作用，比如設(shè)置懸念、制造沖突等，分析同一個故事在不同的敘述者的眼中呈現(xiàn)的不同的狀態(tài)，可以使我們更加清楚的了解這篇文章，體味作者精妙、完美的敘事藝術(shù)。

一.不同視角下的同一個“貞貞”

托多羅夫指出： “構(gòu)成故事環(huán)境的各種事實從來不是以‘它們自身’出現(xiàn)， 而總是根據(jù)某種眼光、某個觀察點呈現(xiàn)我們面前。……視點問題具有頭等重要性確是事實，在文學(xué)方面，我們所要求的從來不是原始的事實或事件， 而是以某種方式被描寫出來的事實或事件。從兩個不同的視點觀察同一個事實就會寫出兩種截然不同的事件。”[2]本文立足于考察不同視點下的貞貞的命運。按照《我在霞村的時候》這篇文章的敘事脈絡(luò)和敘事視角重要程度，我們從三個方面去進行討論。第一個是從“霞村人的視角”，通過村民的敘述來引出貞貞的故事;第二個是從“主人公的視角”，通過貞貞和我的談話，以及夏大寶的自責(zé)中，引出事情的真相;第三個也是最重要的視角，即“敘述者的視角”，通過我的講述，用第三者相對客觀的眼光，展現(xiàn)了貞貞這個女性。

1.霞村人的視角

魯迅先生的“看客”形象深入人心。也許在當(dāng)時的社會，最大的悲哀不是中國人被壓迫、被奴役，而是那些冷漠地咀嚼著別人痛苦的同胞們，丁玲受到魯迅的影響，再現(xiàn)了那群“冷漠無情”的村民形象。小說從“我”到霞村開始寫起，“我”通過村民的異常表現(xiàn)和吞吞吐吐的言談中，巧妙地把視角游移到“霞村人”眼中，了解到“霞村人”眼中的貞貞的故事。

我剛來霞村便遇到了幾個熱衷于八卦的村民，作者對于這些村民進行了細致的描寫：劉二媽“常常把聲音壓低，像怕什么人聽見似的那么耳語著”[3]153;雜貨鋪老板“便眨著那雙小眼睛，有趣的低聲問我”[4]156，“鄰舍的人全來了，他們交頭接耳的，有的顯得悲戚，也有的滿感興趣的樣子，天氣很冷，他們好奇的心卻很熱”[5]166。作者很巧妙的通過自己的經(jīng)歷，比如出去散步等活動，把敘述的視角游移到霞村人民身上，這種視角游移到霞村人身上的敘事，一方面可以通過對霞村百姓的神態(tài)描寫，看出霞村人對于貞貞的態(tài)度，即在那個“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的傳統(tǒng)觀念中，霞村人對貞貞的敵意;一方面也可以通過他們疑神疑鬼的對話，順理成章的引出貞貞的故事，同時又可以設(shè)置懸念，吸引讀者閱讀興趣。

作者對劉二媽的言談進行了相對詳細的敘述，作為和貞貞有親戚關(guān)系的霞村人，劉二媽總是想和我“報告”些什么，同時“我”也在細碎的劉二媽們的談話中總結(jié)出了霞村人眼里的貞貞。

首先，貞貞在霞村人眼里類似于妓女形象，玉娃的“怕什么，不也是人么，更標(biāo)致了呢”;雜貨鋪老板的“聽說起碼一百個男人總睡過”;打水婦人的“弄的比破鞋還不如”。這種具有傷害性的話語把貞貞放到了罪人的位置，霞村的人用一種異樣的、排斥的眼光去看待她，這種言語中也包含了男性視角下的道德規(guī)范，比如雜貨鋪老板的“這種缺德的婆娘，是不該讓她回來的”;兩個打水婦人說的“弄得比破鞋還不如……”[6];“這種破銅爛鐵還搭臭架子”[7]168。這些帶有高高在上的、審視的眼光去看待似乎不如她們的貞貞，進一步增加了貞貞身上的悲劇色彩，貞貞遭受到除了日本鬼子帶來的痛苦外，還受到了包括親人在內(nèi)的霞村人的言語傷害。

其次，貞貞是一個“倒貼”式的“不要臉”的形象，劉二媽談?wù)撈鹣拇髮毜臅r候說道：“他正經(jīng)也不敢怎么樣，偏偏咱們貞貞癡心癡意，總要去纏著他，一弄又怪了他;要去做姑姑還不是為了他……”，劉二媽話雖然委婉，但是在那個封建思想尚在的霞村人眼里，貞貞這種主動去追求男性的行為，已經(jīng)被冠上了“不知廉恥”的標(biāo)簽，所以后期大家只會說“夏大寶倒霉”，卻對貞貞毫無同情，因為貞貞違背了他們長期堅持的“守節(jié)”和“婦道”的觀念，讓他們對“異類”不自覺的排斥，甚至還會有一種高高在上的道德優(yōu)越感。

這種群體性的注視下，演繹了貞貞被鬼子糟蹋后的“傷風(fēng)敗俗”和“厚顏無恥”的女性故事。

2.主人公的視角

根據(jù)申丹在《敘述學(xué)與小說文體學(xué)研究》中的“四分法”可知，這里的主人公的視角可以稱為“內(nèi)視角”。主人公是故事的親歷者，他們往往知道我們所不知道的事。為了了解事情的真相，“我”在阿桂的安排下，終于見到了霞村人口中的貞貞，這時的我作為一個聽眾，用第一人稱限制敘事的方式，把“我”的視角暫時轉(zhuǎn)化成了貞貞的視角，使貞貞獲得了自己故事的話語權(quán)，但是又把貞貞和我說的話截取了一部分來講述，這次的我們通過貞貞了解了一部分事情的真相。

首先，我聽到了一個堅強、勇敢、有責(zé)任心的“女英雄”故事。受到日本人和霞村村民傷害的貞貞，主動且坦然地講述著自己的故事：一年多以前，因為革命被委派做間諜，在日本人那里獲取情報。由于對完成任務(wù)有好處，也學(xué)會了一些日本話，她曾經(jīng)為了及時送到消息，拖著病痛的身子走了一個禮拜，但是因為被很多人糟蹋過，染上了不名譽的、難醫(yī)的病癥，組織不在給貞貞派任務(wù)，便回來看看爹娘。貞貞講到那些痛苦的日子，仿佛是局外人般冷靜，正因為她言語中沒有牢騷、沒有悲涼，同時也從未想到獲得同情，用文中“我”的話說便是：“正因為她受傷太重，所以才養(yǎng)成她現(xiàn)在的強硬，她似乎是無所求于人的樣子”[8]165，這使我們更加心疼這個可憐的姑娘，一位機智勇敢的女性，卻被那些蒙蔽在封建禮教下的霞村人詬病。

其次，從貞貞的言論中，作者并未提到貞貞和夏大寶的過去，而是試圖從夏大寶和村民的口中去讓讀者聯(lián)想當(dāng)時發(fā)生了何事：貞貞父母嫌貧愛富，打算把她送給米鋪小老板做續(xù)弦，貞貞反對這種婚姻，想和夏大寶逃跑，但是因為夏大寶的軟弱而灰心失望，貞貞跑到天主堂做姑姑，意外被日本人抓走。在這里，夏大寶也是這場悲劇愛情的主人公，他也是站在貞貞的立場去講述事情的真相的，所以夏大寶視角下的貞貞也是真實的貞貞。為何不讓貞貞自己敘述那段往事呢？文中的“我”隱約給出了答案：“但我也不愿問她，看著她來，說幾句毫無次序的話——但我看的出她卻在想著一些別的，那些不愿讓人知道的”[9]165;“我也不知道如何來開始我們的談話，怎么能不碰著她的傷口呢，不會損壞到她的自尊心呢”[10]161。一方面“我”不想難為她，讓她說一些自己不愿說出的事，另一方面，“我”也害怕自己會傷害到這個可憐的女孩，所以真相只能通過細枝末節(jié)來表現(xiàn)。

在這些細枝末節(jié)中，我們發(fā)現(xiàn)隱藏在真相下的貞貞其實是受害者形象——她是一個在父母的貪財和男友的懦弱下，不得不自己反抗包辦婚姻，結(jié)果失敗的苦難女性。這和霞村人眼中的貞貞形象完全不同，是貞貞和夏大寶這兩個主人公眼中的真實的貞貞，在這里的貞貞是勇敢追求愛情，不屈反抗命運，為國奉獻力量的女性形象。

3.敘述者的視角

敘述者的視角在申丹的“四分法”中被稱為“第一人稱外視角”，在作品中具有很高的地位，故事、情節(jié)都是通過敘述者的講述才能夠被讀者感知。在小說中，貞貞這一豐滿的形象表現(xiàn)是通過“我”的細致觀察和精彩的描述去實現(xiàn)的。在“我”的眼中，貞貞從“那么坦白，沒有塵垢”到“像一個被困的野獸，像一個復(fù)仇的女神”，再到“新的東西又在她身上表現(xiàn)出來了”，這一系列的變化，實現(xiàn)了貞貞這個人物形象的自我成長。

“我”第一次見貞貞時對她的描述：“那眼珠卻被燈光和火光照得很明亮，就像兩扇在夏天的野外屋宇里洞開的窗子，是那么坦白，沒有塵垢”[11]161，一個歷經(jīng)坎坷的女性，對生活沒有怨恨、沒有失望，還可以保持自己的純真，保持自己對生活的熱情，在剛見到貞貞時，“我”就已經(jīng)完全的否定了霞村人的觀點，進而對貞貞給與了極大的贊賞，這里的“我”情感偏向十分明顯，這個像陽光般的女孩，給我沉悶的生活帶來了新鮮，所以“我”談話的時候謹小慎微，十分擔(dān)心自己會碰到這個美麗姑娘的傷口，打破這些美好，但是貞貞的表現(xiàn)卻是“聲音清晰，不顯得拘束，也不覺得粗野”[12]162，這樣的貞貞是美麗大方，也同樣是對霞村人口中的“傷風(fēng)敗俗”“厚顏無恥”的形象進行了反駁。

貞貞最獨特的地方在于，在身體和心靈遭受了巨大的的摧殘之后，在利用自己的身體為組織提供情報之后，在苦難歲月即將過去之后，貞貞既不悔恨自己的過去，也從未痛罵她的敵人。即使對曾經(jīng)傷害自己的夏大寶，也沒有仇恨，她對一切都表現(xiàn)的很淡然，就像文中“我”敘述的：“正因為她受傷太重，所以才養(yǎng)成她現(xiàn)在的強硬，她似乎是無所求于人的樣子”[13]165“貞貞早已經(jīng)做出不要任何人對她的可憐”[14]167，這是因為貞貞自己很清楚，所謂的懺悔也好、憎恨也罷，都是毫無用處的，包括自己的父母在內(nèi)，沒有人可以體味和理解她自己的無盡痛苦。當(dāng)貞貞把一切的痛苦化為一個微笑時，反而加深了讀者的震撼，她用自己的方式，獨自舔舐著傷口，這樣一個勇敢對命運進行抗?fàn)幍呐?，“我”對她抱有“非一般同情可比的憐惜”，所以“我”希望有一個人可以溫暖她的靈魂。

在全文的敘述中，貞貞的形象就像王蒙形容的：“少年時代我讀了《我在霞村的時候》，貞貞的形象讓我看傻了，原來一個女性可以是那么屈辱、苦難、英勇、善良、無助、熱烈、尊嚴而且光明”[15]。王蒙用了許多形容詞，很難想象這些品質(zhì)可以溶于一個女性身上，但是貞貞她便是這樣，并且還有更多的品質(zhì)在增長。因為文章結(jié)尾“我”說：“新的東西又在她的身上表現(xiàn)出來了”[16]171，劉綬松說：“《我在霞村的時候》展示了一個叫作貞貞的、靈魂和肉體都曾遭受過極大損傷和破壞的、窮鄉(xiāng)僻壤中的青年女性的深廣的性格，從她身上，作者發(fā)掘了而且深刻地表現(xiàn)了一種強大的新生力量?！盵17]貞貞還在成長，這個女性身上還有太多我們沒有看到的品質(zhì)。這是文本中敘述者視角下有光輝品質(zhì)的貞貞形象。

不同視角下的貞貞表現(xiàn)出了不同的形象，為何會存在這樣認知的差距呢？霞村人和“我”有何區(qū)別？作者丁玲這樣安排又是有何目的呢？

二.不同視角下作者創(chuàng)作傾向探尋

文中的“我”雖然是一個游離在故事之外的“局外人”，但是這個“我”卻起到了串聯(lián)故事脈絡(luò)線索的重要作用。一方面，“我”作為貞貞的朋友這一身份被敘述著，整部小說是開始于“我”到霞村，結(jié)束于“我”離開霞村;另一方面，“我”又作為敘述者，不斷向讀者講述著小說中“貞貞”的故事，“我”去屋外散步，便看到了霞村人眼里的貞貞，“我”和貞貞談話，讀者便了解到貞貞這個女孩，即使“我”離開了，也要通過同事得到貞貞的消息?！拔摇笔切≌f虛構(gòu)的人物，但是一般我們都會把“我”視為作家自己，比如魯迅《祝?！贰对诰茦巧稀?巴金《憩園》;蕭紅《小城三月》等等，陸耀東在《評<我在霞村的時候>》文章中說：“‘我’的身份、思想感情，與丁玲其人都是極近相似的”[18]。這也說明，文中“我”作為敘述者在對貞貞進行描寫時，也包含著作者丁玲思想感情的融入，作者力透紙背，對受到封建專制桎梏下的霞村人恨的那么鮮明，對貞貞這個女性愛的那么強烈，愛憎分明，給讀者的心靈造成了巨大的沖擊力。那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是什么呢？學(xué)術(shù)界對于《我在霞村的時候》這本書的創(chuàng)作主題進行多層次的解讀，但是本文強調(diào)的是作者對于不同視角下人物對待貞貞的態(tài)度進行分析。

1.憎的豐碑：受封建專制桎梏下的霞村人

魯迅說：“創(chuàng)作總根于愛”[19]，但是又認為“人的天性上不能沒有憎”[20]。丁玲帶著藝術(shù)家的勇氣，為受到封建專制桎梏下，愚昧無知的霞村人做了逼真的素描?！跋即迦恕弊鳛橐粋€群體，集體排斥“失貞”的女性。她們甚至因為有了貞貞的存在，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圣潔，并且因為自己沒有被日本人強奸而感到驕傲。作者通過視角的游移多次對霞村人進行了描寫，無論是那些犀利、冷漠的語言描寫，還是小人、看客似的神態(tài)描寫，都是作者想讓讀者看到的古老民族的封建魂靈。在這里，作家憎恨的是那些受到封建專制桎梏下的人民，這里的恨，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在里面。

反復(fù)回想作者寫作意圖，霞村人代表的是儒家的中國封建思想，它們輕視人的價值和尊嚴，幾千年來的封建貞節(jié)觀念像一顆毒瘤，根深蒂固地長在每個中國人的頭腦中，他們把女性的“貞節(jié)”看的比生命更加重要，所以才會出現(xiàn)“浸豬籠”“一女不侍二夫”等說法，也就有了祥林嫂（魯迅《祝?！罚┑酵恋貜R捐門檻來贖罪的悲劇，祥林嫂的悲劇來自封建社會和自己內(nèi)心，但是喬以鋼在《中國女性與文學(xué)》一書中提到：“（《我在霞村的時候》）深入到民族傳統(tǒng)心理的建構(gòu)中，將‘貞潔’這個古老的倫理道德觀念放在民族災(zāi)難、民族斗爭的大背景下重新加以審視，深刻揭示了貞貞這樣的不幸婦女承受的雙重苦難、雙重悲哀”[21]，貞貞的苦難因為回到霞村而被放大，這個生養(yǎng)她的地方，再一次無情的傷害了她，作者在此批判的便是這種不合理的封建殘余思想，希望可以早日重視這個問題，早日鏟除這些愚昧落后的“貞節(jié)觀”。

封建思想不僅培育了女性“貞節(jié)”觀，還有靈魂的麻木和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心態(tài)，霞村人對貞貞是殘忍的，他們對貞貞受到的傷害無動于衷，并且毫不猶豫的補了一刀，以至于貞貞覺得，活在不認識的人面前，比活在認識的人面前好。可見，這些霞村的圍觀者對她造成的傷害，比傷害本身更加嚴重，他們時時刻刻的提醒著貞貞，似乎那些痛苦永遠在追隨著她。霞村人讓我們知道，喚醒這些沉睡的人們刻不容緩。

2.重塑新我：在憤懣孤獨中掙扎的貞貞

對于貞貞是否打破了傳統(tǒng)觀念成為時代新女性這一說法，一直是大家爭論的重點之一。從貞貞的行動來看，她擁有舊時代女性沒有的勇敢、樂觀，她不像祥林嫂那樣精神恐懼，也知道“人還是得找活路”，硬著頭皮挺著腰肢過下去，但是貞貞真的對于“失貞”不在意嗎？當(dāng)然也不是的，從貞貞淡淡的言談中，她是在意的，她是消極面對，不愿提及。比如她說：“既然有了缺憾，就不想再有福氣”[22]171，貞貞內(nèi)心認為自己是一個不干凈的人，她難以原諒自己，也不愿接受這樣的自己，所以她只想活在不認識的人面前，這是她逃避現(xiàn)實的一種選擇，也是在自我和他人的貞操觀念上給自己判了死罪。在這點上，貞貞是自卑的，是沒有跨越封建道德觀的。她與祥林嫂不同的是，她是在憤懣和孤單中努力掙扎的人，在接觸了外面的新世界后，貞貞有了可以逃避現(xiàn)實的“世外桃源”，她不相信任何人，她也不需要任何同情與憐憫。

作者是欣賞貞貞的，也許未來的貞貞可以真正地擺脫“失貞”的自卑心理，但是這本身便是一個長期的自我斗爭過程，長期扎根的封建文化又怎么會輕易的擺脫，這是我們整個社會的課題。所以文章的最后，作者給了貞貞一個相對光明的前途——到XX去治病，XX指的是延安，聽說那里是大地方，學(xué)校多，什么人都可以學(xué)習(xí)的，延安在當(dāng)時對于貞貞是個“世外桃源”，不僅可以治療身體疾病，也可以治療心理疾病，同時在延安，貞貞是革命者，是個英雄人物，是個為了革命勝利而奮斗的戰(zhàn)士，這有利于貞貞重新建立自己的尊嚴和自信，重新審視自己的價值。就像馮雪峰在《從<夢珂>到<夜>》中說：“作者所探究的是一個靈魂——那可是更非庸庸俗俗和溫溫暾暾的人們所再能挨近去的新的力量和新的生命”[23]，丁玲同樣對貞貞給與了極大的期待，她相信貞貞的話很快就會實現(xiàn)了。

3.愛的大纛：無視世俗偏見的敘述者

丁玲在塑造貞貞的時候，筆尖始終蘸滿了愛。敘述者“我”對貞貞的態(tài)度是怎樣的呢？“我”不在意外界的眼光，和貞貞像朋友一樣相處，傾聽她的痛苦，并且看到了貞貞身上那不為痛苦壓倒，并且一心向往光明的閃光點，我是欣賞貞貞的，這不是出于憐憫或者同情，而是貞貞帶給我的“新的東西”;同時我也是尊重貞貞的，從未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而是處處考慮貞貞的心情，文中的“我”不愿意傷害貞貞，不會問出貞貞不想談?wù)摰膫獭?/p>

“我”代表的是革命知識分子，從作者視角上看，是完全不同于霞村人的眼光和態(tài)度，作者平等的對待這位遭受苦難的女性，甚至有些崇拜她的勇敢和樂觀，現(xiàn)代意識的核心是對人的尊重，對人的命運的關(guān)注，但是想要真正實現(xiàn)這一目標(biāo)，又會經(jīng)歷多久？沒有人知道，即使過去很多年，我們現(xiàn)在的大部分人只能做到不會像霞村人一樣投去冷眼和蔑視，但是會不會真正做到丁玲這樣，平等的眼光、理解的內(nèi)心、包容的心態(tài)去對待貞貞？能不能真心的讓貞貞拋下過去去過新的生活？這一切都是不敢確定的，這是我們今后的目標(biāo)，也是丁玲令人敬佩的地方。

總有一天，貞貞在大眾眼中，不在是以前的“失貞”者，而是擁有民族氣節(jié)、責(zé)任感強，直[16]面生活的可愛又可敬的女子，我們會像丁玲一樣，崇拜這個歷經(jīng)風(fēng)霜又頑強勇敢的女孩。

丁玲談到寫作這篇文章時候說到：“我想了好久，覺得非寫出來不可，就寫了《我在霞村的時候》。這個時候，哪里有什么作者個人的苦悶?zāi)?，無非想到一場戰(zhàn)爭，一個時代，想到其中不少的人，同志、朋友和鄉(xiāng)親，所以就寫出來了”[24]。

丁玲作為魯迅的學(xué)生，是革命作家，寫作即為了贊揚，也為了批判，從不同視角下的人們對貞貞的態(tài)度中，作者丁玲批判了封建舊觀念，贊揚了敢于反抗的新女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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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馮雪峰.從《夢珂》到《夜》[J]《中國作家》1948年第一卷第二期

[24]丁玲.談自己的創(chuàng)作[M]//丁玲文集（第五卷）[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403

（作者單位：牡丹江師范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