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時候孩子的游戲中,最流行的莫過于彈球兒和毛片兒了,這兩樣?xùn)|西,當(dāng)年的男孩子幾乎沒有沒玩過的。
上世紀(jì)七十年代,一般家庭吃飽穿曖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極少有家長肯花錢給孩子買玩具的。孩子們娛樂的主要方式便是湊到一起在戶外玩各種游戲,諸如彈玻璃球、拍毛片兒、砍柴兒、彈杏核兒、推鐵環(huán)、砸娘娘、跳房子、捉迷藏等。這些游戲大多在戶外進(jìn)行,邊道邊、胡同口、院子里、馬路上,隨便有塊空地就能玩上半天。那時候國家還沒有實行計劃生育,孩子比現(xiàn)在多,一般家庭都是兩三個,多的五六個,獨生子女的家庭比較少見。孩子多,城市住房條件又普遍緊張,在家里孩子們沒什么可玩的。想玩,只好到戶外。玩的內(nèi)容也豐富多彩,花樣翻新,而且還用不著花錢,大多因地制宜,因陋就簡,在簡單的游戲中尋找樂趣。
城市男孩兒當(dāng)中,當(dāng)年最喜歡玩的戶外游戲要數(shù)彈玻璃球了?,F(xiàn)如今五六十歲的中年人對當(dāng)年的情景肯定記憶猶新。
彈球兒實際上是一種變相的賭博,輸贏之中充滿了剌激。因為在所有游戲中幾乎都用不著花錢,唯有這玻璃球得用錢買。那個時候,城市中個體經(jīng)營的小商小販幾乎絕跡,市區(qū)隔好幾條馬路才會找到一個特許經(jīng)營的小雜貨攤,賣點小孩愛吃的糖豆,小孩愛玩的小玩具什么的,這其中就有玻璃球。玻璃球,“亮個兒”的不過二三分錢,“花瓣兒”的也只有六七分錢。即使這樣,小孩們也只能酌情買少量的幾個玩玩。
真正以玻璃球賭輸贏的是稍大一點的中學(xué)生。因為輸贏是玻璃球,對孩子們來說有一定價值,玻璃球得到小攤上花錢買,所以大家比較認(rèn)真,玩得比較復(fù)雜,陣式相對也大。
具體的玩法是:在道邊的土地上畫出20平方米左右長方形的界區(qū),在中間斜著畫個碗口大小的井字,玩者在井字的交叉點上一人擺上一個玻璃球,叫做“穩(wěn)匣兒”,然后幾個人從邊界的角落里依次朝中間的井字彈球,擊中了匣兒中的任何一個球,算是“開匣兒”,開了匣兒才有資格用自己的球去彈別人的球;射中了匣兒中的球,增加一次彈球的機會,或直接對準(zhǔn)對方的球彈,或選好角度,通過與匣中球的碰撞,反彈后接近對方的球,再彈。擊中了,作為贏家,從匣中取走一個球;輸家則拿出一個球補上。以此方式反復(fù)進(jìn)行。
玻璃球只有葡萄大小,距離稍遠(yuǎn),彈中了不易,所以要求準(zhǔn)確,手勁大。為的是能擊中對方,或滾得較遠(yuǎn),讓別人難以擊中。
玩彈球兒,一般都集中在秋冬季節(jié)。下了學(xué),放了假,孩子們湊到一塊,投入忘情,興致勃勃,一玩就是半天,往往連飯都忘了吃。那時候冬天比現(xiàn)在冷得多,有時天冷得凍手,孩子們把手揣起來,彈球兒時,用拇指和食指夾住球,往嘴邊上哈口熱氣,緩緩手勁,照彈不誤。冬天天黑得早,黃昏的街道上總能看見一群群的孩子蹲在地上玩彈球兒。到了吃晚飯時間,家長們找孩子也都奔這種地方喊:“小二,小三,吃飯嘍?!焙⒆觽冏炖飸?yīng)著,仍然蹲在地上堅持要把這一局玩完。直到家長追過來,揪著領(lǐng)子,扽著耳朵,這才一步三回頭極不情愿地往家走。
在馬路邊玩彈球的孩子當(dāng)中,總能找到我的身影。從小到大我的玩心都很大,小時候街面上流行的游戲沒有我不會的、沒有我不精的。用不著謙虛,就連現(xiàn)在偶爾玩玩麻將、撲克,我都算得上技高一籌,贏多輸少。這就叫“干一行愛一行,干一行琢磨一行”,我經(jīng)常以自己的經(jīng)歷教育孩子,“就是玩,你也得動腦子,你也要玩得比別人強”。
話扯遠(yuǎn)了,還說彈球兒。
有一段時間,我對玻璃彈球的癡迷程度到了日思夜想的地步,甚至有時候夢里都夢到我有了一堆五顏六色的玻璃球。當(dāng)時,在我的心里,沒有比亮晶晶、圓溜溜、五彩斑斕的彈球更好的東西了。我曾經(jīng)多少次幻想著,將來有了錢、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一定在一間房的地面上鋪上滿滿一層玻璃球,遺憾的是,直到現(xiàn)在我這個兒時的夢想也沒有實現(xiàn)。
在我的少年記憶中,玻璃球始終是至愛,它陪我度過了無數(shù)個貧困但快樂的日子。上了高中以后,學(xué)習(xí)逐漸緊張,在街上玩的機會少了,但我一直珍藏著幾十個日積月累的玻璃球,裝好一個小布袋,放在我自己的抽屜里。有一次,遍尋不著,問母親,她才告訴我,將玻璃球給了同事的一個孩子。我不敢責(zé)怪母親,但是心里的失落、沮喪可想而知。
二
毛片兒與彈球兒似乎是成龍配套的,稍小一點的男孩兒,那些小學(xué)生,輸不起玻璃球,一般是以彈球兒做工具,勝負(fù)輸贏以“毛片兒”計算。
什么是“毛片兒”,就是在火柴盒大小的硬紙片兒上印有五顏六色的人物圖案的畫片。
毛片兒最早是放在香煙盒里附贈的一種精美的小畫片。
二十世紀(jì)上半葉,隨著紙煙的全面推廣,印刷精美、圖案漂亮的小小毛片兒曾經(jīng)風(fēng)靡一時,與郵票、錢幣并行,成為人們的三大收藏之一。當(dāng)然,誰都清楚,煙畫里裝毛片兒那是商家的一種促銷手段,正面印著風(fēng)景、人物、民俗、故事之類的圖畫,反面印著香煙廣告或文字說明。
在印刷業(yè)落后的年代,收集毛片兒成了一些人的愛好。但是,你要想集齊一套完整的毛片兒,就得多買香煙或是從朋友那里收集。商家為了投其所好,吸引顧客,將《三國演義》《水滸傳》《封神演義》里的人物印成系列毛片兒,一套多到百八十張,集齊一套這樣的毛片兒也算是一項不小的工程。
毛片兒的得名同樣與香煙有關(guān)。1840年以后西方列強的堅船利炮打開了中國的大門,各種洋貨商品開始逐漸流入中國市場。中國人那時管外國人叫“洋毛子”,管外國商品叫“洋貨”,像洋火——火柴、洋蠟——蠟燭、洋灰——水泥等,凡是從國外進(jìn)口的東西大多加個洋字。城市中流行的卷煙最早也是舶來品,人們就把里面裝的畫片兒叫“毛子片兒”,后來簡稱毛片兒。
毛片兒雖然是隨煙贈送的,可香煙得花錢買,有幾個人能為了滿足孩子收集毛片兒而購買香煙呢。于是有些商販便單獨印刷毛片兒滿足孩子的需要。
商販賣的毛片兒,一般像郵票一樣排滿用彩色印在一整張硬紙板上,孩子們買回家將它們一張張剪開。一整張毛片兒往往是一套圖案,自成系列。如《三國演義》系列、《西游記》系列、《楊家將》系列,一幅幅彩繪的人物肖像或臉譜。每個肖像或臉譜旁邊大都印有該人物的名字或綽號,什么及時雨宋江、黑旋風(fēng)李逵、豹子頭林沖,不僅形象逼真,而且文字交代明確。一個孩子往往擁有幾套毛片兒,像集郵一樣,每套的完整性是孩子們追求的目標(biāo)之一。每張毛片兒呈長方形,其大小同郵票相仿或略大些。
我小的時候,上世紀(jì)七十年代,孩子們手里的毛片兒極少用于收藏,大多是為了玩拍毛片兒的游戲。幾個孩子各出幾張毛片兒,正面朝上摞在一起,放在地上。孩子們依次在毛片兒旁邊用手一拍,翻過面來的毛片兒就歸拍者所有,余下的由下一位孩子再拍。這種略帶一點賭博色彩的小游戲當(dāng)年在城市男孩子中相當(dāng)流行。
我們那時玩的毛片兒是粗制濫造的簡裝版,最為流行的是司令、工兵、地雷系列,由淡綠的顏色在白紙片上石印而成,面積比麻將牌略小。
這樣的毛片兒十分便宜,街頭小商販賣的價格是一分錢10張、20張。這種毛片兒,不便于手拍。孩子們拿在手里一賭輸贏。玩法是:司令管工兵、工兵挖地雷、地雷炸司令,三者相互制約,循環(huán)往復(fù)。大一點的孩子則用彈玻璃球來賭輸贏。玩法很簡單:在邊道的土地上,幾個小孩分別從墻邊磕一下,球往前滾??耐昵蛑?,遠(yuǎn)處的球先彈,對準(zhǔn)前面近處的球彈,彈不中,遠(yuǎn)處第二個球再彈,以此類推,直到彈中了對方的球就算是贏,輸家給贏家?guī)讖埫瑑?。第一輪結(jié)束,第二輪從墻邊磕起,重來。
后來小攤上又出現(xiàn)了一種稍微復(fù)雜的陸??哲娢淦餮b備題材的系列毛片兒,一大張硬板紙上印著一套幾十種武器裝備的圖案,買到家后一張張剪開。這些飛機、大炮、艦船印得相對精細(xì)一些,線條輪廓比較正規(guī)。街上的孩子對這些毛片兒規(guī)定了游戲規(guī)則,大致是:陸管海,海管空,空管陸,而每個兵種的武器裝備中也有誰管誰的規(guī)則,比如野戰(zhàn)炮管平射炮、重型坦克管輕型坦克、長槍管短槍、大艦艇管小艦艇、轟炸機管戰(zhàn)斗機、戰(zhàn)斗機管教練機。這種毛片兒的玩法一般都以翻毛片兒為主,正面的圖案朝下,玩時翻過來看誰管誰,所以也叫一翻一瞪眼。每個人單張出,在手中的毛片兒面朝下同時亮底,如果是陸??瘴淦魍瑫r出現(xiàn)形成互相制約,就把這些毛片兒放在一邊接著進(jìn)行下一輪,直到兩個人被先后淘汰出局,這些共有的毛片兒歸一個人所有。
玩毛片兒的游戲在輸贏中充滿了刺激,讓孩子們樂此不疲。
在我的印象中,兒時的生活像是簡陋斑駁、時斷時續(xù)的黑白片,人們貧困而悠閑,在單調(diào)的生活中尋找著單調(diào)的快樂,就像我們玩的毛片兒,色彩單一、構(gòu)圖簡單、印制粗糙,卻令人難忘。
前些年,經(jīng)常想起埋藏在心底的兒時游戲,我就此寫過幾篇小文發(fā)表,沒想到引起了一些讀者的反響??梢姡瑥椙騼?、毛片兒之類的老游戲喚起了人們對逝去歲月的回憶。
隨著孩子一天天長大,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也到了開始懷舊的年齡,這于我是十分可怕和極不情愿的。無可奈何,小時候玩過的游戲仿佛就在昨天,如今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張映勤,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一級作家、編審。出版有《中國社會問題透視》《世紀(jì)懺悔》《話劇講稿》《故人故居故事》《流年碎影》《魯迅新觀察》《浮生似水》《口紅與貓》等十余種。發(fā)表小說、散文、隨筆、評論、學(xué)術(shù)文章等數(shù)百篇500余萬字。部分作品被轉(zhuǎn)載或獲獎。)
特約編輯:劉亞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