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云平,唐 虹,洪榆峰,周 文,王紀波,曹文玲
(昆明理工大學 a.學報編輯部;b.教務處;c.學生工作部;d.馬克思主義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將強化知識產權創(chuàng)造、保護、運用寫入全會決議(1)中國共產黨第十九屆中央委員會第六次全體會議:《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人民日報》2021年11月17日,第001版。,體現(xiàn)出黨對知識產權事業(yè)發(fā)展的充分肯定。國家版權局于2021年12月24日印發(fā)的《版權工作“十四五”規(guī)劃》,為全面貫徹落實黨中央關于知識產權工作重大部署,建設知識產權強國提供了重要版權支撐。《版權工作“十四五”規(guī)劃》任務之十為加強“民間文藝版權保護與促進項目”。該項目提出:“啟動并持續(xù)推進民間文藝版權保護與促進工作。以制定民間文學藝術作品著作權保護條例為契機,摸清我國民間文藝的現(xiàn)狀和保護訴求?!?2)國家版權局:《關于印發(fā)〈版權工作“十四五”規(guī)劃〉的通知》:國版發(fā)[2021]2號,https://www.ncac.gov.cn/chinacopyright/contents/12228/355734/shtml,2022年3月2日。由此,民族文化的版權保護在經歷了反反復復的興起、發(fā)展、低落、再興起的迂回曲折的發(fā)展歷程中,終于迎來了涅槃重生的契機。為了總結和推動我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版權保護的研究,本文將綜述近21年來我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版權保護研究的得與失,探索未來研究的發(fā)展方向。
我國學術界對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版權保護的研究興起于20世紀末和21世紀初,是隨著國內外民族文化版權保護的現(xiàn)實迫切性及《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見》(2005年)、《國家知識產權戰(zhàn)略綱要》(2008年)、關于《深入實施國家知識產權戰(zhàn)略行動計劃(2014—2020)的通知》和《傳統(tǒng)工藝美術保護條例》(2013年修訂) 《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的頒布,以及《關于實施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承發(fā)展工作的意見》(2017年)第10條“實施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發(fā)展工程,進一步完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保護制度”發(fā)展起來的[1]。隨著近年來國家《知識產權強國建設綱要(2021—2035年)》《“十四五”國家知識產權保護和運用規(guī)劃》等一系列法律、法規(guī)和實施意見的頒布,我國學術界掀起了對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版權保護的研究。據(jù)中國知網顯示,我國最早的對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版權研究的學術文章是喬良1998年發(fā)表于《出版參考》第21期上的文章《版權貿易:要重視對民族文化的開發(fā)”》[2],作者呼吁我國在海外版權貿易中應重視對民族文化的開發(fā)。之后,管育鷹[3]56-126、齊愛民[4]、嚴永和[5]、丁麗英[6]、張耕[7]等學者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少數(shù)民族文化、民間文學藝術的知識產權(包括版權)保護的相關問題進行了深入研究。進入21世紀后,我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版權保護的研究逐漸進入了高速發(fā)展的歷史階段。
為了整體掌握這個歷史時段我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版權保護研究態(tài)勢,本研究借助“超星發(fā)現(xiàn)”分析系統(tǒng),以“民族文化” “版權”為主題,在不設定文獻來源和年限的情況下,對國內外相關文獻進行檢索。通過分面聚類、引文分析、知識關聯(lián)分析等進行可視化分析。檢索結果顯示:涉及“民族文化”和“版權”的文獻有4 010條/篇,總被引頻次為4 700次。其后,筆者對2000—2021年間國內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版權的發(fā)文量進行了精確統(tǒng)計。統(tǒng)計方法為:中文、高級檢索;文獻類型排除“標準、專利、音視頻、科技成果”等,選擇 “圖書、期刊、報紙、學位論文、會議論文”;檢索條件選擇主題為“民族文化” “版權”并進行 “學術性”排序;時間限定為:2000—2021年。檢索結果顯示:2000—2021年間國內學者共發(fā)表有關民族文化傳承版權保護的學術文獻為 1 582 篇,總被引頻為4 249次,具體如圖1所示:
圖1 2000—2021年國內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的版權保護發(fā)文量趨勢圖
由圖1可知,近21年來,我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的版權保護研究整體發(fā)展趨勢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
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版權的相關論著發(fā)文量由2000年的7篇增加到2009年的70篇,7年間增加了10倍多,表現(xiàn)為穩(wěn)步增長的態(tài)勢。
此階段可分為兩個階段:一是2009—2010年呈較為快速增長階段,其發(fā)文量由2009年的70篇提高到2010年的134篇,翻了近2倍,表明我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版權研究進入較為快速發(fā)展階段;二是2010—2011年,其發(fā)文量有所下滑,由2010年的134篇下滑為2011年的91篇。整體體現(xiàn)為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版權研究呈曲折發(fā)展的態(tài)勢。
由圖1所示,自2011年后,民族文化版權的發(fā)文量曲線幾乎呈一字直線,表明此階段國內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版權發(fā)文量整體呈穩(wěn)步、緩慢發(fā)展態(tài)勢。數(shù)據(jù)顯示為2011年發(fā)文量91篇,到2021年為78篇。
2000—2021年,我國學術界對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的版權保護研究內容主要涉及民族文化權利主體的確權、權利客體的涵蓋范圍、權利保護機制、保護期限、傳承人及傳播者、經營者三者利益分享、保護模式確定等問題。筆者從以下兩個維度梳理出目前我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版權的研究熱點問題。
因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的內核是非物質文化遺產,我國學者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知識產權保護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幾方面:
1.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知識產權制度的兼容性。針對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知識產權制度的兼容性問題,學者齊愛民、馮曉青、嚴永和、韓小兵、安學梅、高燕梅等都從不同角度論述了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現(xiàn)代知識產權保護的兼容性與差異性。學者高燕梅等認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不斷創(chuàng)新的知識體系,是人類在長期生產、生活過程中創(chuàng)造的智力成果的表現(xiàn)形式,都具有無形性和價值性等特點,并認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知識產權的一種,具有知識產權性與知識產權客體的同質性?!盵8-9]
學者們認為:一是《伯爾尼公約》修正案、《保護民間文學表達、防止不正當利用與其他損害性行為的國內法示范條款》《關于保護傳統(tǒng)和民間文化建議案》《人類口頭及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宣言》等國際條約為民間文學藝術表達在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知識產權框架下的保護,尤其是版權保護奠定了基礎。二是知識產權體系是一個開放的體系,隨著人們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根本內涵認識的不斷加深,開放的知識產權體系必將非物質文化遺產納入知識產權保護領域,進行保護和救濟。三是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知識產權在客體內容上具有共性,表現(xiàn)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文化遺產的內核,而知識產權是人類智力成果和經營標記以及經營性資信而享有的權利,也是一種無形的精神財富[10]5,都具有無形的特點;同時,知識產權與非物質文化遺產都具有利益性,表現(xiàn)為人身權與財產權。四是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知識產權的客體范圍部分重疊。根據(jù)2003年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通過的《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的定義,非物質文化遺產包含的五方面內容與我國《著作權法》第3條“作品”的界定所包含的“口述作品、舞蹈、戲劇、音樂、繪畫、視聽作品、美術、建筑作品”等內容相似度較高,可見,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知識產權的保護客體外延上存在很大程度上的重疊[11-12]。
2.非物質文化遺產知識產權保護模式。正如吳漢東教授所言,因知識產權制度只保護最新成果,不保護智力成果。因此,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來源地的群體或團體,其非物質文化遺產成果被開發(fā)利用,卻得不到任何回報的例子比比皆是。例如,1998年由美國迪士尼公司出品的動畫電影“花木蘭”,以中國民間故事“花木蘭從軍”為題材,其票房收入超過20億美元,之后又于2020年9月改編為同名真人版電影在包括我國在內的世界各地上映,但作為該電影的故事源頭——中國,卻未能受益。為此,學界對以知識產權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提出幾種保護模式:一是綜合保護模式,其代表是齊愛民的“信息論”和李梅的“主體無礙論”[13]126。李梅認為“主體的不確定性和群體性特點,并不構成對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知識產權保護的障礙”,贊成利用著作權、商標權、專利權、地理標志權、商業(yè)秘密權等對非物質文化遺產提供綜合性保護?!盵14]1-51二是民事保護制度,主要針對無形文化遺產提供者給予知識產權保護。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關于實施中華傳統(tǒng)文化傳承發(fā)展工程的意見的通知》等。三是行政保護,包括國家在各省、市、縣設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公布的各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目及代表性傳承人名單、建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數(shù)據(jù)庫、建立傳承人培養(yǎng)制度等。四是建立新的保護機制,即特別保護機制,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持有者、傳承人、傳播者提供知識產權保護[13]131。學者馮曉青認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特殊性決定了單純的行政保護或民事保護都不足以對其進行充分的保護,現(xiàn)實的選擇是行政保護與民事保護雙管齊下[14]1-51。筆者非常贊同此觀點。五是認為重新建立一整套特殊權利保護模式對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保護,不利于與現(xiàn)行知識產權法的對接,建議對現(xiàn)有的知識產權保護體系進行改革,以適應符合非物質文化遺產特點的知識產權的保護。
3.特別權利保護模式及其制度構建。目前,學界許多學者如嚴永和[15]157-243、馮曉青[16]、曹新明[17]75-84等,認為現(xiàn)有的知識產權保護包括著作權的保護,都不足以對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全方位的保護,必須制定并頒布符合非物質文化遺產所需的知識產權全方位保護條例,進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知識產權特別保護模式構建[17]75-84,方能達到真正目的。這其中包括對非物質文化遺產權利主體的認定,認為國家、民族、族群或地區(qū)、個人可以被認定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權利主體。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權利客體,認為凡是經國務院確認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以及地方政府確認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并且已列入國家級或地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才能視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因此,非物質文化遺產權利人不僅應享有專有權、許可權、停止侵害請求權外,還應包括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尊嚴維護權、利益分享權、來源標志權等。曹新明建議采取設立無形文化標志權的特別權利模式進行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17]75-84。近年來,中南民族大學嚴永和教授,在少數(shù)民族民間文化知識產權保護上發(fā)文數(shù)篇,其觀點備受學者們矚目。例如:其論文《論我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非物質文化遺產知識產權保護之制度構建》[18]《我國民族自治地方制定非物質文化遺產知識產權保護法令的幾個問題》[19]39-44《我國民間文學藝術法律保護模式的選擇》等,提出我國民間文學藝術知識產權保護制度“必須進行制度的創(chuàng)新,較好的選擇是參照著作權法,制定‘民間文藝保護法’;參照專利法,制定‘傳統(tǒng)知識和傳統(tǒng)設計保護條例’;參照商標法等商業(yè)標志法,制定‘傳統(tǒng)名號保護條例’”等創(chuàng)新性設想[20]21。他認為“少數(shù)民族自治地方可根據(jù)憲法等相關法律的授權,制定有關自治條例或單行條例,對這些文化遺產的知識產權加以保護”[20]21。另外,王莉霞提出在現(xiàn)行的知識產框架內創(chuàng)設“傳統(tǒng)資源權”來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觀點[21]。這些新觀點將影響到我國學術界乃至法律界,對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知識產權立法推進產生深遠影響。
1.民間文學藝術法律保護模式的選擇之爭。“民間文學藝術作品是由特定的民族、族群或者社區(qū)內不特定成員集體(或個人)創(chuàng)作和世代傳承的,并體現(xiàn)其傳統(tǒng)觀念和文化價值的文學藝術的表達?!?3)國家版權局:《關于〈民間文學藝術作品著作權保護條例〉公開征求意見的通知》,https//www.chinesefolklore.org.cn/index.php?NewsID=13219,2022年3月2日。它具有不確定性、主體群體性、創(chuàng)作動態(tài)性、表達差異性等特點[22]2。民間文學藝術的著作權保護問題是知識產權保護的重要問題之一,我國學界對民間文學藝術著作權保護的研究主要體現(xiàn)在其保護模式的選擇爭議上。具體包括綜合保護模式與單一保護模式,直接保護模式與間接保護模式,著作權保護模式與特別權利保護模式,現(xiàn)行著作權模式和經有限修改的著作權模式[23]25等四種模式上。其中,特別權利保護模式與經修改的著作權保護模式之爭是其爭論的焦點。學界認為在民間文學藝術因其特殊的權利主體的特殊性、權利客體保護范圍的特殊性、保護期限的無期限等方面的特性,與現(xiàn)行的著作權法保護所要求的作品獨特性、創(chuàng)新性、固定性、原創(chuàng)性以及保護期限(著作者生前和死后50年)的規(guī)定等均存在沖突,與現(xiàn)有的著作權法保護民間文學藝術存在困難。為此,大部分學者,如管育鷹、韓小兵、張玉敏、嚴永和、卿越等認為只有對民間文學藝術采取特別著作權保護模式,才能徹底改變目前民間文學藝術在知識產權上得不到全方位保護的尷尬局面,主張盡快制定并實施《民間文學藝術作品著作權保護條例》。張靜雅提出:“在現(xiàn)有的版權保護體系中以創(chuàng)設特別法的形式保護民族文學藝術是相對合理的選擇,將民族文學來源群體作為權力主體,明確傳承人以及相關鄰接權利人的法律地位,并設定權利保護和社會調整機制?!盵23]252014年9月2日,國家版權局印發(fā)的《民間文學藝術作品著作權保護條例(征求意見稿)》,證明此思路的合理性。但“征求意見稿”時至今日未見頒布,也說明民間文學藝術作品著作權保護條例的頒布存在許多問題和困難;同時,另一部分學者,如張耕等認為著作權法的許多內容已在保護民間文學藝術作品,目前我們只需對我國著作權法做一些適當修改或調適,便可對民間文學藝術形成保護。
2. 民間文學藝術特別著作權制度構建研究。學者們提出應擺脫對現(xiàn)有知識產權法的路徑依賴,單獨構建民間文學藝術特別著作權制度,并對特別著作權制度構建設想如下:
(1)民間文學藝術特別著作權權利主體構建。第一,民間文學藝術權利主體存在不確定性,通常按其流傳的形式存在四種類型:一類主體是社會民眾型,指難以判斷其權利主體屬于某個人、某群體或某國家,如民間禮儀和風俗;二類主體是團體型,主要指各種家庭性團體或行業(yè)協(xié)會等,承擔了保護口頭傳說、傳承表演藝術的責任;三類主體是個人,主要指那些在民間文學藝術的傳承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的個人,如沈陽的“故事王”譚振山的口頭文學作為我國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傳承人,作為民間文學藝術傳承的個人主體是全國第一人;四類主體是跨地區(qū)或跨國的主體,如在亞洲地區(qū)廣為流傳的“兄妹(姐弟)配偶型”洪水傳說。中國學者芮逸夫推測,兄妹配偶型的洪水故事或起源于中國的西南,并由此傳播到周圍四方[22]2。據(jù)此四種類型,學者們對民間文學藝術權利主體認定有三種觀點:一是個人主義權利主體觀,即認為特定的民間文學藝術的最初創(chuàng)作,并不是以集體創(chuàng)作為特征的,多數(shù)的再創(chuàng)作和修改也是由一個具體的個人所完成的。因此,應該認定傳承人口頭記錄的固定版本,是民間文學藝術的最新產生的版本,該最新版本的傳承人即認定為民間文學藝術的權利人。學者崔國斌認為“版權法應該放棄集體作者觀, 而賦予傳承人以作者身份, 將民間文學藝術作品視為普通作品, 按照普通的個人作品加以保護, 才能最終解決民間文學的版權難題?!盵24]二是集體權利主體觀,即認為民間文學藝術的創(chuàng)作者可能是個人,但在長期的流傳過程中不斷被人們加工完善,逐漸成為某一地區(qū)、族群的群體作品,創(chuàng)作者的個性已無法體現(xiàn),只體現(xiàn)了某一地區(qū)或族群的特色。因此,學者們認為在我國,少數(shù)民族保有的民間文學藝術,其權利主體應確定為“特定少數(shù)民族或者有關村寨,共同保有某民間文學藝術的某些民族或村寨,則為共同權利主體?!盵19]167-243三是“二元論”權利主體觀,即認為民間文學藝術的權利主體是一種集體和個人二者共生的權利主體結構。民間文學的來源群體享有其特殊著作權權,而對于匯編者、傳承者對其傳承的民間文學藝術作品享有普通著作權或鄰接權。除此之外,當民間文學藝術權利主體確存在缺失時,國家也可作為其權利主體。
第二,民間文學藝術的改編者、收集者應視為著作權人之一,而傳播者應給予其傳播者權利來保護。大部分學者認為,民間文學藝術作品及表達的收集者、整理者和傳播者的權利應得到尊重,我們應尊重他們在民間文學藝術的收集、整理、傳播中所付出的勞動,民間文學藝術作品的收集者、整理者在其收集、整理中付出了創(chuàng)造性勞動,因此應將他們視為著作權人。而傳播者則不能享有著作權人權利,只能享有傳播者權利,可分享該作品傳播中產生的經濟權益。
(2)民間文學藝術特別著作權權利客體的構建。民間文學藝術特別著作權客體主要指通過口頭或身體語言傳授、模仿等方式長期流傳,反映特定的地區(qū)或族群的社會生活特征與文化特征的文藝產品或藝術表現(xiàn)形式。與2003年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通過的《保護非物質文化公約》中所列舉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相比,民間文學藝術客體的范圍更窄,只包括其中特定的民族民間故事、歌舞、曲藝、音樂、工藝美術以及獨特的服飾、建筑等民間文學藝術的表現(xiàn)形式。根據(jù)WIPO的列舉,“民間文學藝術表現(xiàn)形式”的客體包括以下四種形式:一是言語表現(xiàn)形式,如史詩、詩歌、傳說、故事等;二是音樂表現(xiàn)形式,如民歌、民謠等;三是行為表現(xiàn)形式,如舞蹈、游戲、典禮、儀式等;四是有形表現(xiàn)形式,如民間工藝品、雕刻、圖畫、服飾等(4)參見2006年4月“關于遺傳資源、傳統(tǒng)知識、民間文藝與知識產權政府間委員會(TGC)”通過的《關于保護傳統(tǒng)文化表現(xiàn)形式/民間文學藝術表現(xiàn)形式(TCEs/EoF)的目標與原則(修訂)》第三條實體性條款的“受保護的客體”內容。。
有的學者認為現(xiàn)行的著作權法是根據(jù)作品是否有創(chuàng)造性來評判該作品是否可列為保護范疇。民間文學藝術與民間文學藝術作品是有區(qū)別的,有創(chuàng)造性的民間文學藝術符合著作權法的客體要件,可視為作品,可列入著作權保護的范疇,而那些無創(chuàng)造性、僅為繼承性的民間文學藝術不能成為著作權法認可的作品,特別著作權法需要保護的僅僅就是這些具有繼承性內容的民間文學藝術部分[15]167-243。一些學者認為,民間文學藝術的客體不需要達到著作權客體的那么高的“獨創(chuàng)性”,只需要確系是某一族群的創(chuàng)造或保有便可,且不限于“表達形式”,因“思想”與“表達”密不可分,應該一起保護。因此,民間文學藝術特別著作權的客體范圍應界定為民間文學藝術的最新版本的繼承性部分和模仿性部分。
(3)民間文學藝術特別著作權具體制度構建。主要有下列兩種觀點:
第一,民間文學藝術特別著作權的權利內容。大部分學者們對民間文學藝術的權利內容看法基本一致,認為應包括精神權利和財產權利。另外還認為應以權利弱化和利益分享為原則,借鑒公共領域付費使用制度的精神,將特別著作權界定為“經濟補償權”,有的學者主張以“利益分享權”制度來設計保護民間文學藝術的經濟利益。一是特別著作權在精神權利方面的內容。特別著作權權利人的精神權與著作權法的精神權基本一致,但要比著作權法規(guī)定的要嚴格,其特殊性體現(xiàn)為:民間文學藝術要求外來人員要尊重傳統(tǒng)社區(qū)的文化傳統(tǒng)和價值觀念及宗教信仰,不能破壞民間文學藝術的完整性、禁止一切不當使用,如曲意篡改作品、混淆作品來源、在不適當?shù)膱龊鲜褂米髌返?。因此,特別著作權在精神權利方面應享有的權利有標明出處權、發(fā)表權、類似署名權、禁止歪曲權等。在發(fā)表權中,應注明未經某一族群或傳統(tǒng)社區(qū)許可,不得擅自對外以書面形式公開、或進行曲意篡改等事項。二是特別著作權在財產權方面的內容。財產權又稱經濟權,是指權利人對民間文學藝術享有的使用、處分和獲得經濟利益的權利。權利人應享有的財產權包括使用權,包括復制、發(fā)行權、出租權、展覽權、表演權及改編、廣播、翻譯等應由著作權人享有的其他權利。學者們認為特別著作權的財產權包括使用權和獲得經濟補償權,認為民間文學藝術的特別著作權的使用權只局限于當民間文學藝術被營利性商業(yè)行為利用的范圍之內,這既可保護民間文學的傳承與交流,又可保護民間文學藝術在商業(yè)開發(fā)利用時能有效控制并分享其開發(fā)的經濟收入,反哺民間文學藝術原住民或族群。另外,民間文學藝術所獲得的經濟補償權與普通的著作權的獲得報酬權存在一定差異,普通的報酬權通常用于作者或成員的直接分配,而民間文學藝術獲得的經濟補償權通常不能進行成員間的分配,而是用于民間文學藝術的傳承、發(fā)展和交流等公益目的,或促進民族文學藝術來源群體其他文化事業(yè)的發(fā)展[3]22。
第二,以利益平衡為原則的權利共享與權利限制的博弈。首先,國內學者認為對民間文學藝術的特別著作權的保護應以利益平衡為原則,平衡民間文學藝術來源族群或社區(qū)、民間文學藝術持有人、傳承人、商業(yè)開發(fā)者等相關權利人之間的關系,及由此產生的精神權和財產權,盡可能做到利益相關者的利益平衡,才能聚合各方力量,共同為傳承及發(fā)展民間文學藝術做出各自的貢獻。為使各方利益平衡,一些學者建議通過設立基金會的形式以解決利益分配問題,有的則主張將“共管會”或最小級別的民族自治行政機構(民族鄉(xiāng)、自治縣)作為可供選擇的民間文學藝術權利所有人的代表模式 。其次,在各方利益平衡的原則下,學者們認為必須對各方利益進行權利限制。這包括:一是民間文學藝術的合理使用。與著作權法相類似的在如族群內、教育科研等使用的,可不經授權、無償使用但需標明出處;二是不需征求著作權人許可而使用該作品,但必須支付報酬的;三是必須經過著作權人法定許可方可使用該作品的;四是特別著作權保護期限的問題。鑒于民間文學藝術是歷經千年并在長期傳承中不斷發(fā)展演化的藝術,具有活態(tài)性,無固定期限的特點,許多專家主張民間文學藝術的特別著作權保護期限應為無期限。這一觀點為2014年國家版權局印發(fā)的《民間文學藝術作品著作權保護條例(征求意見稿)》第15條“民間文學藝術作品的保護若無時間限制”所采用。但是,也有一些學者對此又提出質疑:民間文學藝術的保護無時間限制,無形中對于傳承與發(fā)展民間文學藝術設置了障礙,有違國家保護民間文學藝術的初衷,建議根據(jù)具體情況設置一定的保護期限,可更有利于民間文學藝術的傳承與發(fā)展。
經過21年的發(fā)展,我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版權保護研究取得了一系列成就。具體來說,表現(xiàn)在如下幾個方面:
1.涉及學科多樣,形成了眾多學科合力研究的格局。從學科分布看,政治和法律(36.38%)與文化、科學、教育(33.48%)占據(jù)研究的主導地位,其他依次是藝術(8.3%)、經濟(6.76%)、文學(2.8%)、歷史和地理(2.66%)、工業(yè)技術(2.63%)、醫(yī)藥和衛(wèi)生(1.81%)(見圖2)。
圖2 2000—2021年我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的版權保護的中文學科分類統(tǒng)計
從總體來看,政治和法律、文化科學和教育等基礎學科仍然是我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版權研究的主導。但近年來,我國學者在非物質文化遺產知識產權保護與民間文學藝術的著作權保護兩大領域,成果豐碩,極大地豐富了民族文化知識產權的研究,也拓展了我國知識產權保護的本土化與國際化融合的空間。
2.研究文獻積累豐碩。(1)期刊論文。據(jù)“超星發(fā)現(xiàn)”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2000—2021年間我國期刊刊發(fā)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的版權研究論文共 1 582 篇,按期刊發(fā)文量排序為北大核心期刊、南大核心期刊、中信所統(tǒng)計源期刊、中國社科院A類期刊、中科院CSCD引文庫期刊等。在刊載的民族文化版權的期刊中,《傳播與版權》發(fā)文205篇,占13%,其次是《電子知識產權》《法制博覽》《知識產權》發(fā)文20篇,占1.3%。
(2)學位論文。我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版權研究的學位論文的刊發(fā)量位居第二,有780篇。其中:張耕的《民間文學藝術的知識產權保護研究》通過對民間文學藝術知識產權保護問題進行了較為深入而系統(tǒng)的研究,分析了民間文學藝術的基本理論問題和立法現(xiàn)狀,進而對民間文學藝術知識產權保護的主要制度包括版權、地理標志和反不正當競爭制度進行了探討;張君的《論少數(shù)民族傳統(tǒng)文化知識產權保護的主體》[21],認為縱觀國內外多種保護機制,只有以知識產權為核心才能在當前形勢下對少數(shù)民族文化形成有效保護。另外,李依霖的《少數(shù)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法律保護研究》、韓小兵的《中國少數(shù)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律保護基本問題研究》、鐘慧的《民族地區(qū)傳統(tǒng)知識產權的立法保護》等學位論文,從國際、國內的民族文化立法的分析入手,對我國學者提出的民族傳統(tǒng)文化、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法律保護觀點進行了梳理,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在學術界產生了一定影響。
(3)學術著作。比較有代表性的論著有管育鷹的《知識產權視野中的民間文藝保護》(2006)、丁麗英《傳統(tǒng)知識產權的權利設計與制度構建——以知識產權為中心》(2009)、李秀娜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知識產權保護》(2010)、黃玉燁《民間文學藝術的法律保護》(2006)、楊建斌《知識產權體系下非物質傳統(tǒng)資源權利保護研究》(2011)、張西昌的《傳統(tǒng)手工藝的知識產權保護研究》(2015)、卿越的《民間文學藝術著作權保護模式探究》(2015)等。其中,張西昌從我國傳統(tǒng)手工藝的保護現(xiàn)狀出發(fā),結合我國傳統(tǒng)手工藝人如泥人張、剪紙藝人庫淑蘭等維權的困境,深入剖析了我國傳統(tǒng)手工藝在知識產權保護上面臨的權利主體確權、權利客體認定、采風者與民間藝人之間關系、利益分享機制的構建等問題,提出了自己的一些觀點[25]。而卿越《民間文學藝術著作權保護模式探究》,對民間文學藝術特別著作權保護模式進行了深入探討,從法理上探討了民間文學藝術特別著作權的主體與客體、具體制度的構建,特別著作權的經濟權利、精神權利、權利期限等問題的構建,是民間文學藝術特別著作權問題的理論創(chuàng)新[26]。
綜上,2000—2021年我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的版權保護研究中各類學術發(fā)展趨勢曲線如圖3所示,期刊論文占主導,學位論文次之,會議論文及專著隨后。但從以上分析可見,無論是期刊論文還是專著,我國學者對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的版權研究都日益深入,涉及民族學、知識產權、政治、文化等各領域,且具國際視野,彰顯了我國學者在此問題上的學術眼光。
1.跨學科。學者們從各自學科的視角來研究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版權,相關研究成果也發(fā)表在出版、法學、民族學等不同學科的學術期刊上。這些文章主要刊登在出版、管理、民族學等期刊,涉及多個學科。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研究呈現(xiàn)出明顯的跨學科特征。
2.實踐性強。近年來,中南民族大學嚴永和教授及其團隊在致力于民族文化知識產權特別權利保護制度構建上成果豐碩,出版的專著《民間文學藝術的知識產權保護論》(2009)及《傳統(tǒng)文化資源知識產權特別權利保護制度的構建》(2020)所提出的觀點受到國家版權局的重視和采納。
1.研究主題單一??傮w來看,政治和法律、文化科學和教育等基礎學科仍然是我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版權研究的主導。而具備國際性眼光的研究成果相對較少,從政治學和經濟學角度研究我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的版權更是偏少。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的版權,不僅僅是一個文化問題和法學問題,而且也是一個關系到民族的團結和穩(wěn)定,國家社會經濟發(fā)展的重大政治和經濟問題。社會科學總論(1.16%)、語言和文字(1.09%)、哲學與宗教(1.02%)、農業(yè)科學(0.89%)等學科領域還有待拓展(見圖2)。
2.研究方法單一。目前,此類規(guī)范研究較多,實證研究相對較少;實證研究中定性研究較多,而定量研究成果相對較少。此外,就研究本身來說,許多成果的材料不扎實,論證不充分,較為粗糙,結論大而失當,研究成果的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較小。
3.理論創(chuàng)新不夠。目前,中國社會各界對于加強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版權保護已經達成了共識,但是對于究竟如何加強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版權保護,保護的方式、方法和模式的研究卻相當不深入。目前,能夠為實務部門提供直接理論指導的研究成果還相對缺乏,整體上講理論創(chuàng)新不足。一方面是由于學者們對現(xiàn)實情況的了解不夠全面,另一方面是由于學者們掌握的理論分析工具還相對有限所致。
圖3 2000—2021年我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的版權研究各類型學術發(fā)展趨勢曲線圖
1.研究學科和主題需要進一步的拓展。除了原有的文化學和法學的研究外,在未來應加強政治學和經濟學領域的諸多話題。例如,將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版權保護與民族團結,以及邊疆地區(qū)精準扶貧等結合起來展開研究,拓展對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版權保護研究的深度和高度。
2.細化研究方法。就研究方法而言,在未來也需要取得突破,相關實證研究的成果應該進一步增多;同時,交叉研究應該受到學者們的重視,從政治、經濟、法律和文化等多角度審視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版權保護問題應該是常態(tài)。最后,理論要聯(lián)系實際,未來不但應該加強理論研究,而且應該重視理論成果在實踐中的轉化和運用,重視實踐創(chuàng)新。
我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版權保護研究起步較晚,但發(fā)展較迅速,隨著國家知識產權戰(zhàn)略的推進,我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版權保護研究備受學者們的廣泛關注,尤其在非物質文化遺產知識產權保護研究領域碩果累累,其中不乏被國家相關法律法規(guī)所采用。鑒于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特殊性和現(xiàn)行著作權法保護的局限性,我們呼吁國家層面盡快制訂“民族文學藝術作品著作權保護條例”,完善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版權保護相關制度,方能從根本上解決我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傳承日漸消弭的危境。當然,其間的許多問題,包括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和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等機構都備受困擾,學者們的觀點各異也屬正常。在實踐中摸索、在摸索中前進,探索出一條適合中國國情的少數(shù)民族文化版權保護之路,是我們肩負的歷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