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弗里德里希風景畫的象征性

卡斯帕·大衛(wèi)·弗里德里希作為德國浪漫主義繪畫藝術的先驅(qū)，其筆下的風景畫不同于荷蘭風景畫家那樣描摹現(xiàn)實生活中的景致，也不同于約翰·康斯特布爾和約瑟夫·馬洛德·威廉·透納那樣以形象的繪畫歌頌自然，而是描繪心中所見之物，通過化自然事物為象征物來傳達虔誠的信仰和對生命的思考。象征性作為弗里德里希風景畫創(chuàng)作的重要特彳正，無論是對于作為其來源的德國浪漫主義思潮，還是其在作品中的體現(xiàn)方式，以及對于后來繪畫的影響，都值得分析和研究。

一、象征性的思想源頭

弗里德里希帶有象征性的風景畫是在德國浪漫主義的時代背景下產(chǎn)生的，其象征性或許也與當時德國的浪漫主義思潮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可能在不同程度不同方式上受到政治、文學、哲學和宗教思想的影響。

17、18世紀德國封建專制主義勢力十分強大，資產(chǎn)階級軟弱無力、政治昏庸，而法國大革命和拿破侖戰(zhàn)爭對德國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促使德國開始思考民族問題，德國浪漫主義運動就在法國大革命的直接影響下出現(xiàn)了。德國早期浪漫主義在政治思想上爭取個性解放，強調(diào)個人的獨特性，反抗啟蒙運動的“人性到處是同一”的普遍觀念。施萊爾馬赫說：“每個人以他獨特的方式表現(xiàn)自己的人性……因此人性盡可能以各種方式揭示自己?！辈榈峦嗽谌诵苑矫姘严笳鞫x為“表現(xiàn)思想和情感的藝術，通過不加解釋的象征符號，在讀者心里將它們重新創(chuàng)造出來”。弗里德里希在其政治思想的影響下，在風景畫中充分表現(xiàn)他自己的個性和情感，而象征作為他表現(xiàn)精神性風景畫的藝術手段，在一定程度上和強調(diào)個性的政治思想有著間接的影響關系。

德國早期浪漫主義運動最先在文學領域發(fā)起，以一大批文人的實踐和理論為主體，其中作為發(fā)起人之一的路德維?！さ倏伺c弗里德里希在德累斯頓交往并結(jié)為摯友，使弗里德里希了解到了很多人的文學理論。1796年，德國浪漫主義文學先驅(qū)人物瓦肯羅德就已經(jīng)提出浪漫主義文學的象征主張，他認為藝術同自然一樣具有神秘隱喻的力量，不同之處在于藝術把精神性的東西賦予在具體的物中，通過這種隱晦的方式達到對崇高精神的追求。詩人諾瓦利斯在他的“斷片”中記載“花乃是我們的精神秘密之象彳正”“光是純粹沉思的象彳正”?！兑鬼灐肥顷P于黑夜和黃昏的詩歌，其中黑夜象征著對消逝生命的無限憧憬。在諾瓦利斯筆下，人們熟知的東西被賦予了崇高的意義，它們變得神秘、未知、浪漫。德國詩人奧古斯特·威廉·施萊格爾給外在事物遮上了神秘的面紗，把美的本質(zhì)藏在了感性的形式下。作家路德維?！さ倏艘詰騽〉男问健⒎粗S的特點暗喻他的思想表達，將他的浪漫主義持續(xù)“浪漫”下去。以上這些德國早期浪漫主義文學家在他們的文學理論中、創(chuàng)作中和著作中都有關于象征的內(nèi)容和表達。我想，弗里德里希風景畫充滿了象征性多少與這些文學家的思想有關。

德國浪漫主義興盛的時代同時也是德國哲學體系化的時期。浪漫主義思想最早來源于以伊曼努爾·康德、約翰·戈特利布·費希特、弗里德里?！ね贰ぜs瑟夫·謝林等人為代表的唯心主義哲學，他們注重人的內(nèi)心世界，主張發(fā)揮人的主觀能動性，充分展現(xiàn)作者的精神世界。其中謝林早在1797年的一篇雜志論文中說道： “我們的身外之物絕不只是物質(zhì)性的東西，它們可能只是受造物，只是一種精神的產(chǎn)品。”而后在《藝術哲學》中，他進一步闡釋藝術的其中一個特征是普遍和特殊的統(tǒng)一，包括圖式化、比喻和象征三種藝術表現(xiàn)方式，其中他提出，圖式化是普遍表現(xiàn)特殊，比喻是特殊表現(xiàn)普遍，二者的統(tǒng)一是藝術的特征（即象征），這里觀念與代表觀念的物是統(tǒng)一的。弗里德里希表達了相同的思想： “一個畫家不僅僅要畫他們眼前看到之物，還要畫存在于他們心中之物?！彼娘L景畫中描繪的任何物體都不僅僅是單純的現(xiàn)實，還是他無限的精神渴求。這和浪漫主義哲學的思想是相一致的。

德國早期浪漫主義同樣具有濃厚的宗教背景，浪漫主義者的理論大多帶有濃厚的宗教神秘主義色彩，其形成與中世紀基督教文化密切相關。他們追求中世紀的思想，將美學和宗教合在一起，認為藝術來自基督教，基督教社會是他們的烏托邦。海因里?！ずＤf： “中世紀藝術和生活中呈現(xiàn)出來的各種象征的整個體系，無論到什么時代都會激起詩人的驚嘆。”這時期的象征帶有泛神論的傾向。黑格爾認為中世紀的文藝因受到基督教文化的影響而具有象彳正性和神秘性，德國早期浪漫主義者的宗教意識也正是強調(diào)這種神秘和象征。弗里德里希是一名信仰新教的虔誠派信徒，他的風景畫充滿了神秘的宗教氣息，這種宗教氣息正是由自然形式的象征來傳遞的。

藝術不能脫離所處的時代，弗里德里希所處的德國浪漫主義時代，無論是政治、文學、哲學還是宗教思想，都有關于象征的內(nèi)容，至于這些思想對于弗里德里希的影響，我覺得可以用霍夫曼的觀點來表達： “我不知道弗里德里?？戳四谋菊苋说闹鳎乙膊恢浪诟绫竟洗髮W的時候甚至更早的時候聽到了有關這些哲人的什么觀點，但可以肯定的是，弗里德里希不是一個投機的思想者……但弗里德里希的文稿中確實是包含了他對自身藝術以及他同時代人的藝術的洞察力……弗里德里希深知沒有一個人可以成為‘廣泛的標準;美是沒有規(guī)律和原則的; ‘判斷藝術僅僅沿著它那條好走的路徑前進;每一個自然現(xiàn)象都可以作為藝術的素材并且高尚的人在每件事物上都能找到上帝?！?/p>

二、象征性的體現(xiàn)

弗里德里希不同時期的精神世界在他的風景畫中通過不同的象征形象得以充分體現(xiàn)。

19世紀初因他的自然風景畫嵌入宗教的祭壇而得到廣泛的宣傳，后又因政治因素阻礙了其職業(yè)生涯，這時期弗里德里希的畫作中高聳的山峰、空曠的田野、灰暗的樹、磐石上的十字架、哥特式的建筑是他崇高的宗教信仰的象征;密集的松林、咄咄逼人的巖石等有其政治情感的表述;19世紀30年代他身患重病，一貧如洗，直到1840年去世。在這段他生命的最后時期，他筆下遼闊的大海、平靜的帆船是其生命進展和時間流逝的喻示;散落的墳墓、殘損破敗的廢墟是生死的暗示。弗里德里希從早期享有聲譽到晚年默默無聞地死去，他的象征性藝術與他不同時期的精神世界密不可分。山峰、田野、枯樹、教堂、墳冢、十字架、大海、帆船等，都不再是僅僅詮釋一個單純的自然事物，而是都具有其確切的象征含義，從而引…超自然的崇高體驗，能夠與觀者建立一種情感聯(lián)系，讓觀者感受到其風景畫深沉的內(nèi)涵。

三、象征性的風格對后來繪畫的影響

弗里德里希的藝術價值是逐漸被認識的。在他1840年去世后很長一段時間，弗里德里希幾乎被人們遺忘了，直到19世紀末葉象彳正主義的產(chǎn)生，藝術開始致力于表現(xiàn)個人的主觀世界，弗里德里希的新自然才被人們逐漸熟知，在20世紀之后引起了藝術界的廣泛重視。弗里德里希以其化自然為精神的象征性藝術風格，對后來的象征主義、超現(xiàn)實主義、表現(xiàn)主義等流派的發(fā)展都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象征主義畫家阿諾德·勃克林把自然中的物像重新組合，以一種神秘、肅穆、陰冷的畫面意境宣示一種生死觀，呈現(xiàn)生死的對立，寓意對生命與死亡的無限思考;挪威象征主義畫家愛德華·蒙克描繪人類的內(nèi)心世界，他的筆下有孤獨與恐懼，有絕望與死亡;形而上畫派的馬克斯·恩斯特，用隱喻來創(chuàng)作，其充滿想象力與荒誕感的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也受到弗里德里希的影響;比利時畫家馬格利特的畫耐人尋味，他意化熟悉的事物，讓現(xiàn)實被遮蓋，以符號暗示真實，口乎應了弗里德里希的象征;表現(xiàn)主義藝術家在其影響下通過象征的手法繼續(xù)尋找表達人內(nèi)心的通道、挖掘人的悲劇意識，揭示表象背后的真實，如著名的表現(xiàn)主義團體“橋社”，他們的作品帶有象征主義傾向，強調(diào)畫家個人的精神，他們以各種方式、各種風格進行探索，使情感得到宣泄，精神得到釋放;抽象表現(xiàn)主義畫家馬克·羅斯科的作品所體現(xiàn)的精神性和弗里德里希是如此的一致;還有后來作品象彳正著對德意志的民族精神和浪漫主義傳統(tǒng)重新挖掘的新表現(xiàn)主義藝術家安塞姆·基弗，還有受弗里德里希浪漫主義風景畫影響最大的格哈德·里希特等人，他們和弗里德里希有著內(nèi)在的聯(lián)系，在精神性象征這一層面都能看到弗里德里希的影子。弗里德里希象彳正性的風景畫為之后藝術的發(fā)展提供了強大的精神支撐，也為后人了解浪漫主義提供了有價值的參考。

四、結(jié)語

弗里德里希作為德國早期浪漫主義代表畫家，其風景畫帶有的象征性特點在德國浪漫主義時期的政治、文學、哲學和宗教的背景中看到了源頭，在這些思潮的影響下，他在風景畫中借自然事物為象征物，傳達神秘的宗教氣息、強烈的愛國情緒、死亡和新生的超越以及人類命運的終極思考，這種賦予風景畫以精神性的象征特點對后來的各個畫派在不同程度上都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對當今時代的藝術創(chuàng)作也具有極大的參考價值。[作者簡介]馬梅，女，漢族，遼寧大連人，西安美術學院版畫系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水彩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