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雨曦 浙江省杭州市富陽區(qū)永興中學初三(12)班
父親很早睡了,今天依然是我擺攤。
我費力地把船推出碼頭,船穩(wěn)穩(wěn)地落在大團大團的云上,月亮就在我身后。
我在船頭點了一支蠟燭,支起船槳。船出了碼頭,我便可以看到夜幕下的人間。燭光映入眼眸,月亮像米粒一般消失在身后。
我們有一個好聽的稱呼——解愿人。這是維持世間平衡的工作之一,說簡單點就是雜貨店。我們的工作,是尋找心中念想過深的人,他們心口會升起藍色的火光,我們需要找到他們,把他們需要的“物件”賣給他們,以這些火焰作為交換。
當有人對某些事的渴望達到危險值時,我們就會幫助他們放下執(zhí)念,或者讓他們重新找到光明。因為如果他們的執(zhí)念化為怨念,影響了別人的命運軌跡,就會打破平衡。
乘著云在林立的高樓間穿梭,我瞇縫著眼,看到一幢高樓間有一抹別樣的藍光。
找到了。
我看到一個穿著藍條白紋衫的女孩坐在陽臺上,柔柔的月光落在她的臉頰上,恬靜而美好。
我悠悠地把船停到她身邊。
“晚上好,我是解愿人?!蔽覝睾偷乜粗?,“我可以幫你化解心結?!?/p>
女孩微微驚詫,疑惑地看著我:“真的嗎?怎樣可以幫我?”
船浮在空中,向著陽臺展開一塊木板,我打開布袋,里面的東西傾瀉而出,琳瑯滿目:飄著雪的水晶球、有著狡黠笑容的狐貍面具、生機勃勃的向日葵……各種小玩意。
“你可以挑選一樣,它們可以是你愿望的寄托,也可以是你心結的具象?!?/p>
“可是我不知道我該選哪樣?!?/p>
“心之所向?!?/p>
“那,報酬呢?我,我……沒有什么可以回報你。”
“沒事,我只需要——”我抬手指向她的心口,“你了卻的心愿?!?/p>
“對你有什么好處嗎?”她固執(zhí)地問道。
“生意人不會讓自己吃虧的。攢滿一千個愿望,我就可以許下自己的愿望,即刻生效。”我溫柔地對她微笑著說。
她費力地撐起身子,仔細挑選。
她猶豫不決,無從下手時,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八音盒。
蛋糕樣的底座,上面立著一個優(yōu)雅的少女,穿著淡粉色的芭蕾舞裙,精致淡雅的裙邊是展開的羽翼,像一只白天鵝,高貴而美麗。
但她是殘缺的。
一只修長勻稱的腿立在底座中央,而另一只本該舞向天空的腿卻不見了,從膝蓋下生生截斷,粗糙的破碎處像被撕扯下的羽翼,蒼白又無力。
她鬼使神差地轉(zhuǎn)動八音盒發(fā)條,音樂淙淙地流淌而出。
是因為月色太過冰涼嗎?溫柔的曲調(diào)竟含著幾絲悲傷。
芭蕾舞者隨著音樂舞動身姿,沒有了修長的腿在空中劃過的優(yōu)美弧線,像一具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
“看來你已經(jīng)有了選擇。那么,祝你有一個好夢?!?/p>
空靈清脆的樂曲在這個小小的角落縈繞,女孩沉沉地睡著了。她緊緊地抱著殘缺的芭蕾舞者的八音盒,像緊緊地抱著一個破碎的夢。
我凝望著她稚嫩的臉頰。
良久,樂曲在黑夜中漸漸停歇,穿著芭蕾裙舞動的少女也停止動作。月光下,我能清晰地看到她蒼白臉頰上細細的絨毛。我看到了她徐徐滾落的淚珠,也看到了她唇邊漸漸浮現(xiàn)的笑容。剎那間,一抹藍色的火焰騰空而起,我打開一盞暗淡的燈,藍光落入那盞油燈中,變成了橙紅色,散發(fā)著溫暖的光。
“忘了這一切吧?!蔽一厥祝侵话艘艉性趯庫o中消散成幾點星光,像碎珠。
當我撐起船槳,窗邊傳來了動靜。
父親抱起沉睡的女孩,將她輕輕放在病床上,凝視著她淚痕未干的臉頰,靜靜地守在她的身邊。
我沉默地看著這一幕,雙手微微戰(zhàn)栗。
高樓大廈隱沒在身后,我在云端駛向皎皎皓月,漸行漸遠。
燈盞倏地亮了起來,像數(shù)千只仲夏夜的螢火蟲,在夜幕間暈染。
在搖曳的火光中,我看見了那個女孩的過去。
父親高高抱起年幼的她,讓她坐在自己肩上。看著臺上翩然的舞者和他們光芒萬丈的眼眸,女孩的眼中有了一抹明亮的光芒。
火光流轉(zhuǎn),女孩在自己的燈光下,成了潔白的天鵝,她的翅膀盛滿了光芒?;仨凰?,看到了臺下的父母。母親向她招手,又微笑著別過頭去抹淚;父親也在鼓掌,昏暗的臺下,一絲水光隱匿在漸顯溝壑的眼角。
我無言地看著這一切。
聚光燈終暗了下去,在一片驚心動魄的噪音后,她倒在血泊塵土中,一只腿支不起女孩飛舞的夢。
她在黑暗中蹣跚前行,仿佛永遠走不到盡頭。驟然間,在漫長的黑夜,她看到前方有一抹光,一只精巧的八音盒在低吟淺唱,歌聲中,失去腿的少女依然在自由起舞。
月光越來越明亮,像雪花落滿了雙肩。
回到碼頭,我把船固定好。橋的盡頭是一棵參天古樹,嵌在樹干上的窗戶透著微弱的光。
我提著油燈,掀開門簾走了進去。橙紅色的火光很柔和,溫暖的光涂抹在睫毛上。解愿人,解的也許并不只是別人的愿望。
我順著樓梯而下,直到窗外的景色快逼近人間的燈火。我打開了一扇門,火光傾瀉而出,溫暖的光芒盈滿了整個小屋,每一個角落都明亮而溫暖。走進房間,合上門,我把燈盞里的火焰倒入一個錐形的透明小罐中。無數(shù)個同樣盛著火焰的罐子擺在一面高不可攀的墻上,火光閃閃爍爍地從最底層開始蔓延向天空,頂端有星星點點的光。
我坐在橫亙于半空的木架上,倚著扶手,輕聲數(shù)著:“……899,900……930,931?!?/p>
我細致地,一遍接著一遍,仿佛不愿數(shù)完一般?!案赣H,”我垂著眼眸,“第931個……”
“你什么時候會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