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書院四賢祠與明清潁州西湖開發(fā)

孟義昭

一

皇祐元年（1049），北宋名臣歐陽修出知潁州，醉心于潁州西湖的風(fēng)景名勝，便在西湖南岸創(chuàng)建書院，是為西湖書院。西湖書院創(chuàng)立后，名氣日益擴大，成為潁州最早、最著名的書院之一。

明代是西湖書院發(fā)展的重要時期。正德年間，進士出身的兵備道孫磐較為重視地方文教，修復(fù)西湖書院。嘉靖十四年（1535），在兵備道李宗樞的主持下，潁州判官呂景蒙重建西湖書院。李宗樞離任后，兵備道陳洙、孔天胤繼續(xù)主持重建書院事宜。直至嘉靖十六年，這次重建工程才徹底完成。李宗樞、陳洙、孔天胤等三位兵備道均為進士出身，喜好風(fēng)雅，推崇文教，故極力興復(fù)西湖書院。正是在這次重建工程中，西湖書院增添了一處重要的人文景觀—四賢祠。

四賢祠位于西湖書院中央位置，前為露臺，后為梧月柳風(fēng)堂，左右兩側(cè)為廂房，旁邊還有學(xué)舍等重要建筑。四賢祠是潁州一處重要的祭祀場所，其祭祀對象為北宋時期晏殊、歐陽修、呂公著、蘇軾等四位先賢。潁州地方官每年赴四賢祠致祭兩次，時間分別固定在春、秋仲月上戊日。明朝滅亡后，清朝潁州地方官延續(xù)了西湖書院四賢祠祭祀制度。

二

明清時期，潁州已設(shè)有名宦祠，祭祀對本地做出重要貢獻的歷代官員。晏殊、歐陽修、呂公著、蘇軾，均在名宦祠祭祀之列。那么，潁州官員為何又在西湖書院另建四賢祠專門祭祀這四位北宋先賢呢？當(dāng)時創(chuàng)設(shè)四賢祠工程的實際執(zhí)行者是呂景蒙，他在《重建西湖書院記》中回答了這一問題：

文忠之出守也在茲，其退老也在茲，言行教化之孚于民最深，人之感而思之，雖久不忘，宜也，此西湖書院之所以不可不復(fù)也。復(fù)之何如？曰：復(fù)西湖則筑堤防、環(huán)樹木、置佃丁、額水利，歲取直以備書院之費。復(fù)書院則中為四賢祠，前為門，又前為坊，后為梧月柳風(fēng)堂，最后為勝絕亭。東西直為廂，周為垣，入垣為直道。駕湖為步，雖未敵昔者之盛，而昔賢之蹤跡其亦可象也已。其兼祀晏、呂、蘇三賢者何？曰：報功也。元獻出守，植柳建亭，西湖之名始著，所以開文忠之先也。正獻踵之，為建堂于湖之滸，端明則又播之聲律，傳之縉紳，而西湖之盛，洋洋乎在天下人之耳目矣，皆所以繼文忠之后也，并祀不亦宜乎？

記文內(nèi)“文忠”“元獻”“正獻”“端明”，分別指歐陽修、晏殊、呂公著、蘇軾。

晏殊。慶歷年間，晏殊入朝為相，不久遭到彈劾，復(fù)以工部尚書出知潁州。在潁州為官時，晏殊極為喜愛潁州西湖，曾在西湖北渚建清漣閣，并在閣前親自種植兩株柳樹。此后，潁州士庶為紀(jì)念此事，在西湖建雙柳亭。晏殊不僅位極人臣，而且詩詞文章享譽文壇，在當(dāng)時名滿天下。他的這一舉動，在各地廣為流傳，使?jié)}州西湖名氣逐漸擴大。

歐陽修?；实v元年，歐陽修出知滁州，不久改知潁州。在潁州期間，歐陽修大力開發(fā)潁州西湖，主要包括興水利、設(shè)書院兩個主要方面。他倡導(dǎo)堵塞白龍溝，注水西湖，灌溉腴田，以為民利。歐陽修將開發(fā)潁州西湖與振興潁州教育有機結(jié)合，在潁州西湖創(chuàng)建西湖書院，改善了潁州學(xué)風(fēng)，為潁州教育事業(yè)做出重大貢獻，而且在潁州西湖新增一處最為重要的人文景觀。歐陽修致仕后，終老于潁州西湖，是潁州西湖開發(fā)史上最重要的一位人物。

呂公著?；实v元年，呂公著通判潁州。在此期間，呂公著與知州歐陽修為講學(xué)之友，建立了良好的友誼。熙寧年間，呂公著升任御史中丞，因反對王安石變法，被迫出知潁州。熙寧四年（1071），歐陽修以太子少師致仕，正式定居潁州。當(dāng)時年近八十的趙概專門赴潁州西湖拜訪歐陽修，流連一月有馀。在此期間，二人縱游名勝，高談劇飲，成為一時盛事。呂公著在潁州西湖建會老堂，作為兩位長者會晤之所，并設(shè)酒宴款待，成就了一段君子之交的千古美談。

蘇軾。元祐六年（1091），蘇軾以龍圖閣學(xué)士出知潁州。到任潁州后，蘇軾撰寫《潁州到任謝執(zhí)政啟》，在啟文中說：“入?yún)山?，每玷北扉之榮;出典二邦，輒為西湖之長?！痹v年間，蘇軾先后出知杭州、潁州，與兩地西湖都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所以自命為“西湖之長”。蘇軾對潁州西湖極為喜愛，并且浚治西湖以及境內(nèi)溝洫，有效改善了當(dāng)時潁州西湖的整體水環(huán)境。

晏殊、歐陽修、呂公著、蘇軾相繼在潁州為守，都曾宴賞于潁州西湖。當(dāng)時潁州西湖亭臺之勝、詩酒之樂，與杭州西湖齊名。明代潁州人、官至兵部尚書的張鶴鳴在《西湖松喬祠記》中指出：“唐許渾從事于潁，已有‘蘭堂桂楫之句。至宋，晏、歐、呂、蘇相繼守潁，賦詩飲酒其間，西湖之名遂滿天下。后之君子仰四公高風(fēng)，立祠湖上，別創(chuàng)書院，仿佛槐市之遺?！痹趶堹Q鳴看來，北宋四賢圍繞潁州西湖的賦詩飲酒、文人交游行為，使?jié)}州西湖名滿天下。

晏殊、歐陽修、呂公著、蘇軾對潁州西湖的歌詠，以及他們在潁州西湖進行的文人雅集活動，極大地提高了潁州西湖的地位。北宋四賢皆為文壇領(lǐng)袖，創(chuàng)作了大量詩詞篇章，其中不少詩詞內(nèi)容與潁州西湖關(guān)系密切。歐陽修謳歌潁州西湖詩詞最多，共計四十七首，蘇軾也有三十九首，晏殊、呂公著則相對略少一些。特別是蘇軾的詩歌名句“大千起滅一塵里，未覺杭潁誰雌雄”流傳最廣，細膩表達了作者不知杭州西湖和潁州西湖哪個更勝一籌的矛盾心理，生動闡釋了潁州西湖的歷史地位。

三

潁州西湖，在潁州城西五里，為城西諸水匯流之處，鼎盛時期湖面廣三里、袤十馀里，是古代淮河流域的著名勝跡。自唐代開始，潁州西湖聲名鵲起，成為被歷代文人歌詠的對象。唐代太和年間，詩人許渾為潁州從事時，曾在潁州西湖設(shè)宴，并作《潁州從事西湖亭宴餞》一詩：“西湖清宴不知回，一曲離歌酒一杯。城帶夕陽聞鼓角，寺臨秋水見樓臺。蘭堂客散蟬猶噪，桂楫人稀鳥自來。獨想征車過鞏洛，此中霜菊繞潭開?！痹撛娛杖搿度圃姟?，廣為流傳。清代學(xué)者許培榮在為此詩作箋注時，就將潁州西湖、杭州西湖、惠州西湖并稱為天下三大西湖。由此可見，該詩對潁州西湖聲名傳播的影響。

北宋時期，潁州西湖名揚天下，其開發(fā)達到鼎盛階段。此后，潁州西湖逐漸衰落。湖內(nèi)不少勝景，例如雙柳亭，逐漸化為廢墟。湖水歲久淤淺，被侵占為田。嘉靖十四年，兵備道李宗樞命潁州判官呂景蒙勘復(fù)湖地十頃有馀，湖面、湖岸灘地共周十六里，重建書院、祠宇。其中，湖地所得主要作為四賢祠祭祀費用，后來漸廢。萬歷初期，潁州知州謝詔力清湖址。至萬歷中期，捕盜通判郭蒙吉在潁州西湖創(chuàng)立松喬祠，祭祀郭憲、陳蕃、范滂、焦千之、盧翰等五位潁州鄉(xiāng)賢。當(dāng)時張鶴鳴應(yīng)邀為新創(chuàng)祠宇題名時，看到潁州西湖的衰落情形，寫下這段感慨文字：“世廟乙未，兵使者李公宗樞侍御遷判潁事，呂公景蒙言于當(dāng)事，而飭新之，復(fù)湖地十頃，以供奠酹祝厘之用。予童時猶記：菱荷十里，楊柳盈堤，林鳥嚶鳴，淵魚游泳，依然勝境。今奠酹祝厘之地侵矣，利湖田盜決防矣，利魚者絕流矣，甚且告增租以圖自便矣。有識者感今思舊，憮然有河山之慨焉。”張鶴鳴生于嘉靖三十年，其童年記憶里的潁州西湖尚引人入勝。前后不過幾十年，潁州西湖問題就層出不窮。潁州西湖水易干涸，日漸淤塞。因此，萬歷年間始置石閘。同樣是在萬歷年間，潁州知州黃大賁在四賢祠后建西湖亭。天啟初年，鳳陽知府晏日啟在潁州西湖南岸重建雙柳亭。即使如此，由于缺乏持久維護，雙柳亭后來還是傾圮。

直至清代，潁州官民依然致力于開發(fā)潁州西湖?？滴跗吣辏?668），潁州知州喻三畏浚治西湖，修葺石閘?？滴醵迥?，潁州知州馬之驊開浚西湖以資灌溉，引流植樹，勘查隱占，不久復(fù)廢。雍正十三年（1735），潁州升州為府，首任知府盧見曾查復(fù)湖田十六頃，修葺西湖石閘、古跡，建湖心亭、畫舫齋，重修西湖書院，建有學(xué)舍二十間。乾隆元年（1736），潁州知府孫光祀加修西湖書院。乾隆三年，安徽布政使晏斯盛重建雙柳亭，因湖水環(huán)繞，設(shè)浮橋以通湖岸。乾隆十三年，潁州知府王斂福修葺西湖石閘，清理湖租水坡地，除給歐陽修后人地四百四十畝、文昌祠香火地一百畝外，馀一百六十畝，水面八百九十四畝，每年課租，為修理祠宇、培補湖堤、春秋祭祀之用。王斂福還曾評選潁州著名勝景，提出“汝陰八景”之說，分別為西湖柳陰、南岡雪色、云亭山影、新渡波光、書院探荷、讓臺觀稼、杏林曉鶯、蘆湄秋月，并以西湖柳陰居首，可見其對潁州西湖的重視。

呂景蒙在《重建西湖書院記》中就說：“總觀斯舉，獲三助焉：蓋妖巫雖罔利害民，實鬼神驅(qū)之以備此用，是有助于天也。湖廢歲久，今忽平地生蓮，是有助于地也。上下同心，先后繼軌，歡欣鼓舞，樂睹成功，是有助于人也。嗚呼！潁地其將昌乎！”四賢祠創(chuàng)立后，對于恢復(fù)潁州西湖的知名度確實起到了一定作用。明代文學(xué)家屠隆就曾夜宿四賢祠，并寫下《宿西湖四賢祠二首》：

十里西湖載酒來，湖邊古廟自崔嵬。倒垂星影沖簾入，亂卷波光拂檻回。明月不知蘭槳去，芙蓉猶為使君開。菰蒲向夕漁歌起，曠望山川獨舉杯。

一時冠蓋盡風(fēng)流，天遣西湖在此州。綠水涓涓回羽扇，青蒲的的媚蘭舟。偶來孤枕星河夜，絕似雙帆風(fēng)雨秋。安得群公祠下路，葛衫桐帽此淹留。

清代潁州官民繼承明代傳統(tǒng)，堅持每年兩次舉行四賢祠祭祀，也是出于光大潁州西湖的慎重考慮。但是，明清時期潁州西湖開發(fā)陷入困境，其衰落已成定局。從這方面來說，四賢祠的歷史作用十分有限。

本文系安徽大學(xué)淮河流域環(huán)境與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研究中心重點項目“明清以降皖北教育與社會變遷研究”（HHYJZX2019ZD016）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安徽大學(xué)徽學(xué)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