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琛琛
一
明天凌晨六點十八分,陳沐飛就會帶著迎親車隊,風(fēng)風(fēng)光光娶走劉亮亮。小姨說,新娘子要早點睡,熬夜皮膚會變黯沉。爹媽忙緊張地讓劉亮亮回房歇息。
劉亮亮翻來覆去睡不著,她聽到爹和媽趿著塑料拖鞋叭叭地走來走去,雜響聲幾乎鬧騰了一夜。
嫁女兒是大事兒,一家人既興奮又緊張,幸好有小姨坐鎮(zhèn)。爹媽一輩子都待在鄉(xiāng)下,沒見過世面,大小事都要問小姨拿主意。陳沐飛登門拜訪那天,爹媽從省城請回了小姨。小姨第一眼看到陳沐飛,愣了一下。陳沐飛走后,小姨提出質(zhì)疑,這男孩條件這么好,偏偏找你家亮亮當(dāng)對象,是不是有什么說不得的秘密?
爹媽拉下臉來,難道咱們亮亮高攀了那男的?
不高興歸不高興,爹媽還是無法忽略小姨的意見,他們托人從各種渠道打聽,得知陳沐飛確實如他自己所述,律師,無婚史,身體健康,有固定收入,父母健在且有退休金,無負(fù)擔(dān)。
像中彩票了一樣高興,爹媽興奮地竊竊私語,媛媛上過大學(xué)又怎么樣?有個固定工作又怎么樣?談對象談一個飛一個,混得還不如咱們亮亮。
媛媛是小姨的獨生女,和劉亮亮只相差兩歲,這一晚,媛媛和劉亮亮抵足而眠。天一亮,媛媛就要送劉亮亮出嫁。老家有個不成文的風(fēng)俗,伴娘必須是未婚女孩,所以,伴娘的任務(wù)當(dāng)仁不讓地交給了媛媛。
失眠至凌晨兩點多,劉亮亮才迷迷糊糊地小寐了一陣,她聽到鬧鐘兀地響了,手忙腳亂地起床,化妝,媛媛幫她整理婚紗,爹媽清點著嫁妝,小姨站在門口翹首以待。她照著鏡子,鏡子里的新娘臉部浮腫,看上去一副蠢笨的樣子。小姨走進走出,焦急地來回看表,不住念叨,新郎官怎么還不來?吉時到了,外面仍然寂寂無聲,全家人都著急起來。劉亮亮提著婚紗靠在門口,揚起下巴抻長脖子張望,沒有迎親的車隊,一直沒有。
劉亮亮開始哭,哭得喘不過氣來,小姨埋怨著,我早就說過,我早就說過。
姐,姐!劉亮亮察覺有人踢她,她驚醒了,胸口猶在悶悶地痛。媛媛問,姐,你怎么了?
沒事,做了個夢。劉亮亮含混地說。
看了看時間,快四點半了,劉亮亮便翻身起床,梳洗一番。爹媽早已醒了,正在廚房里忙活,幾大箱嫁妝擺放在客廳角落,安靜得很。箱子里面是媽和小姨親自打的棉花套,在鎮(zhèn)上選購的大紅色綿綢床品四件套。沒隔多久,女化妝師如約到了,說幾句恭喜話,趕緊為劉亮亮裝扮。劉亮亮頭發(fā)上被噴了一層又一層啫喱水,臉蛋也抹了厚厚幾層粉,爹笑著說刮得比膩子還白。劉亮亮的眉、眼、鼻、唇,包括眼睫毛都精心修飾了一番,女化妝師捧著劉亮亮的臉細(xì)細(xì)端詳,說,昨晚沒睡好吧,黑眼圈有點兒重,遮瑕液涂了好幾遍,還是有點遮不住。劉亮亮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女化妝師善解人意來了句,我結(jié)婚當(dāng)晚也睡不著。
外面突然熱鬧起來,鞭炮聲、喧嘩聲、鳴笛聲不絕于耳,媛媛滿臉帶笑地沖進來,叭一下把房門反鎖,沖劉亮亮擠眉弄眼,新郎官來了!劉亮亮鼻子一酸,眼淚汩汩涌出來。女化妝師急了,忙取出紙巾拭干劉亮亮的淚水,千萬別哭,妝都哭花了!女化妝師重新為劉亮亮補妝,劉亮亮眨巴著眼睛,覺得方才沉重萬分的頭飾登時輕松了許多。
劉亮亮在嘈雜聲里仔細(xì)辨聽著陳沐飛的聲音,仿佛過了很久,敲門聲還是沒有響起,劉亮亮坐立不安,女化妝師按住她的肩膀,說,別急,他們在外面要先喝早酒,接著吃幾顆花生和棗。聽了這話,劉亮亮不由得微笑起來,輕輕撫摸著腹部。媛媛抵著門說,新郎官不過五關(guān)斬六將休想進屋。
媛媛故意讓陳沐飛和他的伴郎團們唱歌、答腦筋急轉(zhuǎn)彎、發(fā)紅包、尋找被她藏起來的婚鞋。陳沐飛應(yīng)付了一陣,略不耐煩地咚咚敲門,說再鬧吉時就過了。劉亮亮忙取出藏在婚紗裙里的婚鞋,說,媛媛,別逗他了。
穿好鞋子,陳沐飛背劉亮亮出門,臨走前,媽拉著劉亮亮的手,開始哭,爹也紅著眼眶背過身去。劉亮亮依依不舍地回頭,她看到桌上還剩著半杯殘酒、破碎的紅蛋殼、掰成兩半的饅頭、灑落一地的花生殼和棗核……
從她出門的這一刻起,家里只剩下爹媽兩個年過六旬的老人了,如同這桌殘羹剩菜一般冷清,想到這里,劉亮亮不可遏制地哭出聲音。
二
婚禮過后,劉亮亮便同陳沐飛一起,入住到公婆家里。
劉亮亮一百個不情愿,可陳沐飛說,你懷著身孕,要格外注意身體,平日里我工作繁忙,不能事事照顧你,有我爸媽幫忙打理你的一日三餐,我工作時也放心些,等孩子生下來,我們再買新房搬出去住也不遲。
有一股暖流在血管里沖刷,陳沐飛還是很體貼她的。
劉亮亮將嫁妝里的床品四件套拿出來,一樣一樣地鋪在床上,婆婆眉頭微皺,撇了一下嘴,很不屑。
厭惡情緒按捺不住地從心底冒出來,劉亮亮打心眼里不喜歡婆婆。
記得陳沐飛第一次把劉亮亮帶回家那天,婆婆滿臉不高興,陳沐飛催促她好幾遍,她才懶洋洋地?zé)悴?,吃飯時又摔筷子又扔碗,不是抱怨湯咸了,就是嫌棄肉老了。若不是陳沐飛在桌子底下時不時握一握劉亮亮的手,劉亮亮早就奪門而逃了。
婆婆指桑罵槐,劉亮亮聽得出來。
不怪婆婆嫌棄她,劉亮亮比陳沐飛足足大了五歲不說,外表上也不般配。劉亮亮和陳沐飛買婚戒、拍婚紗照和領(lǐng)結(jié)婚證時,那些人的目光都是和小姨一樣,奇怪地看著他們。有一次,劉亮亮挽著陳沐飛的胳膊在街上散步,賣花的小孩跑過來,傻里傻氣地說,哥,送阿姨一枝康乃馨吧!那一刻,劉亮亮恨不得把小孩踹到西班牙去。
陳沐飛為什么選擇她?劉亮亮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結(jié)識陳沐飛,緣于一條流浪狗?;榍?,劉亮亮經(jīng)常從食堂里打包一些剩飯菜,喂養(yǎng)公司附近的流浪狗,一來二去,狗便和劉亮亮熟了,每天都在固定地點等她。那一天,狗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咬傷一個過路人,這人便是陳沐飛。
陳沐飛是外地人,正在劉亮亮居住的小城出差,搜尋有利于當(dāng)事人的證據(jù),卻被狗咬了。陳沐飛通過監(jiān)控順藤摸瓜,找到劉亮亮的公司,劉亮亮不住地道歉,陪著陳沐飛上醫(yī)院,取藥,打針,忙活了整整一天。針打完了,天也擦黑了,劉亮亮又硬著頭皮請他吃晚飯賠禮,原本只想客套一下,陳沐飛居然沒有推辭。
兩人面對面坐著,氣氛有些尷尬。劉亮亮的手指又在桌面上不停地敲擊,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微響。當(dāng)劉亮亮緊張時,就會下意識地做出這個動作,手指有序的節(jié)奏讓她略微平靜。她和陳沐飛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陳沐飛問了她的家庭和工作情況,一個問得隨意,一個答得機械。當(dāng)服務(wù)員端上第三道菜爆炒花甲后,陳沐飛突然握住了劉亮亮的手。從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知道你是我正在尋找的人。陳沐飛說。
生活一下子偏離了原先的軌道,三十二歲的大齡剩女劉亮亮,從小到大沒任何耀眼的履歷,她的前半生和大部分普通人一樣循規(guī)蹈矩。讀書、參加工作、經(jīng)歷了兩次撕心裂肺的失戀、空窗兩年,做好了孤獨終身的心理建設(shè),然后,天下掉下來個陳沐飛。他們之間的進展很快,仿佛有誰按下了快進鍵。劉亮亮從來不問陳沐飛愛不愛她,她不敢,她自覺地將她與陳沐飛的關(guān)系定義為鬼混。她三十二歲了,不再天真,陳沐飛方方面面比她優(yōu)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周圍人都知,她只是把他當(dāng)成一個年輕的玩具,等玩夠了,便灑脫地放手好了。人的一生里,不能總是虧,總得有那么一段劃算的經(jīng)歷,公司里的小財務(wù)劉亮亮就是這么盤算的。
三個月后,劉亮亮懷孕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插曲讓劉亮亮有些驚慌,她認(rèn)為這個孩子的偷襲,無疑是她和陳沐飛之間的休止符。劉亮亮深思熟慮過后,告訴了陳沐飛這個消息,很意外,陳沐飛沒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樣跳起來,大喊著對不起,我還沒有做好當(dāng)父親的準(zhǔn)備!他微笑了一下,說,生下來。
陳沐飛對她的付出,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她的預(yù)期,誰料到他會心甘情愿步入婚姻呢?仿佛小的時候,到商店買糖,營業(yè)員阿姨多找給她一些零錢,她揣著這筆意外之財,心怦怦地跳,生怕別人發(fā)現(xiàn)了兜里那份甜蜜的好處。劉亮亮唯有對陳沐飛越愈發(fā)討好,精心照顧著他的飲食起居,順從著他的喜怒哀樂,生怕他察覺出兩人關(guān)系中的不公平來。
一直挨到婚禮結(jié)束,那顆提在嗓子眼上的心才回歸原位,陳沐飛并非說說而已,他沒有臨時反悔,更沒有受婆婆的挑唆,他們從牽手走向婚姻的路很快很閃,但是很順很穩(wěn)。
唯一美中不足的瑕疵,就是婆婆那對挑剔的三白眼,好像夏天的蚊蟲那樣無處不在,防不勝防。
三
和婆婆同住的第二天,劉亮亮心里就堵了一下。
陳沐飛早上起床,找出一件白襯衣,邊扣紐扣邊說,你帶過來的被子留到我們買新房時再用,床上鋪舊床單吧!
為什么?新人不就應(yīng)該鋪新床單嗎?劉亮亮一下子明白了,是婆婆告了狀,不知道爹媽準(zhǔn)備的嫁妝哪里惹到她了。
嶄新的床單嘛,有股氣味,萬一甲醛超標(biāo)呢?畢竟你懷著孩子,注意點兒好。陳沐飛拍了拍她的肩膀。
劉亮亮默不作聲,陳沐飛看她一眼,又親了親她的額頭。
還能怎么樣呢?算了算了,才住在一塊兒沒幾天,為這種小事兒吵架不值得。婆婆當(dāng)著劉亮亮的面,取出一團皺巴巴的被褥,抖開來,刷一下鋪到她的新床上,婆婆用手撫平床單,眉眼舒展了許多。婆婆說,我們家的床品全是真絲的,比綿綢的舒服好多倍,你睡一睡就知道了。劉亮亮有氣無力地嗯一聲,算是回應(yīng)了。
陳沐飛的婚假很快結(jié)束了,公公是個甩手掌柜,每天出去上老年大學(xué),學(xué)學(xué)琴棋書畫之類的,家里只剩下她和婆婆。婆婆很少同劉亮亮說笑,生活上倒打理得無微不至。剛剛懷孕的頭一個月,劉亮亮曾在內(nèi)褲上發(fā)現(xiàn)幾滴血跡,把陳沐飛嚇得不輕,讓劉亮亮趕緊辭職,好好保胎。辭職就辭職,劉亮亮早就不想干財務(wù)那份工作了。上班好幾年了,她連份資產(chǎn)負(fù)債表都算不清楚,一看見數(shù)字就眼花,全憑小姨與老板的熟人關(guān)系寄人籬下,這種滋味令人窒息,陳沐飛一慫恿,劉亮亮就卷鋪蓋走人了。
你??!小姨恨鐵不成鋼。爹媽在劉亮亮辭職的事兒上,倒是拿了回主意。爹媽說,辭就辭吧!回家把丈夫當(dāng)老板,伺候誰不是個伺候呢?伺候丈夫比伺候老板容易多了!女兒的婚姻大事上,爹媽不怎么聽小姨的。爹媽說小姨自己就離婚了,一個人帶媛媛長大,她連自己的婚姻都經(jīng)營不好,怎么能指點別人呢!爹媽的婚姻算不上十分美滿,卻也和和氣氣,家庭里面女人多付出一點兒,總歸是沒錯的,妻賢家才旺嘛!
有爹媽幸福的婚姻為模板,劉亮亮倒也不怎么怕了。
四
婆婆每天六點起床,到公園打一個小時太極,再轉(zhuǎn)到菜場買菜,她喜歡買各種魚,把湯熬得濃白。劉亮亮不喜歡吃魚,總覺得有股子腥味,一聞就想吐,她一心一意只想吃辣的,連做夢都在吃重慶火鍋??善牌耪f,葷食里面,魚是最健康的,豬羊牛肉里面有毒素,吃多了對身體不好。劉亮亮忍受不了嘴里的寡淡,想自己下廚,婆婆便覷著她日益突出的肚皮,說,萬一又出血了,我可擔(dān)負(fù)不起這重罪!
我連吃什么都做不了主!劉亮亮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在陳沐飛面前淚眼婆娑。陳沐飛安慰她,孕婦懷孕時情緒容易抑郁,看來是真的,我把你爹媽接過來陪你散散心吧!
可憐天下父母心,爹媽坐了八九個小時的高鐵,風(fēng)塵仆仆地趕過來了。他們大包小包,從老家?guī)砹烁鞣N食材。有劉亮亮魂縈夢繞的麻辣香干、爆炒小米、蟠龍菜,連土雞蛋都完好無缺地帶了一箱子。爹說這些土雞蛋可好呢,土生土長的雞下的蛋,沒給雞喂任何飼料。爹又拿著蟠龍菜,說我趕最貴的蟠龍菜買的,得五十多塊錢一斤呢!爹還想繼續(xù)說熏香腸、曬竹筍,婆婆站了起來,說,親家歇著吧,我去燒火。媽連忙站起來,擼起袖子說,讓我來,讓我來。
劉亮亮看著爹,鼻子發(fā)酸,爹又瘦了,顴骨高高地聳出來,他的咽喉炎似乎更嚴(yán)重了,一聲緊一聲地咳嗽。公公展示著他的葡萄酒,不停地說著什么單寧、甜度、果香,爹根本聽不懂,略帶討好地附和著,時不時地回過頭,望著女兒笑。
陳沐飛中午也趕回來,陪岳父岳母吃了飯。他最近特別忙,官司一個接一個,晚上經(jīng)常加班,無論多晚回來,他都會趴在劉亮亮的肚皮上,靜靜地聽一會兒胎兒的心跳聲。
婆婆和媽各燒了一道菜,一盆鯽魚湯,一鍋燉土雞。劉亮亮今天的胃口出奇地好,一只土雞被她一個人包圓了。這孩子,婆婆擠出一個笑臉,說,吃慢點,別噎著,被你爹媽看著,還以為咱們家平時餓著你了呢!
什么你爹媽,咱們家的……爹一句話沒說,就猛地咳嗽起來,媽慌張自個兒跑到廚房替爹倒水。
水杯端出來,劉亮亮愣了愣,媽的手上端著陳沐飛的專用水杯。陳沐飛有潔癖,只用自己的餐具。剛結(jié)婚時,劉亮亮不知道,用了陳沐飛的水杯,隔天陳沐飛就重新買了個新的,劉亮亮不舒服了好一陣子,還是婆婆開解了她,婆婆說,連我用他的水杯他都嫌棄,何況你呢?
時間長了,劉亮亮便也釋然了,哪個人沒有點小癖好呢?她也喜歡用手指敲擊桌子呀,人越多,劉亮亮的手指動得越頻繁。婆婆提醒了她好多次,說女人小動作太多不優(yōu)雅,可劉亮亮就是改不掉這個小毛病。
爹干枯得正在蛻皮的嘴唇碰到水杯,咕嚕咕嚕喝了幾大口,咳嗽聲才緩解下來。劉亮亮不知所措,斜眼看著陳沐飛,他只管埋頭扒飯,沒注意桌上的動靜似的,陳沐飛輕輕放下碗筷,說我吃好了,你們慢點兒吃。
我去給你倒水。劉亮亮趕忙站起來,略帶愧疚地說。陳沐飛餐后有喝茶水的習(xí)慣,每天雷打不動。
不用了。陳沐飛說。
劉亮亮裝沒聽見,用自己的水杯泡了杯茶,擱到陳沐飛面前。陳沐飛正在和爹媽說話,說晚飯你們別等我了,要加班,不知道幾點鐘才回家,接著閑拉了幾句家常,陳沐飛便拎著公文包上班去了,桌上的那杯茶水紋絲未動。
茶涼了,我給你換杯熱的。公公忙取走水杯。
婆婆的那對三白眼飛快地瞟了劉亮亮一眼,唇邊露出一絲古里古怪的笑意。
劉亮亮強咽下一口飯,按捺下這股子怒氣。爹媽好不容易才來一趟,她不想掃興。接下來的好幾天,劉亮亮都對陳沐飛愛搭不理,故意跟爹媽有說有笑,把公婆都晾在了一邊。
歡樂的日子是短暫的,爹媽馬上就要回去了,陳沐飛開車送爹媽到車站,劉亮亮坐在后排,一左一右挽著爹媽的胳膊,依依不舍。趁著陳沐飛獨自開車找停車場的工夫,爹面帶得意地對劉亮亮說,這趟出行我特別滿意。媽碰了碰爹的胳膊,一臉羞澀。劉亮亮奇怪地問,你滿意什么了?爹說,出門前,我就和你媽商量好了,在你公婆面前要好好秀一把恩愛,挫一下他們的銳氣,你公公成天下棋釣魚,家里的事不聞不問,你婆婆呢,連個地板都拖不干凈,遠(yuǎn)不及你媽媽一半兒能干,他家條件再好又怎么樣呢?還不是不如我和你媽恩愛。劉亮亮恍然大悟,這幾天吃飯時,媽為爹忙前忙后,又是盛飯又是夾菜又是剝蝦殼,爹還修好了客廳壞掉半年的燈,媽則擼起袖子幫婆婆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居然是在暗中較勁,真令人哭笑不得。
五
爹媽走了,氣氛一下子冷清下來,耿耿于懷的茶杯事件便浮上心頭。
你其實打心眼里嫌棄我吧!返程的路上,劉亮亮終于忍不住問道。
陳沐飛一怔,為什么這么說?
午后的陽光正打在陳沐飛的側(cè)臉上,他的睫毛尖上掛上了金黃色的亮光,一顫一顫的,劉亮亮張了張嘴,突然不想說話了。
算了算了,又不是什么原則上的錯誤,有必要像年輕女孩子那樣任性,為雞毛蒜皮的事兒計較嗎?劉亮亮清楚自己的優(yōu)點在哪里,她懂事、成熟、包容,倘若沒有了這些優(yōu)點,陳沐飛還會愛她嗎?
剛剛回到家里,劉亮亮的臉又黑了,只見婆婆將爹媽帶來的土特產(chǎn)一一擺放在門口。婆婆說,這些臘肉熏鴨都是二道加工食材,不健康,咱們家習(xí)慣了吃新鮮菜,還是做個順?biāo)饲椋纸o左鄰右舍去吧!
劉亮亮忍不住拔高嗓門,我從小都吃這些長大的,沒覺得身體有什么不好。
婆婆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劉亮亮很少直接跟她頂嘴,婆婆不再吭聲,用眼神征詢陳沐飛的意思。
陳沐飛掃了一眼地上的東西,語氣親昵地說,老婆,等孩子生下來,我陪你吃個夠!
劉亮亮手一甩,徑直到房里去了,她心里沮喪極了,縱然她一再忍讓,這家人依舊不待見她和她的家人。陳沐飛推門進來,摟住她的肩膀,輕輕地?fù)u晃。他像一只黏人的哈巴狗,反復(fù)承諾著,孩子一生下來,我們就搬出去單獨過!陳沐飛在耳邊故意吹著氣,弄得她脖子癢癢的,劉亮亮板了一會兒臉,終于忍不住笑了。
還好有陳沐飛,劉亮亮只要依偎著丈夫,遠(yuǎn)嫁到這座陌生城市的委屈便沖淡了。
這座城市比小城繁華很多,天空總是灰蒙蒙的,空氣又格外干燥,臉上的皮膚繃得緊緊的,似乎下一秒就會像風(fēng)干的牛糞裂開了去,想出門逛逛,路上的車輛一張比一張駛得快,公路簡直成了賽道。劉亮亮挺著大肚子不敢獨自走遠(yuǎn),每天僅僅沿著小區(qū)綠化帶慢悠悠地轉(zhuǎn)幾圈。最后幾周格外難熬,雙腿浮腫,肚皮撐到了極限,現(xiàn)出一道又一道紫紅色的妊娠紋,痛癢難耐。劉亮亮壓根兒懶得動,可婆婆和陳沐飛讓她每天至少走五千步,說活動活動對生孩子有好處。
婆婆正在廚房燒火,又是清蒸鯽魚,劉亮亮聞著反胃,便獨自到小區(qū)散步。剛走半圈,碰到住在樓下的小林。小林是羅阿姨家的大兒媳婦,羅阿姨和婆婆經(jīng)常在一塊打太極拳,從婆婆和公公的閑話里,劉亮亮隱約了解一些羅阿姨的家事。這位大兒媳小林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三天兩頭來羅阿姨家挖寶,小到金耳環(huán)大到存折,都想方設(shè)法掏了去。
小林親熱地跟劉亮亮打了個招呼,打量著劉亮亮的肚子說,懷的一定是個男孩!劉亮亮心里很高興,但她嘴上說,不知道呢!生女孩還好一些,將來壓力沒有那么大。
兩人就著孕期的辛苦寒暄了幾句,小林說,前些日子你婆婆送給我家一壇泡白菜,味道真好,我吃上癮了,正想向你討教做法呢!劉亮亮求之不得,她在家里悶了好幾個月,多想找個同齡人聊聊天呀!
劉亮亮和小林成天膩在一塊研究泡菜,大多數(shù)約在羅阿姨家,正好避開婆婆那對討厭的三白眼。一回生兩回熟,兩人慢慢變得親近了些,各自心里的委屈也忍不住道給對方聽。她們大多數(shù)在吐槽自己的婆婆,小林說羅阿姨上輩子肯定是只鐵公雞,劉亮亮則說婆婆上管天下管地中間還要管空氣。
有一天,小林說,亮亮,你家婆婆并不是完全沒有用處,如果不是她的棒打鴛鴦,哪有你和你家律師的好事成雙??!
棒打鴛鴦?劉亮亮蒙了。
陳沐飛有過幾段戀情?劉亮亮曾經(jīng)問過他,陳沐飛輕描淡寫,都是讀書時候鬧著玩,沒用過心,早就忘了。
被婆婆棒打鴛鴦的前女友,到底是誰呢?劉亮亮忍不住追問小林,小林說,反正那女的打著燈籠難找的漂亮,不知道你婆婆為什么瞧不上她,我撞見了好幾次,你婆婆把那女的連同禮物一塊往外轟,陳沐飛攔都攔不住,更詳細(xì)的經(jīng)過我就不清楚了,不管誰問你婆婆,她都不肯說出反對的原因。
劉亮亮心里刺刺地疼,竟然還有這么一段過往,陳沐飛一家人把她瞞得密不透風(fēng)。打著燈籠難找的漂亮,到底漂亮到什么程度?劉亮亮在記憶里細(xì)細(xì)翻揀了一下陳沐飛的人際圈,單調(diào)得很,除了領(lǐng)導(dǎo)、同事,就是當(dāng)事人,沒發(fā)現(xiàn)什么曖昧的跡象。
算了算了,劉亮亮又安慰自己,即使存在這么一個前女友有什么關(guān)系呢?畢竟是過去時了,她和陳沐飛還有很長遠(yuǎn)的未來。
不念過去,不懼將來。劉亮亮給自己打氣。
六
預(yù)產(chǎn)期到來了,爹媽焦急地守候著,小姨也想趕來陪伴,不過事忙脫不開身,便派媛媛做代表,一家人都激動地等待。
凌晨一點,劉亮亮開始有痛感,醫(yī)生檢查宮口,說等開到四指再叫他,這一等就等了整整一天。第二天傍晚,劉亮亮已經(jīng)痛到說不出話,頭發(fā)被汗水浸濕,黏糊糊地貼在頭皮上,醫(yī)生看了看,說,順產(chǎn)的話還得等。
我受不了啦!劉亮亮不記得是第幾次央求了,她哭著說,醫(yī)生,幫我做剖腹產(chǎn)吧!
剖什么剖?婆婆再次打斷,順產(chǎn)的孩子生下來聰明,有哪個女人不經(jīng)歷這道鬼門關(guān)的?
再忍一忍吧!陳沐飛緊握住劉亮亮的手,不停地打氣。
一陣更大的痙痛席卷而來,劉亮亮眼前一黑,暈過去了。
劉亮亮做了一個極長極長的夢,似乎掉到了冰窖里,全身冷得發(fā)抖,她聽到周圍一片嘈雜,卻聽不真切是什么聲音,有誰在哭,有誰在罵,有誰在喊,她感覺自己飛了起來,聽到齒輪飛速旋轉(zhuǎn)的聲音,金屬叮當(dāng)撞擊的聲音,她又沉沉地睡了一會兒,人聲漸漸地清晰起來,她聽到醫(yī)生喊,生了!生了!男孩,七斤八兩。接著傳來嬰兒柔弱的哭聲,劉亮亮慢慢醒轉(zhuǎn)過來。
助產(chǎn)師觀察著劉亮亮的狀態(tài),已逐漸穩(wěn)定,高興地說,剛才真的好險,羊水嚴(yán)重污染,臍帶繞頸三圈,幸虧搶救得及時呀!
到底是剖了。劉亮亮嗚嗚地哭起來,生孩子前的陣痛,噩夢一般。
劉亮亮被推出了手術(shù)室,爹媽都圍攏來,眼眶紅紅的。劉亮亮虛弱地笑,說別擔(dān)心我,我沒事。
孩子被抱到劉亮亮身邊,小小的,嫩嫩的,連呼吸都是細(xì)細(xì)的。婆婆喜不自勝著說,亮啊,辛苦了!
爹余怒未消,斜眼瞪陳沐飛,你同意早點剖亮亮就不會受兩道罪了。媽扯一扯爹的袖子,讓他別再說了。
陳沐飛殷勤得很,又是沖奶粉,又是換尿片,滿臉遮不住的慚愧。
媛媛蹲在床邊,小聲問劉亮亮,姐,你現(xiàn)在感覺如何?
肚皮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但這種痛楚被孩子安全出生的幸福感稀釋了,劉亮亮笑個不停。
媛媛撇一撇嘴,看到你這個樣子,我以后都不想結(jié)婚了。
凈瞎說。劉亮亮滿足地看著在身邊熟睡的孩子。
媛媛還在生婆婆和陳沐飛遲遲不同意剖宮產(chǎn)的氣。劉亮亮大度地說,算了算了,過日子嘛,好多事情不能計較,他們也是為了孩子好,只是思想保守了些。
媛媛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爹媽和媛媛在醫(yī)院陪了好幾天。返程前,爹媽牽著劉亮亮的手,嘆著氣,紅著眼眶走了。
七
陸陸續(xù)續(xù)有人來探望,有公婆過去的老同事、老朋友,還有陳沐飛的親朋好友。在婚禮上,這些人劉亮亮都見過,可大多記不住,他們笑容滿面地摸著孩子的小臉,都說長得像陳沐飛,剛出生眼睛就大大的,鼻梁高高的,長大了一定是比父親還帥的帥小伙。
羅阿姨和小林也提著大禮包來看劉亮亮,羅阿姨大著嗓門對婆婆說,這下你這落心了。
落心了,落心了!婆婆的那對三白眼笑得瞇起來。
小林和劉亮亮逗弄著孩子,憧憬著等孩子們長大了,兩人一塊兒帶孩子逛公園。陳沐飛守在一邊,安靜地聽著她們聊天,臉上露出溫和的笑。
時間在笑聲中流淌,劉亮亮幸福極了,她第一次有了在這座城市這個家扎下根的安全感。
大家正聊著天,陳沐飛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接著他出門,領(lǐng)進來一個高挑的女人。
室內(nèi)一下子安靜下來,大家都靜靜地看著那個女人。
女人長卷發(fā),臉形略方,眼睛微微上挑,她快速環(huán)視了一圈,嘴角揚起淡淡的笑容,她一笑,臉上便又平添了幾分動人。
你怎么來了?婆婆略不自在地說。
小林突然把手伸進被窩,狠狠地捏了一下劉亮亮的手。
劉亮亮瞬間明白了,她就是那個打得燈籠也難找的漂亮女人。
女人不理會婆婆,她昂著頭,走到床邊,彎下腰,她的腰肢纖細(xì)又柔軟,盈盈一握不過如此吧!女人撫摸了一下孩子的小臉,哧地一笑,又掏出一個厚厚的紅包,塞到劉亮亮的枕頭下面,點一下頭,說,你辛苦了。
婆婆一臉尷尬地在床尾站著,搓著手。
羅阿姨和小林交換了個眼色,連忙起身告辭。
我也要走了,女人直起腰,沖陳沐飛笑一笑。陳沐飛望著她,也笑了一下,說,我送你。
劉亮亮的一顆心慢慢地往下沉。
這一送,送了好幾個小時。
她是誰?劉亮亮問婆婆。
一個法官,沐飛的朋友。婆婆似乎躲避著劉亮亮的眼睛。
婚禮上我怎么沒見過?劉亮亮問。漂亮得如此扎眼的女人,劉亮亮不可能沒有印象。
只有禮金到了。婆婆說完,便說肚子痛想上廁所,帶上門出去了,一直沒敢再進來。
對了,禮金。劉亮亮從枕頭下面抽出紅包,厚厚的一疊,數(shù)了數(shù),一萬塊。很少有人出手這么闊綽,除非是直系親屬,連媛媛也只給了這個數(shù)。劉亮亮突然想到結(jié)婚時,她翻看禮單,看到有一個名字叫余曉荷,禮金記著一萬塊。劉亮亮吃驚地問陳沐飛,余曉荷是誰?這么重的禮。陳沐飛說,是單位領(lǐng)導(dǎo),平時器重他,借結(jié)婚的機會發(fā)紅包。劉亮亮輕易就信了。
呵,這禮金,真是情深意也重??!
八
和余曉荷之間幾乎沒有戰(zhàn)爭,劉亮亮便敗得潰不成軍。
陳沐飛很快提出了離婚,甚至等不到孩子挨過哺乳期。
是因為她?劉亮亮明知道答案,也忍不住問。陳沐飛倒不隱瞞,爽快承認(rèn)。
棒打的鴛鴦又舊情復(fù)燃了。
劉亮亮一哭二鬧三上吊,爹媽也加入了離婚大戰(zhàn),然而陳沐飛冷得像一座冰山,怒火和眼淚都動搖不了他。
那我把孩子帶走。劉亮亮見挽留無望,便想方設(shè)法爭取孩子。
咱倆可以打官司。陳沐飛笑,他看著劉亮亮,像看著一只掉入網(wǎng)中的獵物。
是的,他們倆,一個是律師,一個是法官,聯(lián)手逼劉亮亮讓位。陳沐飛有固定收入,劉亮亮是無業(yè)游民,孩子應(yīng)該判給誰?輸贏一目了然。
小姨堅決反對劉亮亮要孩子,理由是女人離異后還帶一男孩,不好再婚,這次爹媽也唉聲嘆氣地和小姨統(tǒng)一了戰(zhàn)線。
有什么辦法呢?劉亮亮輸?shù)靡粺o所有。離開那個家時,劉亮亮只帶走了那床依然嶄新的床品四件套,口袋里面僅剩一張十五萬的存款單。
房子是婚前財產(chǎn),她和陳沐飛結(jié)婚不到兩年,存款也不多。這張十五萬的存款,還是陳沐飛逼她簽下了不得探望孩子的協(xié)議書才換來的。
劉亮亮臨走前,陳沐飛抱著孩子避出門去,公公坐在沙發(fā)上冷著臉,沉默不語。婆婆幫劉亮亮提行李,不停抹著眼淚,弄得劉亮亮難過極了。
婆婆將劉亮亮送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劉亮亮再三說,您回去吧!婆婆不停地說,沒想到啊,真是沒想到啊,是我沒教育好我的兒子??!
是啊,劉亮亮也沒有想到,最后這個家里最舍不得她的,居然是她最討厭的婆婆。
劉亮亮回到老家,整日情緒低迷,媛媛經(jīng)常來陪劉亮亮解悶。
媛媛說,姐,你離婚了,我真是拍手稱快呢!
你是幸災(zāi)樂禍吧!劉亮亮有氣無力地說。
姐,有件事兒,我一直沒對你說。為了斬斷劉亮亮的情絲,媛媛猶豫了很久,終于講了出來,姐,你生孩子那天不是痛得暈過去了嗎?情況一度很危急,醫(yī)生問陳沐飛,迫不得已時,保大還是保?。磕憬^對想不到陳沐飛回答的什么。
保???劉亮亮整顆心被剮走一樣難受。
媛媛同情地看著劉亮亮,說,倒是你的婆婆嚇得魂不附體,連忙說保大保大,亮亮還年輕,以后還會有的。
劉亮亮捂住臉,沉默了很久很久,她終于擠出一個笑容,算了算了,多往好處想一想吧!好在陳沐飛對孩子很上心,以后想必不會刻薄孩子。
傷口在時間的療愈下,終于一天一天地愈合了,陳沐飛和余曉荷那兩張可恨的臉,在記憶里越來越模糊,過去的種種變成了已經(jīng)掀過去的夢魘。
與過往唯一的聯(lián)系人,只剩下小林了,小林在劉亮亮的拜托下,經(jīng)常找機會偷偷拍下孩子的照片,再發(fā)送給劉亮亮。
這一天,劉亮亮正在小姨的安排下,和陳總約在咖啡館相親。朦朧的燈光下,劉亮亮第一眼見到陳總,吃了一驚,陳總眼睛大大的,鼻梁高高的,她隱約看到陳沐飛的影子。
陳總對劉亮亮的印象似乎很好,積極地挑起一個又一個新話題,兩人聊得漸入佳境,劉亮亮的手機響了,她掃了一眼屏幕,是小林。
小林從來沒有給她打過電話,兩人之間的聯(lián)系全靠微信。劉亮亮瞥了一眼陳總,把手機掛斷了。手機只沉默了幾秒鐘,又發(fā)瘋地響起來。
莫非是孩子出了什么事?劉亮亮越想越緊張,她對陳總說了聲抱歉,按下接聽鍵。
劉亮亮剛喂了一聲,小林在那邊激動地說,我剛剛得知了一個令人吃驚的秘密,沒想到啊,真是沒想到??!
究竟什么事???劉亮亮的胃口被吊得高高的。
剛才我和一朋友吃飯,碰到了陳沐飛和那女人,那女人親自喂孩子吃飯,陳沐飛在旁邊看著,恩愛得很呢!小林說。
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劉亮亮按下不舒服的感覺。
你絕對猜不到,小林繼續(xù)說,我朋友恰好認(rèn)識那個女人,她說那女的不孕不育,在她的診所里治療了好幾年不見起色,也不知道是哪個名醫(yī)治好的,居然有了自己的孩子。
不育不孕正好啊!起碼不會虐待我的孩子了。劉亮亮懶懶地說,她抬起眼,撞到陳總饒有興趣的眼神,突然頭皮猛地一麻,百思不得其解的謎團徹底解開。
這種眼神,多像陳沐飛!
記憶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wǎng),將劉亮亮罩得密不透風(fēng)。
從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知道你是我正在尋找的人……陳沐飛剛認(rèn)識劉亮亮的第一天,他就這樣說。
坐在對面的陳總的臉和陳沐飛的臉重疊在一起,劉亮亮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你怎么了?陳總疑惑地看著劉亮亮淚流滿面,他好心地伸出手去,想安撫一下劉亮亮。
你騙我!劉亮亮崩潰地伸出十指,朝陳總的臉上狠命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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