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青,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名譽所長、研究員、博士研究生導師,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中國昆劇古琴研究會會長,國家非遺保護工作專家委員會委員。長期致力于中國傳統(tǒng)音樂、宗教音樂及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研究和推廣,發(fā)表學術及各類著作260多萬字,九卷本的《田青文集》于2018年由文化藝術出版社出版。田青連續(xù)多次擔任中央電視臺全國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評委,促成青歌賽單獨設立“原生態(tài)”組。他大量關于非遺保護的文章和講演深刻促進了中國社會對傳統(tǒng)文化的重新認識和思考。他團結全國昆曲界和古琴界人士共同奮斗,使“曲高和寡”的昆曲藝術和曾經瀕臨滅絕的古琴藝術,從衰到興,成為新一代青年追求的“時尚”,彰顯了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非遺保護和復興傳統(tǒng)文化取得的巨大成功。
1968—1972年我在黑龍江的農村插隊落戶,當時我的最高職務是小隊會計,我對東北的農村還是很熟悉的,從吃到住,我都懂;東北農村這點活,我也都知道。我插隊的時候,農村都是土坯蓋的房子,我們知識青年到農村第一件事是自己蓋房子,我們從城市來,哪會蓋房子,當?shù)氐呢毾轮修r就帶著我們,從脫坯到蓋房子,當時用稻草做屋頂,現(xiàn)在農村哪里還有稻草的屋頂?現(xiàn)在最差的也是鐵皮的房頂。所以我們這幾十年,最引以為自豪的就是我們的家鄉(xiāng)變樣了,我們的城市變樣了,我們的大樓、大馬路、高架橋。但是舊貌換新顏的過程中,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也跟著被換掉了。
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剛開始的時候,口號是要一心一意奔向現(xiàn)代化。一心一意的意思就是不要三心二意,把精力集中在經濟建設上,在當時沒有錯。老祖宗說“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就是人的第一件事是吃飽了,只有人吃飽了飯,才有衣服穿,可以遮體、可以遮羞,才知禮節(jié),禮節(jié)就包括音樂。飯都吃不飽,講什么文化?這個道理,大家都懂。但是作為我們做文化的人或者文化工作者,在二十年前,我真的是很悲觀,就覺得如果要一心一意想建設這件事,那再過二十年、三十年,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就見不到了。
我在講為什么要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時,打過一個比方,我說我們的現(xiàn)代化就像坐火車一樣,原來綠皮火車的窗戶是可以開的,我們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老祖宗傳下來的這些東西就像一張紙一樣在窗戶這兒放著,一開窗戶就出去了,你一手沒抓住就丟了。這個比方現(xiàn)在就落后了,現(xiàn)在都是高鐵了,窗戶已經開不開了,我們的現(xiàn)代化建設真是太快了。
后來我說我們不能一心一意奔向現(xiàn)代化,拼命低著頭跑,越跑越快,大汗淋漓。等跑到頭了,現(xiàn)代化實現(xiàn)了,你一摸,跑出來時貼身衣服里爺爺奶奶塞給我的東西沒了,爺爺奶奶塞的東西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說是傳家寶,值錢不值錢,我也不知道,我光顧跑了,在哪丟的,我也不知道。到時候后悔不后悔?我們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就是爺爺奶奶傳下來的這點寶貝,每一個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不管你是縣級、市級、省級還是國家級的,首先要記住自己最大的責任就是把這份老祖宗傳下來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下去,至少沒有在這一代被我們丟失。
生命就是一個鏈條,一代傳一代,我們是中間的一個鏈條,我們上面有生命,我們下面還有生命,我們在中間接過來再傳下去,但是我們傳的過程中有丟失的,還有改變的。
我一直在學習傳統(tǒng)文化,研究傳統(tǒng)文化,給學生們教的也是傳統(tǒng)文化。這幾年形勢越來越好,中央的政策也越來越清楚,習近平總書記提出“文化自信”,說文化自信是其他所有自信的基礎,非常正確。那么,文化自信怎么能來?一定要通過對傳統(tǒng)文化的復興,而傳統(tǒng)文化是需要學習的。經濟建設提出彎道超車,但是文化不行,最簡單的文化要求是你得識字,那就需要一個字一個字學。你能睡一覺就把中國的文字都記住嗎?不可能。所以學習傳統(tǒng)文化沒有捷徑可走,不懂傳統(tǒng)文化就是不懂,出笑話就是出笑話,必須認真地學習。
要做到有文化自信,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好好地把我們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先學到手。拿鼓樂來講,老祖宗可能留下來一百首曲子,今天能吹的有多少?有二十首、三十首了不得了。小曲子容易,大曲子傳下來多少?傳承人一定要一首曲子、一首曲子地學,每個人學完之后互相之間的配合也要有一個過程。再比如佛樂,我去過千山兩次,真正的北方的佛樂,不光千山,也不光遼寧,整個淮河以北,從五臺山到北京智華寺佛樂,一直往西走,甚至到了甘肅,藏傳佛教也用我們北方的佛樂。什么樂器?笙、管、笛。人多兩個管子,四個笙,兩個笛子,還要有云鑼,還要有法器。法器有法器的演奏方法,怎么打?怎么敲?過三星還是過七星都有規(guī)矩的。對傳統(tǒng)文化必須要認真地靜下心來踏踏實實地學習,來不得半點的糊弄,糊弄別人就是糊弄自己。學古琴也是,首先要學打譜,號稱古琴有3000首曲目,但是全中國范圍內,目前能彈奏出來的超不過100首,最常彈的也就30首而已,這么多曲目,好好地去打譜,先恢復出來。對古琴的惡搞有很多,我在網(wǎng)上也看到,“火”不是我們追求的,你底下的燃氣足嗎?一時的火,不算什么。
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和傳承任重道遠,但是也應該看到希望,就是從上到下,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第一,復興傳統(tǒng)文化是我們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必經之路。第二,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傳統(tǒng)文化的可貴和它的了不起的價值。你不接觸傳統(tǒng)文化,你就不知道它好在哪。
幾年前在中國戲劇學院講昆曲,講完昆曲之后,一個學生站起來問我,昆曲好是好,但是太慢了,我們年輕人喜歡快的,昆曲是不是要創(chuàng)新?我當時回答他兩句話,第一句,我說你也會老的。你說我現(xiàn)在年輕,我喜歡快的,昆曲里給你加上搖滾、迪斯科,加上街舞,我為了讓你喜歡,等你老了怎么辦?你老了想聽一點清雅的、優(yōu)雅的、慢一點的,你再找我,你找不著了,我當年為了適應你的愛好,我把我自己變了,你上哪兒找我去?我的第二句話就是,昆曲等了你600年了,不在乎再等你30年,等你老了,你再來聽。
我們要有文化自信,同時在文化自信里,還包括對自己準確的定位,不奢想全世界的人都喜歡我。不是每一種藝術形式,都能達到用現(xiàn)在的一句話叫“利益最大化”。你的藝術形式一定要準確地定位,就是這部分人喜歡,就是在這種場合演出,就夠了。某一種藝術形式就是適應某一部分人,適應某一部分場合,大的鑼鼓就是適應大場合,就是在這種場合施展的,別的場合不適應。古琴也是,古琴就是小眾,音量也小,過去就是幾個人聽,叫知音,你讓我拿到廣場上,四百個人,就不對了。彈古琴就不要想在1000個人的場合里彈。不要奢想全世界都喜歡,要有適合自己的土壤,在這塊土壤里做得最好就可以了。
我做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第一任的副主任兼辦公室主任開始,從立法到建立四級名錄體系,到評第一批國家級非遺名錄,再到向聯(lián)合國申報昆劇、古琴等等,我都親自參與。從那個時候,我就強調保護。我說我們這批人在整個社會就是“保守派”:保,就是保護文化遺產;守,就是守望精神家園。有我們這些人在,歷史才不會斷,我們的文化血脈才不會斷,這就是我們的責任。
我們的音樂,這一百年從劉天華開始改革,包括二胡,沒有人再用絲弦,都是尼龍弦和鋼弦,所有的弦樂琴都換了弦了,叫“改弦更張”。這個弦可以換,二胡換成鋼絲弦、金屬弦,尼龍纏弦,音量也大了,也不容易跑弦了,也不容易斷了,演奏起來也更輕松了,這是一個進步,也普及了。但是,在這幾十年里,除了二胡把絲弦換成鋼弦這件事被人們所接受以外,有很少改革是曇花一現(xiàn),不被大家接受。比如說笛子,我們的竹笛,說音不準,不是十二平均律,不如西方的長笛,長笛有鍵,而我們是拿指肚按孔,人家的是機械的,上面有鍵,于是我們的竹笛也改革一下鍵;包括我們的管子也有了改革,學人家的雙簧管、單簧管也加鍵,還有笙,越做越大,現(xiàn)在民族樂團演出的時候,過去叫抱笙、捧笙,你捧不動了,吹笛捧笙,那個大笙就跟一個大風琴一樣,腳也踩,手也按,嘴又吹,就覺得我們的東西不好,但是這笛子安上鍵以后,還有那個味道嗎?那個指法也沒了,你也不能堵半個孔,1/3更不能堵,就是一個活塞,那個鍵蓋上蓋上,打開就打開,味道都沒了。過去我們一個笛子六個孔,可以換調,民間老藝人可以一根笛子吹出五個調來——“五調朝元”,現(xiàn)在音樂學院學吹笛子的是技術很高,但很多都沒聽過。
現(xiàn)在的音樂學院、大樂隊演出,一人拿一個譜架,我們中國人沒譜架,你上臺演出曲子都背不下來,你干嗎來了?你總得背譜,唱譜啊。不但有一個譜臺,吹笛子的旁邊還要有一個笛子架,吹G調拿G調的笛子,改了F調有F調的笛子,他就一個指法,換笛子。你說是進步了還是退步了?我說是退步,我們老祖宗能行,你為什么不行?
從根本上說,創(chuàng)新是人類的一個基本的愿望和一個基本努力的方向,如果沒有創(chuàng)新,人類不會發(fā)展。但是,是不是每件事都要創(chuàng)新?每個人都要創(chuàng)新?我總說這個例子,我一說別人就笑。我說你們家做餡餅,餡在里面,皮在外面,你奶奶這么烙,你媽媽也這么烙,傳到你這一輩了,你說我要創(chuàng)新,別把餡放里面了,放外面不一樣嗎?弄一張餅把餡堆外面,我說那個不叫創(chuàng)新,那個叫披薩,意大利人的披薩,好幾百年了,這叫什么創(chuàng)新?創(chuàng)新不是誰都能創(chuàng)新的,一個蘋果掉下來砸到牛頓腦袋上,他發(fā)現(xiàn)了地心引力,那蘋果砸咱們腦袋上,咱們拿過來就吃了,想不到什么地心引力。京劇大師梅蘭芳熟悉傳統(tǒng)文化、會600出大戲,熟悉了舊,才知道什么是新,他會創(chuàng)新。一出戲還沒有學會,折子戲還不會唱就談不上創(chuàng)新。我吃了70年的餃子,我到現(xiàn)在還不會包餃子。這個創(chuàng)新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的,更重要的是很多創(chuàng)新的結果是改變了原來的傳統(tǒng)文化的屬性和它的基本面貌。
當年京劇改革,很多人要改革學歌劇,京劇學什么歌劇?。扛鑴∈菍W你啊,他沒有學好。西方的歌劇上了臺就是唱,也沒有表演,我們是唱念做打。他覺得他們的歌劇光唱不行了。歌劇就是只唱不跳舞,也沒有表演,就是唱;舞劇就是跳,沒有話;話劇就是說,也不唱也不跳。他們就是茄子歸茄子,豆角歸豆角,土豆歸土豆,我們是亂燉,燉在一塊兒好吃,西方覺得他的歌劇越來越沒人看,就出現(xiàn)了音樂劇,所謂音樂劇跟歌劇的區(qū)別就是音樂劇是連唱帶跳,我們的戲劇就是這樣。所以當時戲劇改革的時候提出一個口號,叫京劇姓京,你可以改,也可以創(chuàng)新,但是最后出來不是二簧,不是西皮,你唱的是流行歌,還叫京劇嗎?青年人不喜歡了,青年人喜歡唱流行歌,所以我的京劇里加一點流行歌,就是在糟蹋自己的同時也沒撈著好,人家聽流行歌就聽流行歌,干嗎跑你京劇里聽流行歌?是不是這個道理?只有京劇還姓京,我們的鼓樂還是傳統(tǒng)的,我們才有存在的價值。
遼寧鼓樂的11個團體各有千秋,看他們演奏的熟練程度,看他們的精神面貌,看他們的家伙什,包括舞臺服裝,看得出來他們平常都有活干,整體水平相當不錯。大家能用自己的技術,用自己的愛好,不但能養(yǎng)活自己,更重要的是在為人民服務。當然,還有更重要的意義,而且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身上最大的責任,就是讓老祖宗傳下來的寶貝沒在我們這一代消失。
很長一段時間,在全國范圍內,笙管樂也好,鼓吹樂也好,在過去農村的紅白喜事中深受歡迎。尤其是白事,中國人最重視的是這個白事。結婚也是大事,更是喜事,但是結了婚還可能離婚,離了婚還可以再結婚,但是死就死一次。白事之所以被重視,是因為其中包含著中國人對祖先的感情,承載著中國人慎終追遠的道德,不忘祖宗、不忘祖先就是不忘自己的根脈、自己的血脈。所以人們會特別重視白事,要把對老人的感情在白事活動中充分表達出來。
后來隨著社會發(fā)展,喪葬活動也進行了改革,這在各地的民政部門均有不同程度的舉措,有的地方要求不能念經,還有的地方要求不能進行吹打樂演出的活動。這都是伴隨著時代發(fā)展所產生的民風民俗的變化,老百姓自身可以接受那就沒有問題。通過調研了解到遼寧多個鼓樂班子仍可以在白事活動中出現(xiàn),當然紅事活動中也有鼓樂班子的吹奏,當?shù)匕傩者€有這種需求,過去的民風民俗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這其實也是文化土壤、文化氛圍的一種延續(xù)。老百姓需要在紅白喜事時通過鼓樂來表達內心的情感,各方也都沒有予以制止,那這也不失為一種“為人民服務”。
非遺保護與傳承的第一要務,就是要“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先把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原封不動地保護起來,然后把它交給下一代,中間不藏私貨,我們問心無愧,上對得起祖宗,下對得起子孫。假如我們和別人一樣了,比如我們的鼓樂里加上洋鼓、洋號、小號、圓號、長號,一時新鮮、在底下玩行,但是不會有發(fā)展前途。因為你的小號再吹吹不過軍樂隊,人家有專業(yè)的;他吹笛子吹不過你,你是專業(yè)的;他吹管子也吹不過你。我們把我們的長處扔了,學人家短處,這樣的創(chuàng)新能有前途嗎?所有的傳承人一定要頭腦清楚,不要看著別人什么都好,我這個玩膩了,換一個別的,我吹管子的,也可以吹薩克斯,我到舞廳里吹薩克斯,你可以吹,你去玩一玩可以,但是你別想把薩克斯拿到白事上吹。
我們傳統(tǒng)文化發(fā)展到今天,垂垂老矣,我們需要養(yǎng)生,你得給我枸杞,給我人參,你要給我補,你讓我馬上從病房里爬起來就去參加奧運會???奧運會是誰管著???叫體育局,還有一個機構,叫衛(wèi)健委,體育局平常抓你的體育鍛煉,運動隊,為國爭光,參加奧運會。我們國家很清楚,衛(wèi)健委治病,體育局去比賽,現(xiàn)在你讓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單位去創(chuàng)新,這等于到醫(yī)院拉一個老頭讓他去參加奧運會。一定要記住我們傳承人的職責就是保護和傳承,創(chuàng)新的事讓別人去干。保證我們的樂種的純粹度,這個比什么都重要。
我年輕的時候沒有電視,只能聽話匣子,看不見人,我聽著郭蘭英的歌長大的,我不知道郭蘭英長什么樣,但是我一聽聲音,這是郭蘭英,這是王昆,這是才旦卓瑪,這是馬玉濤,這是李光曦,這是李雙江,聽得清清楚楚,每個人唱得不一樣。做青歌賽的時候,我聽了幾天了,有一個感覺,就是聽不出誰在唱,不是歌曲的風格統(tǒng)一,而是整個音色是一樣的,發(fā)聲的方法是一樣的,沒有個性了。
我是學理論的,我就找原因,第一不是歌手的原因,第二也不是老師的原因,這是整個時代的原因,是整個社會從農業(yè)文明向工業(yè)文明轉化的過程中,必然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我們的民歌怎么來的?我們的民樂怎么來的?農業(yè)文明是什么意思?都是跟土地有關系。農業(yè)時代交通不便,想買山西的醋必須到山西去買,想吃東北的大茬子,非得到東北來買,交通不便,所以各地有各地的方言,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風。到浙江、福建,三十里之內都聽不懂,音樂也是各式各樣,民歌也是各種各樣?,F(xiàn)在交通方便,你想買什么,超市都有?,F(xiàn)在全國最流行的就是東北話,從小品到現(xiàn)在新出現(xiàn)的脫口秀,備受追捧的李雪琴,這都是我們東北話,哪都聽得懂。地域的隔閡沒有了,文化的特性、地域性也隨之消失。
新的媒體出現(xiàn),各地節(jié)目通過電視一放,全中國人都可以跟著電視學流行歌,特色逐漸地消失,文化特色在消失的過程中,不是一天完成的,它就像水土流失一樣是慢慢地消失、慢慢地同化,最后造成的結果是審美疲勞。整個時代在轉型,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不是誰的原因,但是希望能重視這個問題,藝術的生命力就在于它的獨特性。我提倡原生態(tài)的歌唱方法,因為它保留著傳統(tǒng),內蒙古長調一聽就知道,基本的風格,從它的發(fā)音的方法,到曲目,到內容,都有自己的特色。你跟別人不一樣你才有存在的價值。毛澤東當年在延安也是這樣,讓文藝工作者向民間學習,就是主席這個理兒。韻味的消失,造成你的價值沒有了。
我們都到過日本,日本的文化就是兩軌,傳統(tǒng)文化,日本人就是敬畏之心,一點不能動,沒有生魚片蘸巧克力的,也沒有穿著和服再系條領帶的,和服怎么做怎么穿,這個規(guī)矩一點不能動。另一方面,就是創(chuàng)新,你看日本的動漫、女團、流行歌,雖日新月異,卻與傳統(tǒng)井水不犯河水。
傳統(tǒng)的價值體現(xiàn)在,它是有生命力的,它里面的東西足夠你學習,也為以后的發(fā)展提供了足夠的能量。古典藝術都是這個特點,西方古典的繪畫發(fā)展到一定程度,覺得好像再往前進很難了,就想創(chuàng)新,創(chuàng)不了新了,別人都做過了。寫交響樂能寫得過貝多芬嗎?他能嘗試的都嘗試了,他能創(chuàng)新的都創(chuàng)新了。所以有一批人就走捷徑,就發(fā)展出一種或者創(chuàng)造出一種現(xiàn)代藝術,現(xiàn)代藝術是什么意思?就好像古典藝術是一座高山,你想在古典藝術上創(chuàng)新,你要從山腳下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山頂上,你才能看到前面,才能創(chuàng)新。但是80%的人爬到一半就擱置了,爬不到上面去,所以古典藝術的高山無法攀越,怎么辦?一個是繞,不爬山;一個是炸,我給你炸一個洞,弄一條隧道。
最著名的現(xiàn)代藝術案例,一個外國的音樂學家約翰·凱奇,他創(chuàng)作了一首作品,叫《四分三十三秒》,是首鋼琴曲。鋼琴家上來以后,鞠個躬,把鋼琴蓋打開,把譜子放在譜臺上,把一塊表放在那,坐在那看著表。底下觀眾看怎么回事?怎么還不彈呢?弄不明白。他看到四分三十三秒之后站起來,鞠了個躬,下去了,無聲之樂,了不起。中國有一個老莊,叫大音希聲,最好的音樂你聽不著,把老莊的哲學拿過去了,這是現(xiàn)代的創(chuàng)新,可以佩服他聰明,但就一次。但是現(xiàn)代的這些藝術創(chuàng)新是不可復制也不可發(fā)展的。還有一個雕塑家杜尚,他把廁所里的馬桶拆下來放在那里。大家驚詫,哎呀,他怎么想出來的?馬桶當?shù)袼芰?,了不起,下一個展覽你還拆什么?你再弄一個大馬桶來,不可能的。真正的純粹的藝術可以不斷地前進,但這種創(chuàng)新就跟騙人一樣,僅此一回,第二回誰也不上當了。我們還是老老實實地在我們的古典的基礎上先學習、繼承,到真的能創(chuàng)新的時候,自然地讓它發(fā)展,其自身強大的生命力足以支撐和促使其與時俱進。
本文系遼寧省社科聯(lián)2022年度遼寧省經濟社會發(fā)展研究課題(2022lslybkt-060)的研究成果。
尹忠華 遼寧省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