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匯豐
上海一名始見于宋。入元后,航運貿(mào)易發(fā)達,人口隨著商業(yè)的繁榮而大增。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正式設(shè)立上海縣。然而,直到明代,上??h才有方志。“縣之有志,始創(chuàng)于明洪武顧彧,宏治間郭經(jīng)成之。其后鄭洛書、顏洪范、史彩、李文耀、范廷杰重修者五。”(此處“宏”字避清高宗愛新覺羅·弘歷名諱)。清嘉慶十九年(1814年),時任上??h令的王大同主持續(xù)修嘉慶《上??h志》(以下簡稱《嘉慶志》)。在其后近六十年的時間里,上海經(jīng)歷租界設(shè)立、口岸開放以及太平天國運動、小刀會起義等事件,過往的數(shù)種《上??h志》早已不能反映當(dāng)時上海的面貌,急需修訂一部新的方志。于是,由時任上海道臺應(yīng)寶時主持、俞樾總纂的同治《上??h志》(以下簡稱《同治志》)應(yīng)需而生。
應(yīng)寶時(1821—1890年),浙江永康人,字可帆,又字敏齋,號適園,室名射雕山房、豆花疏雨山房。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中舉人,同治四年(1865年)代理上海道,同治五年(1866年)二月補授上海道實缺。同年七月在上海南園(即也是園)設(shè)志局,著手準(zhǔn)備編修新志,聘請俞樾擔(dān)任總纂。同治九年(1870年)春,應(yīng)寶時升任江蘇按察使,遂離開上海縣。
俞樾(1822—1907年),浙江德清人,字蔭甫,號曲園居士,清末著名文學(xué)家、經(jīng)學(xué)家。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中舉人,道光三十年(1850年)中庚戌科進士,曾任翰林院編修。俞樾與應(yīng)寶時年歲相近,又是同科舉人、浙江同鄉(xiāng),與之保持著較為密切、友好的關(guān)系。在現(xiàn)存的46 封俞樾與應(yīng)寶時的往來信札中,涉及修志事宜的多達24 封。通過這些信札,可以了解《同治志》編修過程中的一些細節(jié):
其一,修志過程曲折。在志書編修的整個過程中,俞樾幾乎不在上海縣。同治五年(1866年)七月新志始編時,俞樾正在蘇州紫陽書院主持教務(wù)。在與應(yīng)寶時的通信中,俞樾提到將在九月初到上海與應(yīng)寶時會面交流。同治六年(1867年)正月,又到上海南園志局,與分纂起草大綱草稿。后因經(jīng)費短缺,上海南園志局解散,俞樾便攜稿回蘇州。同治七年(1868年)俞樾又?jǐn)y稿由蘇州奔赴杭州,擔(dān)任詁經(jīng)精舍主講。直至?xí)蹇倍?,在蘇州臬臺雕版印刷。必須一提的是,俞樾并不是空掛總纂名銜,而是較多參與具體事務(wù)。僅《建置》一卷就三易其稿:
“見在紫陽試卷亦須批發(fā)……”
“弟意九月初,準(zhǔn)可到滬暢述契闊。”
“弟明年改就詁經(jīng),或留蘇,或回浙,未定。”
“前呈之《建置志》《兵防志》并求仍寄還,以尚須增添也?!?/p>
“頃又查得《建置志》中須附入義冢,乞?qū)⑶俺手督ㄖ弥尽芬徊⒏竭€?!?/p>
“《建置志》中子目有郵鋪、善堂、會館、義塚等,而原稿均無之,忘即補錄寄下,日內(nèi)正從事于此也?!?/p>
其二,編修態(tài)度嚴(yán)謹(jǐn)。為了修好新志,俞樾曾多次向應(yīng)寶時借閱多部包括前幾部舊上??h志在內(nèi)的參考書籍,請他雇專人往來于蘇州與上海之間遞送;并請應(yīng)寶時派人實地勘察地情:
“聞近時志書《揚州府志》《廣東通志》均經(jīng)阮文達鑒定,有《史》《漢》筆意,滬上有其書否,能得一二佳本作為楷式,或較易見長也。”
“局中倘有陳府志(國朝史、李二縣志如有之,亦求寄下),亦望寄示?!?/p>
“范志十六本弟處止十四本……其史、李二志局中既有其書,乞全寄下?!?/p>
“……其五年間開吳松江一案已鈔得否……又云有俞塘案亦須查明……”
其三,對涉外事件謹(jǐn)慎。應(yīng)寶時、俞樾兩人多次在往來書信中探討新志的體例和編修進度。對新志中涉及外國事務(wù)的內(nèi)容,俞樾尤為謹(jǐn)慎。
“至與外夷交涉事似少述為宜,不特國體所關(guān),難于下筆,且以一時權(quán)宜之計而垂之志乘,使彼中人永遠執(zhí)為口實,更有所不可也,高見以為何如?”
“鄙意外國人冢墓即可……然不知外國人以為何如,尊見同否,乞示悉?!?/p>
其四,俞樾對編纂、校勘之外的修志事務(wù)也很關(guān)心。如其在新志編修初期就向應(yīng)寶時推薦刻工。
“再者,將來付梓須用手民甚眾,弟處有熟識者,如可分任其役者,屆時當(dāng)令其來滬也,并望酌示?!?/p>
《同治志》是所有現(xiàn)存舊上??h志中卷數(shù)最多、內(nèi)容與體例較為完備的一部,也是封建王朝背景下編修的最后一部上??h志,歷來受到學(xué)者和使用者的好評,被譽為清代名志。經(jīng)考查,《同治志》共有三個版本,即同治十年(1871年)本、同治十一年(1872年)本和光緒八年(1882年)本。
這是初印本。正文三十二卷圖說一卷敘錄一卷,共計三十四卷,十六冊。框高18 厘米,寬12.8厘米,半葉十二行,行二十三字,四周雙邊,白口,單魚尾。副頁刊有“同治歲次辛未刊于吳門臬署”十二字牌記。前有應(yīng)寶時、涂宗瀛序。避清圣祖、世宗、高宗、仁宗、宣宗、文宗、穆宗以及端慧皇太子諱,用方框圈出避諱字。也稱辛未本。
這是二次印本。正文三十二卷圖說一卷補遺一卷敘錄一卷,共計三十五卷,十六冊。板式、行款、避諱同初印本,開本略大。該本于辛未本牌記后插入一頁,刊有“同治壬申夏六月南園志局重校本”十四字篆文牌記。也稱壬申本。
這是三次印本。正文三十二卷圖說一卷補遺一卷敘錄一卷,共計三十五卷,十六冊。板式、行款、避諱也和前兩個版本相同。于壬申本重刊牌記頁后插入一頁,刊有上??h儒學(xué)灑掃局接收板片、補刻嵌字的說明文字。為便于說明,筆者引錄如下:
……得本縣志書板片全部,現(xiàn)因縣署房屋狹窄,無從堆儲……貴紳董請煩查收,妥為收藏,以免損失……
是志初蒙應(yīng)升憲在吳門臬署集資刊就,越歲發(fā)還屬監(jiān)理。分修諸君重校雜記、遺事門,增刪數(shù)則,由局印行,乃南園重校本也。志板全部送縣弆藏。瞬經(jīng)十載,莫邑侯發(fā)學(xué)堆儲,查點損蝕,補刊三卷四頁九百七十字,十三卷二十二頁三百七十五字,外嵌補一千一百九十三字,補全刷印工料并制書架,藏庋尊經(jīng)閣等費,司事墊出,不另籌捐,附記于此。光緒八年壬午十月,灑掃公局司事同啟。
《同治志》初印本和二次印本的出版,僅僅時隔一年。事實上,《同治志》是以《嘉慶志》為主要參照進行編修的。在應(yīng)寶時、涂宗瀛二人所作的序中,多次提及《嘉慶志》。尤其在闡述新創(chuàng)門類或門類調(diào)整時,如“學(xué)校”“藝術(shù)”“流寓”等,經(jīng)常拿“舊志”做對比。而所說的“舊志”就是《嘉慶志》。在《凡例》中,有不少“今從《嘉慶志》”“除《嘉慶志》所據(jù)舊志不另注,余皆一一注明”之類的闡述。
其實,地方志在編修時,照錄舊志相關(guān)內(nèi)容或在舊志的基礎(chǔ)上增刪,是較為常見的做法。前人陳乃乾在《上??h修志史話》一文中提出:“乾隆時代兩次修志,從開局到刻成,都不滿一百天。這樣的神速,真要使人驚異不止。且不談纂修和刻板的時間,即使叫人照樣繕寫一部,恐怕至少也要費一百天功夫。然則他們有怎樣巧妙方法才能得到這樣神速的成績呢?說破了卻并不奇怪。只因《康熙志》的版片到乾隆時并沒有毀壞,修志的人即利用舊版,在每類后補刻幾葉最近記錄,再加上新的封面序文,便算一部新志書告成了。這件事,以前從沒有人提到,近來我把幾部舊志書仔細比勘一下,才發(fā)現(xiàn)這段巧妙的秘密?!笨梢?,乾隆十五年(1750年)和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編修的兩部《上??h志》對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修纂的《上??h志》多有繼承。按照陳乃乾的說法,兩部《乾隆志》甚至可以看作是《康熙志》的“增訂本”。但是,兩部《乾隆志》和一部《康熙志》三者之間相隔的時間都長達幾十年;而《同治志》辛未本與壬申本僅僅相隔一年,頗為反常,未見有同類先例。
筆者運用對校法對兩版《同治志》進行校勘,發(fā)現(xiàn)相較于辛未本,壬申本多有增刪和改訂。經(jīng)統(tǒng)計,壬申本整版重雕10 葉,新雕20 葉,版心重雕10 處,內(nèi)容改動共計287 條,增、刪、改文字約計2.2萬字。筆者列舉實例,探究《同治志》翌年即重刻背后的原因。
表1 壬申本增刻舉例①應(yīng)寶時: “()”里內(nèi)容為原書雙行小字。
以上列出的15 條實例,基本囊括了壬申本所有增刻內(nèi)容的類型。其中,增刻最為繁復(fù)的類型是為人物增補朝代,多達三十一處。該類型的增刻,主要集中在卷三《水道上》、卷十《祠祀》、卷二十八《名跡上》和卷三十一《雜記二》。如上表所列,卷二十八葉十三行十一,該條辛未本作“永四堂,在華漕詩人朱木居(陶宗儀《永思堂記略》)”,壬申本在“陶宗儀”三字前增刻了表示朝代的“元”字;卷三十一葉三行六、七,壬申本分別在“楊維楨 “張弼”前增刻了“元 “明”二字。
增刻的第二種類型,是對辛未本內(nèi)容的補充。如辛未本總目遺漏了“制造局”一條,正文卻有“制造局”相關(guān)篇目,壬申本即增刻雙行小字附在總目卷二建置一條下。又如壬申本在卷三《水道上》最后一葉直接增刻四行,增加了四條便民石路及其地理方位。而在卷二十七《藝文》中,一共增刻了六種上海邑人著述,如葉十一行后二增刻“《三統(tǒng)術(shù)》(胡迪彝撰)”一條七字。此外,在卷十八、十九、二十三《人物志》篇目中,人物也多有增刪。如卷二十葉三十,添加一人“唐班”,并對其生平略有簡介,增刻多達百余字。而內(nèi)容最多的增刻部分則是卷十葉十三的“陣亡客籍官并兵勇名錄”和卷末的《補遺》。前者足足增刻兩葉,相較于辛未本多出千余字,補記數(shù)百名殉難者。故辛未本卷十二僅有二十四葉,而壬申本卷十二有二十六葉。后者則是壬申本直接增刻《補遺》一卷,計十六葉,多達九千余字。由于增錄的文字較多,不便直接在原文處增刻,索性直接在末尾新增刻一整卷。值得關(guān)注的是,內(nèi)容的增刻不僅僅局限于正文,卷首地圖中也有增刻的內(nèi)容。如壬申本卷首葉四《今上海全境圖》西南方標(biāo)注有“馬橋鎮(zhèn)”,而辛未本無(圖1、2)。
在對校過程中,筆者發(fā)現(xiàn)卷二十一《壽民》一篇,辛未本葉五十一末尾一條“沈宏毅,字維周,嘉慶元年恩榮七品頂戴,卒年九十三歲,年未”,葉五十二接“十五歲”三字,銜接不順,文意不通。檢查壬申本,發(fā)現(xiàn)卷二十一多一葉,全卷共五十四葉。辛未本于葉五十后插入一新雕葉五十一,原葉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版心依次重雕為葉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據(jù)此,文意不通之處可厘清為“沈宏毅,字維周,嘉慶元年恩榮七品頂戴,卒年九十三歲,年未詳”“以上俱八十五歲”。筆者推測,此處應(yīng)該是謄清稿本到上板雕刻兩道工序之間出現(xiàn)的遺漏。初刻本《同治志》問世后,不但板片從蘇州運回上海,俞樾的手稿或者謄清稿本可能也一并運回,否則辛未本又根據(jù)什么新雕一葉?上海圖書館藏有俞樾手書的同治《上??h志》手稿殘本一冊,可惜殘存部分并未涉及該卷內(nèi)容。
表2 壬申本剜去舉例
壬申本中直接剜去的內(nèi)容較少。卷十九葉四十八行十一,辛未本記“沈求……年七十八卒,祀云間孝悌祠,嘉定張云章銘其藏……”壬申本記“沈求……年七十有八而卒,時有嘉定張樸村云章銘其藏……”壬申本直接剜去“祀云間孝悌祠”六字,通過補刻“有”“而”“時有”三個虛詞以及張云章別號“樸村”二字來填補剜去的空缺位,以保證和后文的銜接無空格。在卷二十葉五“高維岳”一條中,辛未本記“高維岳同時又有杜啟賢、朱養(yǎng)豫者,臺使并旌為孝子”,壬申本記“高維岳……同時又有杜啟賢者,臺使并旌為孝子”。壬申本剜去了“朱養(yǎng)豫”三字。因為是該條末行,后一條另起一行雕版,無須考慮后文的銜接,所以壬申本沒有另外補刻三字填補空缺。
壬申本中也有無故剜去的內(nèi)容。如上表所列卷二十六葉一百一十八行四至六,辛未本記有“備考”一條四十四字,壬申本完全刪去。辛未本《人物》四卷中次要人物的記載文字會穿插在主要人物的事跡中,目錄中以雙行小字的方式附在主要人物下。壬申本卷二十一葉四目錄中,附在“陳鳳彩”下的“陸文龍”被刪去;但檢查正文,壬申本并沒有改動,依舊有記錄陸文龍事跡的相關(guān)文字。目錄中剜去的原因不明。
值得注意的是,辛未本卷三十一葉四行后一記“潮音庵,在小東門外,明嘉靖間陸文裕深妻梅氏建,國朝咸豐三年遭寇毀,今為西商租去”,而“今為西商租去”六字在壬申本中全部剜去;辛未本卷三十一葉五行六記“萬勝庵在西門外,明萬歷初王文炳建,外有知止亭(詳津渡),今毀。地為西商租去”,壬申本依舊剜去“地為西商租去”六字??梢姡缮瓯拘薨嬲邔ι嫱馐聞?wù)存在顧慮。
表3 壬申本剜改舉例
圖1
圖2
圖3
圖4
第二種剜改類型是替換人物及其事跡。如上表列出的卷二十二葉十九行九至十一,辛未本載“金堅”事跡,壬申本剜改成“曹培源”。又如卷二十一葉四十行七,“陳思成”剜改為“郭大勛”;卷二十一葉四十二行八,“張廉”剜改為“陳煥”;卷二十二葉二十二行二,“金寶田”剜改為“曹樹李”。此種剜改類型集中于《人物》《藝術(shù)》五卷中。筆者推測,壬申本修版者中有人為祖先揚名,用祖先的姓名和事跡頂替了一些后代不顯達的人物。
直接能體現(xiàn)壬申本修版者為前人美化、為前人隱諱的剜改的例子不少。如:上表所列的卷二十一葉十四行后十一,辛未本記“鈕思恪……孤介沉默,與眾異趨……”;壬申本中為隱去鈕氏性格孤僻不合眾的記錄,不惜剜去整句重新雕版。卷二十一葉四十七,辛未本記“高家行諸生徐元超,字達甫,閉門絕粒,尋自經(jīng)死,旌恤有差”,而壬申本改為“高家行諸生徐元超,字達甫,自經(jīng)死,奉旌恤入祀有差”,刪去了糧盡后才自經(jīng)的情節(jié)。
除了為祖先隱諱,也有為涉外事件隱諱的剜改。卷十一葉三十六,辛未本記——咸豐十年春“粵匪”擄掠蘇、松一帶,七月“粵匪”流竄至上??h,“屯徐家匯教堂”(徐家匯天主教堂興建于1904年,與該處徐家匯教堂并非一處);在壬申本中,此條則被剜改成“城內(nèi)文武率民兵固守”。
另一種剜改類型是出于補充內(nèi)容的目的。如上表所列的卷三十一葉四行九至十一,辛未本記“長壽庵”一條三行內(nèi)容;壬申本全部剜去重雕,補充了康熙、乾隆年間的變遷和時況等信息。卷十葉二十三行四,辛未本記“王公祠(即王圻祠)在十圖”;壬申本剜改為“王公祠在梅源祀”,地點記載更為詳細,但礙于版面限制刪去了雙行小字“即王圻祠”,在補充內(nèi)容的同時不免也刪去了部分信息。
此外,壬申本整版重雕10 葉。如卷九葉三十五至三十七“存院書籍”一條,辛未本記該內(nèi)容4 葉,收書287 種;而壬申本刪去此4 葉,重雕插入3 葉,收書僅165 種。所以,卷九壬申本比辛未本少一葉,僅有四十葉。又如卷三十二葉二十二整葉重雕,葉二十三半葉重雕。
經(jīng)校勘比對、歸納分析兩版《同治志》,筆者認為:因時間緊迫,纂修者希望盡快完成,所以壬申本改動的原則基本是——盡量只做小幅修改,不整版重雕。筆者在對校過程中往往能看到,辛未本刪去幾個字,壬申本就要補上幾個字;當(dāng)增刻文字?jǐn)?shù)量過多時,壬申本就存在文字雕扁、擠在一處的現(xiàn)象(圖5、6)。如上文所舉增刻實例,壬申本會在人物如“陶宗儀”“楊維楨”“張弼”等前增刻朝代,其增刻的做法往往是先剜去前兩個字,而后在空缺處填補字體壓扁的朝代加前兩個字。而剜去、剜改兩種修版方式,則要想辦法借助添加虛詞或者其他內(nèi)容來填滿空白處。最能體現(xiàn)這一改動原則的是卷十七。該卷辛未本比壬申本多出一新雕葉,新雕葉版心頁碼刊刻的是“又二十五”,并沒有依次重雕后續(xù)版心;其實在《卷首》附圖中,壬申本“城隍圖”與“關(guān)帝廟圖”位置互換,兩者在內(nèi)的七葉版心都有重雕;筆者推測,此處應(yīng)該是因為需要改動的頁碼多達二十九處,為了節(jié)約時間,不得不以“又二十五”的方式處理。
圖5
圖6
筆者在考查八種舊上海方志時發(fā)現(xiàn),除《同治志》以外,其余七志的主纂都是上海本地人(其中,康熙四十九年修《上??h志》的主纂是時任敬業(yè)書院山長的皇甫樞,然而其僅是借虛名列總纂,實際著筆主纂的是上??h人沈崇勛)??赡苌頌檎憬说挠衢校瑢ι虾1镜厥兰掖笞宀]有同鄉(xiāng)情誼和顧忌,在材料篩選和下筆編纂的過程中相對超脫。在與應(yīng)寶時的通信中,俞氏直言“弟承閣下厚愛,而于上海本地人則自來未受一絲一粟之惠,即為怨府,亦復(fù)何害?!毕鄳?yīng)地,也正因為俞樾不是上??h人,他對上??h的了解無法做到見聞?wù)媲校蟛糠志幾牍ぷ饔衷谡憬?、江蘇進行,自然也沒有條件親自前往實地勘察。沈永清在《〈同治上??h志〉編纂體例和文獻價值探究》一文中寫道:“次年,志版送回上海,縣志監(jiān)理王承基召集原纂諸人,對志書校正脫誤,剜改填補,重新印行?!笨梢姡瑢τ趩柺赖某醢妗锻沃尽?,無論是內(nèi)容的正確與否還是俞樾絲毫不避諱的直敘式編纂法,上海邑紳都是不夠滿意的。所以,在雕版從蘇州運來后,上海邑紳立即著手剜改重版,希望在短時間內(nèi)完成,以代替初版的影響力。何沛東在《近代方志印數(shù)考》一文中講到:“方志的主要功能是‘資治’‘存史’‘教化’,它是地方官主要的輔治之書,是統(tǒng)治階級維護其地位的重要參考,因此方志主要的、相對穩(wěn)定的讀者群是當(dāng)?shù)氐墓賳T和士紳,當(dāng)然志書的修纂者、作序者、捐修者,甚至是當(dāng)?shù)啬軌蜃x書識字的人都可以算在此列?!笨梢姡瑢Ψ街咀顬殛P(guān)心的人群不外乎是當(dāng)?shù)毓賳T與邑紳。也正因為方志的閱讀人群較小,《同治志》不同版本的細節(jié)也未曾被揭示。
總體來說,壬申本的修版主要是基于對辛未本內(nèi)容的勘正和體例的規(guī)整。但在此過程中,修版者也根據(jù)個人的喜好刪去部分內(nèi)容,尤其是與人物相關(guān)幾卷的內(nèi)容刪改、替換較多。如卷三十葉五行八,辛未本收錄明代上海著名文人陸深《重廿五行》一詩全文三十句;而壬申本為了替增刻的內(nèi)容騰出版面,刪改該詩,僅存前四句。壬申本雖然做了大量內(nèi)容和體例上的勘正,但依舊有遺漏之處。如卷二十八葉七行十,收錄北宋詩人張耒《謝仲閔惠友于泉》一詩,辛未本記張耒為“張來”,壬申本依舊記“張來”。另如卷十五葉八行十,壬申本本想勘正辛未本“永寧府”中“寧”字未用方框圈出避諱的錯誤(筆者推測),但修版時忘記刻出“寧”字,空留一個表示避諱的方框。體例方面,壬申本也有自己的一些修改。如卷十九葉十二行十一,壬申本為了突顯抗倭名將、民族英雄喬一琦的事跡,違反“人物既不分門,凡一家之中,父祖子孫咸以類聚,惟代遠者另起”的統(tǒng)一編修體例,把喬一琦從其父喬懋敬一條下摘出,單獨另起一處行文。為了騰出版面,喬一琦“工詩善書”的記載被刪去??梢?,《同治志》的兩種版本各有優(yōu)劣、互有補充,必要時一定要互相參照。
沈括在《夢溪筆談·雜志二》中談到:“宋宣獻博學(xué),喜藏異書,皆手自校讎,嘗謂校書如掃塵,一面掃,一面生,故有一書每三四校,猶有脫繆?!笨紤]到壬申本的???、重版僅僅一年時間,存在小瑕疵合乎情理,自然也不會影響其價值。壬申本《卷首》各地圖和《建置《水道《田賦》等篇目內(nèi)容的勘正、補充,以及辛未本中未被剜改的內(nèi)容都是寶貴的地方史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