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靜
(河南工業(yè)大學 漯河工學院,河南 漯河 462000)
隨著20世紀80年代“文化轉向”的出現(xiàn),人們將翻譯研究的目光逐漸從規(guī)定轉向描寫,從文本轉向譯者。在這種大背景下,揚州大學周領順教授基于對譯者屬性和翻譯本質的認識,構建了翻譯“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求真”是指譯者為實現(xiàn)務實于讀者或社會的目標而在一定程度上求取原文語言所負載意義真相的行為;“務實”則是譯者在對原文語言所負載意義全部或者部分求真的基礎上為滿足其務實性需要而采取的態(tài)度和方法[1]。實際上,這一模式遵循了“以人為本”的理念,從譯者主體性出發(fā),將靜態(tài)的“文本”與動態(tài)的“人本”相結合,將翻譯行為的內部因素與外部社會環(huán)境相結合。對譯者而言,這一評價模式可作為一種自律準則,對譯者翻譯行為進行約束與指導,使譯者在“求真”與“務實”之間保持理想中的平衡;對譯評者而言,它又是一個相對客觀的描寫系統(tǒng),幫助我們認識翻譯的社會化過程。從語言內來考察譯者的翻譯行為有多大程度的“求真”及“求了多少的真”;從語言外的社會因素來考察譯者有多大程度的“務實”和“務了什么實”,從而更好地分析其背后的社會動因。因此,這一評價模式對譯者行為有了更全面的認識與分析,對譯文的產生和質量也具有較強的解釋力。
散文屬于文學體裁形式,漢語散文具有“形散神不散”之美。從很大程度上講,散文的美與意境是借助語言這一載體來實現(xiàn)的。因此,散文翻譯往往需要極深的功底,也最能考驗譯者的水平。
譯學界默認的自譯是如林語堂先生等所作的帶有創(chuàng)作性的譯文。譯評者往往認為自譯者更自由,主體性更強,比起他譯者而言更為張揚,因此這種自譯更宜稱為 author-translator[2]。就《散文自譯自評》這本書來說,周領順教授將自己創(chuàng)作的漢語散文進行英譯,雖是自譯卻不是譯學界默認的自譯類型。作者稱其自譯行為是“忠實于原文的‘譯者譯’,是依據自己的創(chuàng)作所進行的翻譯?!保?]也就是說,作者首先將“求真”作為其散文自譯的前提和基礎,在內容上盡量忠實于原文,而后再以務實讀者為目標,以符合譯語表達習慣的方式譯出原文的語言風格并再現(xiàn)原文的意義,所以self-translator更符合本文所探析的周領順的“自譯”。因此,看待翻譯行為不能局限于傳統(tǒng)的“以原文為中心”或“以譯文為中心”的二元對立觀,而是要辯證、客觀地理解。本文探討的自譯行為就很特別,自譯者既是作者也是譯者,還是譯評者;譯者嘗試客觀地翻譯自己的作品,從而能更好地體會自己所扮演的角色,這對于翻譯實踐和理論的相互結合、相互印證是十分有益的。
信息全球化背景下,我國大力推行文化“走出去”戰(zhàn)略,傳承與傳播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具有重要意義?!兑惠單桕栒召Z湖》的自譯散文恰逢其時,與習近平主席所倡導的“講好中國故事”“闡釋好中國特色”的理念并行不悖[3]。該文被收錄在《散文自譯自評》一書的第二章“散文英譯實踐”當中。文章文學性很強,出現(xiàn)了大量的歷史文化信息,涉及地域文化的傳播。因此,翻譯質量的高低直接影響著我國優(yōu)秀歷史文化能否順暢地被廣大讀者特別是外國讀者所接受。因此,選取這篇譯文作為分析對象,對研究自創(chuàng)、自譯散文和評析譯文所產生的效果都是一次有意義的嘗試。
從“求真—務實”譯者行為評價模式看,兼顧多重身份的譯者努力跳出主觀世界,遵循“求真為本,務實為用”的原則進行翻譯。翻譯準則要求譯者譯出原文內容,準確傳遞語義,包括表達出原文的主題、思想、文化信息等,這是翻譯的重要方面,所以必須做到準確充分,否則譯者就沒有盡到全責[3]。也就是說,只有求真和務實相互關照,才能準確而充分地傳遞原文的信息。本文從原文標題、語言風格與形式以及文化信息的翻譯來分析自譯者對求真度與務實性的把握。
標題對于文章來說如點睛之筆,至關重要。原文題目“舞陽”一語雙關、構思巧妙,既指“跳舞的太陽”,也暗指賈湖文化的發(fā)掘地“舞陽縣”—作者的故鄉(xiāng),作者流露出對故鄉(xiāng)的熱愛和自豪之情,但作為廣大讀者特別是英語讀者來說,很可能缺乏這一文化背景知識。假若直譯,就無法體現(xiàn)作者的別出心裁,也無法體現(xiàn)別解的“舞陽”和正解的地名之間的意義關聯(lián)。因此,具有多重身份的譯者舍棄原文的形式,將題目意譯為“Jiahu:Site of Shining Glory”。從語言形式上來說求真度似乎小于務實性。仔細觀之,發(fā)現(xiàn)譯者實際上做了充分的思考,如語言層面英漢語言的差異、漢語的特殊修辭,社會層面地域文化的傳播及讀者的需求等。從“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角度看,譯者更加注重原文所蘊含的意義,一方面點明了賈湖的遺址性;另一方面兼顧了文學修辭性,在翻譯準確的基礎上兼顧美學因素,可謂一石二鳥。
散文屬于較為典型的文學語言,而文學語言的翻譯屬于翻譯審美的綜合層次,不僅要傳情達意,還要有藝術再現(xiàn)的功力,以求達到原語審美傳感的最佳效果[4]。通篇來看,原文的語言主要以表達思想、傳播文化為主,端莊而古雅,簡約而有力,把賈湖文化準確地傳達給讀者。語言層面,譯者在翻譯過程中一方面注重保持原文的語言風格,同時又關照英漢語言結構的差異,盡可能做到在源語和目的語之間保持平衡。
從詞語選擇上,譯者盡可能用符合原文文風的端莊古樸詞匯,如a cultural opulence、retreat place、turned down their brilliance、a remote culture in its entirety。從句式上看,譯者充分關照了讀者的接受程度和英漢結構差異,力圖用最簡潔的方式表達漢語中蘊含的文化及歷史信息。
翻譯講求度的平衡,是譯文為本,原文為用的平衡之學[5]。因此,在自譯時,作者在尊重原文語言的基礎上,進行了大量務實性調整。
原文:“賈湖”在“舞陽”、“舞陽”在“河南”、“河南”在“中國”,這一連串富含詩意的地名,如今都被第8次試掘的“賈湖”文化遺址緊密地串在一起。
譯文:Jiahu,Wuyang,Henan and China,a poetic array of place names,are now again showing up together in the limelight,along with the eighth archaeological excavation of the Jiahu site,a settlement occupied by ancient Jiahu people in the early Neolithic Period.
原文首句是典型的頂針句式,在漢語中較為常見,也是增加文學色彩的修辭手段,英語則很少采用類似的表達方式,因此要把這種修辭格譯為英語則非常有難度。若直譯為Jiahu is in Wuyang,Wuyang is in Henan and Henan is in China,就不那么符合英語表達習慣,且會給人累贅之感,失去了原文修辭之美。因此,作者做了變通處理,采用句法淡化的策略,按照英語中表述地名的習慣方式翻譯,簡潔地將幾個地名并列排布,盡可能保持了原文的內容[5]。同時,最后一句也做了信息增補,將“‘賈湖’文化遺址”譯為“the Jiahu site”,并添加了同位語作為信息補充。該散文涉及大量歷史文化信息而讀者未必了解這些地名和背景,所以譯者務實性地添加了表示類別的屬名以取得更好的翻譯效果。
原文:解讀遠古文明,最好親臨現(xiàn)場,好將厚重的歷史一頁頁翻起。
譯文:For a better appreciation of a remote culture in its entirety,it would be advisable for one to be physically present at its excavation site so that he could dip into the richness of its tradition.
漢語多為意合語言,注重語意的連貫,句子連接主要依靠上下文連接的關系,連接詞也通常省略,所以漢語相比英語形式上簡單很多。相比較而言,英語形式規(guī)范而工整。如漢語中有大量無主句,要表達同樣的語義,必須要在結構句式上進行相應調整。在漢語中修飾語常置于中心詞前,而在英文中則位置相對靈活。然而,英漢之間的形式上的差異并不能阻擋其內在的關聯(lián)。翻譯本質上是源語語篇和譯語語篇之間銜接連貫的映現(xiàn)[6]?!敖庾x遠古文明”顯然與后面兩個分句內部存在連貫的語義關系,譯者在翻譯時充分考慮到英漢差異,遵循了英語語言使用規(guī)則,將原文做了結構的補充和調整,如原文中的主謂結構變?yōu)榻橘e短語,使用 it would be advisable、so that等英語慣用表達形式,把隱性的語義顯性地傳達給讀者。從讀者角度看,譯者不僅力求“語言表達”之真而且務“原文意義”之實。
從上述例子可以看出,譯文中確有譯者的創(chuàng)造性翻譯的痕跡,主要體現(xiàn)在語言層面,但從“求真—務實”這一評價模式看,譯者的自由度仍然是有限的,雖有創(chuàng)造性成分但并未改變原文的實際意義。
傳播文化,可以說是譯者從事翻譯的主要目的之一。這篇散文主要向讀者介紹賈湖文化,整篇都涵蓋了豐富的文化信息。既然要對外傳播中國文化,講好中國故事,如何把握文化信息的處理至關重要。不同國家、不同語言之間,文化差異是必然存在的,若原文涉及譯文讀者比較陌生的文化信息時,譯文中還須適當地增補必要的背景信息[7]。
原文:安陽之殷墟(甲骨文發(fā)現(xiàn)地)、洛陽之白馬寺(唐玄奘白馬馱經處)、開封之開封府(宋代開封府尹“青天”包拯府衙)、焦作之云臺山(“竹林七賢”隱居地)……
譯文:the ruins in Anyang City of the last capital of the Shang Dynasty(1600-1046 BC),where Chinese Oracle Bone and Tortoise Shell Inscriptions were unearthed,the White Horse Temple in Luoyang City that was constructed in the year of 68 in memory of the white horse of the Tang Dynasty(618-907)monk Xuanzang(602-664)after it carried the Buddhist Sutras to ancient Luoyang City,the remains in Kaifeng City of the ancient Kaifeng City Hall,once the Yamen where the uprightjudge Baozheng(999-1062)of the Song Dynasty(960-1279)heard cases,Mount Yuntai in Jiaozuo City,a retreat place for the“seven sages of the bamboo groove”living in the Three Kingdoms Period(220-280),i.e.the seven ancient Chinese scholars and poets who withdrew from the then political officialdom to a life of wine and literature in a secluded bamboo groove in Mount Yuntai.
從形式上看,這段譯文好像“求真度”較低,譯者并未“忠實”于原文按部就班地翻譯,而是在每一處歷史文化遺址都增補了充分的背景信息以彌補文化缺失,所以譯文要比原文長得多。仔細推敲就會發(fā)現(xiàn),譯者雖做了大量的增補,但增詞不增意,并未自由地增添原文以外的意義。從這個角度來看,自譯者依舊秉持了“求真為本,務實為用”原則,體現(xiàn)出翻譯的“求真”與“務實”的內在平衡。自譯并非自譯者掌握絕對的自由裁量權,可以隨心所欲翻譯自己的作品;相反,作者正是站在客觀立場,以一位虔誠的譯者身份對其原創(chuàng)作品翻譯,在“求真”的基礎上,力求最大限度地服務讀者。再如:
原文:君可見“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鴻門宴和西漢劉邦大將樊噲的生性猛烈嗎?
譯文:Did you ever hear of Fan Kuai(242-189 BC),a valiant military general who served Liu Bang(256-195 BC),first emperor of the Han Dynasty(206 BC-AD 220),and saved his life at the Hongmen banquet where Xiang Zhuang performed his sword art as the cover for his attempt on Liu Bang’s life?
對比原文和譯文,譯文的信息量明顯要比原文大得多。一方面,譯者對歷史人物“劉邦”做了必要的信息補充;另一方面,對“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這則典故進行適度地闡釋,為讀者補充了必要的背景知識。譯文雖然增補了一些文化信息,但譯者并未對歷史人物或故事進行過分渲染,只做簡單釋義,以達到傳遞原文的意義。這種翻譯的平衡性,正是來自譯者對“求真”與“務實”之間平衡性的把握,不僅顯示出譯者深厚的翻譯功底,也體現(xiàn)出譯者為“傳播中國文化,講好中國故事”所做的努力。
從“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的視角可以看出,即便是自譯者,在翻譯原創(chuàng)作品的社會實踐中也可以實現(xiàn)“求真”與“務實”的和諧共生。譯者在“求真—務實”的連續(xù)統(tǒng)滑動的過程中,努力在“求真”和“務實”間保持一種理想的平衡。譯者綜合考慮了原文要表達的意圖、中國文化傳播的社會意義及讀者的需求,做出了基于原文意義的大量務實性的調整。這一模式一方面有助于譯評者更全面地認識譯者行為特別是自譯者行為與譯文的社會化過程,可以作為譯者翻譯的行為準則,也可作為評價翻譯行為的有效工具,因而具有較強的解釋力和適用性;另一方面,也可幫助譯者拓寬散文英譯研究的視野,并通過翻譯實踐進一步提升對翻譯的認識,為散文英譯貢獻更多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