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班頓是馬來西亞民族文學中最具代表性的文學形式,彰顯了馬來西亞的民族特性和文化風采。在科里爾和托馬斯的文化認同理論框架下,班頓能夠從文化符號的共享、文化內(nèi)涵的共通以及民族審美差異性的運用三方面尋求在中國的文化認同,以期為中國詩歌的跨文化傳播帶來啟示和借鑒。從跨文化的角度研究班頓,不僅能夠深層次挖掘班頓所蘊含的民族文化價值,也有助于新時期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在世界文化中不斷找到自己的文化身份認同。
關鍵詞:文化認同;班頓;跨文化傳播
中圖分類號:G206.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2)02-0230-03
課題項目:本論文為2021年廣西藝術學院校級研究生創(chuàng)新項目“文化認同視角下馬來西亞班頓詩在中國的跨文化傳播研究”成果,項目編號:2021XJ112
在傳統(tǒng)的馬來西亞社會中,班頓最早以口頭歌謠的形式存在,用以抒發(fā)馬來西亞人在日常生活中的思想與情感,反映馬來西亞人的大眾心理、時代氣息和社會風貌。班頓在馬來西亞特有的歷史文化背景下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受到馬來西亞人的喜愛。
一、班頓的形式與題材
世界各國、各民族的詩歌都有其自己的風格和特征,班頓作為馬來西亞文學中的代表,具有特定的詩歌形式、廣泛的創(chuàng)作題材,散發(fā)著獨特的審美趣味。
(一)精致的詩歌形式
班頓擁有短小精悍的建行形式,常以四行詩歌為主,其次就是四行班頓衍生出的變體如二行班頓、八行班頓、十行班頓、連環(huán)班頓等。主要以a-b-a-b模式押韻,少數(shù)以a-a,a-a和a-b,b-a為尾韻。詩歌的語言是所有文學體裁中最講究簡潔精練的語言,班頓的句式更是將這種簡潔精練發(fā)揮到了極致。試舉兩例:
nak-anak jahat, Kutinggalkan Kau, Tuhan
Kita kena ajar; Ditempat aku berhenti
Kalau kita lihat, Ditengah arus gemuruh!
Lagi kurang ajar.
第一首班頓僅僅四行12個單詞不到20個音節(jié),簡短、整齊的句式,適合表達強烈的情感。第二首班頓短短三行,9個單詞,在最后用了感嘆號使得音調(diào)短促有力。這兩首精致小巧的班頓展現(xiàn)了班頓質樸的審美趣味。
班頓的格律和韻式也很有講究,馬來西亞民間詩人對班頓的節(jié)奏和韻律追求精益求精,不同行數(shù)的班頓講究不同的押韻方式,同時在節(jié)奏方面追求能夠吟唱的調(diào)式,語法結構樸素易學。試舉兩例:
Saya suka dengar orang bercherita, Jikalau tidak kerana umpan,
Masa itu hati-ku sangat sukachita; Masakan ikan‘nak mati?
Macham mana saya ta’s dukachita, Jikalan tidak kerana tuan,
Jantong hati-ku sakit berchinta. Masakan saya ‘nak susah hati?
第一首班頓音節(jié)整飭,“a”為每句押尾韻并一韻到底,押韻對仗工整。詩人從聽歌的快樂過渡到自己心痛的感覺,情緒起伏大,配合韻律和節(jié)奏的組合,可以達到渲染氣氛的作用,喚起聽者的共鳴。第二首班頓做到了隔行押韻,基本做到了每個詞的尾韻和頭韻,在吟唱時能夠充分展現(xiàn)班頓的音韻美。詩人通過“誘餌”“美食”等意象,隱晦地表達自己深陷情網(wǎng)中的無奈。
(二)豐富的創(chuàng)作題材
除了特定的詩歌形式外,班頓的題材也很廣泛,幾乎包羅了馬來西亞民族現(xiàn)實世界和日常的精神生活。按照Harun Mat Piah,可將班頓歸類為七種:愛情班頓,兒童班頓,謎語班頓,道德典范及社會生活方式班頓,勸誡、宗教及風俗班頓,贊譽及歡迎班頓,敘事及故事班頓[1]。班頓詩歌的題材與中國古代詩歌有相似之處,但由于馬來西亞將班頓視為民族文化的象征,其地位已遠超普通民間詩歌,所以班頓的題材范圍相對更廣泛。
二、班頓的文化認同建構
科里爾和托馬斯在1988年提出了文化認同理論框架。他們認為,在跨文化交際的語境下,文化認同是指對具有共享符號、意義及行為規(guī)范群體的確認和認識上的接受[2],同時他們還認為文化認同越是在話語上具有差異,交際就越具有跨文化特性[3]。所以文章有關班頓在中國的跨文化傳播研究可以從共享符號、精神內(nèi)涵以及差異性表現(xiàn)三個方面入手,分析其文化認同的建構過程。
(一)文化符號的共享
在跨文化傳播中,文化的核心符號系統(tǒng)是文化認同理論最具代表性的表征。但是文化符號因不同的語境而代表不同的含義,交際者會隨著語境的改變而產(chǎn)生不同的文化認同。所以傳播者與受眾之間擁有普適性的文化共享符號,受眾才可能對傳播者所傳播的文化表示認同。意象可以看作一種文化符號,大自然的各種事物都可成為班頓的意象。馬來西亞人擅長借用意象隱晦朦朧地傳遞情感。月亮是班頓中的典型意象,因其存在陰晴圓缺,人們將月亮與人的命運聯(lián)系在一起,月盈月虧象征生命的輪回與永不滅絕,如同中國古代詩歌中月亮的意象,班頓也將月亮視為相思、鄉(xiāng)愁、愛情的象征物。例如:
Cincin bindu permata Selan(寶石戒指錫蘭制),
Jatuh ke padang ke pati temu(落入田野姜草中);
Jikalau rindu pandanglah bulan(君若相思且望月),
Dalam bulan kita bertemu(與君相會在蟾宮).[4]
在這首班頓中,月亮作為相思的代表,是戀人之間美好愛情的象征,這與中國古代詩詞中的月亮如出一轍。如納蘭性德《蝶戀花辛苦最憐天上月》中的名句:“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痹铝猎诖笞匀坏木拔镏芯哂欣寺剩袊糯娙顺R栽铝恋年幥鐖A缺象征悲歡離合,納蘭性德在這首詩中借長盈不虧的圓月寄托自己對亡妻的思念。班頓和中國古代詩詞中共享的文化符號中除了月亮以外,還有很多,如花卉、鳥類的意象也用以抒發(fā)情感。班頓中這些與大自然密切相關的文化符號,是班頓有效尋求在中國的文化認同的重要表征。
(二)文化內(nèi)涵的共通
在文化認同的過程中,傳播者和受眾之間不僅需要共享的核心文化符號系統(tǒng),雙方具備共通的文化內(nèi)涵也是跨文化傳播中實現(xiàn)文化認同必要的基礎。班頓與中國古代詩歌雖然在文化中呈現(xiàn)不一樣的特色,但是在文化功能上二者有一定的共性。
第一,歷史記錄功能。在我國古籍中就有很多記錄當時社會情景的民間詩歌,如上古文獻中記錄的《彈歌》:“斷竹,續(xù)竹;飛土,逐肉?!彼指爬ǖ孛鑼懥嗽忌鐣鳙C的全過程。全首民歌雖僅有八個字,卻如一幅栩栩如生的原始射獵圖,對我們了解和認識原始時代人們的生產(chǎn)和生活具有重要的意義?!对娊?jīng)》中的《國風》涵蓋了西周初期到春秋間各個諸侯國的民間詩歌,反映了從西周到春秋中葉五百多年間勞動人民各方面的社會生活和思想感情,以及復雜的階級斗爭。班頓同樣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馬來西亞的文化與社會,對歷史進行了側面呈現(xiàn)。例如,出自《馬來紀年》第十二篇的一首班頓:
Gendang raja dapat berbunyi(王殿之上鐘鼓鳴),
Raja Rekan masuk menghadap(勒干國王來朝覲);
Orang kaja apa berbunyi(滿朝公卿皆無語),
Dendam sahaja berdapat-dapat(個個敢怒不敢言).[4]
這首班頓記錄的是馬六甲國王穆罕默德死后,外戚專權,勒干王作為王后的兄弟,依仗王后的勢力任性妄為,上朝時要專門為他椎鼓鳴鐘,滿朝文武官員對勒干王的行為很不滿,但是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揭發(fā)他的故事。這首班頓的出現(xiàn)是為了配合故事的發(fā)展,描述這一事件。
第二,婚禮儀式功能。我國《詩經(jīng)》中有很多關于習俗禮儀的詩歌,很多婚禮婚俗的詩歌反映了周代的婚禮婚俗文化。例如:
《國風·周南·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這是一首祝賀姑娘出嫁的詩,祝福姑娘和和美美成家,家庭幸福美滿。該詩三次變換比興,從桃花到果實,再到桃葉,展現(xiàn)出男婚女嫁一片興旺榮華的景象。同樣,馬來西亞社會也是一個重視傳統(tǒng)習俗和禮儀的社會,唱誦班頓是馬來西亞人婚禮儀式中的重要環(huán)節(jié)之一,唱詞內(nèi)容表達的大多是親友們對新人的祝福。例如:
Apa benar musim tengkujuh(何時真雨季)?
Musim tengkujuh di tengah hari(雨季正午時);
Apa benar hatimu sungguh(何謂付真心)?
Mari bertukar cincin di jari(戒指交換時).
從這首班頓可以看出馬來西亞人對婚禮儀式中交換戒指的環(huán)節(jié)非常重視。因為馬來西亞雨季的降水大多集中在中午,所以正午下雨才是真雨季,上闕與下闕押韻,引出新人在交換戒指的那一刻才是真的付出真心。無論是歷史記錄還是婚禮儀式,班頓和中國詩歌共通的文化精神內(nèi)涵可以增強班頓在中國的文化認同。
(三)民族審美差異性的運用
任何文化都具有一定的復雜性和多元性,每個群體內(nèi)部的同一性以及文化群體間的差異性是文化認同的兩個基本要素[3]。
在文化認同的過程中,共享的核心符號與共通的文化內(nèi)涵能夠為跨文化傳播奠定良好的基礎,但雙方文化之間的差異也是確立雙方文化主體性的必要條件。雖然中國詩歌與班頓之間具有相似之處,但是兩者之間也存在文化差異。
馬來西亞過去長期受來自外部文化的強烈沖擊,經(jīng)濟和政治基礎與同時期的大國相比較為薄弱,所以馬來西亞逐漸形成了以小勝強的民族心理和以小為美的民族審美特征,無論是建行形式還是意象,都體現(xiàn)了班頓詩歌的精致。典型的文化符號如動物界中的鼷鹿,它是世界上最小的鹿類動物,行動靈敏,善于隱蔽,多分布在中南半島至爪哇一帶。
在馬來西亞民間故事中,體型矮小的鼷鹿通常以自己的聰明才智戰(zhàn)勝比自己強大很多的鱷魚等兇猛的動物,從而令叢林里其他動物對它臣服。除了鼷鹿之外,班頓也以具有馬來西亞民族特色的馬來西亞民族傳統(tǒng)武術“班扎西拉”、馬來西亞傳統(tǒng)蠟染“巴迪”等傳統(tǒng)文化符號進行創(chuàng)作,這正是馬來西亞人以小勝大的民族心理暗示,如下面這首班頓就展現(xiàn)了馬來西亞人對鼷鹿的崇拜和以小為美的民族審美。
Ke mana kancil akan dikejar(追逐鼷鹿要去哪),
Cobalah cari di hutan jati(嘗試柚木林中找);
Ketika kecil rajin belajar(勤奮學習年幼時),
Sudah besar senanglah hati(長大之后方開心).
而中國的詩歌主要以大為美,如《大雅·韓奕》中的“奕奕梁山,維禹甸之,有倬其道”以及《小雅·節(jié)彼南山》中的“節(jié)彼南山,維石巖巖”。詩歌中出現(xiàn)的“奕奕”和“巖巖”表達的都是高大莊嚴的美。《詩經(jīng)》在描寫人的容貌形態(tài)方面同樣也是以大為美,通常用“碩”字來表達,如《唐風·椒聊》中的“彼其之子,碩大且篤”等。這些詩歌見證了中國古人對高大的審美追求,這與馬來西亞人以小為美的審美標準形成了文化差異。正因班頓和中國詩歌存在文化差異,兩者之間的跨文化傳播才有意義。
三、班頓跨文化傳播的啟示
每種文化都有其特定的傳播方式和傳播語境,班頓若想實現(xiàn)真正的跨文化傳播,尋求世界的共鳴和認同,就要借助合適且具體的策略縮小信息偏差,增強在異語環(huán)境下的社會信任感。在當今這個多重話語并存的時代,需要從整體多元角度把握班頓的文化內(nèi)涵,多了解受眾對班頓的理解,還要在跨文化傳播過程中尋找文化價值的交匯點。
班頓在跨文化傳播策略方面同樣值得中國的詩歌借鑒。
其一,班頓一直保留著口傳文學的形式,至今都有非常廣泛的民間群眾基礎,馬來西亞人可以隨時隨地即興口頭創(chuàng)作,班頓幾乎滲透了馬來西亞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中國的古代詩歌在發(fā)展變化中并沒有將口傳形式完整延續(xù)下來,所以當下應該傳承和保護中國現(xiàn)存的詩歌,將其融入受眾日常生活中,有繼承才能更好地進行跨文化傳播。
其二,中國詩歌可以利用影視、海外社交等媒體進行傳播,實現(xiàn)與海外受眾的互動,采用協(xié)商式對話方式,潤物細無聲地使受眾產(chǎn)生對中國詩歌的理解和認同。例如,影視劇《小娘惹》就在向中國受眾傳播東南亞的美食文化,讓中國受眾感受到東南亞美食特色的同時間接傳播了班頓。
四、結語
跨文化傳播是不斷取得文化認同的過程,班頓和中國古代的詩歌具有共通之處,對班頓的研究不能僅從文學的角度出發(fā),還要從文化認同的角度入手,這不僅能夠深層次挖掘班頓所蘊含的民族文化價值,為中國詩歌的跨文化傳播提供借鑒,而且也有利于中國與馬來西亞之間的跨文化交流,同時還有助于新時代民族傳統(tǒng)文化在世界文化中不斷找到自己的文化身份認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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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瑪麗·J·科里爾,M·托馬斯.文化認同:一種解釋視角,跨文化交際理論[M].倫敦:賽奇出版有限公司,1988: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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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金玉函,碩士在讀,研究方向:中國—東盟跨文化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