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是喧囂的。天黑了,路口還亮著,忙著。確切地說,死了。
路口死了。
路口的南北方向,公交車和出租車追尾了,它們瞬間就被困在了中間。上百輛車堵在路口,人們用喇叭宣泄著自己的憤怒。南北方向,一邊車已經(jīng)從這頭排到那頭的路口,另一邊看起來已經(jīng)好幾輪綠燈沒有車通過了。東西方向,情況更不容樂觀。
我是一個喜歡看熱鬧、愿意看熱鬧的人,還是可以看熱鬧的人?我很困擾。其實,了解事物的百分之一時,它還不足以引起我們的注意,但是了解到百分之五時,它就會非常誘人了。
我現(xiàn)在要趕路回家,不可能在那駐足觀看,何況我還背著一個沉重的書包。還好我有一個等綠燈的間隙去好好看看。我太低了,我甚至想乘一架直升機飛到天上看,或者能夠擁有飛行的能力去看。我不知道我是抱著什么心態(tài)去看的。不是幸災(zāi)樂禍,也不是擔憂。我曾想過,眼前的這一場景與我任何關(guān)系都沒有,但是,我所看見的都會成為我的記憶,以及聽到的、聞到的。盡管我不想記住它,但是我看到了,就不得不接受它的存在。
我還看到了兩名交警,他們在那里竭力地搶救路口,盡管一時半會兒是救不活的。但這也成了讓我希望這場熱鬧快點結(jié)束的唯一原因。
我還看到老人推著自行車帶孫子等綠燈。孫子喊道:“爺爺,那個公交車不動了!”老人朝著另一邊看,沒有理睬。孫子一直喊,老人才回過頭來。
我還看到幾名穿軍裝的人,挽著幾名穿著普通的人,從我身后匆匆經(jīng)過。他們著急趕路,沒有對這場熱鬧做出一點反應(yīng)。
我說過,了解事物到百分之五時,它就會變得非常誘人。我嘗試忘記,但失敗了。
綠燈亮了,但路口已經(jīng)死了,所以我只能在里面摸索,邊摸索邊看。走到一半,我看見我要乘坐的公交車準備轉(zhuǎn)彎。我以為錯過了這輛,下一輛會因為擁堵而遲遲不來,便加速通過路口,奔向前方的公交站。途中,我還自以為是地為自己的機智和果決而贊嘆。到了車站才發(fā)現(xiàn),我要坐的那輛車才剛剛拐過彎來,便開始自嘲起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在車站,可以看到排隊等待通過那個死掉的路口的車隊已經(jīng)好幾百米長了。
我花了人生的幾分鐘在這里,留下了幾分鐘的記憶。我嘗試忘記,但失敗了。
幸好,公交車來了,可以帶我逃離這個鬼地方,讓我不再想它。
可是,司機師傅和引導(dǎo)員的話讓我很不爽。
“ 今天X X 路交通管制?。?那么堵?!?/p>
“堵就堵吧,反正咱們下班咯?!?/p>
“哈哈,堵就堵吧!”
好你個“堵就堵吧”!你就這么希望其他人因為堵車浪費寶貴的時間嗎?
我很奇怪,怎么會有這種人?
司機還一直按喇叭,唾沫星子噴個不停。
活該,你的人生只有這種高度。
這些人入職時難道沒有經(jīng)過道德素質(zhì)考核?或者他們根本不需要?
我急忙下了車,遠離他們。我嘗試忘記,但失敗了。我所看到的、聽到的,都會成為我的記憶。
在路上,一個男人敞著車門,蹺著二郎腿,放浪形骸,四仰八叉地躺在車上,用揚聲器循環(huán)播放著“兩只老虎愛跳舞……”,我再也沒想過嘗試忘掉它了。
……
真是奇幻的晚上。
人,每天要見其他人成百上千次。眾生蕓蕓,司空見慣。我見過眾生相,但我相信,比我年長的見過更多的眾生相。但是當我見到長者,我卻不能知道他們見過的眾生相是什么樣子的。因為,眾生相是自己看到的。就像我試圖忘掉的記憶,也是自己的。你們沒有看到那晚我所看到的,你們就不會有這段記憶,但是你們看到我寫的文字了,你們就不會忘掉了。因為,這是你們自己“看到”的。
翻來覆去,想來想去,總覺得說這么一些亂七八糟的話沒什么營養(yǎng)。
試著忘掉我寫的文字吧!
亮點借鑒
作為經(jīng)常在暗夜與星空對話的少年,劉家齊同學這篇偶得的寒假隨筆,按他自己的說法,是突然覺得稀松平常的回家之路, 在“ 定格”后突然變得奇幻了起來。也許是初放寒假帶來的不同于常時的閑逸, 使得他以加繆筆下“ 局外人”一般的眼光,通過對幾個片段的來回對焦, 試圖冷酷地打量周遭的世界;“我嘗試忘記,但失敗了”這樣的反復(fù)插說,則以強烈的敘事干預(yù),賦予了散文一種小說化的敘事色彩,也賦予了正常的生活圖景以某種荒誕的交錯。而“我”則在少年故作的冷酷中,逐漸獲得了一種仿佛置身事外的悲憫,超越了老老實實的記錄。寫法高級而不失熱忱, 引人思考,殊為寶貴。
(北京市十一學校趙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