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偉科
七十年,對于一個人來說,是一個近乎古稀的耄耋之年,但對于共和國或與共和國相伴生的文化事業(yè)而言,則是年輕的,正在走向成熟。
瀏覽微信,最近朋友圈里流傳著《一條大河——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的紅色血脈》的短視頻。這個短視頻我播放了好幾遍。
在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相關(guān)的歷程中,這條紅色血脈豁然醒目、貫穿始終。時間流逝得越遠,越是不能忘記。還是從我攻讀碩士學位的導師說起吧。陸梅林先生是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研究生院馬克思主義文藝學的導師,我1985年投考于他的門下,可以算是他的開門弟子。陸梅林先生來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之前,就職于中共中央編譯局,從事馬克思、恩格斯、列寧著作的翻譯工作。因為他對馬克思、恩格斯關(guān)于文藝問題的研究異常感興趣,所以1983年在紀念馬克思100周年誕辰之際,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馬克思恩格斯論文學與藝》由陸梅林編選輯注,這是我國對馬克思的紀念,為人們?nèi)姘盐?、學習馬克思恩格斯關(guān)于文藝問題的論述提供了精粹而準確的文獻匯編,在學界引起了強烈反響。為了還原經(jīng)典,人們急需閱讀原典。隨后學術(shù)界出現(xiàn)了馬克思主義與人道主義、異化問題、《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中的美學問題的討論,這場窮本究源的思想討論,在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發(fā)生了巨大的影響。我在這個時候,正是讀大學的年齡,趕上在圖書館看到陸梅林先生發(fā)表在《文學評論》上的關(guān)于文藝的意識形態(tài)論的文章,一下子著了迷,從此對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感起了興趣,大學畢業(yè)時就報考了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的研究生,導師就是陸梅林先生。
我報考的專業(yè)是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研究生部文藝學專業(yè),研究方向是馬克思主義文藝學。20世紀80年是中國開啟思想解放、對外開放的年代,思想界的一部分學人在面對西方的各種思潮中,很快告別、丟棄了馬克思主義的觀點,甚至反過來說,馬克思主義學說被異化了、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沒有一個完整體系。換句話說,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是后人附會的、生造的,因此也沒有對于文藝發(fā)展的指導意義。當然,對于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陸梅林老師是堅決不同意這種觀點的,當時的文藝界曾因此引發(fā)激烈的爭論。
我的專業(yè)俗稱是“馬列文論”,需要將馬克思恩格斯的相關(guān)著作認真通讀才行。陸梅林老師沒有讓我們研究生參加當時的論戰(zhàn),也沒有在自己主持的刊物上發(fā)表意氣之爭的文章,而是要求我們認真讀原著,寫讀書筆記,完整全面地掌握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不急于應用,不急于撰文,而是當作一個開放的思想體系、當作是科學的世界觀和方法論來學習,從靈魂上掌握這個先進的哲學體系。在陸梅林老師的布置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五十卷放在了我們學生宿舍的書架上,便于隨時學習,我重點閱讀了馬克思恩格斯的后期著作,也就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的后26卷。同為馬克思主義文藝學導師的程代熙老師,每周一次到學生寢室聽取我們的閱讀匯報,根據(jù)學生的學習心得,進行專業(yè)教學輔導。程代熙先生住在三元橋附近,每次坐公交到前海西街來,應是費盡周折,但他一年里每周來回奔波,時而以聽講為主,時而以推薦新書為主,認真負責,循循善誘,誨人不倦。在此我想說的是,當時作為我們碩士課程教師的陸梅林、程代熙、朱豐順等著名學者,他們?nèi)珶o大學者的傲氣與慵懶,只有樸實嚴謹而又平易近人的學風、對待思想界的嚴肅態(tài)度,對待文藝論斷認真負責的科學精神。
不做媚時語的陸梅林是一個惜字如金的人,所以留下來的文字并不多。但他的著論、活動往往具有學科奠基的意義。雖然他的寫作往往是有現(xiàn)實針對性的,但每一個立論卻有深刻學科基礎,也是一種方法論的示范。20世紀80年代他創(chuàng)建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所,創(chuàng)立《文藝理論與批評》雜志社,既是他從事業(yè)上追求科學真理精神的體現(xiàn),也是他對所理解的時代任務的一種堅定承擔。
1988年我離開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遠赴云南,2004年又從云南回到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這一次結(jié)緣的人物是李希凡老師,他依然是一位著名的紅色學者。
退休后李希凡老師的辦公室就在紅樓夢研究所的隔壁,我2007至2008年每個工作日來值班,偶爾會碰到李老。走廊上,我拿著茶杯,不經(jīng)意和李老撞個滿懷,李老總是問我,為什么那么急匆匆呀。倉促之中的寒暄和對話,事后一想,李老的問話都關(guān)切到我個人生活中的實際困難,是李老深思熟慮的。沒有想到,李老給我的對話,居然不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浮泛之論。
后來,李老年事已高,就不來了。但他依然和我有電話,每次都是他主動打的。李老說,紅學所是在科研上做過大科研項目和大工程的所,要繼續(xù)做有價值的研究課題,也要出人才。如果一個研究所什么都不做了、做不了了,培養(yǎng)不出來人才,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紅學發(fā)展要回應時代提問,不能讓紅學淪落為末流之學、大俗學。
我因為在2014年前后撰文試圖還原歷史的本來面目,而與李希凡老師交流多起來。這使我更切近地了解了他的一生、他的學術(shù)積累和紅學觀點、他的性格和作風。年齡日益增高的李老,每年會在臨近年關(guān)或重大節(jié)日時自掏腰包邀請大家聚一聚,一起聊聊手頭上的工作進度,參加的都是紅學界的老朋友,我在其中是最年輕的,所以非常珍惜這難得的機會。
陸梅林、李希凡都曾當過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的院級領(lǐng)導——副院長,都是對馬克思主義有堅定信仰的人,他們的理論成就赫然在目、彪炳史冊。
那個《一條大河——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的紅色血脈》的短視頻,還在我眼前播放著,毛主席的題詞“百花齊放 推陳出新”在篇首熠熠生輝。從中,我仿佛看到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的學術(shù)生命線,感覺到我們的事業(yè)更有力量。
(作者系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副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