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墨子》圣王形象

《文心雕龍·諸子》稱《墨子》一書為“意顯而語質(zhì)”，清代學(xué)者孫詒讓評價它“質(zhì)而不華，務(wù)申其意，而不馳騁其辭”，歷代學(xué)者也都認為“墨家尚質(zhì)”，忽視了《墨子》文學(xué)性的研究，因此墨學(xué)研究熱點都集中于它的哲學(xué)思想、科學(xué)方面。隨著對《墨子》研究的深入，學(xué)界開始重視并肯定《墨子》的文學(xué)價值，遺憾的是，《墨子》中有關(guān)人物形象的內(nèi)容較為簡略，忽視了對《墨子》中人物形象的研究。《墨子》中塑造了一系列圣王形象，大多以堯、舜、禹、湯、文王、武王作為一個圣王群體形象出現(xiàn)，但他塑造的六位圣王卻各有特點。本文將《墨子》中的圣王簡單分為尚賢節(jié)用的堯與舜、兼愛萬民的夏禹與文王、革除舊朝的成湯與武王三類，將這些圣王形象作為考察的對象，以先秦傳統(tǒng)敘事為理論支撐，淺析《墨子》中圣王形象的特定意義。

一、《墨子》中圣王形象的主要特點

縱觀《墨子》全書，墨子塑造的圣王都具備了至高的道德品行，擁有非凡的智謀和高明的治國才能。雖然塑造的圣王形象大多以圣王群體出現(xiàn)在書中，但是在一些篇目中，墨子極力突出他們的個性，把握他們各自特點，筆者將其分為以下三種類型。

（一）崇尚賢才，節(jié)用節(jié)葬

《墨子》筆下的堯、舜是他心中理想的圣王。在描寫堯、舜時，墨子完全是按照墨家推崇的“尚賢、兼愛、節(jié)葬”等思想塑造的。墨子提倡“尚賢”，將尚賢看作治國理政之根本，他多次借助堯、舜的事跡來宣揚“尚賢”思想。舜原在歷山等地勞作，當堯得知他是一位賢才，于是將他“立為天子，使接天下之政”，于是舜成為一代圣王。當舜退位時，他也各地遍尋賢才，將帝位傳遞給賢者大禹。

《墨子》塑造的堯舜形象是尚賢的典范。退位讓賢是他們尚賢的一方面，另一方面則表現(xiàn)出他們用人的標準是任人唯賢。在《墨子·尚賢下》中，墨子借助圣王的事跡，提出自己“尚賢”的主張。由“官無長貴，民無終賤”可以明顯看出，墨子已經(jīng)打破了封建傳統(tǒng)的等級制度，對于宗法制與世襲制是極其排斥的，而堯、舜這兩位圣王的事跡完美詮釋了他的“尚賢”主張。

墨子反對儒家繁縟的喪禮，《墨子·節(jié)葬》記載，堯、舜去世以后都只是“衣衾三領(lǐng)，榖木之棺，葛以緘之，既窆而后哭，滿埳無封”這樣簡單結(jié)束喪事。又據(jù)《史記·五帝本紀》記載，舜“崩于蒼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可知，墨子為了表現(xiàn)帝堯與帝舜非常注重薄葬，并且為更好地傳達節(jié)葬的思想，甚至虛構(gòu)了舜的葬崩之地?！赌印窌兴茉斓膱?、舜形象不僅具有崇高的道德，崇尚賢才，具有大愛精神，還提倡節(jié)用，反對厚葬，他們是墨子心中理想的道德圣王。

（二）愛護百姓，兼愛萬民

《墨子》推崇兼愛思想，對圣王施行兼愛政策進行了或繁或簡的敘述，其中記載較為詳細的是禹。禹愛護百姓，勤于政務(wù)，在《墨子》中，大禹形象的塑造不同于其他幾位之處體現(xiàn)在大禹治水之上，詳細地記載了大禹治水的過程。他講述大禹親身治水，疏通河道、修筑堤壩的偉大事跡，給百姓提供了安居的場所，塑造出一位兼愛萬民的圣王形象。

三苗部落的暴君當政，大禹毅然決然接受舜的授命，征討三苗。在人面鳥身的天神的幫助下，大禹抓住了三苗族的首領(lǐng)，解救了百姓，從此“神民不違，天下乃靜”，一片祥和。大禹治水與征討三苗氏并不是為了功名利祿，而是為了百姓“除天下之害”，讓他們可以安居樂業(yè)。墨子巧妙運用大禹的事跡傳揚墨家兼愛思想，他把大禹作為墨家學(xué)說的主要承載者。

除了大禹，墨子筆下的文王也是兼愛百姓的圣王。在墨子看來，周文王是最完美的施行兼愛政策的君王?！赌印ぜ鎼壑小分校信e了文王治理西土的事例，堅持大國不能攻打小國，人多不能欺負人少，不以權(quán)勢威嚇百姓，這樣一個以兼愛政策治理的國家自然會得到上天的庇佑，年老無子的、孤獨無依的或失去父母的孤兒都有人來照顧，而這一切都因為圣王兼愛政策的施行。

（三）革除舊朝，功績卓越

成湯、武王都是革除舊朝、開創(chuàng)新時代的圣王。雖然“非攻”是《墨子》的主要思想之一，墨家反對戰(zhàn)爭，但是卻支持“湯武革命”，主要因為這兩場戰(zhàn)爭是正義的戰(zhàn)爭。在《墨子·非攻下》中，墨子就詳細解釋了“誅”與“攻”的不同之處，把“湯武革命”歸屬于“誅”這一類的戰(zhàn)爭，賦予其正義性。成湯與武王是誅殺暴君的正義君主，驅(qū)逐這些暴君、保衛(wèi)自己的國土與百姓是正義的。《墨子·非命》中，墨子也再次強調(diào)成湯與武王都是順應(yīng)天下道義去討伐暴君：“古者桀之所亂，湯受而治之;紂之所亂，武王受而治之。”在戰(zhàn)爭的過程中，作為正義方的武王與成湯都或多或少受到天神的幫助，并取得戰(zhàn)爭的勝利。雖然墨家主張的是“非攻”，但是站在一個普通民眾的立場上是可以理解這兩場戰(zhàn)爭的，成湯與武王這兩位敢于革除舊朝的圣王出現(xiàn)，解救了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百姓。

成湯與武王都是新朝代奠基的圣王，他們革除舊朝，使得動蕩不安的社會重新回歸穩(wěn)定。他們成為君主后并沒有貪圖享樂，而是治理國家勞心勞力。武王祭祀泰山時就意識到賢才的重要性，他深知伐紂雖已獲得成功，但是要想治理好國家，必須有仁人的幫助，在仁者的幫助下才能拯救夏商和百姓。武王在治理國家時不敢懈怠，處理政事事必躬親，取得卓越的功績，為后人奠基鋪路。

二、圣王形象的塑造手法

《墨子》中生動鮮明的圣王形象塑造離不開高超的塑造手法。墨子合理巧妙地運用了對比、渲染、反襯、鋪排等手法，賦予形象生命力，使得這些圣王形象躍然紙上。

（一）賢暴相互對比，反襯圣王賢明

賢與暴的對比辯證一直是《墨子》中的重要內(nèi)容，這一辯題貫穿《墨子》全書，主要集中于敘事過程中賢君與暴王之間的對比，以此來加深圣王形象的表現(xiàn)力，突出內(nèi)容主旨。

為了生動刻畫出圣王具有的某種特質(zhì)，墨子會敘述以“桀紂幽厲”為代表的暴王故事，以此來襯托圣王的特征。在《墨子·辭過》中，通篇涉及賢君與暴王的對比辯證。在修建宮室時，賢君只追求“便于生”，暴王卻征收百姓錢財，修建宮殿;在縫制衣物時，賢君“適身體、和肌膚而足矣”，而暴王一年四季衣物各不相同，“冬則輕暖，夏則輕凊”;在生活飲食方面，圣王覺得食物只要能“增氣充虛、強體適腹”就可以了，而暴王追求食物的美味，“美食芻豢，蒸炙魚鱉”;在制作舟船方面，賢君“其為用財少，而為利多”，而暴王不僅要“全固輕利皆已具”，還要斂收百姓錢財裝飾船只;在蓄養(yǎng)姬妾方面，賢君雖然也蓄養(yǎng)姬妾，但是他們不損德行，百姓也沒有怨言，而暴王大量蓄養(yǎng)姬妾，導(dǎo)致天下大多男子沒有妻室，孤獨無依，從而國家人口驟減。墨子從這五個不同的方面將圣王與暴王進行對比，襯托圣王的賢明。

通過這樣賢與暴的對比襯托，圣王形象更加鮮明生動，這樣的正反對比、互相襯托的例子還有很多。如《墨子·非攻》記載了大禹、成湯、武王三位圣王討伐暴君的故事，寥寥幾筆，圣王賢明愛民的形象刻畫得活靈活現(xiàn)，與其對比的暴王昏庸的形象也躍然紙上。

（二）鋪排圣王事跡，宣傳墨家主張

圣王形象是墨家思想的代言人，墨子在論述自己的主張時會鋪陳大量圣王賢明事跡，以此達到宣傳墨家主張的目的，圣王是歷代君主的榜樣，也是廣大人民立身處世的標準。墨子尚賢，他認為只有國家擁有“賢良之士眾”，這個國家才有堅實的統(tǒng)治基礎(chǔ)。賢才是治理好國家的基礎(chǔ)，他認為君主與官吏都不應(yīng)該采取繼承制，應(yīng)該由人民舉賢，他大量鋪陳了堯、舜、禹退位讓賢的故事，從而達到宣傳“尚賢”主張的目的。

“兼愛”是墨家重要主張之一，鋪陳圣王事跡達到宣傳墨家思想，在《墨子·兼愛》中尤為明顯。墨子通過簡帛、鐘鼎石碑、盤盂等上的文字記載，由古代六位圣王的事跡得到“兼相愛、交相利”的結(jié)論，并且詳細鋪陳禹治天下、文王治西土、武王事泰山這些圣王事跡，以此來說明古代圣王施行的兼愛是不同于儒家推崇的兼愛，墨家不以血緣遠近劃分三六九等，一視同仁。

（三）絕對正面形象，論證墨家思想

墨子塑造的圣王形象是極其完美的，塑造圣王形象時只有正面形象的敘述，從沒有涉及圣王形象的反面描寫。因為堯、舜、禹、湯、文王、武王這類圣王是他理想中的君主，塑造時就忽略了他們身上的一些缺點，無限放大他們的閃光點。

塑造圣王形象的過程中，墨子帶有一定的情感傾向，對他們的描寫只有正面形象的描寫，沒有一點反面形象的描寫，就連圣王容貌上的小瑕疵，墨子都不曾提及。例如，《荀子·非相》中載“周公之狀，身如斷菑”“禹跳，湯偏，堯舜參牟子”，這些都可以看出圣王在容貌上有一定缺陷，但是在《墨子》中對于圣王容貌缺陷沒有提及絲毫。

又如《竹書紀年》一書中對舜的記載完全不同于墨子塑造的舜的形象?！吨駮o年》中記載了舜認為堯年老體弱于是囚禁了堯，取代了帝位之后，又將堯流放到平陽，《竹書紀年》塑造的舜是一個高度追求政治權(quán)力的君王，這與墨子想塑造的圣明君主及墨家思想是完全背離的，所以《墨子》中完全沒有提到這些事件。在描寫舜時，依然是將他塑造成具有崇高德行又擁有卓越才能的圣王形象。

三、結(jié)語

《墨子》中的圣王是作為一個群體出現(xiàn)在讀者眼前的，但是每一個圣王都有獨特的個性。塑造圣王形象并非簡單地為敘述故事服務(wù)，圣王形象的設(shè)置具有兩種特定的意義。一是墨子巧借圣王形象來論證自己的思想。這些圣王都具有完美的人格，他們主張尚賢、尚同、兼愛、天志、尊天事鬼的理念，在行動上要求自己做到修身、節(jié)用、節(jié)葬、非攻，圣王的理念與墨家思想不謀而合，由此凸顯墨家思想的正確性。二是墨子借助圣王事跡宣揚墨家主張。墨子把圣王作為為政者與百姓的典范，人們所崇拜的三代圣王的行事準則就是墨家的主張，以此宣揚墨家思想。

墨子提出構(gòu)建“兼相愛、交相利”的理想社會理念具一定的超前性，并且他主張為政者要禁欲，節(jié)約錢財，提倡非攻，這些理念是基于當時的生產(chǎn)力水平提出的，但是低下的生產(chǎn)力水平及匱乏的物質(zhì)使社會兩極分化更加嚴重。面對這樣的局面，墨子試圖利用圣王的偉大事跡來向貴族階級提出禁欲、尚賢、兼愛等超前的主張，企圖力挽狂瀾，但是墨子美好的愿望只不過是立足于小生產(chǎn)勞動者的立場，在嚴酷的社會現(xiàn)實面前，就算是以圣王為依托宣傳的墨家思想，也逃不過破滅的結(jié)局。

（江蘇海洋大學(xué)）

作者簡介：潘蕾（1996—），女，江蘇鎮(zhèn)江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古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