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冬 梅
(西北民族大學 外國語學院,甘肅 蘭州 730030)
新時期以來,我國文學創(chuàng)作百花競放,碩果累累,呈現(xiàn)出多樣化的發(fā)展風貌。在重返文化自覺、重塑文化自信的時代背景下,甘肅文學在作品數(shù)量、創(chuàng)作質量、傳播渠道、隊伍建設等方面也取得了較大成就,產生了重要影響。正如文藝評論家楊光祖所言:“一種全球化的視野,一種城市與鄉(xiāng)土的碰撞,開始出現(xiàn)在甘肅作家的筆下,甘肅文學終于融入了全國文學的合唱”[1]。尤其是進入21世紀以后,在著名作家馬步升看來,“甘肅文學也到了全面繁榮期……小說題材涵蓋鄉(xiāng)土的、都市的、歷史的、兒童的、玄幻的,等等,國內文壇所涉及的題材,甘肅作家都曾涉及,也都有可觀的數(shù)量和相應藝術水準的作品出現(xiàn)。至于散文、詩歌、兒童文學、報告文學、網絡文學、文學評論等,文學的各個門類,都形成了陣容整齊的創(chuàng)作團隊”[2]。綜觀40多年來的發(fā)展歷程,憑借深厚的文化底蘊和精湛的藝術表達,甘肅文學以其濃郁的地域特色和地方品格而個性十足,引起廣泛關注,獲得海內外讀者的青睞,為文學外譯奠定了良好的基礎。本文從譯介內容、譯介主體、譯介策略以及存在的問題等方面概述甘肅文學外譯之現(xiàn)狀。
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甘肅小說創(chuàng)作中,王家達、牛正寰、邵振國等人的作品很有代表性,被經常譯介到國外。其中,王家達的中篇小說《清淩淩的黃河水》講述的是年輕、俊俏的尕奶奶和來村里“要飯的年輕人”二哥子之間的愛情悲劇,成功刻畫了一位像黃河一樣汪洋恣肆、沖破封建禮教束縛的中國西部農村婦女形象。小說最初發(fā)表在《當代》雜志1984年第2期,1988年收入《中國西部:今日中國短篇小說》(The Chinese Western: Short Fiction from Today’s China)一書,由紐約Ballantine Books出版社出版,在美國、加拿大和歐洲等地發(fā)行。牛正寰的短篇小說《風雪茫茫》講述的是特殊年代的人間苦事,小說原載于《甘肅文藝》1980年第2期,后被《小說月報》等刊物轉載,引起較大爭論,1992年收入《恬靜的白色:中國當代女作家作品選》(The Serenity of Whiteness: Stories By and About Women in Contemporary China)一書,由紐約Ballantine Books出版社出版發(fā)行。邵振國的短篇小說《麥客》主要寫出生于隴東莊浪的父親吳河東和兒子吳順昌兩代麥客,為了生計,到陜西趕場割麥,經歷各種誘惑和考驗,彰顯了人性的堅韌和善良。小說原載于《當代》雜志1984年第3期,后被《新華文摘》等多家報刊轉載,入選中等師范學校《文選和寫作》等多種教材和選本,曾獲1984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并改編為電視劇,影響廣泛。1988年,《麥客》英譯本發(fā)表于《中國文學》(Chinese Literature)春季刊。 2007年,《麥客》被收入由莫斯科АСТ出版社和圣彼得堡Астрель出版社聯(lián)合發(fā)行的《紅云:中國當代中短篇小說選集》一書,向俄語讀者公開發(fā)行。
進入新世紀以后的甘肅小說創(chuàng)作中,雪漠、馬步升、葉舟、嚴英秀、徐兆壽等人的作品深受國內外讀者喜愛。其中,葉舟的中篇小說《姓黃的河流》“請一位叫托馬斯·曼的德國青年來蘭州,在姓黃的河流旁……講述一則遠方的故事”,故事里有艾吹明和妻子遲牧云的日常危機,也有托馬斯·曼(李敦白)神秘復雜的命運身世。小說原載于《鐘山》雜志2010年第4期,后被《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等刊物轉載,先后翻譯為英法日韓等十幾種文字,借助互聯(lián)網絡廣泛傳播,在國內外引起很大反響。雪漠的短篇小說《新疆爺》講述了民國時期一位中國西部老人關于“愛”的故事,“新疆爺”在新婚之夜被抓壯丁,歷經千辛萬苦從新疆逃回,不料自己的新娘已被賣為人妻,無奈之下,孑身一人的“新疆爺”只好以販賣水果為生,終其一生幫助曾經的“妻子”一家,用苦難溫潤人世間的大愛。小說原載于《飛天》雜志1999年第3期,2012年被英國著名翻譯家、英國翻譯協(xié)會聯(lián)合主席、漢學家韓斌(Nicky Harman)譯為英文,在《衛(wèi)報》(The Guardian)上推薦發(fā)表,贏得了廣泛贊譽。2018年,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策劃出版中國小說系列英文譯本,其中包括雪漠的《雪漠小說精選》《大漠祭》《獵原》等。嚴英秀的小說集《紙飛機》包括《玉碎》《紙飛機》《淪為朋友》《芳菲歇》《前后左右都是喜事》《自己的沙場》等多篇小說,以日常生活中的現(xiàn)代人為表現(xiàn)對象,一次次地發(fā)掘成長中的疼痛與堅守過的夢想,2015年其英文版首次由英國歐若拉出版公司(Aurora Publishing LLC)出版,之后中國出版集團旗下中譯出版社于2016年再次發(fā)行,同時以電子書形式向海內外傳播,影響較大。此外,徐兆壽的小說《生于1980》《非常日記》被譯介到越南,張弛、馬步升、王新軍、弋舟、向春等作家的小說作品也被零星地譯為多種文字,走向海外市場。
相對于小說而言,詩歌因篇幅短小,更加容易贏得翻譯工作者的垂青。甘肅是詩歌大省,著名詩人和膾炙人口的詩歌作品不斷涌現(xiàn),在新時期詩壇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因此,在甘肅文學的外譯過程中,詩歌涉及的范圍更廣,數(shù)量更多。可惜的是,因材料散佚和時間倉促,本文無法面面俱到,只能掛一漏萬,點滴呈現(xiàn)。老一輩詩人中,高平一直受到人們的關注,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與時代同行,先后出版短詩集《珠穆朗瑪》(1955)、《拉薩的黎明》(1957)、《心搖集》(1992),長詩集《大雪紛飛》(1958)、《古堡》(1979)、《冬雷》(1984)等10多部,是國內詩壇的常青樹,經常代表甘肅參加中國作協(xié)和中國文聯(lián)的會議,獲得過許多榮譽。2001年,高平的詩集《高平短詩選》以中英文對照的形式由香港銀河出版社出版發(fā)行。次年,《高平短詩選》的英文重譯本再度由該社出版發(fā)行。中青年詩人中,娜夜的詩歌創(chuàng)作以冷冽細膩見長,其詩集《睡前書》被譯作英文,由中譯出版社出版發(fā)行。高凱的詩歌創(chuàng)作追求純粹、簡約、質樸,有時甚至充滿了童趣,他的詩歌作品,國內舉辦的幾個國際詩歌節(jié)零星翻譯過一些。另外,關于詩歌和童年的一本長篇隨筆《高小寶的熊時代》被譯為英文,由英國卡茲班出版社出版發(fā)行。古馬的詩歌里根植著一種流浪的情愫,常常在不經意間把讀者引至自我的山山水水。阿信久居甘南,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像還愿似的,把神衹借給他的所有意象,通過文字又原原本本、很有節(jié)制地還給了多年經營的情緒。古馬和阿信的詩歌作品,與另外11位當代中國詩人陳先發(fā)、胡弦、毛子、雷平陽、藍藍、湯養(yǎng)宗、王家新、李少君、潘維、池凌云、于堅一起,被收在一部名為《十三片葉子》(Thirteen leaves)的詩集當中,該詩集由旅美作家謝炯(Joan Xie)和Sam Perkins合譯為英文,由紐約Three Owls Press出版社于2018年出版發(fā)行。詩人陽飏和人鄰的部分詩作也有被翻譯成英文,被讀者所接受,也有部分詩歌作品在美國的華人詩刊以中英文對照的形式出現(xiàn)。新生代青年詩人中,藏族詩人扎西才讓早年以狂放的想象馳騁詩壇,近年來潛心于民族題材創(chuàng)作,詩風偏于冷靜,忠實于語言本身,忠實于自然的哺育。他的詩作被譯為英文,選入Mark Bender主編的《亞洲邊疆》(The Borderlands of Asia: Culture, Place, Poetry)一書,該書作為坎布里亞漢語語系叢書之一,在英語世界大量發(fā)行,影響較大。當然,更多詩人的作品被斷斷續(xù)續(xù)地譯作英文,在紙媒和網絡平臺上傳播。值得一提的是,有一份名為《廿一世紀中國詩歌》(21st Century Chinese Poetry)的季刊,由美國華盛頓同道Pathsharers Books出版發(fā)行。筆者檢索發(fā)現(xiàn),從2012年起,從中可以發(fā)現(xiàn)許多甘肅詩人的身影,主要有牛慶國、葉舟、阿信、離離、娜夜、李志勇、陽飏等,刊登的都是這些詩人的代表性作品。從2018年開始,Pathsharers Books與中國詩歌網進行合作,開展?jié)h詩英譯活動,有不少甘肅詩人的作品因此而被不同膚色不同文化的讀者所閱讀。另外,甘肅詩歌外譯,不只是英文,還有其他語言文字的譯介情況。如2019年出版的名為《要走的路還長》的韓語詩集,其中收錄了50多位甘肅詩人的詩歌作品。
小說和詩歌以外,文學翻譯的對象就變少了,甘肅的數(shù)量更加稀缺。據(jù)作家自己介紹,王家達的長篇報告文學《敦煌之戀》曾被譯為日文和韓文,在日本、韓國面世。雪漠的隨筆《無死的金剛心》《世界是心的倒影》等作品被譯為英文,在歐美國家發(fā)行。此外,還有少量的網絡文學作品也被翻譯成其他文字,連同上述所有被翻譯的文學作品一起,接受跨文化的洗禮。
文學作品的跨語言、跨文化傳播是一個復雜過程。在這一過程中,譯介主體的知名度、權威性及被讀者的認可程度等都會影響譯介效果。通常來說,譯介主體的知名度越高,譯介效果就會越好,反之效果將大受影響。
梳理新時期以來甘肅文學的外譯現(xiàn)狀,我們發(fā)現(xiàn),小說的譯介主體大多為知名度較高且為讀者所信賴的譯者,比如韓斌(Nicky Harman)、史蒂芬·伯姆瑞(Stephen Pomroy)、劉祖勤(Liu Zuqin)、柯利瑞(J.C.Cleary)、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及其夫人林麗君(Sylvia Lichun Lin)、墨普德(PriyadarsiMukherji)等,大多是國際知名的漢學家和翻譯家,已成功翻譯多部國內知名作家的作品。其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美國漢學家葛浩文,他被認為是中國文學走出去的重要推手。正是因為有了他的翻譯和推介,莫言的作品才能為英語世界的讀者所了解和接受,從而有機會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自上世紀70年代起至2015年,葛浩文“翻譯、出版了37位作家的 66 部小說、小說集、詩集譯著(不含再版、修補版譯作);包括散文、小說、詩歌、戲劇、評論在內,他共出版(發(fā)表)了96位中國作家的201部(篇)作品的譯作”[3],可謂“譯作等身”,其中包括多位國內著名作家的作品,如莫言、賈平凹、楊絳、蕭紅、張潔、李昂等。由此可見,葛浩文的國際知名度首屈一指。如此名家翻譯出的作品,譯介質量必定有所保障,受歡迎程度指數(shù)亦不會太低。近年來,葛浩文對甘肅作家雪漠的作品情有獨鐘,被其作品中所描繪的西部荒漠、河西走廊等神秘元素所吸引,難掩偏愛之意。“看雪漠的作品,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全新的閱讀經驗,翻譯他的小說也是一個全新的經驗”,葛浩文在《大漠祭》《獵原》英文版首發(fā)式上如是說[4]。截至目前,葛浩文夫婦已翻譯出版雪漠代表作“大漠三部曲”中的《大漠祭》和《獵原》,“三部曲”中的《白虎關》和雪漠另一部重要作品《野狐嶺》也正在翻譯之中。
相較而言,甘肅詩歌的譯者較為多元,有業(yè)余愛好者,也有專業(yè)翻譯團隊。以前文提到的《廿一世紀中國詩歌》(21st Century Chinese Poetry)為例,其中的翻譯活動主要由美國同道出版社(Pathsharers Books)“鴨先知” (Duck Yard Lyricists)編譯團承擔。這一翻譯團隊的名字源于宋代名家蘇軾的名句“春江水暖鴨先知”,有四位成員,分別是:Meifu Wang, Peter Micic, Michael Soper,和Johan Ramaeker。團隊中的Meifu Wang (王美富)是美籍華人,生于臺灣,獲臺灣大學外文學士,加州大學和普度大學雙科學碩士,現(xiàn)任《廿一世紀中國詩歌》主編兼翻譯。Peter Micic (彼得)是澳大利亞墨爾本人,通曉多種語言,蒙納西大學語言學學士,音樂碩士,音樂歷史學博士。Mike Soper(蘇浪禹)是美國華盛頓人,曾任報社編輯,對中國文字和詩歌有濃厚興趣,已出版四本個人詩集。Johan Ramaekers(約翰)是比利時根特城人,通曉多種語言,詩人,歌詞作家。很明顯,“鴨先知”團隊專業(yè)程度高,學術背景強,在翻譯界有一定知名度,是讀者可以信賴的翻譯機構。與源語語境的本土譯者(譯出譯者)相比較而言,他們具有更強的目標語語言能力,更通曉目標語文化,更善于在目標語環(huán)境中對譯作進行系統(tǒng)運作。從中也不難看出,甘肅文學“走出去”的起點較高。我們有理由相信,高水平的專業(yè)譯介主體更多地矚目于甘肅文學,就一定能夠把甘肅文學向全世界傳播出去。
翻譯是一項復雜的、系統(tǒng)的跨文化交流活動,不僅是兩種語言的文字轉換,還是一種社會交際行為,受制于各種社會文化因素。魏泓等認為,“翻譯系統(tǒng)與原作系統(tǒng)、傳播與接受系統(tǒng)、研究系統(tǒng)之間互為條件、互相作用。另外,經濟政治等無形系統(tǒng)也會影響著翻譯系統(tǒng)的運轉與優(yōu)化”[5]。可見,制約譯介成功與否的因素很多,各個子系統(tǒng)的運行和互相作用都會對翻譯行為乃至最終譯作產生一定影響。翻譯質量的保證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翻譯策略的選擇。西方漢學家群體在翻譯中國文學作品的過程中,為了滿足讀者預期,大多遵守譯入語文化規(guī)范,采用“歸化”的翻譯策略,在翻譯過程中大膽刪減、修改,以實現(xiàn)良好的傳播效果。葛浩文就認為,“譯者需要同時做三項不同的工作:閱讀、闡釋(或批評) 與創(chuàng)作”[6]。作為中國文化和文學的研究者、譯者,漢學家們具有獨特的見地,更熟悉讀者的需求和閱讀習慣,對譯入語的語言和文化也具有很高的敏感度,面對語言差異和文化差異,他們會從“增益”的角度出發(fā),力求平衡,對原文進行再創(chuàng)作?!白g者的‘創(chuàng)作’ 不在于故事的原創(chuàng)性, 而在于故事的新的呈現(xiàn)方式, 包括風格(厚重、現(xiàn)代、嘲諷、簡潔、深邃、俚俗, 等等) 與話語習慣(句長、節(jié)奏、措辭, 等等)”[6]。葛浩文曾明確地說:“就其本質而言, 翻譯在某種程度上是歸化(domesticating)與現(xiàn)代化(modernizing)的一種努力, 是真正的轉換, 這一點無可改變”[6]。
通過文本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甘肅文學外譯作品中的翻譯策略主要以“歸化”為主。以葛浩文翻譯的《大漠祭》為例,譯者就非常靈活地處理了原文中具有獨特文化特色的詞句。如“兔鷹長著千里眼,看不見眼前三尺網”[7],句中“千里眼”“三尺網”中的“千”和“三”并不表示具體實際數(shù)目,而是虛指。漢語數(shù)詞這種棄實就虛的現(xiàn)象實則變成了一種修辭手段,有生動夸張之功效。葛浩文深諳此道,沒有將數(shù)字具體翻譯出來,而是按照英語的表達習慣和讀者的閱讀習慣,將其譯為“With eyes that can see for miles, it did not notice the snare right in front of it”[8]。僅舉一例,或許無法達到窺一斑而見全豹的作用,但是,從翻譯策略選擇的角度看,國外譯者的優(yōu)勢就在于對目標語文本的敏感和把控,讀者取向下自然會以“歸化”策略為主。而在現(xiàn)階段,“歸化”策略的選擇,不僅會提高譯文的可讀性和接受度,而且也是甘肅文學外譯的最經濟的選擇。
當然,文學翻譯離不開出版行業(yè)等專業(yè)機構的傳播與推廣。就當前國際合作的主流而言,出版界不外乎兩種情況:一種是國內出版機構與國外出版機構聯(lián)合,充分發(fā)揮對方成熟的營銷主渠道作用;另一種是國內個別知名出版機構嘗試在海外建立分支,以實現(xiàn)圖書出版和發(fā)行的本土化。相較而言,當前甘肅文學外譯的傳播途徑還略顯單調,主要由國內或國外出版社獨立出版,尚未充分利用國內、國際多種交流渠道,尚未進入政府主導的對外推介項目或平臺,尚未主動選擇合作對象。對外輸出渠道單一,勢必導致傳播效果不理想。
隨著改革開放政策深入實施,中國文化“走出去”的步伐逐漸加快,中國文學對外譯介事業(yè)也隨之發(fā)展。尤其是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以后,中國文學外譯的規(guī)模更加蓬勃壯大。與火熱的全國情形相比較,甘肅文學的外譯現(xiàn)狀不容樂觀,作家和作品數(shù)量較少,相關信息搜集困難,材料難以查證。筆者在研究過程中經常遇到這種情況:作家們在其簡介和接受采訪中談及自己的作品被翻譯為一種或多種文字出版,但是無法提供具體而準確的支撐材料,究竟是哪部作品在什么時候被翻譯為哪種文字。限于時空阻隔和語言瓶頸,我們多方動員,反復核實,也只能大致勾勒出當前甘肅文學外譯的粗線條脈絡,并以此為基礎,提出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
一是中國文學主要外譯渠道中,甘肅作家作品比較少見。新時期以來的中國文學外譯,主要途徑有三個方面:一是中國文學主動“走出去”,以辦刊長達半個世紀之久的《中國文學》(Chinese Literature)雜志為代表,及時精選當代優(yōu)秀文學作品(主要是小說)向海外讀者推介。據(jù)統(tǒng)計,《中國文學》自1951年創(chuàng)刊以來,20世紀80 年代進入黃金時期,達到頂峰,共出版590期,譯載文學作品3200篇,有英文和法文兩個版本,總印數(shù)在6萬份以上[9]。此外,進入21世紀以后,先后啟動了多項中國文學翻譯工程,如國新辦和新聞出版總署共同發(fā)起的“中國圖書對外推廣計劃”(2004)、中國作家協(xié)會推出的“中國當代文學百部精品譯介工程”(2006)、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申請實施的“中國文學海外傳播工程”(2010)等。二是海外出版社與漢學家、翻譯家合作,自覺地譯介中國文學,主要有美國蘭登書屋出版的《春筍:中國當代短篇小說》、杜邁克(Michael S. Duke)編選的《中國當代文學:后毛澤東時期的小說與詩歌》(1985)、《中國的小說世界》(1991)等[10]。三是互聯(lián)網絡興起以后,文學愛好者和翻譯愛好者自發(fā)地譯介中國文學,由無序逐漸過渡到有序,由網絡空間逐漸擴展到線下的現(xiàn)實空間,其中較為典型的是“紙托邦”(Paper Republic),原本是一個翻譯愛好者施展語言才華的公益性平臺,由美國青年艾瑞克·阿布漢森(Eric Abrahamsen)創(chuàng)辦,起初主要“依靠譯者個人趣味確定作品的選擇、譯介,依靠單篇作品在海外雜志的發(fā)表,依靠單個作家在海外文學節(jié)上的交流”[11],從而逐步推進中國文學的海外傳播,后來與《人民文學》合作出版《路燈》(Pathlight)雜志,向全世界推廣中國作家的優(yōu)秀創(chuàng)作。據(jù)筆者統(tǒng)計,以上三種渠道中,甘肅作家作品都比較少見。之所以出現(xiàn)這種情形,一方面可能與甘肅文學的創(chuàng)作實績有關,在全國文學創(chuàng)作的百花園里,無論數(shù)量還是質量,無論代表性還是影響力,甘肅文學既沒有形成歷史群像,也沒有達成時代合力,沒有引起國內外廣泛關注。另一方面,也可能與一些文學創(chuàng)作之外的因素有關,作家完成創(chuàng)作以后,其作品的生命延續(xù)就交給以讀者為中心的出版和閱讀市場了。文學傳播是一個復雜的大系統(tǒng),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所牽涉的要素有所不同,每一種要素所起的作用也不一樣,而在文學傳播的某些要素的調度和利用上,甘肅長期處在一個落后的狀態(tài)。
二是對文學外譯工作的重視程度不夠。甘肅文學是“中國西部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甘肅作家群是一個具有濃郁地域特色的作家群體。他們堅守西北地域文化陣地,以大西北這片黃土地為依托,以隴原歷史文化為根本,圍繞豐富而厚重的始祖文化、絲綢之路文化、敦煌文化、黃河文化、伊斯蘭和藏傳佛教文化,基于現(xiàn)實生活,積極開展文學創(chuàng)作。他們的作品勾勒出了西北人,特別是甘肅人的原生態(tài)生活,書寫著隴原大地渾厚質樸、蒼涼貧瘠的“西部風情”,也記錄著這片熱土的傳統(tǒng)、突破和創(chuàng)新。近年來,在“一帶一路”倡議下,“絲綢之路”不斷升溫,“敦煌文化”星光閃耀,古樸的隴原,神秘的河西,無不吸引著世界的目光。毋庸置疑,特色鮮明的甘肅文學有效地“走出去”,將在很大程度上幫助國外讀者了解真實的中國西部,鮮活的西部文化,強化“一帶一路”的“民心相通”。然而,在我們大力對外宣傳敦煌文化、西部風情的同時,對生于這塊熱土、謳歌這片熱土的文學作品的對外宣傳和推介還遠遠不夠,沒有積極主動選擇將其中優(yōu)秀的作品翻譯推介出去,也沒有系統(tǒng)成熟的組織或機制去完成對外推介的工作。很多優(yōu)秀的作品,由于缺乏有效的市場推廣,無法引起較大的反響,也無法吸引譯者或出版機構的眼光。換言之,在甘肅省由文化大省向文化強省邁進的過程中,在加強“一帶一路”人文交流與合作的各項措施里,對于文學外譯的重視程度是不夠的。筆者翻閱《新時代甘肅融入“一帶一路”建設打造文化制高點實施方案》(2019)、《甘肅省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第十四個五年規(guī)劃和二○三五年遠景目標綱要》(2021)等政府文件以及甘肅省文聯(lián)的相關工作報告,均未發(fā)現(xiàn)有關甘肅文學外譯的規(guī)劃設計。對偌大一個省的文藝事業(yè)而言,文學外譯或許屬于領域較小的范疇,但是,從文化長遠發(fā)展的角度來看,如果真正把文學外譯重視起來,它的帶動作用還是很大的。
三是本士翻譯人才匱乏。新時期以來,中國的發(fā)展成果引人注目,在全世界關注的目光中,中國文學也嘗試以新的姿態(tài)融入世界文學領域。包括甘肅文學在內的中國文學要“走出去”,必須借助翻譯人才的力量,因為“翻譯始終擔負著跨文化傳播的歷史使命和社會責任”[12],優(yōu)秀的翻譯人才是確保文學翻譯數(shù)量和質量的關鍵因素。著名翻譯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就認為,“中國并不缺乏好的作品,而是翻譯得不夠,合格的譯者太少”[13]。如果單純依賴海外學者或漢學家的翻譯,往往使譯介作品局限于譯者的學術背景、漢語水平和個人喜好,不能全面推介國內優(yōu)秀作家的優(yōu)秀作品,也不能主動傳播我國優(yōu)秀的文化成果。要想真切地反映我國國內的生產與生活,讓中國文學不僅“走出去”,而且“走進去”,更多的則要靠本土翻譯人才的努力。本土譯者最大的優(yōu)勢是對源語文化和語言的熟悉度,對作品的選擇能夠較好地順應時代發(fā)展的要求,突顯社會熱點,實現(xiàn)主動選擇。與此同時,本土譯者對文學作品的閱讀體驗更加深刻,有助于全面解讀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傳遞作品信息。當然,本土譯者如果能夠和國外譯者開展各種形式的合作,將會是一種理想化模式,把各自的優(yōu)勢突顯出來,揚長避短,相得益彰,從根本上保證各類文學作品的翻譯質量。然而,從全國的趨勢來看,我國目前依然缺乏優(yōu)秀的文學翻譯人才。著名作家張煒幾年前曾說過,“在文學走出去中翻譯問題成為重要掣肘,好的譯者不多,尤其那種能把作品的意境、語言的特質,甚至地域色彩都能呈現(xiàn)出來的譯者,更是少之又少。翻譯不是簡單的技術工作,懂中文、能夠流利地用外語表達并不夠,它是一種語言藝術向另一種語言藝術的轉換”[14]。相比較而言,甘肅省內的翻譯人才更加匱乏。以高等學校翻譯專業(yè)人才培養(yǎng)為例,截至2021年,甘肅高校中設有外國語學院或外語系的院校有19所,按照教育部高等學校翻譯專業(yè)教學協(xié)作組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只有西北師范大學、西北師范大學知行學院、蘭州城市學院和蘭州文理學院等少數(shù)幾所高校招收翻譯專業(yè)本科學生。蘭州大學、西北師范大學和蘭州交通大學招收翻譯專業(yè)碩士,每年畢業(yè)的本科生人數(shù)不足兩百人,專業(yè)碩士約100人,蘭州大學、西北師范大學、蘭州交通大學和蘭州理工大學等學校也招收翻譯理論與實踐方向學術性研究生。他們中從事文學翻譯且符合作家們高標準高要求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更是寥寥無幾。
總而言之,小說、詩歌、散文等文學藝術作品是世界人民認識和理解中華文化的一個窗口。2014年10月,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明確指出:“國際社會對中國的關注度越來越高,他們想了解中國,想知道中國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想知道中國人對自然、對世界、對歷史、對未來的看法,想知道中國人的喜怒哀樂,想知道中國歷史傳承、風俗習慣、民族特性,等等。這些光靠正規(guī)的新聞發(fā)布、官方介紹是遠遠不夠的,靠外國民眾來中國親自了解、親身感受是很有限的。而文藝是最好的交流方式,在這方面可以發(fā)揮不可替代的作用,一部小說,一篇散文,一首詩,一幅畫,一張照片,一部電影,一部電視劇,一曲音樂,都能給外國人了解中國提供一個獨特的視角,都能以各自的魅力去吸引人、感染人、打動人”[15]。由此觀之,中國文學的對外譯介之路注定是一條不平凡的道路,甘肅作家“走向世界”的夢想依然在路上。然而,“路雖彌,不行不至”,只有主動選擇優(yōu)秀的作品、譯者,培養(yǎng)固定的海外讀者群,遵循出版發(fā)行和文化傳播的規(guī)律,才會真正實現(xiàn)從“走出去”到“走進去”的蛻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