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教育與弱感知：高校安全教育中正式和非正式制度對大學生風險感知的影響
——基于電信詐騙的多案例研究

許 倩

(蘭州大學 a.管理學院, b.馬克思主義學院,甘肅 蘭州 730000)

一、引 言

電信詐騙也稱電信網(wǎng)絡詐騙，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利用電話、短信、互聯(lián)網(wǎng)等電信網(wǎng)絡技術手段，虛構事實、設置騙局，向不特定多數(shù)人實施遠程非接觸式詐騙，騙取公私財物的犯罪行為。[1]電信詐騙一詞發(fā)源于我國臺灣地區(qū)，2004年前后傳入大陸。隨著時代的變遷、科技的進步以及犯罪組織結構、犯罪手段的不斷成熟，相關案件偵破難度加大，對全社會造成的危害也在不斷加深。[2]據(jù)公安部發(fā)布的信息，自2020年以來，全國公安機關集中打擊電信詐騙案件，共破獲32.2萬起，抓獲犯罪嫌疑人36.1萬名。目前，電信詐騙已成為上升速度最快、群眾反映最為強烈的新型犯罪。

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發(fā)布的《新形勢下電信詐騙治理研究報告(2020年)》顯示，電信詐騙的受害者中有63.7%為“90后”，4.3%為“00后”，而當前的高校學生正集中分布在該年齡段。作為網(wǎng)絡的“原住民”，“90后”“00后”高校學生的生活方式、思維方式已高度網(wǎng)絡化、信息化、數(shù)字化。然而，在享受網(wǎng)絡技術為生活帶來快樂、為學習工作帶來便利的同時，由于信息的無意泄露，加上自身防護意識欠缺以及社會經(jīng)驗不足等原因[3]，高校學生成為了不法分子實施電信詐騙的重點群體。

針對上述情況，國家和各級地方政府積極印發(fā)相關通知并開展治理。2021年4月，國家主席習近平對打擊治理電信詐騙犯罪工作作出重要指示，要求以人民為中心，堅決遏制多發(fā)高發(fā)態(tài)勢；2021年10月，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對《反電信網(wǎng)絡詐騙法》草案進行初次審議，并提出結合《個人信息保護法》共同打擊電信詐騙，為打擊遏制電信詐騙活動提供法治支撐。各高校、公安機關等單位也積極開展官方的反詐教育和宣傳，發(fā)布安全宣傳通知、安全預警，定期提供安全課程等活動，通過自上而下的“正式制度”，提高大學生的安全防范意識，預防出現(xiàn)安全風險。然而，從屢見不鮮的大學生受到電信詐騙的案件中可以看出，由于科技不斷進步，電信詐騙的技術、犯罪組織也在不斷發(fā)展、不斷更新；同時，由于高校學生心理特征的復雜性，各類詐騙案件依然層出不窮。

顯然，對于電信詐騙的防范研究不能只停留在正式制度的層面。全國高校在安全教育方面推出了大量正式制度，但學生仍然不夠警惕，即所謂“強教育”遇到“弱感知”,這需要從理論層面提出可行的創(chuàng)新思路。

二、文獻回顧

(一)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

新制度經(jīng)濟學代表人物道格拉斯·諾斯將制度劃分為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他認為，正式制度由專門的強制機構和權威組織制定、保障實施、推行，為解決合作中的問題，采取外在的懲罰和措施保障，從而實現(xiàn)組織共同目標的行為準則和制度安排；非正式制度是與規(guī)定和政策等正式制度相對應的、社會共同認可的不成文的行為規(guī)范，包括風俗習慣、價值觀念、道德觀念等無形的約束規(guī)則。諾斯認為，即使在發(fā)達的經(jīng)濟體系中，正式制度也只能決定人們行為選擇的一小部分，人們行為選擇的一大部分是由非正式制度激勵和約束的。[4-5]龍長海指出，正式制度若要在實踐中發(fā)揮作用，必須要依靠非正式制度的支撐。[6]可見，對于制度的研究不光要關注正式制度，還要關注非正式制度。

目前，我國學者通過非正式制度對各類組織管理進行研究的內(nèi)容主要集中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背景下的人情社會、社會信任環(huán)境，以及基于不同組織內(nèi)部的行為習慣與文化等因素對組織的人際關系、經(jīng)濟效益、管理有效性、制度變遷等領域的影響。如陽鎮(zhèn)等人基于中國6次大規(guī)模全國私營企業(yè)抽樣調查的地區(qū)關系文化指數(shù)與世界銀行中國制造企業(yè)微觀調查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地區(qū)關系文化作為一種非正式制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驅動企業(yè)的雙元創(chuàng)新；[7]李糧研究發(fā)現(xiàn)，以企業(yè)所處地區(qū)的社會信任水平和企業(yè)文化的傳統(tǒng)性程度為代表的非正式制度越完善，越容易造就工作奉獻型員工或是通過人際促進來實現(xiàn)道德面子類型的員工；[8]張振洋通過引入非正式制度的概念，基于歷史制度主義的思路，針對蘇南地區(qū)某村的“香煙錢”制度的演變進行案例研究，揭示了制度變遷的個體動力，提出制度變遷為精英行動與公共資金用途改變的中介機制。[9]與此同時，如果日常風險缺少了制度和機制的有效約束，有關組織和個體的風險治理能力將急劇下降。[10]

現(xiàn)在針對高校安全教育的研究多是在高?！罢街贫取钡目蚣芟抡归_的，即高校通過發(fā)布規(guī)章制度、開展多種形式的課堂教育等方法，自上而下地對學生的行為、思想提出要求與約束，而少有從安全文化等非正式制度角度出發(fā)，將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相結合來進行研究。

(二)高校安全教育與安全文化

詹偉峰認為，安全教育即根據(jù)人們生產(chǎn)生活實踐經(jīng)驗的累積和認知發(fā)展，引導人們認識周圍環(huán)境中潛在的危險，提高其對危險的預見能力和保護自身安全的能力，減少意外傷害的發(fā)生所進行的一系列教育活動的總稱；它應該包括法制教育、道德倫理教育、意識教育、知識教育、技能教育等內(nèi)容，通過課堂、宣傳、實踐等多種方式展開。[11]目前，與高校安全教育相關的研究多集中在實驗室安全、人身安全、意識形態(tài)安全、網(wǎng)絡安全等領域，對電信詐騙防控方面的教育尚未形成體系化的研究。

高校安全文化衍生于安全文化，是校園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高校在長期的辦學實踐中，為保障師生員工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而形成的安全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總和，具有導向、育人、創(chuàng)新和保護的功能，對培養(yǎng)師生員工的安全意識和安全行為有著潛移默化的作用。[12]葛冬冬提出，大學生的安全教育要以文化素養(yǎng)培育為落腳點，進行安全教育的目的是要將安全的相關理念滲透到大學生日常學習生活的方方面面并內(nèi)化為一種人文精神的自覺追求。[13]高校安全文化的構建是高校安全教育的重要目標，對高校安全水平的提高具有重要意義。

目前，對于高校安全文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教育體系的建設、評價指標體系的構建層面。高校安全文化由理念文化、制度文化、行為文化、物質文化構成。安全理念文化是一系列諸如風俗習慣、行為準則等方面的總和，能夠對社會發(fā)展起到規(guī)范、導向和推動的重要作用。[14]校園安全文化的構建對于本文將要討論的校園電信詐騙防范具有重要意義。

(三)電信詐騙與大學生的風險感知

由于電信詐騙是對受害人實施遠程、非接觸式詐騙的犯罪行為，存在著跨時空、不接觸等特殊性。其中，網(wǎng)絡貸款、兼職刷單、冒充客服和“殺豬盤”詐騙，是當前最常見、危害最大、影響最廣的4種詐騙類型。目前，對于高校電信詐騙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詐騙形成的原因與防控策略兩個領域。

從形成原因來看，研究表明，當學生進入生活環(huán)境較為自由的大學后，由于學業(yè)、學生工作、社交、娛樂等需要，學生使用手機、電腦頻繁，個人信息泄露風險大，加之他們普遍具有對社會充滿好奇、價值觀與心理不穩(wěn)定、處世經(jīng)驗不足、防范意識與法律意識薄弱、存在僥幸心理、容易輕信他人等特點，為不法分子實施詐騙提供了條件。[15]不法分子以誘騙刷單、冒充政府機關或企業(yè)領導、冒充好友或熟人、虛假購物、虛假中獎等多種形式行騙。

對于犯罪分子來講，電信詐騙風險小、收益高，除去科技、作案手段不斷發(fā)展等原因，多數(shù)校園電信詐騙案還有涉及金額小的特征。多數(shù)受害者認為損失數(shù)額不大、報案成本高以及恥于將經(jīng)歷公之于眾，使高校電信詐騙報案率呈現(xiàn)較低的情況，這也進一步為犯罪分子將目標場所選擇在高校提供了可能。[16]

趙雷等[17]發(fā)現(xiàn)，正是因為行騙者深諳受騙者的心理，利用青年受騙者普遍具有直覺型的思維方式、沖動型的決策風格、一般信任水平高和情緒控制力差等特征，通過建立初步信任并一步步誘使受害者上鉤。許倩[18]提出大學生的啟發(fā)式風險感知空缺，往往是對有記憶啟發(fā)的風險感知強烈，對記憶模糊或者沒有記憶的風險感知缺失，因此安全教育對學生的風險感知是有作用的。但是若將安全教育的內(nèi)容從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角度劃分，其效果有待研究。針對校園電信詐騙的防控策略的研究中，姚東升等[19]認為，需要公安、高校、社會等齊心協(xié)力，深化高校反詐隊伍建設，優(yōu)化多方力量形成戰(zhàn)斗合力。

盡管校園安全教育的理論已相當豐富、實踐方面的覆蓋面也很廣，但是從學生受騙者的角度切入的研究仍然缺乏，這使得安全教育的針對性和實效性不強。本文通過分析多案例的具體受騙過程和風險感知情境，旨在回答“是什么”的問題，借助訪談資料的逐層歸納可以總結出影響主體行動的主范疇及其內(nèi)在關聯(lián)，以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來考察高校安全教育的相關手段并分析其影響和效果。

三、研究方法與數(shù)據(jù)

本研究依據(jù)2021年1月至9月期間的報案記錄，采用多案例的研究方法對涉及L大學的10個電信詐騙案例進行質性分析。在征得受訪者本人同意的情況下，開展深度訪談，使用NVivo12軟件對訪談資料進行編碼，尋找案例中安全教育的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對大學生風險感知的影響，通過抽取概念、提煉范疇并分析相關關系，構建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融合互補的校園安全教育的理論框架。

質性研究方法借鑒了扎根理論的基本思路，強調從質性資料中抽取理論，通過編碼、分析和提煉，形成概念、范疇和類別，找出核心關聯(lián)。[20-21]由于本研究中多案例分析的數(shù)據(jù)來源是訪談資料，因此使用NVivo12這一適用于定性研究、混合方法研究的軟件，借助其強大的質性編碼功能，分析非結構化數(shù)據(jù)中信息的關聯(lián)性。

(一)案例選擇

目前電信詐騙案件具有犯罪類型多、手段更新快、異時空作案等特點，已成為新型城市風險，特別是在校大學生對電信詐騙風險感知偏低，被電信詐騙造成經(jīng)濟損失甚至影響心理健康繼發(fā)人身傷害的案件持續(xù)高發(fā)，已成為影響校園安全的突出犯罪問題。

在多案例研究范式中，4～10個案例被認為是可以用來分析并構建理論的案例數(shù)量。[22]本研究選取的10個大學生電詐案件，以詐騙手段劃分，主要包含冒充熟人、刷單返現(xiàn)、購物客服、冒充銀行等公共服務部門這4類，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大學生受到的電信詐騙往往和大學生的心理狀態(tài)、消費習慣、思維模式和生活認知等相關，因此大學生受騙往往集中于冒充同學師長行騙、兼職返現(xiàn)等手段。本研究選取的均為大學生受到電信詐騙的案件，為了聚焦大學生對電信詐騙風險感知這一研究問題，先依據(jù)詐騙手段對案例進行初步劃分。

1.冒充熟人

公安部將假冒他人身份詐騙歸為常見的電詐大類之一，例如冒充親朋好友詐騙、“猜猜我是誰”詐騙是其中常見的“開場白”。[23]具體而言，冒充親朋好友的詐騙方式是指不法分子盜取公眾的網(wǎng)絡通訊工具中的個人信息、密碼等，冒充該用戶并基于其關系網(wǎng)絡以各類緊急事由、經(jīng)濟困難，甚至以手機欠費為由，要求幫忙通過發(fā)給受害人非法鏈接充值等手段進行詐騙；而“猜猜我是誰”的詐騙手段是指不法分子隨機打電話“釣魚”，有受害人猜測其身份并對號入座“上鉤”，則有機會以假扮的熟人身份，以“出事了”急需錢為由，實施詐騙。

2.刷單返現(xiàn)

“兼職中介”“網(wǎng)絡兼職刷單”等詐騙類型占各類電信詐騙的14.72%,主要就是針對大學生這類沒有工作經(jīng)驗也沒有收入的人群。不法分子在網(wǎng)絡上發(fā)布“足不出戶、日進斗金”“簡單操作日賺xx元”等虛假招聘廣告，大學生“應聘”成功后開展“業(yè)務”，不法分子前幾單會給被害大學生一些傭金、給點“甜頭”騙取信任，接著就會以“刷滿20單才能提現(xiàn)”“刷夠流水才能提現(xiàn)”等為由，要求被害大學生墊款刷單，等大學生投入了大量現(xiàn)金，不法分子非法獲得資金后就消失了。實際上，刷單本身就是違法商家的不誠信行為，以刷單為由的招聘更是無稽之談，而大學生往往被虛假廣告和初期的“工資”吸引而入坑，最終遭受經(jīng)濟損失。

3.購物客服

根據(jù)公安部門的數(shù)據(jù)，冒充電商平臺客服人員詐騙的案件超過15%。由于大學生是網(wǎng)絡購物消費的高比例群體，在不法分子獲得了網(wǎng)購客戶的一些具體信息后，聲稱因為網(wǎng)購流程問題、付款錯誤或者平臺升級、缺貨“通知您可以操作取消訂單再申請退款”“改簽機票”等各種理由，誘騙大學生操作退款、賠付，或者打開不法分子發(fā)來的虛假平臺網(wǎng)站、付款碼等，并進一步要求大學生輸入各種數(shù)字，其實就是通過轉賬的金額和驗證碼等來詐騙用戶資金。

4.冒充銀行等公共服務部門

在冒充類詐騙中，犯罪分子冒充政府部門領導、公務員、銀行等公共服務部門工作人員，以受害者涉及了犯罪刑偵的某個環(huán)節(jié)、身份信息修改、業(yè)務出現(xiàn)錯誤、家屬受傷、領導或老師需要轉賬等各種事件為由，取得信任后開展一系列操作而使受害者造成經(jīng)濟損失。

表1為本研究選取案例的基本情況，包括研究對象、所在年級、詐騙手段、財產(chǎn)損失等。

表1 研究選取案例的基本情況

需要說明的是，案例中的受騙大學生必然存在著家庭教育、專業(yè)背景、個人經(jīng)驗等某些個體差異，這些差異是否影響了在電詐過程中研究對象的風險感知，還有待研究。但是，前文梳理的相關研究成果表明，安全教育對大學生風險感知的影響、個體的差異等因素，也有可能受到安全教育的影響而改變，所以不同個體的電詐案例選取不會影響本研究的結論。同時，本研究也是采取了多樣性和典型性的案例選取原則，因此本研究中僅對不同的詐騙手段、不同的安全教育途徑等外部因素進行了考察，對于個體差異的影響將在今后的工作中繼續(xù)研究。

(二)數(shù)據(jù)收集

本研究根據(jù)選取的10個案例，在受騙學生本人知情同意的情況下進行半結構化的深度訪談，同時輔助收集了L大學和每個訪談對象所在學院在電詐防范方面開展的安全教育以及相關工作的總結報告、談話記錄等數(shù)據(jù)。跟蹤訪談安排在電詐等案件發(fā)生后，從2021年1月持續(xù)到10月，訪談對象10人，共計訪談35人次，每位受訪者的深度訪談次數(shù)為2～5次，訪談的主要內(nèi)容包括圍繞回憶受騙的整個過程、風險感知逐漸降低的情境、校園防詐教育對其的影響等；再依據(jù)這些訪談資料，用NVivo12軟件進行編碼分析。

(三)數(shù)據(jù)處理

本文靈活運用了三大扎根理論的編碼要求，對L大學10個案例的訪談數(shù)據(jù)進行了3個切片式的編碼，分別是：大學生風險感知降低原因、安全教育中的正式制度、安全教育中的非正式制度。每個切片都用NVivo12軟件對自然語言進行了兩輪編碼，例如大學生風險感知的原因。經(jīng)過開放性編碼，總結出輕信熟人、貪婪心理、后知后覺、不知被騙、同情客服、不能自拔、以身試騙、輕信熟人、忽略提醒、自以為是等10個初始范疇。對初始范疇進行第二輪編碼，進一步歸納、提煉出自我效能型、應激反應型、得寸進尺型和光環(huán)效應型等4類大學生對電詐風險感知降低的情境。

首先，在開放性編碼階段，對每一個案例的訪談資料都進行了實質性編碼，通過資料的概念化和范疇化，對資料進行了重組和分類，獲得一級編碼215個，并通過軟件修正和優(yōu)化，最終選取了65個概念標簽。其次，在第二輪編碼中，采取主軸性編碼梳理概念和初始范疇之間的關聯(lián)，提煉和歸納了更核心的類屬。由于本研究運用扎根理論分析了訪談材料，讓其蘊含的編碼和概念自然涌現(xiàn)；同時結合了10個案例的工作總結報告資料，考慮到兩輪編碼已經(jīng)達到理論飽和度的檢驗要求，即進入結果分析和理論建構階段。

四、結果分析

(一)正式制度與大學生風險感知的錯位

1.基于大學生風險感知降低情境的分析

基于現(xiàn)有的10個訪談案例，從案例的多樣性和典型性原則出發(fā)，對受騙過程中大學生風險感知逐漸降低的情境逐級編碼，從表2分析得出受到電詐的大學生案例可劃分為：自我效能型、應激反應型、得寸進尺型和光環(huán)效應型4種類型。

(1)自我效能型

自我效能理論是班杜拉社會學習理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自我效能是指個體應對或處理內(nèi)外環(huán)境事件的經(jīng)驗或有效性。[24]在日常生活中，自我效能感強的個體因認為自身對詐騙發(fā)生的情境、犯罪分子的手法足夠了解，對可能發(fā)生電詐的情況有所警覺、有所判斷，認為該類事件不會輕易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即使發(fā)生，也擁有足夠的能力來進行后續(xù)應對。然而，分析發(fā)現(xiàn)，較強的自我效能感有時也會導致大學生對風險感知能力、判斷能力的降低，對詐騙情境的判斷與防控產(chǎn)生副作用。

表2 基于大學生風險感知降低情境的訪談資料編碼示例

例如訪談對象小J提到，“接到第一個電話時，防詐騙軟件就提醒有詐騙風險，但我并未在意”。在該事件中，受害者自始至終未意識到風險，將所處情境判定為安全，且在防詐軟件發(fā)出提醒后選擇忽略，一步步跟隨不法分子的指引，最終損失超過10 000元。不難看出，由于該同學具有較強的自我效能感，一方面認為電詐不會輕易發(fā)生，另一方面堅信自身的判斷與把握，沒有及時識別風險，導致意外發(fā)生。

訪談對象小G則因“不相信有人會被騙”，在明知接到詐騙電話的情況下，出于好奇，認定“自己是不會被騙的”，選擇試探性地先向對方支付少量金額，隨后在不法分子的指引下繼續(xù)支付，最終意識到損失但已無法挽回。同樣，該受害者也是因較強的自我效能感驅使，在認為對局面有足夠的掌控力、對可能發(fā)生的后果有足夠的解決能力的前提下，受到好奇心驅使，決定“以身試騙”，最終掉入陷阱。

從該類型的受騙案例可以看出，盡管各高校在高強度地普及反詐騙教育，但因為學生的人格特質各不相同，甚至可能出現(xiàn)部分受到反詐騙教育的學生由于自我效能感過強，認為自己對局面的掌控能力強、不會受騙，反而出現(xiàn)對防詐掉以輕心、最終被騙的情況。

(2)應激反應型

心理應激反應是個體面對新異的、不可預測的、不可控制的刺激或者當危險刺激超出個體承受能力，可能會對個體產(chǎn)生潛在傷害時所產(chǎn)生的一種特異性反應。[25]這些特異反應會導致個體主觀應激、負性情緒和狀態(tài)焦慮水平等心理指標的增加。[26]莊錦英提出，人們對危險情境的情緒反應經(jīng)常偏離認知評估，且此種情況下情緒反應的作用往往處于主導地位，從而使得行為表現(xiàn)偏離常規(guī)。[27]不法分子利用大學生易產(chǎn)生應激反應的特征，混淆視聽，干擾受害人的風險認知與判斷能力，使得受害人緊張害怕，進而失去冷靜客觀的判斷力，誘使其上當。

不法分子往往營造出一些十分緊急或牽涉受害人利益的事件。如訪談對象小E收到“客服”的“反復求助”稱，如果得不到其幫助，“客服”就會受到上級的處罰，于是“還是考慮幫她一把”，遂遭到詐騙。在此種情境下，不法分子創(chuàng)造出一種緊急的狀況，受害者在緊張、產(chǎn)生同情心理的情況下，情緒較不穩(wěn)定，無法對當前的狀況與風險產(chǎn)生客觀、全面的評價，于是傾向于選擇相信不法分子。訪談對象小F則是因為被告知購買的商品所含化學成分超標，需進行理賠，但需要先向特定賬戶轉賬，在轉賬1000元后被告知未成功，隨即繼續(xù)轉賬，直至損失14 000余元。該對象則是一步步陷入不法分子設好的特定情境，逐漸失去了對風險的認知和判斷能力。

這種情況并非個案。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可能會難以理解，產(chǎn)生“受害者有罪論”的想法，例如小F在受騙之前認為“這樣也能被騙肯定不是傻就是蠢”，而這種說法又會對受害人產(chǎn)生二次傷害。某種程度上講，在這個受到詐騙的過程中，受害人可以被看作受到“心理催眠”。事實上，“殺豬盤”等更加深入的詐騙案例也是基于這樣手段的變形，可謂防不勝防，性質惡劣。

(3)得寸進尺型

人際關系中的“登門檻效應”，是指一個人一旦接受了他人一個微不足道的要求，為了避免認知失調以及給他人留下前后不一的印象，就有可能接受更高一級的要求。[28]不法分子在利用受害者的信任，以及貪婪、得寸進尺心理的基礎上不斷“登門檻”，步步推進詐騙的實施。

部分大學生由于家境因素或個人需求，會選擇在課余時間進行兼職以賺取額外收入。不法分子會抓住這類需求，發(fā)布以網(wǎng)絡刷單為主的各類“兼職“廣告。由于這類“兼職”操作簡單且無固定時間地點，很容易吸引到受害者。受害者“剛開始發(fā)現(xiàn)本金和傭金都能提現(xiàn)成功，嘗到甜頭后，又加大了充值金額”(訪談對象小B)，當受害者投入大量資金后最終才發(fā)覺異樣，但為時已晚。顯然，這類詐騙的成功實施是不法分子“登門檻”與受害者“得寸進尺”心理之間不斷交互產(chǎn)生的結果。

隨著網(wǎng)購平臺、各類娛樂短視頻平臺的發(fā)展，“兼職刷單日進500元”“短視頻點贊”“淘寶五星好評”“網(wǎng)絡游戲推廣”等所謂“就業(yè)招聘”層出不窮。例如本文訪談對象小C，被詐騙嫌疑人騙走40 000元，就是初期嘗到了刷單兼職獲得收入的甜頭之后，由于被要求刷夠50單才能返現(xiàn)，就持續(xù)進行了很多次轉賬付款的操作，直到聯(lián)系不上對方才知道被騙，此時已經(jīng)造成了巨大的財產(chǎn)損失。不法分子揣摩大學生急需用錢且又虛榮的消費心理來制造一種假象，通過提升額度或者偽造合同與公章等手段來博取大學生的信任，更有甚者以發(fā)展下級優(yōu)惠更多為誘餌，讓受害者邀請親戚朋友上鉤，這樣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在無形之中就會受到傷害。[29]

(4)光環(huán)效應型

光環(huán)效應的作用為，評價者對整體印象的好壞，會間接影響評價者對他人某些方面的評判。[30]人們對他人的認知與評價會受到主觀印象的影響，并在一定程度上表現(xiàn)出“愛屋及烏”的特征。[31]例如，在人們面對熟人、客服、權威人物等對象時，基于對這些對象過往的認知，往往會產(chǎn)生較高信任度，從而降低對風險的感知。不法分子正是利用這一點，仿冒或間接利用熟人、客服等特殊身份，接觸受害者并實施詐騙。例如，訪談對象小A聽從了室友的推薦，下載了一款APP，通過刷單返現(xiàn)的方式被騙3600余元；而訪談對象小K回憶道，在接聽了自稱為購物網(wǎng)站客服的電話，對方在提出一系列需要本人確定的事情后，“我當時認為這就是正常操作”，隨后在其一步步引導之下“辦理業(yè)務”，最終造成損失。

2.正式制度對大學生風險感知的影響

目前，從正式制度的角度來看，在危機發(fā)生時要以保護人民的生命安全和財產(chǎn)安全為首要任務。[32]各大高校出臺校園安全管理條例、規(guī)章制度以及宣傳手冊、海報，同時在線上線下通過舉辦講座宣傳、有獎競猜等宣傳方式，針對各類可能出現(xiàn)的電詐類型以及應對方式對學生進行教育，這為防詐活動、提高學生風險感知能力提供了幫助。

然而，如表3所示，通過對上述幾種受騙類型的分析可以看出，首先，由于學生的個人特質有所差異，自我效能感、情緒穩(wěn)定性、貪婪水平、信任水平等諸多因素都會導致學生對風險的感知和判斷產(chǎn)生偏誤，這也是目前僅通過強化正式制度難以解決的問題。

其次，對正式制度的實施手段、實施效果等難以進行有效的量化與監(jiān)測，過于頻繁的宣傳教育以及各類活動會造成防詐活動的邊際效益遞減。這一方面會使過度投入的人力、物力造成浪費，另一方面也可能使得高校學生產(chǎn)生厭煩情緒，導致各類行動最終流于形式。同時在面對不明境況時，學生群體若只以安全教育的素材為標準進行判斷，則可能導致嚴重后果。例如，訪談對象小A“雖然安裝了反詐軟件，但是并未接到預警”的案例表明，校方始終強調反詐軟件的功能及其重要性，但若學生對其產(chǎn)生嚴重的依賴心理，對電詐風險的判斷只以反詐軟件的提醒為主，也可能造成嚴重的后果。

法律、規(guī)章制度以及案例集的編制總是具有滯后性，而不法分子的詐騙手段往往會不斷更新，每一個供社會大眾學習的“反面教材”背后都是一個或多個受害人用沉痛的代價換來的。大學生在接受電詐防范教育以及應對電詐時也應該注重思考、發(fā)揮主觀能動性。

綜上所述，對電信詐騙的防控僅僅從正式制度的角度進行研究是不足的，需要引入非正式制度來進行解釋。

表3 正式制度與大學生電詐風險感知的錯位

(二)非正式制度對大學生風險感知的補位

1.安全教育和大學生風險感知的矩陣關系

為了進一步描述這些案例中大學生的風險感知和高校的安全教育的關系，本研究也同時訪談了10個電詐案例中的大學生所在的學院輔導員和班主任、L大學的保衛(wèi)部和學生處等部門的工作人員，了解到在高校電詐防范相關的安全教育中，正式制度的安全教育已經(jīng)反復、多次、全面深入地覆蓋到每一個在校學生，從大一新生入學教育到節(jié)假日，甚至在“雙十一”網(wǎng)購高峰期、在開學繳納學費期間、在突發(fā)自然災害或者重大疫情等這些電詐高風險的特殊節(jié)點，這些老師也都會通過官方網(wǎng)站、公眾號、微信群、QQ群乃至釘釘群發(fā)布官方提醒和轄區(qū)公安部門的警示，也會在線上線下的班會和年級大會上去宣講和要求。而和這樣的“強教育”形成反差的是，在本研究的多案例分析中，大學生對電詐的風險感知未必和“強教育”相關，也并沒有向人們期待的方向發(fā)展，反而呈現(xiàn)出如圖1所示的強弱二分的矩陣分布。

圖1 安全教育與大學生電詐風險感知矩陣圖

本研究總結出的大學生對電詐的風險感知弱化情境劃分為4種，即應激反應型、自我效能型、得寸進尺型、光環(huán)效應型。從應激反應型的案例來看，小C等學生在不法分子“欺騙話術”的誘導下進入“不得不處理”“必須得現(xiàn)在”“不能告訴別人”等急迫無助的情境，而這3位大學生在正常的情境中對電詐風險是強感知的，他們已經(jīng)“知道老師講過一些被騙的案例，也學習了詐騙話術的總結預警”，而對這種話術、這類詐騙的總結預警，通過正式制度的形式“強教育”地進行安全教育，但是仍然在大學生進入應激狀態(tài)時，就出現(xiàn)了小F所講的“鬼使神差、也不知道怎么被牽著走了”這樣無助的說法，甚至小C是在進入了同情對方的特殊情境下形成了一種感性的應激反應。這些情況的出現(xiàn)和高校安全教育的初衷是相背離的，也顯得正式制度全面鋪開收效甚微。與這種情況類似，有著“強感知”但是仍然被騙的小G認為，雖然“刷單即為騙局”這樣的警示在學校聽了很多，但是他始終認為不可能被騙。然而在當他覺得自己是在正常交易自己的游戲賬號時，為了“賣出更好的價格”，在明知道有風險的情況下還是通過對方發(fā)來的交易鏈接進行了交易。在這個情境中，對這類學生的安全教育從正式制度的角度很難全面覆蓋各種騙術。當有新的騙術出現(xiàn)時，僅僅是正式制度的發(fā)布就很容易和學生的風險感知之間產(chǎn)生缺位和錯位。因此對這一類型而言，現(xiàn)有的高校安全教育的效果日漸式微且方式被動。同樣，得寸進尺型和光環(huán)效應型也存在著正式制度所無法顧及、無法涵蓋的可謂“示弱”的地方。僅靠正式制度的推動，必然出現(xiàn)和大學生現(xiàn)實的風險感知錯位的部分。

2.非正式制度對大學生電信詐騙風險感知的影響

結合前文非正式制度的概念，我們引入前述的高校安全文化概念，并認為高校安全文化是高校電詐防控中的一種非正式制度，可以對大學生電詐風險感知提升補位，具體見表4。

表4 非正式制度對大學生電詐風險感知提升的補位

經(jīng)過開放編碼發(fā)現(xiàn)，自身經(jīng)驗、他人經(jīng)驗都可以對風險感知的提升發(fā)揮作用。例如訪談對象中有學生認為“宿舍同學上次被騙了1000元，我才感覺到電信詐騙還真是會發(fā)生自己身邊”。再經(jīng)過二次編碼，凝練出“經(jīng)驗遷移”這個主范疇。最終凝練出非正式制度包括：經(jīng)驗遷移、消費觀念和安全文化?？梢哉f，在高校電詐防控活動中，校方、社會各界持續(xù)通過各種形式開展宣傳教育活動，學生群體既是信息的接收者，也是主動思考者。學生們需要具有主觀能動性，針對現(xiàn)有法規(guī)、案例進行內(nèi)容的思考和提煉，對于各類可能導致詐騙行為發(fā)生的事件應有所思考、有所判斷、有所準備，更要知曉如遇相關事件該如何處理；更進一步地，隨著學生群體之間進行相互交流、相互影響，形成一種基于電信詐騙防控的文化氛圍。

五、結論與討論

本文從安全教育的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出發(fā)，基于10個受到電詐的大學生案例，使用深度訪談等資料的質性分析，按照電信詐騙的類型，即冒充熟人、刷單返現(xiàn)、購物客服、冒充銀行等公共服務部門這4類，對案例進行了劃分和分析。首先對每種類型的案例數(shù)據(jù)進行兩輪編碼，逐級歸納出核心概念和范疇；然后對應大學生的風險感知情境，構建出校園安全教育中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對大學生風險感知影響因素的理論模型(見圖2)；最后，以校園安全教育和大學生風險感知的強弱矩陣關系為參照，深入研究“強教育弱感知”現(xiàn)象背后安全教育的問題和對策，以提高大學生對電信詐騙的風險感知。

圖2 校園安全教育中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對大學生風險感知的影響模型

研究得出了如下四點結論。(1)依據(jù)大學生遭受電信詐騙的4種主要手段，即冒充熟人、刷單返現(xiàn)、購物客服、冒充銀行等公共服務部門，本研究通過訪談資料分析得出大學生的風險感知降低情境可劃分為：自我效能型、應激反應型、得寸進尺型和光環(huán)效應型等4類。這意味著，為了提高大學生對電信詐騙風險感知，高校管理者需要區(qū)分學生的風險感知類型并開展有針對性的安全教育。(2)正式制度和大學生的4種風險感知情境存在錯位。自上而下的正式制度的目的是為了提高大學生防詐風險感知，但是通過“約束要求”和“提醒灌輸”的方式很難解決學生的自我效能、應激反應、貪婪心態(tài)或者輕信他人這些根本誘因。(3)非正式制度補位了正式制度的錯位，提升了安全教育的針對性。大學生風險感知的提高是可以通過“經(jīng)驗遷移”“消費觀念”和“安全文化”等方面的提高，而這些都屬于大學生自我習得的或者環(huán)境營造的非正式約束，這些能夠規(guī)范行為、養(yǎng)成習慣或者形成自律。因此，非正式制度的來源很廣泛，有學校引導、有社會和家庭教育，更大一部分來自于大學生自發(fā)地汲取、形成安全自治的氛圍。(4)在對高校安全教育和大學生風險感知進行分析的基礎上，本文構建了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融合互補的校園安全教育理論框架。正式制度與大學生風險感知的錯位，造成了以安全宣講、安全微課等正式制度為主的安全教育的效果不佳，并且呈現(xiàn)出“強教育弱感知”的現(xiàn)狀。與此同時，安全文化的營造、朋輩經(jīng)驗的遷移和消費生活的自律意識培養(yǎng)等非正式制度，能夠作為高校安全教育的有益補充，有助于形成良好的校園安全文化氛圍。因此，高校管理者應當在安全教育中重視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的互補互動，有針對性地提高大學生對電信詐騙的風險感知，提升電信詐騙防范教育的實效性。

未來研究展望：第一，本文選取的案例局限于4種詐騙類型，事實上實施詐騙的手段非常多樣、非常隱秘，下一步可能會采用量化實證的方法開展隨機抽樣調查，以便更全面地掌握大學生受到電信詐騙的實際情況。第二，下一步的研究將不僅僅局限于電信詐騙，未來會更深入研究安全教育和風險感知的相互聯(liá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