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竹的喧囂與靜謐

陳小玲

過南靖縣城不久，車子就拐進竹林樹海里去了。山一點一點高起來，遠處近處，偶有村落從身邊閃過，大約穿行了30多公里進入盆地，不期而然眼前一亮，葛竹村到了。此時，我接受了古村落一份含情脈脈的禮物——枳實花為我而香了……

據(jù)葛竹現(xiàn)存《賴氏族譜》（乾隆乙酉年即1765年）記載，南宋度宗咸淳三年（1267），開基祖賴梁到葛竹，見此處四周山高嶺峻，百峰朝拱，中有平地，四水歸聚，于是擇地“后坪埔”，立灶建村，聚族而居，因周圍山坡長滿葛根和竹林，便將村落名為“葛竹”。

葛竹的春天是喧囂的。

每年“春分”至“清明”期間，村子里房前屋后、河谷山坡，枳實樹次第開花。正是黃昏，若有若無的香氣隨著山嵐彌漫開來。眼前小溪邊的幾棵枳實樹，正如火如荼地開著花。一陣陣風吹過，不時有白色花雨灑落。我忍不住從地上掬起，端詳手中無數(shù)的白色花朵，每一朵都很認真地開成五瓣，清新脫俗。

問起村莊什么時候開始有枳實樹，沒人說得清。一位老阿婆說，她18歲嫁到這個村時，就有了。老阿婆今年85歲。我從資料了解到，清朝開始，葛竹便遍植枳實樹了。枳實是一種中藥材，中醫(yī)名為蕓香科植物酸橙，五、六月間采摘，自中部橫切為兩半曬干或低溫曬干，可入藥治療腹疾；又是什么時候，枳實花開始被世人關注呢？小飯館老板說，這要歸功于攝影師。攝影作品讓葛竹村聲名遠揚。鏡頭里美的誘惑，讓人們爭著前來看一眼枳實花的模樣?；ㄩ_季節(jié)，一天游客可達近千人次，賞花拍照，好不熱鬧。

枳實花開，花期大概也就20天左右。這個時節(jié)，當?shù)卣涣伺e辦“西溪源頭香雪海，碧水甘泉話茶香”為主題的節(jié)慶，內容包括茶藝表演、“茶王賽”頒獎典禮、旗袍秀、瑜伽秀等一系列活動。枳實花節(jié)的推動，更是讓當?shù)芈糜纬闪舜禾炀畤娛經(jīng)_擊波頂端的耀眼浪花。

葛竹村又是靜謐的。它的靜引人遐思。

葛竹村地處高寒山區(qū)，村民居住地平均海拔826米，最高處海拔1486米，村落基址位于山環(huán)水抱環(huán)境的中央，四面重山圍合前面流水穿過，形成背山面水。建筑以群山為背景，景觀有層次感；以水為前景，視野開闊。建筑因山而顯得氣派，因水而更加靈動，保持著小橋流水、青山烏瓦的原始古樸風貌，可以說是被遺忘的“世外桃源”。我順著鐫刻歲月蒼痕的石階古道走，去感受葛竹獨特的氣息，帶著林間的清新和深邃，了解了翰林與石階古道的一段歷史。

清朝，漳州府有過12個翰林。翰林院編修、特派督察院六科掌院給事中兼國史館撰修官賴翰颙享有盛名，清《漳州府志》（人物志）乾隆版將他列入“九翰林合傳”，清《平和縣志》儒林志為他立傳。

賴翰颙（1697–1765）字孚仲，號竹峰，世居南坑葛竹。清雍正十年（1732）舉人，雍正十一年（1733）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參繕御制《文集》。乾隆元年（1736）授為文林郎，任翰林院編修，后被特派稽察六科參修《大清律》和國史館纂修官等職。乾隆二年（1737），賴翰颙雙親相繼逝世后，他即上表辭職。1750年，告老還鄉(xiāng)?；剜l(xiāng)后，他熱心公益。為了方便與外界的接觸和商貿往來，他發(fā)動鄉(xiāng)賢修建葛竹至南靖縣城30多公里的石街道，開辟了五條以石頭鋪砌的通道，即從天嶺往埔時治、小山城至山城；從科嶺經(jīng)東槐、蘆溪至廣東大埔；從霜坑仔嶺經(jīng)大坪、霞寨到九峰；從竹子崎嶺通往北坑、象溪、小山城至山城；經(jīng)九曲嶺、大嶺、象溪至山城，這五條石階道，每條都有數(shù)十公里長，是當時相鄰的平和、南靖、永定、廣東大埔的交通要道，沿路崇山峻嶺，高、陡、彎、險。最美的風景總是在險峰。清代以來，常有官員、文人到此探親訪友、游山玩水、吟詩作賦，葛竹的艦山遠跳、文峰挺秀、九曲云梯、仙橋石路、石筍插天、梳妝望月、龍?zhí)兑褂?、龜蛇相會八景從而聞名遐邇。乾隆四十二年丁酉年?777），平和知縣舉人蔡承烈及其隨從為體察民情經(jīng)北坑、大嶺上“九曲嶺”到葛竹，曾作詩描繪了古道的九曲嶺和霜坑仔嶺的長、彎、高、仄、險。平和縣舊志特為這位翻山越嶺到最偏遠最窮苦的小山村體察民情的好縣官立傳。

也許家鄉(xiāng)的靜謐，讓賴翰颙得以潛心鉆研學問，著書立說。乾隆十五年（1750），擔任《長泰縣志》總纂，編寫長達17萬字的縣志。這是長泰縣歷史上一部收集史料范圍最廣、內容豐富、記述全面、史料價值較高的志書。賴翰颙在閩南一帶享有很高的聲譽，曾被聘為汀、漳兩郡講席，后又被聘為詔安縣丹詔書院院長。期間，他十分重視教書育人，主持制訂《丹詔院肄業(yè)章程》，嚴格要求學生。賴翰颙在汀漳書院丹詔書院講學20多年，培養(yǎng)了數(shù)以百計的品學兼優(yōu)的學生，據(jù)說有許多學生中舉人、中進士的。乾隆三十年（1765）六月二十一日，賴翰颙病逝于丹詔書院，終年68歲。

葛竹可謂人杰地靈。據(jù)賴氏族譜所載，梁公派下在清朝科舉時中舉人的有賴上進、賴敏桓、賴光誥、賴鴻施，進士庶吉士翰林賴翰颙；武官有監(jiān)紀將軍賴繼謹，驍騎大將軍賴玉，南澳總兵賴啟照等，七品以上文武官員十多人。當?shù)刂两窳鱾髦宄觊g三代總兵與三代翰林的故事，留有三座意味著“文官下轎，武官下馬”的下馬碑，記錄了舊時的榮耀。

葛竹是革命老區(qū)村，解放戰(zhàn)爭時期是閩南地委機關和游擊隊的革命根據(jù)地，石階古道留下了許多紅色的光輝足跡。1945年春，閩南特委、閩南支隊領導人盧叨、盧炎、陳天才、吳楊、陳文平、陳華，閩西支隊領導魏金水、劉永生等及游擊隊，就常到葛竹開展革命工作，他們生活工作的地方在竹里輝華樓。竹里輝華樓在葛竹下樓自然村，建于明朝中期，二層土木結構，長24米、寬27.15米、高8.2米，大門的門板上有三個竹孔通二樓，以備防火燒門，大門上有石匾額“竹里輝華”，樓內長方形的鵝蛋石埕正中有用磚砌的圓形的銅錢圖案，偏左有一口水井，至今保存著。

葛竹村落沿九龍江西溪源頭順流兩岸分布，古賴氏族人沿溪流修建土樓。土樓有圓形、長方形也有單元式，村落建筑以土木結構的土樓、磚木結構的明清建筑為主，據(jù)記載，明清時葛竹有18座土樓。由于戰(zhàn)亂等原因，現(xiàn)仍保留下來的土樓僅有明朝建筑隆峙樓、輝華樓、翡翠樓和清時建筑東陽樓等，土樓里記載了鄭成功的愛將甘輝、步將葉忠、羅晚，黃道周的學生賴繼謹，清將王進、賴策、賴升、賴玉等扶明滅清與扶清滅明的戰(zhàn)事、小刀會的故事，有很高的明清時期建筑藝術價值和歷史價值。

泉鳴山更幽。葛竹的靜謐別有情致，帶著潮濕的泥土芳香，帶著讓人安寧的氣息。在林間側耳傾聽，我仿佛能聽見什么小動物在樹枝間躍動，什么生物在林間樹葉間爬行，輕風拂過花落的聲音，還有那山澗小溪汨汨的流水聲……葛竹村小溪水質甘甜，環(huán)繞村莊的溪水清澈見底，四條小溪匯聚后呈“S”形涌入九龍江，成九龍江西溪源頭。九龍江是漳州的母親河、福建省第二大河流，總長285公里，正源為北溪，主要支流西溪和南溪。在葛竹村與平和東槐村交接處科嶺頭大山腳下，可見一塊巨石，截面上刻有“九龍江西溪源”幾個字，那是2007年漳州市委市政府號召維護九龍江，造福人民而題寫。

葛竹的靜謐是浩瀚無垠的綠，是層層疊疊的綠，是充滿濕潤氣息的綠。眼前蒼蒼林海在密密匝匝是樹木綠得誘人，古樹蒼藤翠得深沉。這里日照充足，雨量充沛，全村山地面積15951.72畝，森林覆蓋率達到85%以上，其中生態(tài)林有15402畝，樹木流彩，林莽溢翠，使我聯(lián)系到古人“春山澹冶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的詩句。

茶園，讓這里的綠變得富有層次，無邊無際。依托良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98%的村民以種植茶葉為主，品種有觀音、丹桂、奇蘭等，高竹點茶葉種植面積總共1.2萬畝，年產茶1000多萬斤，烏龍茶帶有明顯的高山茶地域特征。南靖縣是福建烏龍茶主產區(qū)之一，產茶歷史悠久，可以追溯到明代。據(jù)清代乾隆版《南靖縣志》記載，明正德年間南靖縣已有茶葉作為貢品，每年進貢茶葉76斤；明嘉靖年間，每年進貢114斤。明萬歷年間，南靖南坑葛竹已有茶園30畝，年產茶葉30擔。明代中葉從漳州月港出口的茶葉達上百噸，其中不少來自南靖葛竹產的茶葉。如今，葛竹茶葉已形成產業(yè)化發(fā)展，茶園是觀光旅游的好去處。

一陣微風吹過，幾朵枳實花落下來，輕輕砸在頭上、臉上，像電影化入化出的鏡頭，鏡頭里，我似乎找到了葛竹喧囂與靜謐交織的注腳。？

注：南坑鎮(zhèn)葛竹村始建于南宋，位于南靖西郊邊陲，四周群山環(huán)抱，是閩南典型的古村落，2019年，被列入第五批中國傳統(tǒng)村落名錄。它距離縣城37公里，距鎮(zhèn)政府所在地27公里。東與平和山格鎮(zhèn)雙田村相接，西與本鎮(zhèn)的金竹村相鄰，南與平和山格鎮(zhèn)雙坑村相連，北與本鎮(zhèn)高港村連接。賴氏葛竹，元·至治二年（1322）時屬福建路南勝縣管轄，1954年12月前屬平和縣管轄，1955年1月后劃歸南靖縣管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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