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嘉蔚
(南京財經大學,江蘇 南京 210023)
距2020年1月18日鐘南山院士首次確認新型冠狀肺炎“肯定人傳人”已經過去十六個月。在這十六個月的時間里,“鐘南山回應”或“鐘南山院士說”,甚至其本人的行動已經成為某種“權威”。若如蘇格拉底所說“未經省思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那么鐘南山院士的話語與行為是如何作用于公眾又是如何形成權威的?這一問題又可更加抽象地概括為在網絡媒介賦權下專家的社會信任如何建構?卡斯特提出:信息與傳播技術使空間與時間上升為流動的空間(space of flows)與無時間的時間(timeless time),媒介使空間具有“沒有地域鄰近性的社會共識性”,它同時破壞了“邏輯的時間序列”[1]。在大多數(shù)人都與鐘南山院士“素未謀面”的情境下,也就是在空間無法在場、時間無法同步的現(xiàn)實中,我們所相信的事實是基于媒介解蔽下的被中介化了的現(xiàn)實,這也同時意味著“相信”這一行為不再是個體的主觀判別,而是媒介行為的延伸,是媒介賦權的結果。本文將以媒介賦權為理論支撐,研究鐘南山院士話語體系的建構,從媒介傳播的內在邏輯剖析專家的社會信任如何建構。本研究旨在分析專家通過媒介賦權建構、修復及重組社會信任的內部機理,使官方媒體在重大衛(wèi)生事件突發(fā)之時,能夠快速構建可信賴的專家形象,使專家高效介入回應群眾關切,阻止負面輿情與消極情緒蔓延,為維護穩(wěn)定的媒介社會秩序盡綿薄之力。
傳媒賦權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有不同的表現(xiàn),它有時是“被賦權者”對權力的自我認知、主動發(fā)掘;有時是公共權力對“被賦權者”的權力授予,是外部力量控制權力的“在軌使用”[2]。在深度媒介化的此時,媒介賦權必須得到廣泛的理解,它不是簡單的權力的賦予,而是某一特定的主體在使用媒介之后所獲得的權力增量。
受到西方早期對賦權理論研究的影響,我國較早引入賦權理論的相關研究同樣比較集中于“無權”群體。近年來,隨著每一次媒介技術的迭代,現(xiàn)實都會以更高更復雜的維度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新聞傳播學界對賦權理論的研究也日漸增多,多集中于新媒體對大眾話語權、信息選擇權、輿論監(jiān)督權的賦予及對媒介技術賦權的研究,對于“專家”及社會精英的媒介賦權研究甚少。有學者認為,新媒體的傳播具有去中心化、交互性、個性化的特點。信息傳播不再局限于大眾傳播范式所遵循的自上而下的單向傳播,以人際傳播和群體傳播為主的新媒體傳播方式逐漸受到受眾的青睞。受眾的“麥克風”,便是社交媒介賦予的話語權[3]。美國學者拉扎斯菲爾德提出了“意見領袖”這一概念,這一概念也頗具“賦權”的意味——意見領袖即為由于某項突出特質而被大眾媒介賦予一定話語權與傳播權的主體。鐘南山院士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的媒體發(fā)布不僅站在專家的角度回應疫情相關,也利用媒介賦能,在專家與大眾的媒介環(huán)境之間構建了可持續(xù)信任系統(tǒng)。鐘南山的話語體系通過媒介產生了一種強大的理性的力量,一種對社會具有役使性和支配性的權力。于是專家成為了媒介賦權的中間環(huán)節(jié),成為了除受眾自我以外的第二個賦權主體,有了專家專業(yè)素養(yǎng)與人格精神的加成,這樣一種全新的路徑使得信息傳播的內容更值得信賴,隨著事件的出現(xiàn)、發(fā)酵與爆發(fā),傳播路徑被再三鞏固,媒介賦權也與之深化最終形成權威。不同的社會力量對被視為日?,F(xiàn)實的事物有著不同程度的影響力,媒介就是其中一種,而社會科學的作用就是獲取這種權力,把它從看似毫無問題的日?,F(xiàn)實中剝離出來。
深度媒介化時代,大多數(shù)學者認為開辟媒介賦權新格局的第一主體是受眾,但隨著人們獲取新聞的路徑增多,單向傳播模式逐漸轉變?yōu)槎囗梻鞑ァ⒔换ナ絺鞑?。傳統(tǒng)媒介掌握“第一手”信息的壟斷優(yōu)勢也不復存在,這樣的傳播模式打破了公眾在公共話語中“失語”的現(xiàn)狀,使得大眾的公共話語權得以保障,從而有了傳播的權力。而在筆者看來,應針對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在重大衛(wèi)生事件發(fā)生時,作為知識精英的專家更需要被“賦權”。由于他們是“知識分子中最有代表性、最有威望、最有影響力,能夠左右思想潮流的一部分人”[4]。因此,在社會治理中不可或缺。在重大衛(wèi)生事件發(fā)生時,作為精英的專家處于什么角色?按照人們的一般理解,專家是指專門從事某一領域研究,并深入掌握該領域專業(yè)知識、技能的人。由于社會生活的高度復雜,每個人都存在著哈耶克意義上的“不可避免的無知”。從這種意義上來看,專家這一社會角色“與生俱來”便攜有知識權威的屬性,網絡平臺上的專家很多時候可以和“公共知識分子”畫上等號。
“賦權”中的“權”首先應該是一種能力,是主體適應環(huán)境、甚至對所處環(huán)境產生影響的能力,表現(xiàn)為個體對所處環(huán)境的影響和控制能力。賦能最初是心理學中的概念,原意是指個體或組織對客觀環(huán)境與條件的掌控經歷了從無力感到較強能力的轉化過程,伴隨著經驗和技能的提升,最終可以改善個人、組織能力貧乏的現(xiàn)狀[5]。而媒介可以將專家知識權威進一步放大,由媒介賦予專家個人傳播的能力。當媒介賦能階段完成之后,就打通了媒體——專家——大眾的媒介賦權路徑,將原來分散的用戶信息選擇權、大眾話語權及輿論監(jiān)督權集中歸于對專家話語體系信任建構重組與修復。
因此,專家作為媒介賦權的第二主體除了具備“知識權威”的屬性,還需在日常實踐中較好地與媒介賦予的傳播能力相適應,以鐘南山院士為例,通過梳理2003年3月至2021年3月與鐘南山院士有關的文獻可以發(fā)現(xiàn),在重大衛(wèi)生事件發(fā)生時,鐘南山院士作為專家回應疫情被刊載在報紙上的頻次較高,而在在日常生活中鐘南山院士除了專注于專業(yè)領域的科學研究,還關注大眾健康,大到醫(yī)療改革小到感冒防治,鐘南山院士均參與提議。在2003年非典疫情撲滅之后,中央電視臺出品了《國士無雙》紀錄片,鐘南山院士媒介形象的塑造并不是隨著疫情結束就歸于沉寂,鐘南山院士的媒介話語在今天形成權威不是一蹴而就的,不存在“權威”的零點,也不存在已經完成的“權威”,這是一個持續(xù)發(fā)展的過程。
新冠肺炎疫情爆發(fā)之后,根據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社會心理學研究中心2010年2月24日到2月25日的調查數(shù)據,79.3%的人存在擔憂情緒,40.1%的人感到恐懼,33.4%的人感到恐慌,39.6%的人感到憤怒,38.6%的人感到悲傷,只有21.6%的人感到樂觀,14.2%的人感到平靜[6]。在央視新聞的新浪微博平臺中,以鐘南山為話題的媒體發(fā)布最高點贊量多達140萬次,轉發(fā)量高達十萬次。足以見得在全社會陷入大規(guī)??只胖畷r,在群眾心靈秩序、身體秩序,社會衛(wèi)生醫(yī)療秩序、經濟秩序、政治秩序遭受巨大沖擊的時刻,鐘南山院士所言為群眾吃下“定心丸”,其話語在群眾心中具有不可撼動的領導地位。然而媒介所帶給我們的“真理”,是被中介化了的真理,什么東西可能是正確的,什么東西最終是真實的,這兩者可能有所不同。
在無蔽狀態(tài)中,自然將自身呈現(xiàn)為一個在各種力量作用下的計算復合體[7]。個體無意識地處于社會關系的網格中,在與他人發(fā)生各種聯(lián)系的不間斷的往來中形成秩序,我們所接受的事實也是置于彼此社會關系中交織化的產物。然而社會生活的“基本質料”已經被“媒介”所塑造,那么就必須重新思考“各種力量”所代表的社會含義。媒介是有“媒”有“介”,是媒-介的互動和呼應。媒介以它特有的方式解蔽現(xiàn)實并將它帶到我們面前,這是一種中介了的現(xiàn)實[8]。媒介在社會世界的交往中持續(xù)地發(fā)揮作用改變了社會的動態(tài)和結構,對既有權力結構、社會關系和生活方式產生了重構潛能。但是有些矛盾的是這樣的真理其實是被更加豐富的正確性替代了。盡管媒體在輿論場中的話語角色占據絕對優(yōu)勢,但為了應對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則需要作出一定的話語讓渡[9]。以新冠肺炎疫情為例,權威主流媒體需要搭建舞臺以供權威專家就重大疫情判斷發(fā)聲,通過這樣媒介賦能的形式使各個新媒體平臺以不同形式來對公眾進行科學素養(yǎng)的普及。
因此,面臨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的媒介賦權在個體層面,于專家而言,除了自身專業(yè)成就所帶來的具有明顯學科邊界的話語權威以外,媒介還實現(xiàn)了多維度專家話語賦權,如維護社會秩序穩(wěn)定,傳遞具有科學理性的可借鑒信息,化解負面輿情引發(fā)的社會風險和危機等。對大眾而言,在特定的社會情境下他們屬于“無知”的弱勢群體,尤其是當專家已經成為媒介賦權的第一階段時,他們手中的媒介權力雖然名義上未被削弱,但是其效力已大幅萎縮。
埃利亞斯認為人類作為復雜網絡的組成部分共同生存于世,這些網絡[埃利亞斯稱之為型構(figuration)]將人、群體、制度關聯(lián)在一起,而塑造這些型構的是過程(processes)。型構和過程強有力地塑造著個體和群體的心理構造[或稱“慣習(habitus)”],并影響到他 /它們有多少能力實施控制[10]。埃利亞斯的洞見固然寶貴,但仍存在一些盲點,比如他忽略了或是無法預見媒介已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緊密地融入了社會進程中,這種以技術為基礎的傳播媒介不再把面對面的互動視為研究的中心,而是更加關注我們通過媒介進行溝通的形式和模式以及將媒介自身視為一個特定的組織層面。如果在信息基礎設施還未曾面世的過去,學者能夠提供給人們相關的知識,關乎塑造其社會生存的那些社會過程和型構,從而幫助人們增進能力,以講求理性、合乎情理的方式實時控制,那么在由媒介基礎設施所建構的、中介化的、復雜而又相互關聯(lián)的社會世界,作為社會精英的專家就可以通過媒介自我賦能賦權,幫助人們科學理性地控制以及維持跨領域的溝通,支撐著這些領域的交集,使塑造社會秩序成為可能。在現(xiàn)在社會,專家可以利用媒介技術,告別單向撒播的傳播模式,跨越交流的鴻溝。
新冠肺炎疫情期間,鐘南山院士除了出席疾控中心疫情防控發(fā)布會以外,還參加了數(shù)次遠程會診,并于路途輾轉的間隙答北京電視臺"養(yǎng)生堂"欄目記者問,回答百姓在疫情初期的疑慮,安撫社會情緒,還親自以《寄少年》書回復小學生來信。這樣的交互式話語權和傳播權的構建以及使用在大眾和專家之間形成了一種交織化模式,這種穩(wěn)定的相互依存與相互作用在特定的情境下產生了強烈的歸屬感,即媒介賦權的體現(xiàn)。
每個個體在誕生之時,就已經被擲于先他在場的某個人類群體之中。人類生存的基本狀態(tài),就已經包含了眾多處于相互聯(lián)系中的人的共在[11]。如果單從專家話語體系中的專業(yè)性看媒介賦權,無異于將專家這一群體“個體化”了。要想看到這一交互系列空間的全貌,僅從知識權威或是某一專家個體切入就會囿于“管中窺豹”的狹隘視野。為了更加深刻地剖析這一現(xiàn)象產生的原因,更加透徹地理解與闡釋,就必須放棄那種拘執(zhí)就必須將專家放置于不可脫離的人際關系網絡之中,從而過渡到一種處于聯(lián)系和功能中的思考,僅在這種過渡充分完成的前提下,我們的研究才能具備把握管理社會秩序的能力。
談到社會秩序不可忽略的是社會功能構造中的職能群體的分化。集體中的職能分工越復雜個體間彼此形成的維系就越緊密。這些職能群體之間的聯(lián)系,就像是臺球桌上的臺球,出于某種規(guī)則,他們相互碰撞又各自滾離對方,這種交流不同于單純的合力的碰撞和分離而是思想的摩擦。當社會情境發(fā)生變化,專家作為一方職能群體與另一方交互賦權的過程中,終有一方通過自身被建構進另一思想的大廈,被建構進另一個思想體系中,同時又使自己得到了修正。鐘南山院士的媒介話語體系緊密關切疫情期間普通群眾的疑慮擔憂及恐慌,不惟如此,當疫情發(fā)展趨于平穩(wěn),態(tài)勢日漸可控時,鐘南山院士同時完成了社會參與的形象構建,鐘南山院士話語深入到社會的各個職能中:如寄語醫(yī)師節(jié)、為高考生加油打氣、寄語畢業(yè)生、在央視“開學第一課”開課等。除了普通職能群體,鐘南山院士還關注到另一批精英群體。這一種較大的和較特殊的職能分化使得媒介關系網具有更加堅固的特性,如:鐘南山致信祝賀北斗衛(wèi)星發(fā)射成功,鐘南山叮囑袁隆平別再抽煙等。隨著時間的流逝,“鐘南山說”已經成為我們日常行為的普遍現(xiàn)實,我們選擇相信鐘南山似乎是自然而然的,這是另一種媒介賦權的方式,也是一種制度化的過程。與這種制度化的過程相關聯(lián)的是專家社會參與的“物化”。就廣義概念而言,物化指參與行為的物質化存在,如果不以空間在場與時間的同步為限制,社會大眾無法感受到這種“物質化”的社會參與行為。那就要談到“物化”的另一概念——“自然化”。這也是物質化的另一方面——一但媒介賦權專家的社會參與趨于自然化,一旦這種行為獲得了物質性,他的敢言與慎言對于普羅大眾而言就幾乎成為了現(xiàn)實。
本文從上述三個方面剖析了媒介賦權下“我們?yōu)槭裁聪嘈喷娔仙??”這里所說的“鐘南山”不僅僅只代表著一個人,在此所提到的“權威”也不僅是個人的權威,而是作為“知識精英”回應公眾關切或解釋輿論危機的“專家”權威,是一種影響或推動媒介發(fā)揮能力的資源。實際上,現(xiàn)實世界之于媒介的影響力正在于使其自身形象得以生長、建構、確立、定型,媒介形象都是在媒介自身生長-自主成長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媒介不是靜止存在,而總是處于多維生長的狀態(tài)中。在這樣的媒介環(huán)境中,要主動抓住媒介賦權的機會,新冠肺炎疫情在社會集體記憶的形成中描下了暈散不去的一筆,社會的運作與發(fā)展基于集體記憶的包裝與演化,而社會記憶的延續(xù)又囿于社會機制的框定。媒介賦權下鐘南山院士話語體系的建構滲透到社會框架的每一層面,為維護集體記憶,形成社會秩序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也為應對突發(fā)衛(wèi)生公共事件的專家形象建構提供了準確的范例,為媒介賦權專家話語打開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