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樸芳
(江西財經(jīng)大學外國語學院 江西·南昌 330013)
《贖罪》是當代英國小說家伊恩·麥克尤恩創(chuàng)作的一部長篇小說,作者運用多重敘事視角闡述了主人公布里奧妮因為年幼時指控羅比為強奸犯,讓羅比承擔了本不屬于他的罪名,導致羅比與塞西莉亞這對戀人分離至死,之后布里奧妮用其一生來為自己救贖的故事。
現(xiàn)階段,國內(nèi)外學者對《贖罪》的研究大致從敘事結(jié)構(gòu)、解構(gòu)主義以及互文性等角度出發(fā)探究小說的內(nèi)涵。 付昌玲圍繞《贖罪》中所蘊含的敘事詩學思想揭示了布里奧妮的贖罪意識。[1]陳榕主要解析《贖罪》中布里奧妮的自述,對元小說式的結(jié)尾進行分析。[2]路琪引用解構(gòu)主義的觀點,主要從矛盾自反的敘事者以及虛實融合等角度揭示《贖罪》當中的矛盾異質(zhì)性。[3]Well 探究《贖罪》中所體現(xiàn)的簡·奧斯汀小說當中的英國文學傳統(tǒng),指出奧斯汀是麥克尤恩在描寫《贖罪》當中女性視角時的靈感來源。[4]此外,也有學者利用精神分析對小說《贖罪》進行解讀,例如:嚴春妹運用弗洛伊德的三重人格理論解讀了布里奧妮的“本我”和創(chuàng)作心理。[5]Dobrogoszcz 運用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論, 著重剖析布里奧妮的贖罪目的。[6]
然而,這些學者某種程度上忽視了對布里奧妮的心理防御機制的探究。 因此,應(yīng)從心理防御機制角度切入,進一步分析布里奧妮的心理、行為及其背后的原因,從而了解人物的一般心理,把握人物的心理特征。
精神病學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最初提出心理防御機制。 之后,安娜·弗洛伊德對這一理論進行了系統(tǒng)化研究。[7]根據(jù)弗洛伊德的說法,主體為減輕緊張、焦慮等心理壓力,往往會采取一定的方法和技巧緩解受到的威脅,從而恢復(fù)心理平衡,這種方法就是心理防御機制。[8]心理防御的目的在于避免了解真相之后無法應(yīng)對,它主要包括移置、選擇性感知、選擇性記憶、回避、心理倒退等。[9]在弗洛伊德的心理防御機制的研究基礎(chǔ)之上,Vaillant 提出自戀性、不成熟、神經(jīng)癥性以及成熟四個層面的心理防御機制。 其中,成熟防御機制還包括升華、壓抑等防御機制。[10]在心理防御機制的作用下,我們的真正動機被加以掩飾,以此緩解內(nèi)心的不安。
面對難以控制的局面時,我們的心理防御機制能起到維持心理穩(wěn)定的功能,從而避免自己因無法承受現(xiàn)實而帶來的巨大損傷。 在《贖罪》這部小說中, 布里奧妮的心理防御機制主要體現(xiàn)在移置、選擇性感知、升華和回避等方面。 因此,針對布里奧妮的心理防御,探究布里奧妮的所作所為,進而揭示人們的心理軌跡,反思人們的成長歷程。
移置,意味著把無法向原本的對象直接表現(xiàn)出來的情感或態(tài)度轉(zhuǎn)而給其它對象。[11]為迎接哥哥利昂,布里奧妮在兩天之內(nèi)完成了劇本《阿拉貝拉的磨難》, 同時等待著遠在北方的表姐和表弟們的到來,從而進行劇本排練。 然而,隨著布里奧妮的表姐和表弟們的到來,她的秩序被打亂了。 在布里奧妮看來,阿拉貝拉這個角色就是自己,理應(yīng)由自己出演,卻被表姐羅拉搶走。 此時的布里奧妮郁郁不樂,感到一陣毀滅自我的震顫傳遍了她的肌膚。[12]17另外,當兩個表弟不好好配合排練時,布里奧妮心中異常惱火,他們不守規(guī)矩的排練打亂了布里奧妮的秩序和條理觀念。 為了緩解自己的焦慮,布里奧妮獨自走向水邊,對蕁麻進行抽打。 布里奧妮的行為體現(xiàn)出移置, 由于不能對表姐和表弟們直接抽打,于是,蕁麻成為她的出氣筒。
此外, 布里奧妮的父親和哥哥常年不在家,她很少能感受到來自父親和哥哥的寵愛。 由此,在布里奧妮看來,羅比既有父親般的威嚴,也有哥哥般的溫暖, 她把對父親和哥哥的情感寄托給了羅比。于是, 年少的布里奧妮對羅比坦露自己的愛意,但是這份不成熟的愛意遭到了羅比的無視與拒絕,因為在羅比看來,布里奧妮僅僅是不懂事的妹妹。 布里奧妮的愛欲沒有得到滿足,但由于羅比經(jīng)常陪自己玩耍,布里奧妮并未當場對羅比置氣。 然而,她心中羅比的形象已被刻畫成為惡魔。 此后的布里奧妮對羅比不再有好感, 在這種愛而不得的心理影響下,當布里奧妮的表姐羅拉遭到強奸時,在沒有任何證據(jù)指明的情況下,布里奧妮僅憑借自己的想象就認定羅比是強奸犯。 除了姐姐塞西莉亞和羅比的母親不相信之外,警察和布里奧妮的哥哥及父母都相信了羅比就是強奸犯這一事實, 羅比則深受其害。
選擇性感知,意味著個體只看到自己可以應(yīng)付得來的東西。[9]布里奧妮在選擇性感知這一心理防御機制的驅(qū)動下,對羅比的一系列行為進行了過度的想象化解讀,結(jié)果導致羅比和塞西莉亞這對戀人深受其害,最終分離至死。
少年的布里奧妮看到了遠處的塞西莉亞和羅比,羅比站立在泉水池旁,布里奧妮想象著羅比要向姐姐塞西莉亞求婚。 然而,當她看到羅比抬起一只手來,似乎在向塞西莉亞發(fā)號施令,之后塞西莉亞飛快地脫去自己的衣服,跳入水中。 這一系列動作讓布里奧妮想象的秩序被打破,一度認為這是塞西莉亞遭受到的羞辱,她懷疑羅比在對塞西莉亞進行敲詐。 然而,她并沒有向塞西莉亞求證事情的原委。 在她看來,這樣一方面可以減少未知事情帶來的焦慮,滿足她對秘密的追求;另一方面,她只看到自己應(yīng)付得來的東西,滿足自己的想象力,以維持內(nèi)心世界的秩序。
之后,當羅比因為自己在泉水池旁的舉動向塞西莉亞寫信道歉時,他托布里奧妮把道歉信帶給塞西莉亞。 不巧的是,這封充滿了羅比對塞西莉亞瘋狂愛意的信本應(yīng)夾在書中,卻被羅比意外拿錯。 當布里奧妮偷看了信的內(nèi)容之后,也并未向塞西莉亞或是羅比求證這封信的緣由,反而認定羅比就是色情狂, 這樣的認知符合布里奧妮先前對羅比的判斷,滿足布里奧妮對條理的追求。 此外,當布里奧妮看到羅比和塞西莉亞在圖書室相擁一起的行為,她充分發(fā)揮想象力,認為羅比要襲擊塞西莉亞,這激起了布里奧妮想要保護塞西莉亞的決心,她要維護公理, 但她從未過問塞西莉亞是否受到羅比的威脅,只是一味地憑借自己感知,認定羅比是個狂人。她的這種感知雖然滿足了她對想象的執(zhí)著以及窺探成人世界秘密的渴求,但卻對羅比造成了無法挽救的傷害。
當布里奧妮的表姐羅拉被人強奸時,羅拉未曾表示這個人到底是誰。 但是,布里奧妮為維護內(nèi)心秩序、公理,她決心要為表姐羅拉仗義執(zhí)言。 在她看來剛剛發(fā)生的可怕的一幕與最近發(fā)生的事一脈相承,[12]187她感知這個人就是羅比。 事實上,布里奧妮只看到了匆匆離去的黑影,但為了緩解此時陌生黑影帶來的焦慮與不安,同時還要維護內(nèi)心世界的正義,她就一直強調(diào)我一直都了解他,我看見了他。[12]186布里奧妮指控羅比為強奸犯,滿足了自己之前對羅比的想象,繼而緩解內(nèi)心焦慮。 布里奧妮一度以為自己是在保護姐姐塞西莉亞,并且為表姐羅拉伸張正義,即使她在之后的指控中也有所動搖,但她仍為自己勇敢指控而自豪。 想象力對她充滿了誘惑,正如年少的布里奧妮認為想象力本身就是秘密的一大源泉,[12]10正因為如此,羅比深受其害,承擔了強奸犯的罪名。
升華也是一種心理防御機制,它是指個體用積極的心態(tài)來處理挫折或者障礙,目的在于讓社會接納以及個人認可。[11]老年的布里奧妮時常譴責自己年少時的魯莽無知,她對自己不負責任的行為感到懊悔,但她始終沒有勇氣去法庭或者當事人羅比面前承認自己的錯誤,因為她擔憂自己直接指控真正的兇手,會產(chǎn)生其它不良后果。 因此,她采取寫作這種積極的方式,不斷回憶過去發(fā)生的事情。 一方面,探求事情真相, 闡釋自己之所以指控羅比為強奸犯,是由于年少無知和周圍人的引導,以期舒緩良心上的不安,減輕自己的負罪感,這有利于布里奧妮回避當前生活中令她不愉快的現(xiàn)實; 另一方面,在自己撰寫的小說中, 利用多重視角還原事件全貌,期望通過作品揭露事情發(fā)展的本來面目,而不再僅僅依靠自己的主觀判斷和想象,此舉也有利于雜志社和讀者熟知自己的作品,繼而奠定劇作家的身份。
此外,布里奧妮通過寫作這一行為,讓羅比和塞西莉亞這對戀人在她撰寫的小說中得以永恒團聚, 彌補了現(xiàn)實生活中這對戀人相繼去世的遺憾。這種善行讓布里奧妮得到心靈上的慰藉,試圖抗衡絕望,達到救贖的目的。
回避型的個人試圖與同伴減少親密關(guān)系,從而促使個體有效地保護自身。[13]隨著布里奧妮漸漸長大,她意識到由于自己指控羅比為強奸犯,才導致真正的兇手馬歇爾逍遙法外,這一行為給羅比和塞西莉亞帶來不可逆轉(zhuǎn)的消極影響,她忍受著愧疚的折磨。 此外,作為一名劇作家,她渴望自己撰寫的故事得到雜志社以及讀者的認可和尊重。 然而,由于年少缺乏對世道的洞察,布里奧妮的劇本面臨著被雜志社退回來的命運,她遭受著質(zhì)疑的困擾,因為她的小說以不含道德意識而出名。[12]46布里奧妮的想象及秩序崩塌了,她的焦慮不僅來源于內(nèi)心良知的譴責, 還來自于現(xiàn)實生活中劇本被退帶來的困擾。 為了減輕內(nèi)心的不安和焦慮,布里奧妮選擇了回避, 她開始遠離那些讓她感到焦慮不安的人和事。 布里奧妮家境優(yōu)渥,本可以和姐姐塞西莉亞一樣去劍橋大學讀書。 然而,她放棄了去學校學習的機會,選擇去一所陌生的醫(yī)院做護工。 那里不僅生活條件艱苦,還要忍受護士長的嚴苛訓練。 布里奧妮讓自己的身心備受折磨,企圖緩解內(nèi)心世界的不安。
作為家里唯一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布里奧妮本應(yīng)得到家人們的關(guān)注和引導,在少年時代塑造良好的品格。 然而,布里奧妮的父親需要外出辦公,母親又時常遭受頭痛,哥哥利昂在外很少回家,姐姐塞西莉亞則需要管理家中的大小瑣事,她的家人無暇顧及她的一舉一動,某種程度上,布里奧妮家人身份的缺失,導致少年的布里奧妮未能樹立起正確的世界觀以及符合道德意義的行為標準。
布里奧妮的生活中基本沒有玩伴,唯一樂趣就是充分發(fā)揮想象力,滿足內(nèi)心秩序,同時布里奧妮對秩序的喜好也催生了公正原則。[12]8少年的布里奧妮沉浸在自己設(shè)想的世界里。 正是由于布里奧妮對想象力、所謂的秩序以及公正的追求,再加上布里奧妮十分迫切地希望可以得到大人們的關(guān)注。[14]于是指控羅比為強奸犯的這個舉動,不僅讓布里奧妮得到了大人們的充分關(guān)注,也符合布里奧妮的認知準則。 在她看來,羅比這個狂人理應(yīng)得到懲罰。 由此,她的內(nèi)心獲得了滿足感。 盡管指控過程中布里奧妮也有所遲疑, 但為了不失去大人們對她的信任,她依舊堅持自己的判斷。 而此時被邊緣化的羅比本應(yīng)作為英雄的形象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因為他找到了離家出走的布里奧妮的兩位表弟,但卻由于布里奧妮的無端指控, 羅比變成了眾人眼中的強奸犯。 由于羅比是布里奧妮家仆人的兒子,身份卑微,根本無力為自己辯解,就這樣承擔了本不屬于自己的罪名,等待他的是黑暗的牢獄生活。 羅比入獄,之后參加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而塞西莉亞因不能忍受家人對羅比的無端指控,悲痛和憤怒促使著她離開家人,去醫(yī)院當護工,和家人斷了聯(lián)系。 之后,羅比因病死于戰(zhàn)爭,塞西莉亞同年死于地鐵爆炸。 布里奧妮的所作所為,對塞西莉亞和羅比都造成了不可挽救的傷害。 由此可見,我們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不能過度依賴自己不切實際的揣測。
麥克尤恩的《贖罪》以現(xiàn)實和虛擬的故事相互交叉,通過揭露布里奧妮的心理防御機制,探討了布里奧妮的種種行為、動機及其影響。 由于戰(zhàn)爭,羅比在布雷敦斯死于敗血癥,塞西莉亞也于地鐵爆炸中喪生,布里奧妮的罪行無法得到真正意義上的救贖。 同時,布里奧妮給羅比和塞西莉亞帶來的創(chuàng)傷也無法在現(xiàn)實中得以挽救,其救贖變成了一項無法完成的任務(wù)。 但是,在心理防御機制的作用下,布里奧妮依舊積極奮力地嘗試, 通過她撰寫的小說,我們得知強奸犯另有其人,真相昭然若揭。 同時,她讓羅比和塞西莉亞在其小說中得以永恒團圓,相親相愛,這種善行讓布里奧妮緩解了現(xiàn)實生活中的焦慮和不安,從而試圖與自己內(nèi)心和解。 因此,作為個體,我們應(yīng)塑造良好的品質(zhì),同時,也應(yīng)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學會利用積極的心理防御機制幫助我們減輕焦慮、平和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