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辭學發(fā)凡》的術語修辭實踐

張春泉

(西南大學 文學院，重慶 北碚 400715)

術語修辭是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話語體系建設的重要機制。術語修辭，簡單地說，是術語的有效生成或適用(適當使用)。概括地說，術語修辭，包括消極術語修辭和積極術語修辭。消極術語修辭，是指術語的合常規(guī)適用；也指術語的一般生成(常規(guī)造語)。積極術語修辭，是指術語的超常規(guī)適用；亦指術語的臨時生成或其他形式與方式的修辭造語。術語修辭是利用語言文字的一切可能性有效生成、建構、調整、傳播術語。[1]文學話語建構需要術語修辭，學術話語建構同樣也需要術語修辭。近現(xiàn)代以來，不少學術大家積極建構中國特色學術話語體系，中國現(xiàn)代修辭學的奠基者陳望道即屬此列。修辭學家陳望道的《修辭學發(fā)凡》的術語修辭實踐即為范例。學界對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修辭學史方面，較少關注《修辭學發(fā)凡》的學術話語實踐。

在我們看來，陳望道不僅有卓越的術語學思想，[2]還有豐富的術語修辭實踐，《修辭學發(fā)凡》即可作為其術語修辭實踐的代表作?！缎揶o學發(fā)凡》首次出版于1932年，由大江書鋪出版，其后有多個版本。我們以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大江書鋪1932年版為主要語料來源，探究《修辭學發(fā)凡》術語修辭的基本動因、運作機制、領域生態(tài)、風格要素。

一、認知與審美：術語修辭的基本動因

術語是表征和傳播科學知識的基本單元。一般認為，我國第一部系統(tǒng)的術語學著作是1987年問世的《現(xiàn)代術語學引論》。[3]饒有意味的是，雖然未及系統(tǒng)研究術語學，《修辭學發(fā)凡》早已直接論及“術語”?！叭缯Z言上有術語、俚語、方言、古語……種種，辭的背景情味也就隨著而有術語的、俚語的、方言的、古語的等多種不同的情趣。見用術語時，對于那語的背景就會有專門人物或專門知識等聯(lián)想；看了或者會有莊嚴深奧等感雜然并呈，形成以其語為燒點的一團情趣。使其語所要表現(xiàn)的思想，因此更其不懸空，不單弱?！盵4]231這里關于術語功用的描述“不懸空”，十分貼切。

《修辭學發(fā)凡》術語修辭的基本動因(或曰理據(jù))是認知和審美。認識人自身、社會和自然界，獲取各類信息，都是認知。認知主要是理性活動，除了理性活動，人還有感性活動。審美就是訴諸感性的常常以認知為基礎的讓人感動、讓人感興趣的活動。修辭的美是言語活動的美，是言語活動的“盡職”?！拔覀円詾椋恼略趥鬟_意思的職務上能夠盡職就是‘美’。能夠盡職的屬性，就是美質。這個美質，也并不一定要顯現(xiàn)在文章上，如顯現(xiàn)在言語上也未始不可能；單就顯現(xiàn)在文章上的而說，就是‘文章的美質’。”[5]55正是這個意義上的美質，“我們可以將彼分別為三：第一要別人看了就明白，第二要別人看了會感動，第三要別人看了有興趣。”[5]55陳望道先生說的“美”包括“文章”的美和“言語”的“美”，一定意義上可以包括術語修辭的審美。認知和審美促使術語修辭的發(fā)生。例如陳望道先生關于“文法”這個術語的定名即較為充分地考慮到了認知和審美因素。“文法”定名、正名后多次使用于《修辭學發(fā)凡》。例如：“文法組織，無論是詞的組織，還是句的組織，都是比之某些詞匯較難變動的，但在漢語文中也已經有了不少的變動、改進?！盵4]37-38修辭學著作中使用“文法”首先可看作是一種術語的跨領域傳播，盡管“文法”和“修辭”是十分相鄰相近的領域。

再就“文法”本身而言，《修辭學發(fā)凡》中使用的術語“文法”的定名，無疑是一種修辭活動，是一種術語修辭。陳望道先生曾經談到“文法”這個術語的定名理據(jù)(修辭動因，也是定名的心路歷程)。術語修辭動因與效果是統(tǒng)一的?？梢酝ㄟ^術語解釋統(tǒng)一起來。一定意義上，術語解釋也是一種術語修辭。陳望道內省式地談到了自己為何使用“文法”，而不用“語法”等?！啊姆ā辉~修辭的功能也比較強，可以作種種的譬喻用法用，‘語法’卻沒有這種能力。……此外我們還可以說某人研究音樂文法，某人學習戲劇文法，以及某校擅長排球文法，某校擅長足球文法等等。”[6]597以上是陳望道主張采用“文法”這個術語作為文法學科的定名或正名諸理由的第三條，這條理由直接與修辭相關，是基于修辭功能上的考量。文中共四條理由，第四條理由是：“作為語言的組成部分共有三個要素：語音、詞匯、文法。用‘文法’這個名稱和語音、詞匯配合，也比用‘語法’的名稱更為整齊些勻稱些，如果采用‘語法’一個名稱，那與語音詞匯配合起來就有一個‘語’字重復?！盵6]598其中“整齊”和“勻稱”主要是就審美而言的；“如果采用‘語法’一個名稱，那與語音詞匯配合起來就有一個‘語’字重復”似乎是兼有認知和審美上的考慮?？梢姷谒臈l理由也是與認知和審美直接相關。此外，第一條理由：“‘文法’這個術語的歷史比較長，流行也比較廣，早已有約定俗成之勢。采用這個術語為文法學科的定名或正名，最為人民大眾所喜聞樂見，也最便于說明文法學科的歷史發(fā)展?！盵6]597不難理解，“喜聞樂見”和“便于說明”是著眼于審美和認知的。再看第二條理由：“‘文法’這個名稱的含義也比較明確、簡括?！夺屆め屟哉Z》：‘文者會集眾采以成錦繡，會集眾字以成辭義，如文繡然也?！摹值谋旧砭陀姓Z文組織的意義，‘語’字本身沒有組織的意義?！盵6]597這一條從語源上的形象觀照文法“組織”，有一定的說服力。雖然“文法”在今天因為種種原因還是為“語法”所替代，但陳望道關于“文法”的定名、正名卻是很好地闡明了術語修辭的認知和審美理據(jù)。

需要說明的是，作為修辭動因，認知和審美也是相關的。事實上認知與審美常常可以通過術語修辭融通起來?！缎揶o學發(fā)凡》有言：“我們前面所謂記述的境界和表現(xiàn)的境界，便是假定有這兩種體式的純粹境界說的。但純粹的境界實際上是少見的。例如最尚平淡的科學的語文，現(xiàn)在也常有所謂肺管肺葉，所謂車手車肩等等，用了好些隱喻。而最尚絢爛的詩詞，又不見得句句都用辭藻?！盵4]270其中的“肺管肺葉”“車手車肩”等術語的修辭造語，具有鮮明的形象性，更便于接受者認知，正說明了術語修辭的存在及其在認知和審美上的融通。

二、規(guī)范與變異：術語修辭的運作機制

規(guī)范與變異不是涇渭分明的，二者互有關聯(lián)，二者之間的關系在某種程度上對應類似于認知與審美的關系。就變異而言，有個體變異和社會變異。這里所說的變異以規(guī)范為基礎，乃有序變異，是一種分析揚棄，是語詞的調整適用。規(guī)范是對無序變異的規(guī)范。術語定名、正名、解釋往往伴隨著規(guī)范與變異的互動。

或可說術語幾乎與生俱來地需要規(guī)范，但在領域交叉和融通之后，可能發(fā)生變異，具體可體現(xiàn)為語體義和指稱義及其他義素的變異?！罢Z言單位發(fā)生義素變異，擴大了其組合功能……語言單位之間由于義位組合等條件的限制，在構建言語結構體時，往往會有這樣或那樣的功能上的特殊性，諸如能與什么組合、不能與什么組合、與什么組合好、與什么組合不好等等，義素變異后的語言單位從某種程度上克服了這種不足，使原來‘不能’的組合形式變?yōu)椤赡堋?，于是富有?chuàng)造性的言語表達方式便產生了?！盵7]用陳望道先生的話說，規(guī)范是“零度”，與之相對的變異是“零度以下”。就意義而言，“語言文字的固有意義，原是概念的、抽象的，倘若只要傳達概念的抽象的意義，此外全任情境來補襯，那大抵只要平實的運用它就是，偶然有概念上不大明白分明的，也只要消極地加以限定或說明，便可以奏效。故那努力，完全是消極的。只是零度對于零度以下的努力?！盵4]70這里的“零度”頗為耐人尋味，它自身即是從其他領域(譬如數(shù)學)借用而來的。王希杰先生在談及“詞語附加意義的偏離”時似有對照性的表述，“修辭學的任務就是詞語附加意義的負偏離的零度化，或者是正偏離化。”[8]

一定意義上，“規(guī)范”與消極術語修辭相對應。例如：

(1)析字是構成所謂廋辭的重要方法。廋辭一名，始見于《國語》……這條解釋就是說：廋辭便是隱語，便是隱伏譎詭的話。但秦客當時的話，已不可考，我們無從確知它的內容。只從后世修辭情形倒推起來，我們大致可以推定它不外乎析字。這種廋辭，有時也稱隱語?！卦诙分鴱C語隱語卻重在斗趣或暗示，中間略有分別；我們或許可以說謎語是從廋語‘化’出來的，但不能把廋語謎語混看作為一件東西。(《修辭學發(fā)凡》，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158-159頁)

以上是關于術語“析字”的定名，其與“廋辭”“隱語”“廋語”“謎語”等術語的辨析，是規(guī)范的視角。

變異，則與積極術語修辭在一定意義上相對應。積極術語修辭尤能體現(xiàn)異質性存在。例如：

(2)可以說，語言是我們用來進行宣傳的工具，或武器。我們倘若用武器來做譬喻，便也可說修辭是放射力、爆炸力的制造，即普通所謂有力性動人性的調整，無論如何，不能說是同立言的意旨無關的。(《修辭學發(fā)凡》，第11頁)

上例使用了作為喻體的術語“放射力”“爆炸力”。

(3)學問越是社會實踐直接所要求的，越能給人生命，使親近它的人得到了實際的學力。對于那種學力的淺深和廣狹，也就象對于社會實踐經驗的淺深和廣狹一樣，將要無可隱藏地反映在寫說上。(《修辭學發(fā)凡》，第41頁)

上例的“生命”也是作為喻體。以上是共時層面的變異。

(4)這類轉類用法，一向叫做實字虛用，虛字實用。有時也簡稱虛實。一向所謂虛實，或實字虛用，虛字實用，多不過是名詞和動詞的轉類?！陨纤^實字虛用，虛字實用，都把名詞叫作實字，把動詞叫作虛字；所謂實字虛用，虛字實用，都就是名詞用作動詞，動詞用作名詞，也都就是名詞和動詞的轉類。實際轉類并不限于名詞和動詞。又轉類，也不止是文言中可以用，語體文及口頭語上也是可以用的。(《修辭學發(fā)凡》，第192-193頁)

上例是關于“轉類”歷時變異的描述。

(5)本格第一類錯綜，以前稱為‘互文’或‘互辭’。如劉知幾著《史通》……又如顧炎武《日知錄》卷二十四《互辭》……第二類的錯綜，名稱和議論更多，其議論大都為衛(wèi)護錯綜辭格而發(fā)。如沈括(存中)所謂‘相錯成文’……陳善所謂‘錯綜其語’……嚴有翼所謂‘蹉對’……此外如陳繹曾《文說》所謂‘拗語’之類，內容也是大同小異，無非議論側重錯綜，例證偏乎對偶，我們可以不必多引了。第三第四類的錯綜，在我國書中我還不曾發(fā)見誰曾談到過它們。(《修辭學發(fā)凡》，第214-216頁)

上例是關于“錯綜”歷時變異的描述。

(6)陳骙在《文則》卷上丙節(jié)也里曾說到隱喻。但他所謂隱喻，適當我們下文說的借喻，同此刻說的隱喻不同。(《修辭學發(fā)凡》，第78頁)

上例是關于“隱喻”與“借喻”歷時變異的描述。

(7)俞樾在《古書疑義舉例》里，曾經批評過從前注釋家對這一組對代的誤解?！乃^‘以大名代小名’，就是我們所謂用全體代部分；他的所謂‘以小名代大名’，就是我們所謂用部分代全體。(《修辭學發(fā)凡》，第86-87頁)

上例是關于“大名”和“全體”以及“小名”和“部分”歷時變異的描述。

以上是不同修辭主體(術語的創(chuàng)立者)使用術語的歷時變異，是一定意義上以規(guī)范為旨歸的歷時變異。這種變異也是必然的。誠如陳望道所言：“我又以為一切科學都不能不是時代的，至少也要受時代所要求所注重，及所鄙棄所忽視的影響。何況修辭學，它的成事成例原本是日在進展的。成事成例的自身既已進展，則歸納成事成例而成的修辭學說，自然也不能不隨著進展?！盵4]283還需注意的是，《修辭學發(fā)凡》關于術語歷時變異的描述是對相關學術史的“講述”，這種講述似乎可看作是一種元話語修辭。

除了語義，術語修辭的規(guī)范與變異的運作還可以直接表現(xiàn)在語形上。除了共時變異、多主體歷時變異，術語語形同樣也還有同一修辭主體的歷時變異。前文已述及，《修辭學發(fā)凡》首次出版后，不斷修訂，有多個版本行世。后出版本修訂了一些術語的名稱，術語的語形發(fā)生了變化，同一作者同名著作這種歷時版本的“改筆”也是一種修辭。這里用初版(1932年版)和1976年版(陳望道先生在世時的最后一版)的某些術語做簡單對比：首版“鋪張”，1976年版為“夸張”；“微婉”后改為“婉轉”；“諱飾”后改為“避諱”；“精警”后改為“警策”；“周折”后改為“折繞”；“轉品”后改為“轉類”；“辭的聲調”改為“辭的音調”；“語文的體類”改為“文體或辭體”。

三、適應與和諧：術語修辭的領域生態(tài)

一般而言，術語終究是特定學科專業(yè)領域的術語，特定情形下術語會跨領域使用和傳播。在“本色當行”的領域生成或建構術語時，術語需適應特定的題旨情境(含認知語境等)?？珙I域傳播術語時，和諧則應是術語修辭的重要領域生態(tài)。有意思的是，我們所提出的“術語修辭”這個術語本身即跨術語學和修辭學這兩個領域，這個術語自身就是專業(yè)方向領域交叉的結果，其交叉是可能的。術語，是用來說明科學規(guī)律的；修辭，也可用來說明規(guī)律，從這個意義上說“術語”和“修辭”的交叉融合是必然的，也是契合的和諧的。這正類似于我們對應提出的“認知與審美”“規(guī)范與變異”“適應與和諧”三對概念，每對概念內部的兩個概念在術語修辭意義上可以契合。就術語的領域生態(tài)而言，在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中，已然形成了適應與和諧的領域生態(tài)。這種領域生態(tài)在一定意義上是術語跨語域使用傳播的結果，是語域交叉融合的體現(xiàn)。

領域交叉和融通，是積極術語修辭(或曰典型術語修辭)的重要領域特質。即不同學科領域的術語在語篇中和諧運用。例如：

(1)最明顯的，如佛教輸入，文學輸入，以及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的輸入時期，都曾有過這樣的現(xiàn)象。(《修辭學發(fā)凡》，第40頁)

上例“佛教”“文學”“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等術語跨學科領域和諧共用。

(2)而一度試用有效的，又并不能永久保存作為永久靈驗的處方箋，所以也決不能借為獺祭的方便。(《修辭學發(fā)凡》，第18頁)

上例使用了“處方”這個醫(yī)學術語，語言學與醫(yī)學領域有了交叉。

(3)表情的態(tài)勢雖然似乎多是反射作用，未經反省的，但刺激旁人的功用卻頗大。(《修辭學發(fā)凡》，第22頁)

上例恰當使用了“反射作用”這個藥學術語。

(4)至于所謂四法六法等等刻板定數(shù)，在東方是有一個公用綽號，叫做‘杓子定規(guī)’，而學誠卻也替它起了一個綽號，叫做‘井底天文’。(《修辭學發(fā)凡》，第243頁)

上例使用了“天文”這個天文學術語。

(5)語言中的聲音也是一種音。凡是略略翻過物理學的，大約都知道音是由于物體的振動而成。這振動從空氣中或從別種物體中傳達到我們的耳朵，刺激了我們的聽神經，我們就發(fā)生了音的感覺。我們知道音有音別、音色等音質。音質是由于許多振動復合所成的色彩。又有強有弱，有高有低。強弱是由于振幅的大小，高低是由于振動的快慢。又有長有短。長短是由于振動延續(xù)的久暫。(《修辭學發(fā)凡》，第29頁)

上例較為密集地使用了“振動”“聽神經”“感覺”“音色”“音質”“振幅”等物理學、生理學術語。

(6)故同單表意義的圖影，單表意義的數(shù)學記號等類標記不同，也同單表聲音的音標不同。(《修辭學發(fā)凡》，第31頁)

上例使用了“數(shù)學”“音標”等數(shù)學和語言學術語。

(7)意義也有具體抽象的區(qū)別。這同心理學或邏輯學上所謂概念觀念相當。平常出沒在我們知覺、記憶、想象中間的，常是事物的觀念。(《修辭學發(fā)凡》，第32頁)

上例“概念”“知覺”“記憶”“想象”等邏輯學、心理學術語恰當適用于《修辭學發(fā)凡》中。

需要說明的是，領域生態(tài)的交叉并不是要取消“學術界限”，事實上陳望道是反對學術界限不清的。如陳望道曾指出并評論道：“這樣內容雜亂的情況，直到一八九八年馬建忠的《馬氏文通》出版，才被改進了一點?！恶R氏文通》是一部嚴格講述文法的書，同修辭學本來沒有多大關系，但因影響很大，從《馬氏文通》出版以后，便有一些學術界限不清的人，從故紙堆里搬出以前那些修辭古說來附和或混充文法，成了一個拿修辭論的材料混充文法的時期?！盵4]278“內容雜亂”“附和”“混充”恰恰是“和諧”的反面。

四、簡括與平易：術語修辭的風格要素

一定領域生態(tài)中的術語，在較大篇幅的語篇(學術專著)或篇幅相對較小的系列語篇里可以形成特定話語風格。術語修辭的風格要素包括但不限于簡括和平易，它還可能有諸如新奇、疏放等要素。就《修辭學發(fā)凡》而言，其術語修辭的主要風格要素似乎是簡括與平易。平易，在一定意義上是一種和諧?！熬拖筮x詞，我們現(xiàn)在是以平易做標準?！盵4]244如果說術語修辭有一定的標準，則“標準”也是效果。因為通常情況下達到標準了，效果也就生成了。

或者可以說，風格是持久的效果。術語定名一般不宜草率，往往頗費躊躇，從這個意義上說定名似乎又能體現(xiàn)術語修辭風格。譬如關于辭格的定名，也是一種“選詞”，《修辭學發(fā)凡》堅持定名的簡括與平易?！斑@種分類，或許也有不大自然的地方，但實際，經過十幾次的修改。對于名稱，也很慎重，大抵都曾經過仔細的考量，又曾經過精密的調查，凡是本國原來有名稱可用的都用原來的名稱，不另立新名?！盵4]71關于辭格的定名之謹慎，陳望道后來還有相關說明：“許多學生不會寫文章，問我文章怎么做，許多翻譯文章翻得很生硬，于是逼著我研究修辭。我是從調查修辭格入手的，調查每一格最早的形式是什么。格前面的‘說明’不知修改了多少次，就這樣搞了十幾年?！盵9]

再如《修辭學發(fā)凡》關于“修辭學”這個核心術語的說解也是簡括和平易的。“修辭學原是‘勒托列克’(Rhetoric)的對譯語，是從‘五四’以后才從西方東方盛行傳入的?！盵4]15類似地，“明喻”“借喻”的定名也是基于簡括與平易?！叭毡救怂男揶o書中，歷來都是根據(jù)這一條，把我們所謂明喻叫做直喻，中國也有人用這個名稱，但我以為還不如明喻這一個名稱顯明?！盵4]77這里所說的“這一條”，是指“唐彪以前，曾由宋人陳骙稱它為‘直喻’”。[4]76此外，“‘借喻’這名，系沿用元人范德機的定名(見《木天禁語》‘借喻’條)。此外所有的名稱，如‘隱語’(見元人陳繹曾所著《文說》論‘造語法’條)，如‘譬況’(見明人楊慎所著《丹鉛總錄》卷十三‘訂訛’類‘譬況’條，又卷十八‘詩話’類‘雙鯉’條)，如‘暗比’(見清人唐彪所著《讀書作文譜》卷八《暗比》條)等，或太浮泛，或同別的譬喻名稱不很連貫，都覺得不大適用?！盵4]80此外，有意思的是，《修辭學發(fā)凡》中諸多示意圖里的語言文字也主要是術語，這大概也是出于簡明的考慮。

需要指出的是，術語修辭可以形成風格，有其風格要素，而風格是相對特殊(與“普遍”相對而言)的，表現(xiàn)的是差異性，但這決不是說術語修辭沒有共同性可言，不是說術語修辭學沒有辦法歸納和演繹術語修辭的共同規(guī)律。畢竟，風格的形成和表現(xiàn)受規(guī)律支配。再者，“術語修辭學”在一定意義上是“修辭學”這個“屬概念”的一個“種概念”?！靶揶o學的任務就是探求修辭現(xiàn)象的規(guī)律，縮小所謂‘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境地。過去有一個人說某首詞好，我問他好在那里，這個老先生是專講究讀的，他說有幾種讀法，那里該重讀，那里該輕讀。再問他，他還是叫你讀。他認為可以意會，不可以言傳，只能以心傳心。我們則主張科學，凡是可以意會的一定可以言傳。研究修辭，就是要縮小和消滅‘可以意會，不可言傳’的境域。”[10]修辭學探求規(guī)律，術語修辭風格有其規(guī)律，探究術語修辭風格，也是不斷走近科學。

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的術語修辭實踐表明，術語修辭的話語符號建構有其認知和審美動因。在此基礎上，往往形成種種適應與和諧的領域生態(tài)。領域生態(tài)的適應與和諧，常常訴諸規(guī)范和變異的運作。運作的結果符號化并成熟穩(wěn)定后形成特定的言語風格，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術語修辭的風格要素主要為簡括與平易。陳望道的術語修辭實踐契合于其修辭學和術語學思想，并可作為后世術語修辭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