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成人之道思想的當代啟示

柳應明

(鹽城工學院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江蘇 鹽城 224051)

一、荀子的人格論

荀子和儒家的先圣孔孟一脈相承，關注如何成人，即如何造就完美的人格等問題。任何社會的發(fā)展都需要為之服務的知識分子。荀子將人分為小人、士、君子和圣人四種，認為小人、君子本質上是一致的，區(qū)別在于對待禮法和教化的態(tài)度，“今之人，化師法，積文學，道禮義者為君子；縱性情，安恣睢，而違禮義者為小人”[1]935。能夠被師長和法度所感化，積累學識、遵行禮義的就是君子；放縱個人性情、恣肆放蕩而違反禮義的就是小人。荀子按照人在修身養(yǎng)性過程中達到的不同目標，將理想人格分為三個層次：士、君子、圣人，初級目標為士人，最終培養(yǎng)目標為圣人，“學惡乎始，惡乎終？曰：其數(shù)則始乎誦經(jīng)，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圣人。真積力久則入，學至乎沒而后止也”[1]22。士、君子、圣人在認識水平和道德水平上是有差異的，“好法而行，士也；篤志而體，君子也；齊明而不竭，圣人也。人無法，則倀倀然；有法而無志其義，則渠渠然；依乎法而又深其類，然后溫溫然”[1]71。認可禮法從而愿意遵行之的就是士；掌握禮法并使自己的行為符合禮法要求的為君子；全面透徹理解禮法，又能觸類旁通的為圣人。

荀子提倡君子、圣人理想人格，這是完全純粹的人格，有德性、有操守，能堅定、正確地處理各種事物，也就是說，人格內有德性，外有德行，特點為德性與德行的統(tǒng)一。荀子在《勸學》中寫道：“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為美也，……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謂德操。德操然后能定，能定然后能應，夫是之謂成人。天見其明，地見其光，君子貴其全也?！盵1]42全而粹、真善美統(tǒng)一的內在德性，應當體現(xiàn)在為人處事的行為過程中，德行外化在日常生活中，更重要的是為實現(xiàn)純粹美“成人”的道德理想，注重平時的身體力行外，還要自覺地擔負并完成廣義的社會歷史使命。荀子認為理想人格的外在表現(xiàn)為經(jīng)世活動，并且以經(jīng)緯天地的形式展開，“經(jīng)緯天地而材官萬物，制割大理而宇宙理矣。……是之謂大人”[1]847。在此，強調了理想人格對自然和社會的實踐作用。荀子認為成圣并不是取決于先天稟賦，普通百姓注重后天的“積善”過程也一樣可以成為圣人，“涂之人百姓，積善而全盡，謂之圣人。彼求之而后得，為之而后成，積之而后高，盡之而后圣。故圣人也者，人之所積也”[1]330。要實現(xiàn)理想的德性，達至成人的境界，“化性起偽”就很有必要。人如何“化性起偽”？這就需要外在教育、環(huán)境熏陶及內在修養(yǎng)，還有樂教作用。

二、荀子的成人之道

荀子認為，人之性惡，去惡向善有可能成為現(xiàn)實，需要后天禮義道德的正確引導和個體的內在自覺修養(yǎng)，具體來講需要教育、環(huán)境、學習、樂教等方面的作用，主觀努力與后天陶冶是去除人性惡而最終達到成人的有效途徑。

1.師法之化

教育作為外部力量，在改變人性方面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荀子說：“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使之然也”[1]1。教育改變人生，使人擁有知識、獲得能力。教育又和環(huán)境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不同的環(huán)境下教育方式也不相同。教育過程中師法是很重要的，人有師法就像獲得“大寶”，無師法將會造成“大殃”，“故有師法者，人之大寶也；無師法者，人之大殃也”[1]324。人沒有師法，“知、勇、能、察、辯”這些美德的品性就會成為追求惡劣品行和欲求的手段；相反，人有師法，美德品性幫助人更快、更好地成就事業(yè)、完善人性，“故人無師無法而知，則必為盜；勇，則必為賊；云能，則必為亂；察，則必為怪；辯，則必為誕。人有師有法而知，則速通；勇，則速威；云能，則速成；察，則速盡；辯，則速論”[1]324。人有了師法，壓抑動物本能，在生活當中形成新的欲求和習慣，并逐漸固化產生新的行為規(guī)范?！叭藷o師法，則隆性矣；有師法，則隆積矣”[1]324。師法具體內容不是固定的，是隨著情勢變化的，教育要根據(jù)不同環(huán)境中人的秉性呈現(xiàn)的具體形態(tài)，促使人的天性往符合禮義的方向，亦即師法要求的方向發(fā)展?！岸鴰煼ㄕ?，所得乎情，非所受乎性，不足以獨立而治”[1]324。通過師法的教化、禮義的引導，人們才會推辭謙讓，遵守禮法，最終社會趨向于安定太平，“必將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后出于辭讓，合于文理，而歸于治”[1]934。

2.注錯習俗

荀子認為，注錯習俗即后天人文環(huán)境及各種風俗習慣，對改變人性具有重要作用。人是環(huán)境的產物，在環(huán)境中學習、成長。儒家一直重視環(huán)境習俗在人成長過程中的影響。孔子講“性相近，習相遠”。荀子認為特定的文化環(huán)境對人性有影響，“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1]330。在不同地域生活，人性隨居住地的人文環(huán)境改變，“習俗移志，安久移質”。他還形象地用比喻來說明環(huán)境對人性陶冶的重要性，“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1]9；“枸木必將待檃栝丞矯然后直，鈍金必將待礱厲然后利”[1]934。他認為，習俗可以改變人的志向，持久的努力改變人的本質?！靶砸舱?，吾所不能為也，然而可化也；情也者，非吾所有也，然而可為也。注錯習俗，所以化性也；并一而不二，所以成積也。習俗移志，安久移質”[1]324。他認為后天環(huán)境的熏染和主觀努力，造成了智愚賢不肖，不贊同孟子認為圣人具備先驗道德，能生而知之的觀點，認為堯舜、君子與小人在人性上并無區(qū)別，“可以為堯、禹，可以為桀、跖，可以為工匠，可以為農賈，在勢注錯習俗之所積耳”[1]141。環(huán)境影響、個人主觀修養(yǎng)與學習，積而久之，改變人性，“故人知謹注錯、慎習俗、大積靡，則為君子矣，縱情性而不足問學，則為小人矣”[1]330。荀子提出“謹注錯、慎習俗”的主張，是發(fā)現(xiàn)客觀環(huán)境對人性的改變起著耳濡目染、潛移默化的作用，好的環(huán)境使人變好，壞的環(huán)境使人變壞，為此，他提出“故君子居必擇鄉(xiāng)，游必就士，所以防邪僻而近中正也”[1]9。荀子提倡人們創(chuàng)造和選擇良好的社會環(huán)境，避免邪僻環(huán)境的影響。荀子的化性起偽除了習俗，還包括習行，“慮積焉，能習焉，而后成，謂之偽”[1]882?；?、積善過程除了后天環(huán)境的影響，日積月累的習俗和長期的教化掌握普遍禮義規(guī)范外，還要個體自覺的踐行使人格達到理想之境。荀子在肯定習俗作用時，將習行作為成人即達到理想人格的條件，“行之，明也；明之，為圣人。圣人也者，本仁義，當是非，齊言行，不失毫厘，無它道焉，已乎行之矣”[1]324。荀子所說的“行”，主要是道德實踐。在實踐行動中通過不斷觀察事物和效仿榜樣，而明事理、通事故，社會的規(guī)范也只有在長期的道德實踐中才能內化為個體品格。

3.強學而求

教育和環(huán)境是改變人性的外在因素，要使外在因素發(fā)揮作用，還需后天自覺地學習。荀子認為一個人的人格養(yǎng)成是和個體學習分不開的，特別是和個體的自我修養(yǎng)、自我教育與學習緊密聯(lián)系。荀子說：“今人之性，固無禮義，故強學而求有之也；性不知禮義，故思慮而求知之也”[1]943。通過不斷的自覺學習，可以去除自身惡的情欲而不犯過錯，“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智明而行無過矣”[1]1。學習按照先誦經(jīng)，終于讀禮的順序，先通過理論知識的學習，然后轉化為行為習慣，目的是成圣成君，“其數(shù)則始乎誦經(jīng)，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圣人”[1]22。他還說：“故學至乎《禮》而止矣。夫是之謂道德之極?！盵1]22學習和實踐禮法是窮究先王智慧，尋求仁義根本最為有效的途徑。如果一個人對人格修養(yǎng)高于自己的人不能虛心求教，對人格修養(yǎng)低于自己的人又做不到不恥下問，只知獨自閉門讀書，結果必是學得凌亂，只會訓釋《詩》《書》等典籍，“學之經(jīng)莫速乎好其人，隆禮次之。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禮，安特將學雜識志，順《詩》《書》而已耳。則末世窮年，不免為陋儒而已。將原先王，本仁義，則禮正其經(jīng)緯蹊徑也。若挈裘領，詘五指而頓之，順者不可勝數(shù)也”[1]36。學習要做到善學，即融會貫通倫理規(guī)范，堅守仁義之道，學習必須鍥而不舍，始終如一，“百發(fā)失一，不足謂善射；千里跬步不至，不足謂善御；倫類不通，仁義不一，不足謂善學。學也者，固學一之也”[1]42。他認為，小人和君子對待學習的態(tài)度和目的不同，小人學習的目的是用所學的知識教訓別人，顯擺自己；而君子學習是為了修身。他們對禮義道德的領悟也不一樣，“君子之學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端而言，蠕而動，一可以為法則。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 ……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1]29。人只有進行自我改造、修養(yǎng)，改造動物性本能，自覺地修養(yǎng)自身品德，才能修養(yǎng)到不是與生俱來的圣賢素質，“為堯、禹則常安榮，為桀、跖則常危辱；為堯、禹則常愉佚，為工匠、農賈則常煩勞。然而人力為此而寡為彼，何也？曰：陋也。堯、禹者，非生而具者也，夫起于變故，成乎修為，待盡而后備者也”[1]141。荀子認為后天知識、經(jīng)驗積累在人性改造中起重要作用，“君子之學如蛻，幡然遷之”[1]1076。強調學習、知識、經(jīng)驗是一個日積月累的過程，只有達到一定階段后，才會發(fā)生質的改變。

4.樂教感染

荀子認為，人性本惡，需要通過樂教“化性起偽”，才能達致成人。他的樂教理論，除了有豐富的中國古典美學思想，還提出由美入善的道德修養(yǎng)方法使人達到從善如流的成人境界，從而具有重要的倫理學意義。樂教配合禮教的外在教化，在藝術的感染下，培養(yǎng)人們對禮義道德的情感，使人格本身以及人和生活達到“美善相樂”的境界。他提出樂具有“化性起偽”“窮本極變”的改善人性的德性功能，這是建立在肯定各種人生情感、欲望基礎上的。荀子說：“夫人之情，目欲綦色，耳欲綦聲，口欲綦味，鼻欲綦臭，心欲綦佚，此五綦者，人情之所必不免也?！盵1]491目好色、耳好聲、口好味、心好利都是人的本性，但他認為人不能隨意渲泄自然情感，這是因為人的情、性本惡，“從人之性，順人之情”會引起社會混亂。要抑制和改善天生惡的性情，可借助相應旋律的音樂表達人們的喜、怒、哀、樂，“且樂者，先王之所以飾喜也；軍旅鈇鉞者，先王之所以飾怒也；先王喜怒皆得其齊焉?！韧踔溃Y樂正其盛者也，而墨子非之”[1]814。借助樂渲泄情感，沒有違反禮義，又得到寓善之樂感染，人們會潛意識地使自己的生活習慣、思想行為合乎道德。音樂不是簡單的情感宣泄，和諧、有節(jié)奏的音樂表達“人之道”，“故樂者，審一以定和者也，比物以飾節(jié)者也，合奏以成文者也”[1]809。荀子認為樂不是簡單地摹擬自然界，它是通過“和”“節(jié)”“文”形成不同的樂曲來表達人類的感情，訴諸人的感官，激發(fā)人的情感，引起人的共鳴，以比擬和象征的手法賦予人類道德情感和社會意義?！熬右早姽牡乐?，以琴瑟樂心；動以干戚，飾以羽旄，從以磬管。故其清明象天，其廣大象地，其俯仰周旋有似于四時”[1]819。用鐘鼓琴瑟演奏來道出君子的情志，說明君子的理想像天地一樣清明廣博。根據(jù)不同的情感基調演奏出相應旋律的音樂，凝聚的道德精神和涵育的儒家之“道”深人人心，化道德為情感，達致人格完善。荀子認為，在“化性起偽”的過程中，樂教引導和改善人性，平衡道德與情感，在化人和移風易俗方面都起到很好的作用，“夫聲樂之入人也深，其化人也速”[1]814。“樂者，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易”[1]815。音樂改變主體的心路歷程，影響或改變一定的社會文化氛圍，在他看來，人格精神的培養(yǎng)離不開藝術的陶冶。

三、荀子成人之道思想的當代啟示

荀子的理想人格及師法之化、注錯習俗、強學而求、樂教感染等實現(xiàn)途徑的內容，對于中國傳統(tǒng)道德教育乃至整個傳統(tǒng)文化的發(fā)展，產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對于當代理想人格的構建也有重要的啟迪意義。

荀子非常重視教師在個人向善過程中的作用，提出“師法之化”的思想。在荀子眼中，教師是禮義的化身，師法是個人品質提高的捷徑，在學生的道德行為和知識水平形成過程中，教師至關重要，通過教師的正確引導，能夠加快向善成圣的步伐，能夠更有效地培養(yǎng)人才[2]。現(xiàn)在的學校教育在既有的“重智”狀況下，應關注人格的德性養(yǎng)成，構建一個德智兼修，培養(yǎng)健全人格的大學教育體系。健全的大學教育要求教師除了教授自然科學知識和先進技能外，還要指導學生如何實現(xiàn)人生價值。然而，當今一些學校教育一味強調客觀性的知識和實用性技能的掌握，忽視了抽象性、主觀性的價值教育和德性教育。一些教師在施教過程中，忽略了價值觀方面的引導，從而培養(yǎng)出一些“精致的利已主義者”。

荀子重視社會環(huán)境和習俗在人道德修養(yǎng)過程中的重要作用。一個人的成長和發(fā)展受周圍環(huán)境影響，正如馬克思所說，“人創(chuàng)造環(huán)境，同樣，環(huán)境也創(chuàng)造人”[3]。人的本質屬性是社會性，它是人在不同環(huán)境中參加具體的社會實踐活動中產生的。社會環(huán)境的差異，不同的文化社會風尚、習俗的嬗變塑造不同的人。社會環(huán)境對道德意識、情感和意志的形成及發(fā)展起到潛移默化的作用。荀子談到“習俗移志，安久移質”。良好的社會環(huán)境和習俗使人去惡向善，提高人的道德素質。面對環(huán)境，人不能一味地被動接受，要發(fā)揮主觀能動性，選擇好的社會環(huán)境和習俗。也就是說，要為形成良好品德有目的地選擇利于自己成長的環(huán)境和要素。

在當今知識經(jīng)濟占主導的社會里，荀子的學習思想對培養(yǎng)德才兼?zhèn)涞娜瞬湃杂猩羁痰膯l(fā)意義。荀子揭示了學習、實踐、積累等在個體道德發(fā)展中的作用。一個人不僅要學習知識，還要注重個人德性修養(yǎng)，并且要有鍥而不舍、持之以恒的精神?，F(xiàn)在社會強調應試教育，卻忽略了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等思想品德的教育。因此，應從荀子思想中汲取合理的因素，在創(chuàng)建學習型社會的浪潮中，不要忘記“君子之學，以美其身”，要改變急功近利的浮躁心態(tài)，以平和的心態(tài)追求“君子之學”的清明境界。學習不是做假、大、空的學問，是以服務社會和參與實踐為宗旨的。荀子在《勸學》中強調“學以通圣人之道”，當代大學生應學習荀子“學以致用”的思想，不僅要熟練掌握知識與技能，而且要學做一個有德性的健全人。把學習和修身養(yǎng)德有機結合，不能驕傲自大，炫耀已學，應謙虛進取，潛心學問。否則，脫離德行根基片面追求“智識”的學習必將淪為追名逐利的手段?，F(xiàn)代社會提倡的終身學習理念，是指在修身養(yǎng)德前提下的學習，沒有修德的“學”如無根之木，不會長久。

荀子的樂教理論在培養(yǎng)健全人格以及移風易俗方面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樂教的內容和形式發(fā)生了變化，現(xiàn)今要培養(yǎng)的理想人格也不同于荀子的君子、圣人人格。每個社會的教育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即培養(yǎng)為社會服務的具有全面、均衡發(fā)展的健全人格的人。荀子的樂教理論告訴我們，應培養(yǎng)融道德與審美于一體的自由、和諧的人，而不是只知道“應該怎樣做”的機器人。這就要求社會在注重道德規(guī)范與法律制度強制性的同時，也要關注人們的情感和心理需求。每個人在不影響社會和別人的前提下，都有宣泄自己情感的自由和權利，只是應該注意到情感疏導的渠道與方式。今天的樂教和荀子的樂教相比，其影響力越來越深遠、寬廣和迅速。因此，不能讓低俗文藝作品對人們的健全人格培養(yǎng)和社會風氣純化產生不利影響，而應吸取荀子讓音樂與人心教化結合的思想，譜寫出蘊含著道德規(guī)范和積極價值觀的“歌曲”，在社會上廣泛播送傳唱。要在道德教育中融入情感性內容，讓道德教育切入到個體的內心世界，激發(fā)個體的情感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