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

舟自橫

這樣的汪洋恣肆，這樣的前赴后繼，這樣的郁郁蔥蔥。散散落落的村莊，就像一艘艘在海洋般的莊稼地里乘風(fēng)破浪的航船，濺起沖天的綠色光影。一棵棵莊稼攢足了氣力，馬不停蹄地向天空疾馳，那種逼近的氣勢恍若隆起的大地，讓悠閑的白云目瞪口呆。

一粒粒種子，就是這些蓬勃生命的源頭。

燕子北飛，北方的春天才算剛剛開始。群山逶迤，空氣清新，陽光明媚，側(cè)耳傾聽，到處都是生命的心跳。草團聚在一起，樹木也張開了眼睛，打量著這個世界。此時，冰雪已經(jīng)融化，靜靜的曠野蓄積著朝氣蓬勃的力量。沉默的河流打破寂靜，迸濺出第一朵浪花，像雀躍的小魚。蓄積了一個冬天的陽光被打開了閘口，洶涌澎湃，明媚而溫暖。農(nóng)諺里的清明和谷雨，呼喚著蠢蠢欲動的種子回家。放眼望去，村莊舒展著筋骨，四周平整完的土地，容光煥發(fā)，散發(fā)的新鮮氣息淪肌浹髓。父老鄉(xiāng)親在田野和院落里忙碌著，晃動的身影快樂異常。

每年這個季節(jié)，父老鄉(xiāng)親都要挑選種子，送它們回到自己真正的“家”。玉米種子是買來的，豆類種子則要靠自己挑選。老年人閑著沒事，就用土辦法。人穩(wěn)穩(wěn)坐著，面前放著一個大盆，盆里裝著等待被挑選的種子。手里拿著“蓋簾”之類的東西，像是在盆里舀水那樣，輕輕一下，一小部分種子就到了“蓋簾”靠近身體的一側(cè)。然后再把“蓋簾”向著地面傾斜，好的種子就順勢而下，不好的則留了下來。孩子們也躍躍欲試，可是他們掌握不好力度和角度，致使種子不分好壞全都一瀉而下。大人們卻并不惱，嘴里呵斥著孩子，但臉上掛著的是微笑。

春天里，種子回到大地母親的懷抱。

在進入土壤的剎那間，一種熟悉而陌生的氣味和溫度，迅速傳遍它們?nèi)?。它們慢慢吮吸著大地母親源源不斷的乳汁。身下是溫床，身上更是熱乎乎的，好像是誰的大手在輕輕撫慰。在自己逼仄的空間里，它們那些嫩芽的小胳膊小腿，開始向四周伸展，并蹣跚學(xué)步。有一天，原住民蚯蚓，滑滑地鉆到種子身邊，悄悄地告訴它們，外面還有更廣闊更新奇的世界。蚯蚓有時候就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出去覓食，欣賞星光，諦聽天籟。

種子們羨慕極了，決心去外面闖蕩。對于它們的想法，大地母親是鼓勵的，并再三囑咐：外面的世界有陽光雨露，有鳥語花香，雖然很精彩，但也有暴風(fēng)驟雨。只有深深扎根，才能使自己的世界和生命不致于坍塌和終結(jié)。

經(jīng)過摸爬滾打后，種子慢慢能站穩(wěn)身子了。它們不約而同地憋足了力量，猛然直起身，抬起頭，在拱出土壤的那一刻，便擁有了“莊稼”這個稱謂，與此同時，他們的生命也翻開了新的篇章。

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美好啊。陽光明亮而溫暖，湛藍的天空無比深邃，飛翔的小鳥，就像在海水里自由自在游動的小魚。清風(fēng)環(huán)抱著野花的細腰，翩翩起舞。它們大口地呼吸，穩(wěn)一下心神后，還驚喜地看見了村莊、村莊旁如云的樹冠和村莊上空裊裊的炊煙，雞鴨鵝的叫聲也從那里隱隱傳來。對于村莊，莊稼好像似曾相識。因為在此之前，大地母親就告訴過它們，那里的生活，那里的希冀，那里的夢境，都和它們有著天然般的血緣關(guān)系。

噓！是誰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等到人影來到眼前，它們看到的是吳老伯正在鋤地。他那古銅色的皮膚里，蓄滿了陽光和力量。滴落的汗水，像露珠般飽滿。在他的幫助下，那些與它們“爭食搶地”的雜草紛紛落敗。累了，他就會坐在壟溝里小憩。這時候，他總是滿面微笑，愛憐地看著它們的模樣，并小心地摸一摸它們還很嬌嫩的身子。他的手掌寬大、粗糙、溫?zé)?。大手上溝壑縱橫，就像這片土地，里面深埋著悠悠歲月。

呵護它們健康成長的，不僅僅是吳老伯這樣的莊稼人，更有自然界中一些其他的幫手。莊稼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蝗蟲、黏蟲、食心蟲輪番來襲，把它們當(dāng)成可口的點心。在這生死關(guān)頭，燕子的嘴巴和青蛙的舌頭快如閃電，害蟲們不是落荒而逃就是淪為它們的“盤中餐”。

所有的關(guān)愛，匯聚成天天向上的力量。拔節(jié)，再拔節(jié)，一定要抵達自己向往的高度。太陽初露，干凈而通透的晨光淙淙流淌，把它們的身子一一洗凈。露水在伸展的葉子上懸掛著，晶瑩，飽滿，是它們無比可口的早餐。仰起頭，它們遙望著飄蕩的炊煙，目光里充滿感激。炊煙是另一種乳汁，喂養(yǎng)它們成長。生命是偉大而神秘的，用某種科學(xué)的方式進行解讀未免膚淺。比如，它們把陽光、雨水，化作日益挺拔的筋骨。這種過程，僅僅是能量轉(zhuǎn)化嗎？有誰能夠聽到它們的呼吸？有誰能夠觸摸到它們的心跳？恐怕只有莊稼人能夠與它們心心相印。

莊稼人更能與它們同甘共苦。當(dāng)燕子低飛、螞蟻搬家、烏云低垂的時候，吳老伯就不由自主地向田野里張望。突然間，雷聲滾滾，耀眼的閃電把天空犁出深深的溝壑，恍若吞噬世界的巨口。先是狂風(fēng)漫卷，然后是大雨傾盆。吳老伯匆匆忙忙披件雨衣，拎著鐵鍬就跑進狂風(fēng)暴雨中。莊稼好像失去了重心，起伏，搖擺，嗚咽。它們緩過神來后，立即行動起來——葉子牽著葉子，身子依偎著身子，就像人們手拉著手，肩并著肩。力量在傳遞，信心在交匯，它們鼓足勇氣與暴風(fēng)雨拼命廝殺，你來我往，吶喊聲不絕于耳。團結(jié)就是力量，也只有這樣，才不至于被命運擊垮。

而吳老伯，揮舞著鐵鍬，使出全身力氣，在田間地頭挖出一條條排水溝。眼睛被雨打得都睜不開了，但他心中自有丘壑?？裉男呐K和肌肉，是射向狂風(fēng)驟雨的利箭。

驟雨止息，艷陽高照，碧空如洗。小鳥盤旋著，鳴叫著，恍若遼闊的歡歌。有的莊稼東倒西歪，有的依然挺立，無論是何種姿態(tài)，它們的根依然與大地母親緊緊相連，心臟仍然搏動。疲憊不堪的吳老伯，跌坐在泥水里，看著它們的模樣，既心疼又高興。他的臉上濕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汗水還是淚水。

從種子的嫩芽拱出地面的那一刻起，莊稼就勤勤懇懇地成長著，沒有偷懶過片刻。這樣的辛勞，直到金風(fēng)送爽為止?，F(xiàn)在，它們一邊拔節(jié)，一邊孕育著籽粒。微微的胎動，讓它們成為幸福又慈祥的母親。盡管外表寧靜，但它們內(nèi)心對未來的企盼，像潮水一樣涌動，蔓延至全身，并在村莊和大地上激起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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