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靖 鐘 潔
(上海海事大學外國語學院,上海 201306)
隨著文體學和語料庫文學研究的發(fā)展,將語言學的理論和方法運用到文學研究中已不再是一件新奇的事。國內(nèi)外早有不少研究開始將社會語言學的理論運用到文學批評中,利用社會語言學的研究方法,從語音、詞匯、句法、語義等方面對文學語篇進行定量描寫和定性分析,進而分析探討文學作品的主題、人物形象塑造、敘事發(fā)展以及作家寫作風格等。
方言不僅僅是在地理上分布的語言變體,地理因素僅是語言變體的相關因素之一,社會等級、性別和年齡都對語言有著影響,由于這些其他因素,造成某一說話人在其語言方面,與同一社會集團的人的語言,比來自同一地域的人的語言,表現(xiàn)出更多的相似性,這就是社會方言。在普通生活的談話或研究的訪談中,通過一個人語言中的一些特征可以分析其社會特征。而當這樣的對話被記錄在文學作品中時,在一個高明的小說家筆下,這樣的特征仍然存在,也同樣值得被分析。
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1850-1894)是英國著名作家,《化身博士》(TheStrangeCaseofDrJekyllandMrHyde,1886)是其最著名的作品之一,1886在英國一經(jīng)出版,六個月內(nèi)就售出4萬冊,在美國被盜版無數(shù)?!敖芑鶢柵c海德”(Jekyll and Hyde)成為英語字典中的一條詞條,代表“集雙重性格于一身的人”,這部小說更是被稱為“凡是讀英語的地方都知道的作品”。
本文將從社會語言學的角度,通過《化身博士》中的角色對話,分析史蒂文森對于人物身份的構建,雙重人格的塑造以及恐怖氛圍的渲染,進而探討該作品的主題。
隨著社會語言學的興起,使用社會語言學的理論對文學文本進行解讀也成為一個焦點,國內(nèi)外的研究成果不斷出現(xiàn)。
正如粟進英指出的,“言語交際是身份建構的社會過程,也是展現(xiàn)身份的途徑和手段。說話人的語言承載著說話人的身份,而說話人身份的選擇則決定了其語言的選擇,兩者不可分割”。在文學文本中更是如此,一個高明的作家,可以通過人物的語言塑造人物的身份,進而突出文本的主題。
社會語言學家伯恩斯坦曾提出“復雜語碼”(elaborated code)與“局限語碼”(restricted code)的概念,他指出,個人在語言交流中了解自身的社會角色,也正是通過具體的語碼,社會身份受到限制。伯恩斯坦還提到,關于兩種語碼與社會階層之間的關系,他認為,中產(chǎn)階級更可能使用復雜語碼,而工人階級更限于使用局限語碼,而一個說話者出生的家庭所屬的社會階級,往往影響說話者可習得的英語變體,工人階級家庭的小孩往往受限于局限語碼。
伯恩斯坦的理論充分體現(xiàn)了語言與階級之間的聯(lián)系。根據(jù)他的觀點,盡管不同的小孩可能具有相同的潛力,但是出生于中產(chǎn)階級或上層階級家庭的孩子,通過把握復雜語碼,可能會獲得完全不同的社會資源和智力發(fā)展,從而在社會上更具有優(yōu)越性。而關于掌握復雜語碼的優(yōu)勢這一觀點,類似于皮埃爾·布迪厄所說的“語言資本”。布迪厄在其著作中詳細闡述了“語言資本”這一概念,他提出,語言資本的分配與經(jīng)濟資本、文化資本等的分配有著特定的聯(lián)系,口音、語法和詞匯等方面的差異,正是說話者社會地位的指數(shù),反映了他們擁有的語言資本數(shù)量?!罢f話者擁有的語言資本越多,他們就越能夠利用差異系統(tǒng)來提升自己的優(yōu)勢,從而獲得差異的利益?!?/p>
而正如赫德森所指出的,像英國這樣的社會等級結構,具有的特征之一就是,作為語言的決定因素之一的社會等級要超過地理因素的影響。因此,英國的語言在一定程度上也許比其他語言更能體現(xiàn)階級的差異。
史蒂文森是英國著名作家,新浪漫主義流派的奠基者和最杰出的代表之一。史蒂文森于1850年11月13日在蘇格蘭的愛丁堡出生,是一戶受人尊敬的中產(chǎn)階級父母的獨子。他的父母都是虔誠而嚴厲的教徒。史蒂文森在中產(chǎn)階級的正統(tǒng)原則和嚴格的宗教觀點下被培養(yǎng)長大。他早期按照父親的期許學習土木工程,后改學法律,并取得律師資格,但最終放棄安排好的職業(yè)道路,轉而成為一名作家。
《化身博士》作為史蒂文森最廣為人知的作品,靈感來源于他的一個噩夢。被妻子從噩夢中叫醒之后,他還曾指責妻子打破了一個很好的“鬼怪故事”。之后,他將這個噩夢寫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最開始,這個故事被寫成一個完全的恐怖故事,但是妻子建議他將其改寫成一個寓言故事,史蒂文森一開始并不認同,但最后還是燒掉草稿,重寫了這個故事。他只花三天,就將這部小說寫完了。
這部小說一經(jīng)出版便被公認為是一部具有非凡地位的作品,在《泰晤士報》(TheTimes)上刊登的一篇書評寫道:“迄今為止,史蒂文森先生所寫的作品中,沒有任何一部能讓我們?nèi)绱松羁痰馗惺艿剿殑?chuàng)的天賦才華?!倍凇吨芰u論》(SaturdayReview)上刊發(fā)的一篇很有影響力的文章中,著名的文學家安德魯·朗(Andrew Lang,1844-1912)評論道:“當一個人在首次閱讀時因核心情節(jié)的恐怖而激動和著迷時,可能無法認識到作者處理輔助線索、細節(jié)和人物的微妙而克制的技巧?!闭绻傻略谄渲髦袑懙溃痘聿┦俊肥且徊考妓嚲康淖髌?,不僅具有相當大的文學力量和想象力,而且它還具有豐富的象征意義,盡管它風靡一時,但卻絕不是一個廉價的暢銷故事。它甚至被小說家約翰·福爾斯(John Robert Fowles,1926-2005)在其小說中稱作“那個時代最好的指導手冊”,認為這部作品“隱藏著揭露時代本質(zhì)的、深刻的東西”。
這部小說講述了倫敦著名的律師厄特森先生從恩菲爾德先生那里聽說了一起關于一個叫海德先生的人引起的事故,故事中的這位海德先生似乎是個殘酷無情的人,而這個海德先生,又恰好是厄特森的好友,名聲顯赫的杰基爾博士的遺囑受益人。杰基爾博士在不久前曾留下一份遺囑,聲明在其死亡或消失三個月以后,他的全部財產(chǎn)將歸這位海德先生所有。這份遺囑以及聽說的事故使厄特森對海德產(chǎn)生了興趣,他認為自己的好友是被這位邪惡的海德勒索才寫下了這樣的遺囑。隨著故事的推進,倫敦發(fā)生了一件慘案,一位貴族被殘忍地殺死在街頭,而據(jù)目擊者聲稱,殺手正是那位海德先生。慘案發(fā)生之后,海德便銷聲匿跡了。杰基爾博士隨后不久又開始了隱退生活,而博士以及厄特森共同的好友蘭年博士則突然死亡,死前交給厄特森一封信,強調(diào)信件只有在杰基爾博士去世或消失后才能打開。一切都疑竇重重。突然有一天,杰基爾博士的家仆找到厄特森,家仆認為主人已經(jīng)被謀殺在他的工作室,而現(xiàn)在居于其中的是那位海德。厄特森安排仆人包圍了工作室,而工作室中的人在聽到砸門的那一刻選擇了自盡。進入工作室的厄特森在地上看到了海德的尸體。最終,通過蘭年博士的信件和杰基爾博士留下的自述,厄特森終于明白了一切:杰基爾博士發(fā)明了一種藥物,將自己的邪惡人格分裂出來形成了海德,杰基爾博士和海德先生其實是同一個人,而隨著海德的力量越來越強大,杰基爾占用身體的時間越來越少,變身回去的藥的劑量要求也越來越大,直到最后,配置解藥的一味藥劑用完,海德無法再變回杰基爾。
在這部小說中,總共出現(xiàn)20次對話,分別是在這些人物之間發(fā)生的:(1)恩菲爾德先生與厄特森先生;(2)恩菲爾德先生與海德先生;(3)厄特森先生與蘭年博士;(4)厄特森先生與海德先生;(5)厄特森先生與仆人波勒;(6)厄特森先生與杰基爾博士;(7)厄特森先生與警員;(8)厄特森先生、警員與老婦人;(9)厄特森先生與杰基爾博士;(10)厄特森先生與仆人波勒;(11)厄特森先生與格斯特先生;(12)厄特森先生與蘭年博士;(13)厄特森先生與恩菲爾德先生;(14)厄特森先生與杰基爾博士;(15)厄特森先生與仆人波勒及其他仆人;(16)杰基爾博士與仆人波勒;(17)厄特森先生與仆人波勒;(18)厄特森先生與杰基爾博士;(19)厄特森先生與仆人波勒;(20)蘭年博士與海德先生。
從上面可以看出,律師厄特森是核心人物,小說中發(fā)生的20次對話,厄特森參與了其中的17次。小說的開篇便介紹了厄特森先生,他是一個不茍言笑的人,既虔誠又克制,是維多利亞時代中產(chǎn)階級道德觀和價值觀的化身。而與之相對的另一個參與對話最多的則是杰基爾博士的家仆波勒。關于這個故事中的仆人話語和仆人敘事,F(xiàn)ernandez在其文章中已進行詳盡的分析。而本文將從社會語言學的角度,通過對話所體現(xiàn)的階級差異來分析角色的身份構建,進而對小說的主題進行探討。
正如Ingham所言,十九世紀的階級描述是以語言沖突為特征的,工業(yè)化是一個復雜而不平衡的過程。因此,不同階級人群的語言有著顯著的階級特點,而“小說家通過賦予人物特定的語言來塑造人物”。
《化身博士》中的主要人物大多都是中產(chǎn)階級的職業(yè)精英,四個核心角色——厄特森先生、恩菲爾德先生、蘭年博士和杰基爾博士——都是社會地位很高的中產(chǎn)階級。厄特森先生是一位成功的律師,擁有自己的事務所;恩菲爾德先生是厄特森先生的遠房親戚,是“城里的名人”;住在卡文迪什廣場(倫敦西區(qū)著名的廣場)的蘭年博士也是一位著名的醫(yī)生;而故事中更是提到,主人公杰基爾博士不僅是一位名醫(yī),而且擁有醫(yī)學博士、民法學博士、法學博士、皇家學會會員等等稱謂。
參與小說中的對話的人物還有:格斯特先生、海德先生、仆人波勒及其他仆人、警員和海德公寓的老婦人。格斯特先生是厄特森的首席職員;海德先生是杰基爾博士的邪惡化身,長相丑陋,身材矮小,故事中特地提到他居住在索霍區(qū)(索霍區(qū)往往與維多利亞時期的工人階級聯(lián)系在一起)的街道;對話中出現(xiàn)的仆人皆是杰基爾博士的家仆;警員和海德公寓的老婦人都是在調(diào)查卡魯爵士的謀殺案時發(fā)生對話的。
在小說中,底層階級人物的對話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單復數(shù)的語法問題,例如在下面列出的幾個片段:
(1)在第5次對話中,厄特森先生詢問仆人波勒關于杰基爾博士的事:
‘Your master seems to repose a great deal of trust in that young man,Poole,’ resumed the other musingly.
‘Yes,sir,hedoindeed,’ said Poole.‘We have all orders to obey him.’
(2)在第8次對話中,警員對厄特森先生說話:
Mr.Utterson and the inspector exchanged glances.‘Hedon’tseem a very popular character,’ observed the latter.
(3)在第19次對話中,厄特森與仆人波勒闖進了杰基爾的工作室:
‘This glasshaveseen some strange things,sir,’ whispered Poole.
‘And surely none stranger than itself,’ echoed the lawyer in the same tones.‘For what did Jekyll… what could Jekyll want with it?’ he said.
在上面列出的三個對話片段中,對話的其中一方是厄特森先生,而另一方則都屬于教育程度更低的下層階級。在第一個例子中,厄特森先生提到波勒的主人杰基爾博士“Your master seems”,在這里厄特森的謂語使用的是正確的第三人稱單數(shù)形式,但是波勒在回話的時候,卻忽略了動詞的主謂一致,他回答“he do”和“We have”,不論人稱都使用了動詞原形。在第二個例子中,警員在與厄特森先生說話的時候同樣忽略了動詞的主謂一致,使用了“He don’t”這樣的句子。在第三個例子中,厄特森先生與波勒進入到杰基爾博士的工作室中,他們注意到了杰基爾放了一個很大的鏡子在工作室中,同樣是在主語單數(shù)的情況下,波勒在此使用了動詞的原型“have”。而在下一段對話的片段中,波勒還在主語的位置使用和人稱代詞的賓格:
‘All this last week (you must know) him,or it,or whatever it is that lives in that cabinet,has been crying night and day for some sort of medicine and cannot get it to his mind…’
小說中出現(xiàn)的對話,大部分內(nèi)容是由厄特森先生以及其他的職業(yè)精英型的男性人物承擔的,但是整部小說中,這些角色的所有對話中,從未出現(xiàn)過任何類似的語法問題。例如,海德先生被指認犯下謀殺罪之后,厄特森先生來找杰基爾博士,杰基爾博士對厄特森先生說:
‘…And indeed he does not want my help;you do not know him as I do…’
維多利亞時代的中產(chǎn)階級還有一個很大的特征就是,中產(chǎn)階級的克制、嚴肅和講究體面,這一點在小說開篇對厄特森的描寫中就可以體現(xiàn)出來。正如Fashbaugh所指出的,厄特森先生他們這個階層的職業(yè)精英男性,總是盡可能地保持一套嚴厲的行為準則,維持他們體面的紳士形象,他們往往將體面置于真誠之上,而底層階級的人則不受那么多禮儀準則所約束。而這樣的禮儀克制和體面的準則表現(xiàn)在語言中則是更為復雜的句式、更委婉的修辭和更含蓄的語氣。正如喬治·梅瑞狄斯(George Meredith,1828-1909)在其小說《比徹姆的職業(yè)生涯》(Beauchamp'sCareer,1875)中寫道:“在她看來,我們的英語讓我們別無選擇;我們無法在簡單的情況下保持尊嚴。”
在下一段引用的對話中,杰基爾博士拒絕與厄特森先生再討論他的遺囑問題:
‘My good Utterson,’ said the doctor,‘this is very good of you,this is downright good of you,and I cannot find words to thank you in.I believe you fully;I would trust you before any man alive,ay,before myself,if I could make the choice;but indeed it isn’t what you fancy;it is not so bad as that;and just to put your good heart at rest,I will tell you one thing…’
可以看出,盡管是多年的好友,杰基爾博士在拒絕談論厄特森先生提起的話題時,運用了非常委婉的修辭,來減少意見不同可能產(chǎn)生的尷尬和不快。
而在這些職業(yè)精英的對話中,還有另外一個同樣明顯的特征是,他們經(jīng)常使用“I suppose”等詞組,使自己的話語聽起來不那么武斷或粗魯:
(1)恩菲爾德先生:
‘…Blackmail,Isuppose;an honest man paying through the nose for some of the capers of his youth…’
(2)厄特森先生:
‘Isuppose,Lanyon,’ said he,‘you and I must be the two oldest friends that Henry Jekyll has?’
(3)蘭年博士:
‘ButIsupposewe are.…’
(4)厄特森先生:
‘You fear,Isuppose,that it might lead to his detection?’
然而,這種語言上的圓滑,或者說是伯恩斯坦的“復雜語碼”,卻很難在下層階級人物的對話中被發(fā)現(xiàn)。故事中參與對話的底層人物的對話多是由簡單的詞匯構成的簡短句式,沒有多余的修辭:
(1)老婦人:
‘Ah!’ said she,‘he is in trouble! What has he done?’
(2)海德先生:
‘Name your figure.’
(3)海德先生:
‘That is my name.What do you want?’
(4)海德先生:
‘And now,’ said the other,‘how did you know me?’
(5)海德先生:
‘Whose description?’
(6)海德先生:
‘Common friends?’ echoed Mr Hyde,a little hoarsely.‘Who are they?’
而在下面的這個對話片段中,更能直接看出海德身上體現(xiàn)出底層階級的粗魯:
‘He never told you,’ cried Mr.Hyde,with a flush of anger.‘I did not think you would have lied.’
‘Come,’ said Mr.Utterson,‘that is not fitting language.’
海德當著厄特森的面直接指責他說了謊,直截了當,使厄特森感到十分不快和尷尬。而在下面引用的一段海德與蘭年博士的對話中,海德身上屬于底層階級的屬性更加明顯:
‘Are you come from Dr.Jekyll?’ I asked…
He told me ‘yes’ by a constrained gesture…
‘Have you got it?’ he cried.‘Have you got it?’…
‘Come,sir,’ said I.‘You forgot that I have not yet the pleasure of your acquaintance.Be seated,if you please.’
上面的這些對話充分體現(xiàn)了中產(chǎn)階級所堅持的體面和禮貌原則,而海德從行為到語言,都透露著下層階級的魯莽和無禮。接受良好教育的中產(chǎn)階級,通過知識和品味的積累,克制和堅守他們的道德價值觀,表現(xiàn)得更為體面和文明,而這樣一種社會特權由此被神秘化為內(nèi)在價值,但是那些說著粗俗話語的人則缺乏這樣的‘文化資本’。
史蒂文森賦予了這部小說“The Strange case…”的名字,而這個故事的“奇怪”之處,不僅在于杰基爾提出的人格二元性,或是他研制出來的可以使不同人格分裂出來的藥水,而且在于海德身份和階級屬性的模糊性。作者在性格刻畫、居住地點、行為言語等各個方面都暗示著海德的階級屬性與杰基爾的巨大差異,然而,如果細讀文本,又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與他所謂的“下層階級”不符合的一些細節(jié)。比如,在與厄特森先生對話的時候,海德曾說:
‘Yes,’ returned Mr.Hyde,‘it is as well we have met;and àpropos,you should have my address.’
在對話中使用法語明顯是一個不屬于底層階級的語言特征。而在與蘭年博士對話的過程中,海德也能夠展示紳士的教養(yǎng)和風度:
‘I beg your pardon,Dr Lanyon,’ he replied civilly enough.‘What you say is very well founded;and my impatience has shown its heels to my politeness.I come here at the instance of your colleague,Dr Henry Jekyll,on a piece of business of some moment;and I understood…’
而且,海德盡管居住在索霍區(qū),但是房間裝飾得不僅“奢侈豪華”,而且“很有品味”,墻上還掛著符合中產(chǎn)階級品味的畫。厄特森曾猜想畫是杰基爾送給海德的禮物,然而,史蒂文森曾明確表示,畫是海德自己購買的。海德的室內(nèi)環(huán)境無疑與室外“骯臟的街道”、“粗鄙的環(huán)境”形成強大反差。居住倫敦最黑暗的貧民窟的海德是完全識字的(在故事的最后,他躲在杰基爾的工作室中時,在杰基爾喜愛的宗教書籍上留下了許多瀆神的話語),受過高等教育的,他具有中產(chǎn)階級的品味。他隨口而出的法語詞匯,他懸掛的名畫,他有格調(diào)的裝飾,這一切都與他的居住環(huán)境與他的階級屬性產(chǎn)生強烈的不和諧。
然而,如果仔細地閱讀小說,可以發(fā)現(xiàn),不純粹和模糊性是小說的一大主題。杰基爾的藥水之所以能夠研制成功,也是因為其中的一份藥劑成分不純,而正是那未知的雜質(zhì)使得藥劑有效。在制藥公司研發(fā)出新的成分更純的藥劑之后,失去那一味最重要的成分,杰基爾再也無法配制出有效的藥水,也再沒辦法從海德變回杰基爾。
Rowland提出,維多利亞時期,作為階級標志的服飾代碼的可靠性受到威脅,以及達爾文的進化論導致的人類和動物之間的絕對的邊界的模糊,這種不確定性造成了身份的模糊,導致社會彌漫著對于身份和返祖的焦慮。而在《化身博士》中,這種身份的不確定性的確成為了故事中恐怖氣氛的來源之一。正如將人類和動物聯(lián)系在一起的進化論引發(fā)的人類退化返祖的恐懼,將中產(chǎn)階級和下層階級聯(lián)系在一起的海德,代表了中產(chǎn)階級退化墮落的傾向。
一些研究認為,杰基爾與海德代表著人性和階級的對立。而陳榕認為,海德和杰基爾代表善惡與階級的共存。但是,本文認為,杰基爾與海德體現(xiàn)了一種向下的退化。在小說開始的時候,杰基爾可以通過一點藥劑自由地控制海德的出現(xiàn),但是后來,杰基爾越來越無法控制海德,而占有身體的時間分配在開始的時候是完全由杰基爾主導,后來主導權卻慢慢滑到了海德的手里,海德開始享受越來越多的時間,他的能量也越來越強大。然而,具有中產(chǎn)階級的知識和品味甚至財產(chǎn)的海德,卻選擇居住在貧民窟,放棄杰基爾的宗教信仰和追求,一心享樂和放縱,徹底拋棄中產(chǎn)階級的價值和道德。最終,在極度的放縱下承擔罪惡的苦果,與杰基爾一起走向了死亡。
《化身博士》是一部具有深刻道德寓意的作品。作者憑借著高超的藝術技巧和語言能力,將人物塑造得生動形象,跟隨作者的文字,仿佛真的來到19世紀的倫敦。杰基爾和海德這兩個善惡對立的人格,不僅在性格、身份、服裝上不同,在語言上也有著顯著差異。通過分析小說中人物之間的對話,可以看出底層階級語言特征與中產(chǎn)階級的語言特征的不同之處。然而主人公海德的語言,雖然體現(xiàn)出底層階級的簡單和粗魯,話語之間沒有委婉含蓄的修辭,缺少對話的禮貌和圓滑,但是同時,他又具有一些中產(chǎn)階級的特征。他的語言特征的混合性也代表了他身份的模糊性。他身份的不確定,將中產(chǎn)階級和下層階級聯(lián)系在一起,打破了社會的階級秩序,如猿猴一般具有丑陋形態(tài)的他,不僅體現(xiàn)了中產(chǎn)階級對于進化論的語境下退化的恐懼,也體現(xiàn)了對于工業(yè)革命時期中產(chǎn)階級上進奮斗的背景下墮落傾向的焦慮。他的死亡,是對于中產(chǎn)階級道德墮落和階級退化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