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歡友
馮契的“智慧說”體系,植根于馬克思主義哲學,閎深廣大,特色鮮明。在美學思想上,先生的一大貢獻便是發(fā)掘出了“金剛怒目”的審美內涵,并將之上升為中國美學最重要的審美傳統(tǒng)。可以說,馮所重視的“金剛怒目”說是馬克思主義哲學與中國美學融合匯通的精彩展示,也為立足于馬克思主義汲取傳統(tǒng)美學思想的可能性、為當代美學如何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實現(xiàn)理論創(chuàng)新,提供了一個可資借鑒的成功范例。
“金剛怒目”的話語譜系蘊含著理論意涵。馮契這種建基于馬克思主義理論上的梳理,也有著理論動機,即其探索的是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美學如何能回應美學史上的一般性問題。也就是說,如果從美學基本議題的視域來看,便可以看出“金剛怒目”說自身所具有的獨特美學內蘊。這種美學內蘊典型地體現(xiàn)在關于真善美三者關系以及理想人格的指向這兩個議題上。在前者中,馮先生特別強調了審美的意義;在后者里,先生強調了審美所造就的人格的普遍性。
自美學作為一個獨立領域在近代成立以來,審美就自覺地與真、善區(qū)別開來。關于真善美三者之間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聚訟紛紜。馮契自然也對此問題進行了討論。先生的“金剛怒目”說主張真善美三者應該在現(xiàn)實人生的基礎上統(tǒng)一起來。
如前文所言,“金剛怒目”關注的是現(xiàn)實人的整全人格。實際上,馮契對于“金剛怒目”的人格指向,有著更具體的看法,即指向平民化的自由人格。也就是說,“金剛怒目”關注的是現(xiàn)實中平民大眾的精神自由。
平民化的人格,首先意味著實現(xiàn)這種人格的是平民,一般人通過努力都可以實現(xiàn)之。相比之下,“羚羊掛角”傳統(tǒng)注重藝術的自律、對于現(xiàn)實的超越,這無疑只對于少數(shù)人才有可能。因而,“金剛怒目”的人格指向就具有了更加普遍化的特征。
從引文看,這一說法也是得益于魯迅對于自由人格的描繪,與前文所言其“金剛怒目”說也源于魯迅若合符節(jié)。這一方面可見馮契受魯迅影響之深;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金剛怒目”說與“平民化的自由人格”說在理論上有著內在的一致性。此種人格對于主體而言,一則是要求主體對于自己和別人都要尊重。別人是相對于我而存在的個體,那么對于別人的尊重,實際就是尊重每一個個體。我與每一個個體都是平等的。又因為主體自身也是平民中的一個,那么這種對別人的尊重,對于每一個個體的尊重實際上也是對自己的尊重。這樣,尊重別人與尊重自己便內在地聯(lián)系了起來。再則,別人在這里,還是一個群體性概念——大眾。自我本身就是平民大眾中的一員,主體應該為大眾去獲取利益。在這種意義上,該人格要求著超越自我的局限。同時,作為大眾中一員的主體應自覺地去融入大眾之中,這就意味著自我的利益與大眾的利益是一致的。爭取自我的利益本身就是謀求大眾利益的彰顯。大眾并不是全然凌駕于自我之上的,自我并不需要無條件地屈從于大眾。馮契言:
自我作為大眾的一員,體現(xiàn)著大眾人格特征,尊重別人人格的同時,也要保持著自我的個性。這就是自由人格中自由的一面。平民人格也是獨立自由的人格。作為平民的“我”在價值創(chuàng)造領域,如審美領域,依然是主宰者。諸如審美等價值創(chuàng)造的活動都是“我”作為主體自由精神的展現(xiàn)。在此意義上,審美便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追求自我或人生意義的良好途徑。而且,相對于其他追求方式而言,審美因為關注感性而更具有切身性,所以更能使得平民大眾在生活中拓展自己的精神世界。主體所擁有的便是在此意義上的自由,不存在領悟終極意義的迷狂活動,人的自由來自于自我創(chuàng)造、自我價值意義實現(xiàn)的過程中。也不存在絕對意義上的自由,自我與別人、大眾關聯(lián),自我自由的實現(xiàn)一定會涉及到他人,而不是自我完全單獨實現(xiàn)自身的能力。
平民化的自由人格特別重視“我”作為主體的能力及其實現(xiàn)的可能性,這與傳統(tǒng)理想人格,如追求天道或者終極意義的圣賢、君子截然不同,而是一種現(xiàn)代人格范型。這也就是說,“金剛怒目”說雖然發(fā)掘了自身意義的傳統(tǒng)根基,但還是保留自身的現(xiàn)代性指向。本質上,馮契此說是對傳統(tǒng)美學的創(chuàng)造性整合與轉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