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所引《楚辭》的特點

張瑋

【摘要】 《說文解字注》在行文注釋時征引《楚辭》高達226次，囊括《楚辭》篇目17篇，可謂內(nèi)容豐富，涉及甚廣?！墩f文解字注》中的引《楚辭》內(nèi)容，不僅是段氏訓釋《說文》的具體例證，也是段氏治《楚辭》的細節(jié)體現(xiàn)。本文對《說文解字注》中所引《楚辭》內(nèi)容進行逐條整理，統(tǒng)計分析，并對其引用情況梳理總結(jié)，可供我們加強對許書的理解，另一方面也能借助段氏《說文解字注》訓釋字義的平臺，同時結(jié)合《楚辭》各注本，夯實對《楚辭》文本的基礎把握，對《楚辭》文本內(nèi)容進行深層次的剖析，加強對《楚辭》意蘊的理解。

【關鍵詞】 《說文解字注》;《楚辭》;引用;特點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08-0025-03

段玉裁在注釋《說文解字》[4]時，廣搜群經(jīng)，征引群書舉例訓釋，可謂搜羅宏富。余行達《說文段注研究》認為段注中校釋之典籍共302種，在百條以上者諸多，其中就列有《楚辭》[1]125;據(jù)毛遠明統(tǒng)計分析，段注中涉及的文獻典籍共311種，多則上百條，少則僅一 二條[2]。其中引用數(shù)量之多，范圍之廣，可見對《說文解字注》引文的研究是非常有必要的。

王偉《歷代散見〈楚辭〉資料輯錄》 [3]一書詳細輯錄了《說文解字注》引《楚辭》的具體情況，筆者通過整理分析《楚辭》文本及注文各個篇目卷次的被引數(shù)量，發(fā)現(xiàn)其中共涉及《楚辭》及相關注文達226處。對這些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處理，可以總結(jié)出段氏在引《楚辭》[5]過程中所存在的傾向，從而進一步完善《楚辭》研究。

一、《說文解字注》引《楚辭》數(shù)量繁多，各有側(cè)重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在訓釋《說文》時，在其中194個字頭下，引用了《楚辭》內(nèi)容進行舉例疏證，共征引《楚辭》226次，涉及《楚辭》篇目17篇。每篇征引數(shù)目不一，多者如《離騷》篇高達48次，少者如《卜居》《惜誓》等，僅兩見，如表1 所示：

從表格中可以看出，段注中對《離騷》篇的征引次數(shù)最多，其次是《九歌》《招魂》與《九章》，宋玉《九辯》篇被征引次數(shù)也較多。漢人作品中則多是劉向《九嘆》、王逸《九思》篇，其中又屬《九嘆·愍命》篇征引次數(shù)最為多見。

《離騷》全文373句，共48次被征引用于段注，占全文比例的13%。在段注引《楚辭》226次中，《離騷》篇高達21%，可以說《離騷》在段氏引《楚辭》疏證《說文》的過程中，成為他重點關注的對象?！毒鸥琛分小断婢贰断娣蛉恕菲獎t是引《楚辭》中的主力軍，絕大部分內(nèi)容來自這兩篇。湘君、湘夫人二神具體為何人、是何關系等等，這些話題都將這兩篇推上了“九歌”研究中的高潮，討論甚多，段氏在引《楚辭》的內(nèi)容中，也極大程度上來自《湘君》《湘夫人》兩篇。

《九章》以類相從，其行文主旨與《離騷》篇同出一轍，同是屈原口吻，述己生平與遭譖之經(jīng)歷，《離騷》是屈原整體的自我敘述，如“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钡鹊?，而《九章》則是分散的屈原自述，如《惜誦》章“言己以忠信事君，可質(zhì)于明神，而為讒邪所蔽，進退不可，惟博采眾善以自處而已”;可將《九章》各篇視作是屈原片段式的生活經(jīng)歷和心情反映[6]87，與《離騷》篇所述實則是整體與部分的關系，重在突出屈原的遭憂被讒，段氏從屈原本體出發(fā)，著重選取表達其憂愁憤懣的內(nèi)心寫照，注釋《說文》。

在漢人擬《楚辭》作品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劉向《九嘆》、王逸《九思》篇占據(jù)了極大的篇幅。劉向是《楚辭》的纂輯者之一，所作《九嘆》在漢代的楚辭學史上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對于《九嘆》的征引在《說文解字注》中也明顯多過于其他漢人作品，而《九嘆》以下，又主要以《愍命》篇為主。

《九懷》《九嘆》《九思》等均是漢人模擬《九歌》體而作，同是悼屈子之遭厄的作品，而之所以在《九思》處多次引用，除《九思》篇哀慟屈原，述說傷悲，意味深長，被視作傷悼屈原作品中的佳作之外，還與王逸表達了希冀政治清明，積極入世的美好愿望有關，如《守志》篇“亂”曰：“天庭明兮云霓藏，三光朗兮鏡萬方。斥蜥蜴兮進龜龍，策謀從兮翼機衡。佩稷契兮恢唐功，嗟英俊兮未為雙?！北磉_了王逸期盼君子賢臣各得其所，恢復昔日唐功的美好愿景。

總結(jié)段氏在《說文解字注》中對《楚辭》文本的征引情況，即段氏尤為觀照的還是屈原的作品，這主要以《離騷》篇為代表。在漢人作品中，則主要以《九嘆》《九思》篇為主。

二、《說文解字注》引《楚辭》方式多樣，重視王逸注文

段氏在訓釋時征引方式多種多樣，有單獨引《楚辭》原文的;有單獨引《楚辭》王逸注文的;還有既引《楚辭》原文，也引王逸注文的。訓釋每一個文字時，既有只引一個篇目及注文的，也有涉及多個篇目和注文的。

（一）單獨引《楚辭》原文

段注在引用《楚辭》原文時，常用的引出方式主要有：“《楚辭》曰：”“《楚辭》：”“屈原曰：”“《屈原賦》曰：”“《楚語》：”“《楚詞》：”等等，例如：

1.茄：扶渠莖。

謂華與葉之莖皆名茄也，茄之言柯也，古與荷通用?！唬骸爸栖梁梢詾橐?，雧芙蓉以為裳?！盵3]620

2.啁：嘐也。

《楚語》：“鹍雞啁哳而悲鳴?！边?，大聲;哳，小聲也。[3]641

段氏在引《楚辭》原文訓釋《說文》時，有時候并不一定是全句征引，而是根據(jù)訓釋的對象選取與之相關的部分，常以句中的某個關鍵詞作為代表，對《楚辭》文本有省略的處理。如：

瑛：玉光也。

《山海經(jīng)》言“玉榮”，《離騷》《孝經(jīng)援神契》《洛書》皆言“玉英”。[3]614

文中所引“玉英”分別見于《九章·涉江》“登昆侖兮食玉英”，《哀時命》“采鐘山之玉英”，《九懷·?？　贰板河裼①庾孕蕖保毒潘肌ぜ彩馈贰氨裼①饨Y(jié)誓”等處。

即段玉裁在引用《楚辭》原文時引用方式多是篇目名后加“曰”或“云”字，或是篇目后直接引出原文，如“《九歌》曰：”“《大招》云：”“《招魂》：”等等，對于《楚辭》的稱呼也有所多變，主要有《楚辭》 《楚詞》 《楚?》《楚語》《屈原賦》《屈賦》等不同方式，有時也慣以“離騷”一名總稱其出處。

（二）單獨引王逸對《楚辭》的注文

單獨引王逸注文的情況，數(shù)量偏少，據(jù)筆者統(tǒng)計僅40次。從數(shù)量上的多少來看，我們試可以推測出段氏在引用《楚辭》注釋《說文解字》時，比較傾向于以《楚辭》文本之原貌來進行舉例疏證。

段氏在《說文解字注》中引出王逸注《楚辭》內(nèi)容時，方式多種多樣，最為常見的主要有“《楚辭》……王逸注……”“王逸曰……”“王注（曰）……”“《楚辭》王注曰……”“王注《楚辭》曰……”等等方式。

礫：小石也。

《釋名》：“小石曰礫。礫，料也。小石相枝柱其間，料料然出內(nèi)氣也?！薄冻o》王逸注兩云“小石為礫”?！段骶┵x》薛注：“石細者曰礫?！盵3]617

（三）同時引《楚辭》原文和王逸對《楚辭》的注文

既引《楚辭》原文，又引王逸注文的方式，筆者統(tǒng)計為86次。多番征引原文和相應的注文，可以看出段氏在疏證《說文》時對注釋材料之準備的全面與具體。此種情況段氏普遍在《楚辭》文句后直接加“王云”或“王逸曰（注）”等方式引出，格式較為統(tǒng)一。例如：

1.儃：儃何也。

或當作儃回，《九章》曰：“欲儃佪以干傺?！庇衷唬骸叭脘悠钟鄡{佪?！蓖跻菰唬骸皟{佪猶低佪也?！盵3]634

2.款：意有所欲也。

《屈原賦》曰：“悃悃???！蓖踝ⅲ骸靶闹炯円??！卑矗趴钆c窾通用。窾者，空也?？钜嘤柨?，空中則有所欲也。[3]640

（四）引洪興祖對《楚辭》的注釋

尤其要說到的是，段氏在引用《楚辭》注文疏證《說文》時，絕大部分注文采用的均是王逸的注文，但本文在對所引注文進行逐條分析時，發(fā)現(xiàn)段氏也采用了洪興祖《楚辭補注》的注文，次數(shù)很少，僅5見，如：

笯：鳥籠也。

《方言》：“籠，南楚江沔之閑謂之篣，或謂之笯?！薄稇焉场吩唬骸傍P皇在笯?！焙榕d祖《補注》引《說文》：“笯，籠也。南楚謂之笯。”[3]636

如上所示，段氏在選取《楚辭》內(nèi)容時，多采用《楚辭》文本和注文兩相結(jié)合的方式進行疏證，較少單獨采用注文。從數(shù)量上來說，對《楚辭》王洪二注的征引也有所側(cè)重，總體而言，王逸注文占據(jù)了核心地位，這大概是因為王逸本就是楚地人（今湖北宜昌），去古未遠，較為熟悉其中的楚地方言，其對《楚辭》的訓釋更為準確可靠，再者因為王逸與許慎同是東漢時期人，其文字和語言習慣應是一致的，借用王逸的注釋多能貼合許慎之語，使訓釋更顯真實可信。

三、《說文解字注》引《楚辭》及王逸注文與今本之不同

將《說文解字注》中的引《楚辭》內(nèi)容與以四部叢刊本為底本的《楚辭補注》進行比較，段氏中的引《楚辭》內(nèi)容，除了前文提到的有省略現(xiàn)象外，還出現(xiàn)了部分倒、脫、衍、訛等現(xiàn)象以及少量篇名句讀錯誤，如下舉例：

鬋：女鬢? 皃也。

《招魂》曰：“盛鬋不同制?！蓖踉疲骸棒C，鬢也。制，法也。言九侯之女，裝飾兩結(jié)，垂鬢下髪，形貌詭異。”[3]647

今本《楚辭補注》王逸注文今為“鬋，鬢也。制，法也。言九侯之女，工巧妍雅，裝飾兩結(jié)垂鬢鬘下髪，形貌奇異”，段氏引文中“奇”誤為“詭”，且“垂鬢”下今脫一“鬘”字。

窐：空也。

《楚辭》曰：“圭璋雜于甑窐?！贝岁迪驴找??！犊脊び洝罚骸傍D氏為鐘?！弊ⅲ骸八碓诠闹?，窐而生光。”高注《淮南》曰：“靨輔者，頰上窐也?！比粍t凡空穴皆謂之窐矣。[3]652

該處引文出自《哀時命》篇，“圭”字《楚辭補注》本今作“珪”，且今作“璋珪”。

：早取谷也。

《內(nèi)則》“稰穛”注云：“孰獲曰稰，生獲曰穛?！闭x曰：“穛是斂縮之名，明以生獲，故其物縮斂也?！卑?，穛即字，亦作穱，古爵與焦同音通用也。《大招》《七發(fā)》皆云“穱麥”，王逸云：“擇麥中先孰者也?！薄洞笳小芬詾轱?，《七發(fā)》以飤馬。[3]647

此處實則為《招魂》篇，段氏誤作為《大招》。

霉：中久雨青黑也。

《楚辭·九歌》：“顏霉黎以沮敗?！盵3]654

文中所引應出自《九嘆·逢紛》篇，段氏誤作為《九歌》。

《說文解字注》中段氏引用了大量《楚辭》內(nèi)容，舉例注釋，疏證《說文解字》，這進一步拉近了讀者與《說文解字》的閱讀距離，但同時，段氏在引用《楚辭》時，其內(nèi)容繁多，再加上段氏作注時，已近晚年，精力有限，不可避免有些許疏漏的存在。

四、結(jié)語

本文研究得出，段氏《說文解字注》征引《楚辭》凡226處，《楚辭》文本及各家注釋均有所涉及。段氏對《楚辭》作品的甄選與采用，一直持有一個明確且堅定的態(tài)度。在篇章上，即主要以屈原的作品為主，如《離騷》《九歌》《招魂》篇等，宋玉《九辯》篇的征引也占據(jù)了一定的數(shù)量。在漢人作品中，則是劉向《九嘆》、王逸《九思》篇為主要征引對象，對于《卜居》《漁父》《惜誓》等作者問題存在較大爭議的篇章，數(shù)量上則較為少見。對于《楚辭》注文的征引，王逸因為距屈原去古未遠，又同是楚地人，且與許慎是同時代人，遂而在征引時，王逸注文占比高達90%以上，偶有涉及洪興祖的注釋。在引用方法上，段氏普遍采用《楚辭》文本與注文兩相結(jié)合的方式引出，單獨使用注文進行訓釋的情況較少，文本與相應注文的結(jié)合，使得訓釋更為具體與全面，同時段氏本人對王逸的注釋也有所發(fā)揮與細化，可供我們加深對王逸舊注的理解。

段氏在作注訓釋《說文解字》時，巧妙地征引《楚辭》作為例證，將《楚辭》文本以及段氏他本人對《楚辭》的理解和闡釋運用一種新的方式，呈現(xiàn)在對《說文解字》的疏證中，于《楚辭》舊注常常有完善升華之處，于前人未備者又時有新見，在前賢基礎上不斷豐富楚辭學研究。同時，除《楚辭》之外，段氏還廣征《方言》《爾雅》《廣雅》及其相關研究著述，數(shù)量仍然繁多，每一個方面的研究都可以被當作是如今文獻研究的補充與完善。征引眾多文獻資料，不僅僅是對它們在文學發(fā)展中經(jīng)典性的又一種肯定與認可，更是無形中的傳播與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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