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禎霞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我將目光從電腦移向手機,是姐姐打來的,問我知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我有點茫然地問:“啥日子?”姐姐說:“寒衣節(jié)?!绷r,我的腦海里閃過父親和母親的影子。我便說:“那我們明天去看爸爸和媽媽吧!”姐姐說:“給你打電話,正是要說這個事呢?!庇谑牵液徒憬慵s好,第二天回老家給父親和母親送寒衣。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姐姐就在老衣店里為父親和母親買了紙做的衣服、香、火紙之類的祭祀用品,當(dāng)然,給爺爺、奶奶和太爹爹也各買了一份,我和姐姐一人提了一包,便去和已經(jīng)備好車的姐夫碰頭,隨后便啟程前往故鄉(xiāng)。
故鄉(xiāng)離縣城不遠,只有十五里路程。故鄉(xiāng)啊,它承載著我生命的血脈與根,我在那片土地上降生、成長。終于有一天,我開始自由行走,成了這片土地的主人,但因為學(xué)業(yè),因為工作,我離開了它,嫁作人婦。于是,故鄉(xiāng)便成了娘家,我成了嫁出去的女兒,成了這片土地上最親近的客人。故鄉(xiāng),我只能深埋在心底。
再回故鄉(xiāng),便是看望父親和母親,他們的召喚像是風(fēng)箏的線,輕輕一拽,我這只飄在空中的風(fēng)箏便迫不及待地回歸??扇缃?,父親和母親都已離去,我似乎再無生根和著陸的地方。回到故鄉(xiāng),已無家可安身,更無親情的呵護,我成了故鄉(xiāng)上空獨自徘徊的一只孤雁。哥哥和姐姐們也都離開故鄉(xiāng)去了縣城,同我一樣,成了漂泊在外的游子??墒?,不管我們走到哪里,靈魂始終都附著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因為故鄉(xiāng),因為父親和母親,我們一次又一次地踏上這片土地。
車子到村莊的時候,姐夫眼尖,一眼看到在田里挖地的大哥,鋤頭一上一下,他的身子也跟著一起晃動著。大哥一生勤勞,不論日子怎樣蒸蒸日上,他始終以土地為根。我喊了一聲:“大哥!”大哥扭過頭來,看到是我們,便將鋤頭放下,走到車前,給姐夫遞了一根煙,說:“你們今天都來了呀!”姐姐說:“今天寒衣節(jié),我們來給爸媽送點寒衣,你也一起去吧!”大哥說:“好,還是你們細心,比我這老大強呀!”二哥說:“一起去就好,咱們也好久沒見了,正好一起說說話?!?/p>
我們沿著坡邊上行。這條路是到父親墳塋的路,平時很少有人走,已經(jīng)長滿雜草,只能將齊腰高的荒草推倒,用腳踏平,才能前行。姐夫和二哥在前面開道,我和姐姐在后面跟著。姐夫一邊走一邊說:“世界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笑著說:“你將魯迅先生的話用在這里,倒也算合適。”父親的墳塋在老家的屋后,這是我們以前的柴山,父親去世后,我們便將他葬在了這里。這里背靠青山,對面是平整的土地和寬廣的大河,視野開闊,父親住在這里,應(yīng)該是安逸的。不一會兒,我們就到了父親的墳塋,我和姐姐燒著給父親買的棉衣棉鞋,二哥和姐夫燒著香和火紙,一邊燒一邊談?wù)f著父親健在時的往事。燒完紙和衣服,我們兄弟姊妹依序在父親的墳前跪下,磕頭、鞠躬,然后向著母親的墳地走去。
母親的墳塋在父親墳塋背后的山根兒下。今年雨多,山上濕漉漉的,墳前的兩棵柏樹已經(jīng)長高,像是兩個門神立在那里,日日夜夜看護著母親。我們在母親的墳塋前說了好多兄弟姐妹的家事,母親若能看到我們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一定會安心。母親一生很少為自己著想,幾乎全為一群兒女活了。想到母親,我心里便覺得溫暖。而今,她長眠于此,作為兒女,我們?yōu)樗M的心能有多少呢?陰陽兩隔,我們只能在過節(jié)的時候來看看母親,隔著墳?zāi)古闼f一會兒話,說說我們的生活、學(xué)習(xí)和工作,以告慰她的在天之靈。
祭罷母親,我們又去看了爹爹和奶奶。爹爹和奶奶也沒能葬在一起。在凄風(fēng)苦雨的年月,爹爹因病早逝,奶奶為了減輕母親的生活負擔(dān),選擇了輕生。為此,母親一直內(nèi)疚,她覺得是我們這些孩子連累了奶奶,讓奶奶在不該走的時候走了。為此,每年清明節(jié)、寒衣節(jié)、春節(jié),母親都會帶我們給奶奶上墳。她的這些行為也讓我們懂得了感恩。她感恩爹爹奶奶給了父親生命,給予我們寶貴的愛,而我們對父母也是如此。
給每一位長者送去了寒衣,我們的心里頓時輕松了,似乎我們送的衣物和錢幣真的都到了先輩的手中,他們正穿著我們送去的棉衣棉鞋,暖暖和和地過冬。
寒衣節(jié)體現(xiàn)的其實是一種孝道和感恩,它讓我們牢記自己的生命從何而來。而孩子則是我們生命的延續(xù),我們感恩父母,對后輩也是一種啟迪和感召,教他們做一個懂得感恩和銘記的人,將一個“人”字寫得有情有義。
有生之年,我們和離去的親人們,就這樣相互守望,山水迢迢,而愛無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