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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扎根理論:方法誤用與正本清源

    2022-02-18 02:45:18
    關鍵詞:質性扎根研究者

    陳 尹

    (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院,江蘇南京210097)

    扎根理論方法被如此多的學者說著、教著、寫著,但正確使用它的人卻鳳毛麟角。大量“某某學術概念或學術范疇的結構維度/影響因素分析”這類從標題就看出不是扎根理論的“扎根理論研究”充斥著學術資源庫;“三級編碼”“NVivo”等與扎根理論方法論無關的技術操作成了方法的代名詞;對“扎根”望文生義的解讀大行其道。扎根理論方法在被肢解,“碎片”被研究者隨性拾揀、隨意涂鴉,而后鑲嵌在不同的研究中,歸之為扎根理論。本文指出了這拾取、涂鴉、鑲嵌過程背后的歷史根源、方法慣習和邏輯動因,以期幫助研究者更有辨別力、判斷力地使用方法,進而充分發(fā)揮扎根理論的方法論優(yōu)勢,面向社會關鍵領域做更多有價值、有效用、接地氣的研究,充實中國特色社會理論概念,服務國計民生。

    一、扎根理論方法誤用之歷史溯源

    扎根理論是格拉澤(Barney Glaser)和斯特勞斯(Anselm Strauss)在進行一項關于住院死亡體驗的研究中探索出的一套研究方法,1965年該研究的成果之一《死亡意識》一書出版,書中闡釋的意識情境理論(awareness context theory)掀起了一波研究熱潮,研究者對產出如此精良理論背后的研究方法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為回應學界期待,格拉澤與斯特勞斯在1967年出版了《扎根理論的發(fā)現:質性研究策略》一書(后文簡稱《發(fā)現》),首次系統(tǒng)闡述該研究方法,因該方法關注的是如何根植出理論(grounding theory),即理論中的概念必須基于所探究的實質領域的資料產生并與研究對象相關,而非關注如何驗證某個理論猜想,故被命名為扎根理論方法[1]2。

    雖然格拉澤和斯特勞斯被認為是扎根理論方法的共同創(chuàng)始人,但兩人在方法創(chuàng)建過程中發(fā)揮的作用不盡相同。斯特勞斯和科賓(Juliet Corbin)從一開始就承認,是格拉澤首先意識到了有必要為編碼以及在研究中對生成的假設進行檢測而建立一套深思熟慮的、表述明確且系統(tǒng)的程序[2]25。

    得益于過往從羅伯特·默頓(Robert Merton)、保羅·拉扎斯菲爾德(Paul Lazarsfeld)、赫伯特·海曼(Herbert Hyman)及漢納·塞爾溫(Hannan Selvin)等人接受的方法訓練之啟發(fā)[3]125,格拉澤向斯特勞斯提出了將《死亡意識》的產生過程寫成一套方法論的想法,斯特勞斯欣然同意但緊接著就去歐洲展開了一次長程旅行,期間格拉澤完成了該書的90%,即所有關于方法的八章內容,而斯特勞斯作為共同作者在旅行結束后對這八章內容作了審閱、增補,并撰寫了前言、質性資料的儲備庫以及理論發(fā)展與展望三章內容[4]22。這也為斯特勞斯后續(xù)的方法論偏離找到了歷史根源。

    1967年的《發(fā)現》是介紹方法論的開創(chuàng)性專著,但一本書顯然無法將這一復雜方法闡釋詳盡,從1978年開始,格拉澤通過社會學出版社(The Sociology Press)陸續(xù)推出了一系列扎根理論方法論專著(參見表1),對《發(fā)現》中提出的扎根理論方法做了進一步解釋、澄清、答疑解惑、舉例說明,50余年一以貫之直至去世。

    表1 格拉澤后續(xù)扎根理論方法論專著

    斯特勞斯雖同為扎根理論方法的創(chuàng)始人,但1990年他與科賓合著的書籍中所闡述的方法操作已經背離了原創(chuàng)扎根理論方法論的某些根本要義,例如研究者不再等待理論性編碼從資料分析中呈現出來,而是自己預先設定了一種理論編碼來框攬資料,抹殺和屏蔽了其他的理論可能性[5],并將研究者的理論視角、觀點經驗、學術文獻凌駕在了“研究對象的關切”之上,這顯然已經違背了扎根理論方法強調的“自然呈現”[6]41和“關注研究對象之關切”[4]115的原則。與格拉澤的獨立學者身份不同,斯特勞斯和科賓具有明確的導學意圖,是博士生對獲得扎根理論方法詳細指導的需求催生了兩者共著的《質性研究基礎》一書[7]724,書中的做法確實讓學生(尤其是初學者)提高了研究速度,但遺憾的是扎根理論方法也因此演變成了刻板的程序和學術工具。

    同時接受過格拉澤和斯特勞斯指導的學者西蒙斯(Odis Simmons)在比較兩人的著述后指出,盡管斯特勞斯使用了《發(fā)現》中的一些術語(如持續(xù)比較、理論性抽樣等),但他在闡釋這些術語時卻與閱讀《發(fā)現》時獲得的關于扎根理論的理解不一致了[8]15。在后續(xù)版本的《質性研究基礎》中斯特勞斯和科賓終于開始承認,他們從第一版《質性研究基礎》開始所闡述的方法已經不是格拉澤與斯特勞斯原創(chuàng)的那個扎根理論,而只是斯特勞斯自己的研究方式[9]10,是另一種扎根于資料以建立理論的方式[10]viii;在第三版中科賓甚至在定義“扎根理論”時直接表明,她在使用“扎根理論”一詞時是泛指從定性的數據分析中衍生出理論結構[10]17。

    然而,斯特勞斯和科賓在承認自己的方法不是“扎根理論方法”而是另一種基于資料建構理論的方式的同時,仍然將自己的方法命名為“扎根理論”,這無疑給扎根理論方法的學習者和使用者造成了巨大的混亂。學界不得不以“版本”加以區(qū)分(例如格拉澤版本扎根理論和斯特勞斯版本扎根理論)。顯然,這種區(qū)分無視了兩者在本質上的不相容乃至相悖,并且誘導出了更多的“版本”“范式”“流派”。更糟糕的是,試圖學習該方法的研究者很自然地陷入了一種時間的進步主義腳本,認為這些“版本”“范式”“流派”的出現是在遵循一種進步敘事,最后階段的版本代表“更好的”版本。方法論原始文獻的閱讀變得沒有必要,咀嚼二手乃至N手方法文獻而后依葫蘆畫瓢已成為當前世界各地(包括中國)扎根理論研究的常態(tài)。

    二、現實表征:冠以“創(chuàng)新”和“本土化”的方法破壞

    作為扎根理論方法的原創(chuàng)者之一,斯特勞斯對扎根理論方法論的背離以及對這一特定方法稱謂的隨意化使用,無異于將辛辛苦苦從質性研究的假設驗證和印象派理論產出兩種傳統(tǒng)分析路徑中脫離出來的第三條分析路徑(且不同于質性“分析歸納法”[11],重新拋回了茫茫質性分析之海。扎根理論方法被肢解并成為一個極為廣義的標簽,為無法被命名的質性分析和理論建構提供歷史合法性。當使用這一標簽的研究者意識到自己的方法不同于扎根理論方法時,也效仿了先驅斯特勞斯的做法——在扎根理論之前自創(chuàng)“前綴”,“創(chuàng)新”和“本土化”之冕不僅為這些方法論背離輕輕松松提供了現實合法性,還使研究者顯得更智慧,成為了扎根理論現實使用中一種趨之若鶩的學術操作。這些“改版”、附加的“視角”或“主義”實則都在不同程度、不同維度上偏離了方法的原初目的[8]14,且大部分偏離屬于退化式方法破壞。

    (一)質性研究的“深描”嫁接

    質性研究往往在研究結果上追求精確的描述和細節(jié)的呈現,但扎根理論并非如此[12]187。將質性研究的“深描”旨趣嫁接到扎根理論研究方法中是對方法目標的根本違背。扎根理論存在于概念層面,由假設集成(composed of integrated hypotheses),而質性分析追求的是描述或者描述與概念描述的混合(description with or without conceptual description mixed in)[13]2。質性研究具有強烈的“深描”傾向[14],通過縝密的細節(jié)呈現資料,從而表現出研究對象的文化傳統(tǒng)、價值觀念、動機等各方面[15]8。例如,敘事研究會發(fā)展出一個關于個體人生故事的時序敘述(即圍繞某個主線而展開的故事[16]5-6),現象學會形成對“受訪者的生命世界及其自我經驗解釋”的描述[17]14,民族志會為讀者提供關于某個文化共享群體運作方式詳細的、動態(tài)的、情景化的描繪[18]I,個案研究會使用敘述、圖表等形式對某個或某些個案進行詳細的分析性描述,以及探討從中可獲得什么經驗[12]107。在許多自稱扎根理論的研究中,研究者形成的只是若干描述性概念或主題,常見的做法是對概念進行一定的解釋后開始羅列原始資料作為證據。對質性研究者而言,在扎根理論研究中進行“深描”是非?!绊樖帧钡膽T習,甚至是一種無需意識參與的程序性記憶。然而,扎根理論的方法旨趣并不在深描或講故事,而是在于通過系統(tǒng)應用一整套扎根理論方法進行同步的資料收集和分析去歸納生成抽象概念化的理論[6]31。質性資料分析通常需要盡可能準確地描述資料,通過精確的深描來提供證據或者讓研究對象發(fā)聲(give voice to the participants)[13]5,要求盡量使用研究對象的本土概念或者說內生概念(in vivo concepts),即研究對象所使用的詞匯,以保留資料的“原汁原味”[15]284。雖然扎根理論中也會使用內生概念,但并不用于為研究對象發(fā)聲,也常常不會成為構成理論的關鍵概念,因為在扎根理論研究過程中,這些內生概念常常只是研究對象基于某一個事件給出的印象式概念甚至無根據的想法,不屬于通過扎根理論方法完全從資料中生成的概念,也不是對某個明確模式的適恰命名,相應地,邀請參與者檢驗理論是否代表他們的心聲這種效度檢測方式也不適用于扎根理論[13]11。扎根理論強調的研究對象的主要關注(main concern)并不是質性研究中所說的“參與者的聲音”(voice of the participant),而是關于資料中表征出來的研究對象行為模式的一種概念化視角,研究對象可能并沒有意識到他們最關注的問題或者只是在事件描述層面有所意識,但資料顯示他們始終在忙著解決這個問題,他們不會對其中的模式概念化,也不需要做這些,因為這是研究者的工作[13]99-103。當下廣為傳播的“建構主義扎根理論”就存在典型的深描嫁接問題,該方法的目標包含了對參與者經驗的精確化描述,即力圖描繪和解釋參與者如何建構他們的現實并呈現出多重視角,因此它通常以研究者對所研究的社會過程的闡釋性理解作為結論,并以“故事”描述的形式呈現出來,這種對精確描述的旨趣已經違背了扎根理論真正追求的概念化目標[19]。

    將“主題歸納”等同于扎根理論的概念化和理論化過程也是對方法目標的極大誤解。與上文提到的深描相比,在扎根理論研究中進行主題歸納的錯誤做法顯得更隱蔽、更具蒙騙性,因為它將資料描述收攏在了一定的主題維度或者邏輯框架中,使它具備了整體理論的表征,而初學者很難識別這種理論表征與扎根理論之間的本質差異。筆者看到過很多聲稱使用扎根理論方法的研究在方法介紹中使用的卻是質性研究的“歸類分析”方式,如類屬分析、情境分析[15]289。格拉澤早在1965年發(fā)表的“質性分析的持續(xù)比較法”一文就已詳細闡釋了形成扎根理論的核心方法——持續(xù)比較法,它是用來生成充足理論概念的扎根理論獨創(chuàng)程序[1]3,甚至常常被作為扎根理論的同義詞在使用[5]。質性研究中的“分析歸納法”(analytic induction)由于也具備對資料進行分析編碼并形成整體理論的表征,因此非常容易與扎根理論分析方法相混淆。“比較”是所有研究中都會使用的基本方法,但扎根理論的持續(xù)比較法在將這一社會生活中習以為常且具有鮮明科學風格的一般過程明確提取出來的同時又改變了一般比較的結果產物,持續(xù)比較法的目的是生成概念而不是通過分析歸納的一般比較生成全面準確的描述[13]186。分析歸納法中概念產生遵循的是歸類匯總模式,例如關于孩子學習經歷的資料可按照小學、初中、中專時序歸類,抑或按照家長對孩子的要求、家長提供的外部條件、家長教育孩子的方式進行主題歸類[15]301。而扎根理論中概念的產生是基于概念—指標模式(concept-indicator model)(如圖1),即對一組經驗性指標的概念性編碼。其中涵蓋了兩種持續(xù)比較過程:(1)指標與指標進行比較,基于此生成某個概念化編碼;(2)此時再將這個出現的概念與更多的指標進行比較。從指標與指標的比較開始,分析者就必須處理指標之間含義的相似性、差異性和一致性程度,這將產生一種潛在的統(tǒng)合繼而形成某個被編碼的范疇及其初始特征[4]。以筆者一項失獨研究中的概念比較片段為例,一位計生社工在談到社區(qū)失獨群體時說到:

    他們過年的時候有個補助,要求是上門去送這個錢,做一些慰問。我們社區(qū)有幾位失獨者都是不讓上門的,他們都要自己來拿這個錢。當時對他們做些調查,詢問他們有沒有什么心理上的服務需求或者物質上的需求,他們也非常拒絕,不希望我們這些人去打擾他們,所以對于他們的很多具體情況我們也不好多問。

    在上面這段訪談內容中可以看到,訪談對象是在講述與失獨群體的互動情況。筆者對這段資料中不同經驗性指標進行比較后形成的暫時編碼包括“試圖與失獨者建立服務關系”“拒絕服務”“尊重失獨者意愿”,這些編碼目前還不夠抽象化,但通過和其他資料中更多的指標進行持續(xù)比較,研究者會逐漸形成更加抽象且復雜的概念以及概念特征。例如在另一份社工與失獨者互動的資料中,研究者通過對已形成的概念和新資料中的指標進行比較,形成了另一些不同概念:“評估恢復情況”“服務試探”“活動試探”,“調整交往方式”“避免情緒失控”“遷就需求”等。同時通過比較“評估恢復情況”“建立關系試探”“服務試探”“活動試探”發(fā)現它們可以作為不同的試探類型歸入同一個更抽象的概念“試探”;“調整交往方式”“避免情緒失控”“遷就需求”“尊重失獨者意愿”則不屬于“試探”的概念范疇,但可以形成與“試探”區(qū)別開來的另一個概念“順從”。通過“順從”與“試探”之間的比較,我們可能會形成一個更加抽象化的概念,例如“順應”。因此,這段材料的各種指標都納入了“順應”這個概念,這就形成了一個相對統(tǒng)合的編碼范疇及其初始特征。對未被納入“順應”的概念(如“拒絕服務”),則可能在其他資料或概念比較中被納入其他的概念范疇。但是這些概念及其特征、維度都是暫時的,所使用的概念“優(yōu)劣”也是相對的,概念會在研究深入的過程中不斷被修正和完善,在不斷比較的過程中,新的事件可能被歸入已有的范疇或范疇特征作為同一概念下“可相互轉換的指標”(interchangeable indices),也可能產生新的概念或特征,參見圖1[20]38。

    圖1 概念—指標模式

    (二)假設演繹思維的方法滲入

    假設演繹思維是指通過提出問題、做出假設、演繹推理、驗證假設的過程來評價和發(fā)展理論的思維方式??梢哉f現代實證科學的發(fā)展正是由該思維方法來推動的。它的目標是控制和預測現象的普遍決定論規(guī)律,因此,研究者會將現象作為密閉系統(tǒng)來處理,對現象的相關信息進行隔離、收集和分析。這對于自然科學中部分簡單現象可能尚具有一定的解釋力,但在面對人類復雜系統(tǒng)時就暴露出了明顯的缺陷?,F實世界是非機械決定性和非統(tǒng)計性的,而它無法充分解釋真實社會系統(tǒng)的這種復雜性、自反性和不確定性。假設演繹思維就像傳統(tǒng)學術共同體內代代相傳的基因,一旦研究者處于學術慣性中而對此缺乏覺察和控制,它就會在不同程度、以不同形式滲入扎根理論研究中,阻斷自然呈現之路。以下列舉幾種當下常見的滲入方式:

    1.先入為主的研究問題和文獻

    質性研究通常會在著手研究之前進行詳細的文獻綜述,分析前人的研究狀況、研究方法、研究特點、研究局限等,從而進一步陳述本研究的動機、提出研究問題[21]。這一做法普遍存在于很多聲稱扎根理論的研究中,在學術平臺隨意搜索就可以找到大量關于某個學術概念或學術范疇的結構維度、實現路徑、影響因素等的扎根理論研究,但這類研究問題不是扎根理論要研究的問題,因為它是預設的而不是生成的,是學者關心的問題,而不是研究對象關切的問題。扎根理論并不是沒有研究問題,而是將研究問題作為了研究的一種結果,研究者只帶著朦朧的好奇心直接進入研究領域[20]24,去發(fā)現研究對象所關注的問題以及他們在解決他們所關注的核心問題的過程中潛在的行為模式[22]。雖然不帶問題進行研究會讓人感到恐懼和失控,但如果研究者能充分相信自己和方法,未知的狀態(tài)將會讓概念和想法更加開闊而鮮活[23]。

    在不帶問題進行研究的情況下,進行先行文獻的搜索是盲目和徒勞的,因為研究者根本不知道該查閱哪方面的文獻,而為了概念、問題和理論自然生成,研究者也必須懸置任何先有的來自文獻或者專業(yè)的知識以保持開放的思維(open mind),因為先前的知識會削弱和危害分析者形成在之前文獻中沒有的新的概念的能力[24]。有研究者會以“開放的思維不等于空空的頭腦”[25]為由進行先行以及持續(xù)的文獻查閱,這極易阻斷自然呈現之路。研究者的頭腦當然也從來不是空空的,但負載研究者個人經歷和經驗的頭腦與被文獻歸置過的頭腦顯然不同,個人經驗多是具象的、經驗的、感受性的、零散的,而文獻中的概念理論、知識框架則是抽象的、結構化的、邏輯性的、符合某種學術話語體系的。負載個人經歷和經驗的頭腦對于任何一項扎根理論研究來說都是必須的,并很大程度上影響著研究者的敏感性[26],研究者會通過自省備忘的方式將之納入資料的比較和分析,但這些自身的知識和經驗并不必然構成理論內容,因為這取決于它與其他資料的關聯(lián)性[27]。而文獻中的概念和理論則具有極大的破壞性,它對扎根理論的概念維度、理論生成的影響是系統(tǒng)且直接的。常有研究者在運用扎根理論時無法忍耐漫長的分析和等待,最終將半成品的編碼依附在某個現有的理論框架上進行理論演繹(如依戀理論、需求理論、身份認同理論等),強行用理論框架解釋了資料。文獻后置正是為了避免過早地陷入某種話語體系,扎根理論之“理論”是要建立一種新的話語體系,用一套從資料中呈現出來的、緊密貼合的概念范疇去闡明研究現象中潛在的社會過程機制。

    2.演繹式抽樣

    在質性研究中對抽樣常常存在多樣化的表述[28]。許多文獻中目的性抽樣(purposeful sampling)和理論性抽樣(theoretical sampling)甚至被視為同義詞交替使用[29],這對理解扎根理論獨有的“理論性抽樣”造成了很大的混亂。有研究者聲稱使用的是扎根理論的研究方法,但連該方法最基本的理論性抽樣都沒有真正使用[30],或直接以“目的性抽樣”替代“理論性抽樣”,或對“理論性抽樣”進行望文生義的理解。要厘清目的性抽樣和理論性抽樣的關系,需要先對“目的性”有所界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任何一種慎重的取樣,甚至包括隨機抽樣,都可以聲稱是目的性的[28],切因(Chein)就將隨機抽樣包含在了目的性抽樣的范疇中[31]418-441,這是對“目的性抽樣”最廣義的界定。在量化研究和質性研究不同的研究范式中,質性研究的“目的性抽樣”指的是取樣過程并非隨機,是與量化研究取樣相區(qū)別的一種“非概率性抽樣”,這是對“目的性”較為狹義的界定,在這個界定范圍內,所有的質性研究都是目的性采樣,扎根理論也是。而在質性研究具體的方法論中,目的性抽樣通常指的是識別那些擁有某些特質或者生活在與研究現象相關環(huán)境中的特定人群,選擇信息豐富的個體進行深度研究[21],研究者需要在開始訪談之前去推測誰會是最合適的信息提供者,基于某些特性、結構或維度仔細選擇信息提供者。這是對“目的性抽樣”最狹義也是最普遍的界定,在這個層面上,扎根理論的“理論性抽樣”與質性研究的目的性抽樣存在很大區(qū)別。

    狹義的目的性抽樣屬于演繹式抽樣,需要根據預先形成的、合理的若干維度有計劃地取樣,與此相反,理論性抽樣則沒有這種預先的計劃決策。理論性抽樣,顧名思義,抽樣的過程不受預設限制,而是受形成理論的需要驅動,是為了使概念和范疇在資料分析過程中自然呈現出來而對特定資料來源進行抽樣[32],因此理論抽樣的過程會貫穿整個扎根理論研究,直至收集到的新的信息對所探尋的概念及其特征的發(fā)展不再有幫助(理論飽和)[28]。在旨在描述性捕捉(descriptive capturing)的質性研究中可能會使用的反例或偏差抽樣、極端樣本抽樣、最大差異化抽樣等策略不會在扎根理論中使用,反之則會讓扎根理論研究誤入描述性比較的歧途。理論性抽樣是對任何通過比較可能產生新的范疇特征的事件進行抽樣,“差異”是理論性抽樣后通過比較呈現出來的,而不是抽樣之前預設出來的[13]169。

    3.演繹式編碼

    最典型的演繹式編碼是斯特勞斯和科賓式分析程序。扎根理論研究要求所有的一切都必須通過持續(xù)比較“自謀”(earn)路子進入理論,而不是從其他口徑直接輸入[27]17,研究者要耐心“讓資料自己說話”[33]8。而斯特勞斯和科賓式分析雖然也提到“讓資料自己說話”,卻是另一種含義,指的是在微分析(microanalysis)階段通過突破常規(guī)的資料解讀方式,對每一個詞句可能存在的含義進行的窮盡探索[9]59-60,以幫助研究者開闊分析思路,類似于進行“頭腦風暴”[9]147。例如,在開放式編碼時,斯特勞斯和科賓要求有意地去檢查和尋找每一個范疇屬性的維度,當看到“從不”這個概念時,要有意識地考慮“有時”“偶爾”等其他維度,從而將屬性定位在一個連續(xù)體上(稱作維度連續(xù)體),使每一個范疇都具有一個復雜的維度輪廓。這種過度演繹導致了很多并不重要甚至不必要的維度被拉進理論,這樣的理論可能是全面的,但不再是最貼切、最有用的。在他們提出的主軸編碼中,這種演繹性更是被發(fā)揮到了極致,所謂“主軸”實際上是斯特勞斯和科賓提出的一種框架范式,主軸編碼就是通過顯性或者隱性地使用這種范式來組織資料以闡明范疇之間的關系;主軸的構成包括:現象、引起這些現象的因果條件、現象所處的情境特征、對所研究的現象產生影響的中介條件、行動主體應對現象所采取的行動或者互動策略、他們行動和互動的結果[25]。這種演繹式編碼完全拋棄了自然呈現的原則,概念的產生被設定在一個事先確定的計劃里[34],資料被“硬塞”進“預想的”概念中,最后強行促成了一個理論,丟失了資料的本真[20]9,并使扎根理論窄化為一個公式化的程序[7]724。

    4.預設理論視角或立場

    針對某個問題引入新的理論視角或立場是學術創(chuàng)新的經典方式,也是研究成本較低的一種創(chuàng)新,極大地依賴于學者的聯(lián)想能力和捕捉新思想新觀點的能力,但這種“創(chuàng)新”通常更像是一場學術界自娛自樂的語言游戲。扎根理論這個從現實研究中歸納生成的平民方法[8]16在進入學術討論空間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被拉入了學術語言的游戲中,進而被強行歸入或預設了某一種哲學立場、理論視角,五花八門的立場包括實證主義、后實證主義、批判現實主義、建構主義、女性主義,等等。但是,這些主義都來自“科學”的推測性智慧(conjectural wisdom from science),告訴人們科學“應該”是怎樣的,而扎根理論不是這些“邏輯”科學的產物,這個方法是在研究臨終病人過程中發(fā)現的方法,而不是被發(fā)明出來的方法[24],它并不適用這種學術思維的演繹游戲,因為“現實世界是經驗性集成而不是理論性建模,而扎根理論旨在發(fā)掘這種經驗的集成性”[35]83,它無法事先捆綁于以上任何一種哲學觀點和理論框架[36]。例如,當我們預設一種建構主義視角時,研究者的建構會被刻意地設計進研究過程,這種刻意設計不恰當地將研究者提升到了共同創(chuàng)造者和故事設計者的地位[19],但現實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并不都是這種盟約關系,尤其是研究者與研究對象的關系常常“非植根于參與者的日常生活”[37]193。人類活動具有建構性并不等同于研究者要在具體現實關系中成為他人生活的建構者。扎根理論要做的是“讓資料自己說話”,而不是讓研究者、理論家和思想家的推測與想象說話[8]14,研究的立場、邏輯、概念、理論產生于具體的研究,只有待它們從具體的資料中呈現出來才可知。

    (三)“三級編碼”和“NVivo”的技術誤導

    上文中提到的兩種誤用表征是不分語言、不分國界的通誤,還有一類誤用是在國內翻譯引介過程中產生的。最典型的就是“三級編碼”這個“本土化”概念的使用和失控。筆者翻閱了大量國外文獻,沒有在任何扎根理論專著中看到著者將資料分析過程稱為“三級編碼”,但在國內最早引進扎根理論的方法教材中卻無中生有了這種表述。首先,編者[15]332在引介扎根理論的操作程序時,并沒有參考1967年原創(chuàng)的扎根理論,而是直接介紹了斯特勞斯和科賓的誤用版本(這可能也是后來該版本在國內被廣泛使用的原因);其次,即使是對斯特勞斯和科賓版本的引介,編者也并沒有忠于原著,而是“本土化”地給不同類型的編碼起了另一套名字:一級編碼、二級編碼、三級編碼,編者自創(chuàng)的概念與直接引用的原著內容就這樣混雜在一起送到了廣大國內讀者面前。該類“本土化”表述顯然很符合中國學者的使用習慣,簡短易記又具一定的技術表現性,因此產生了極強的學術傳播力,在國內幾乎成為了扎根理論方法的代名詞。

    這種“本土化創(chuàng)新”簡單粗暴且極具誤導性。編碼作為動詞指的是研究者對資料進行分解和概念化,從資料中獲取和發(fā)展概念的過程;扎根理論的編碼包括:開放性編碼(open coding)、選擇性編碼(selective coding)和理論性編碼(theoretical coding)[33]55,三者屬于不同的編碼階段和類型,有著不同的操作目的,并不屬于同一評級范疇。編碼作為名詞則表示通過編碼發(fā)展出來的能夠代表資料的概念?!叭壘幋a”的誤導性包括兩個層面:一是它將作為名詞的編碼誤導成了刻板的三個層級。概念確實存在抽象化水平的高低。研究者對資料的認知水平可以分為三個層級:第一層級是原始資料;第二層級是將資料概念化為范疇及其特征,在這個層級中還存在一些子層級,例如核心范疇、子核心范疇、范疇、子范疇、范疇特征等等;第三個層級是整合成的完整理論[4]136。研究者認知水平雖然可以籠統(tǒng)地概括為資料—概念—理論三個層級,但正如在第二層級認知中所列舉的,概念本身的抽象化水平遠不止三級。其次,“三級編碼”將作為動詞的編碼退化成了套娃式三級歸納。有大量研究者被誤導,以為扎根理論就是通過第一級編碼形成大量零散概念,再通過二級編碼對這些零散概念進行萃取和整理,獲得若干聚焦概念,最后通過第三級編碼歸納形成“精華”的幾個主題概念。用來生成充足理論概念的扎根理論核心程序——持續(xù)比較法并沒有被納入分析過程,扎根理論成了對資料進行“三步走”式的歸納中心思想。研究者也因此重新陷入了傳統(tǒng)質性研究高度個體化的、印象派的、過程隱晦且模糊的方法窠臼中。于是,陷入窠臼的研究者們開始對這些不同層級編碼在原始資料中出現的頻次以及編碼數量進行計數、讓不同的研究者各自編碼計算“一致性系數”、將編碼交給參與者和非參與者檢驗得出描述性效度和解釋性效度,試圖通過資料覆蓋度和普遍認可度的量化提高編碼可信度、通過編碼數的層層遞減證明分析過程的有效性。顯然,研究者投入了量化實證的懷抱尋求接納。

    為了使“三級編碼”顯得更現代化、更科技感、更受量化研究者青睞,研究者通常還會引入某種分析軟件,其中NVivo的使用最為普遍。在軟件公司、部分學者和各種推廣平臺的聯(lián)合營銷下該軟件幾乎已經與扎根理論形成了捆綁關系,甚至像“三級編碼”一樣,成為了方法的代名詞,并催生了大量以快速生產論文為誘餌的研習班、培訓班。NVivo等軟件本質上只是質性研究中可以選擇性使用的輔助性收納軟件,既不具有方法特供性,也無法進行實質意義上的資料分析。大部分研究者使用到的功能也只是儲存資料、建立索引、搜索信息、各種量化計數,這些功能幾乎不是扎根理論研究必須的,且軟件中自帶的一些術語和功能還會誤導研究者,將研究程序導向簡單化、模式化。研究者實在沒有必要花上萬元為扎根理論研究買一個枷鎖,大部分可以用到的軟件功能,Word和Excel就能免費提供。

    像這樣聲稱是扎根理論研究,實際在做傳統(tǒng)質性分析,但又在迎合傳統(tǒng)量化評價指標的研究近年來被大量產出和傳播,甚至已經形成了某種默認的寫作發(fā)表套路,頗有劣幣驅逐良幣之勢。

    上述方法誤用會帶來諸多不良后果。首先,“質性深描”使方法的理解和評估變得異常困難。不同研究旨趣和研究目標的嫁接,使同在“扎根理論”名稱下的研究缺乏統(tǒng)一的話語體系,難以實現共享和討論,更無法在同一標準下評鑒。這在初期會造成魚龍混雜、人言人殊的研究局面,而在后期則會逐漸異化,學術權力和資源掌握者將優(yōu)先獲得話語權并作為裁判決定研究優(yōu)劣。此時,如何真正掌握方法做出有價值的研究會變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進入某個學術圈子,投其所好,獲其背書。這對整個學術生態(tài)和學術環(huán)境將造成極其惡劣的破壞。其次,“假設演繹”使理論產物缺乏可用性。假設演繹思維使學術層面的關切高于對真實世界的關切。復雜開放且極具不確定性的現實世界被切片為線性的、決定論的若干假設和推論。由此得出的理論產物常常聽起來很“科學嚴謹”,但缺乏對人類復雜現象的解釋力,也無法真正應用于日常情境。再次,“技術誤導”使研究流于形式套路。正如上文中提到的,技術具有很強的表現力,能讓一項研究看起來既“高大上”又“科學”,讓研究者看起來既“專業(yè)”又“前沿”。但這些特質并不是一項扎根理論研究需要追求的。技術語匯和軟件更像是一塊遮羞布,掩蓋了研究者方法訓練的不足,并將讀者的關注點轉移到了無意義的技術說明上。購買最新版本的某軟件,嫻熟使用某些技術概念、軟件功能被等同于掌握和應用了研究方法,這將導致研究形式重于內容,產出大量缺乏吸引力、缺乏深度的常識概念和理論。

    三、回歸本源:扎根理論方法內核

    列舉了種種現實中的誤用表征,試圖使用該方法的人可能會產生束手束腳、不知所措之感。實際上,完成一項扎根理論研究是一件極具創(chuàng)造樂趣和驚喜的工作。研究者只需回歸本源,把握其根本目標,遵循其基本原則,實現其正本操作,研究對象和資料就會帶領你去往你不曾想象到的世界。

    (一)把握根本目標:生成抽象概念化理論

    如果從一種寬泛的意義上理解何為“理論”的話,建立理論并不是扎根理論方法獨創(chuàng)的目標,很多研究方法都具有形成理論性理解的目標旨趣。如果作進一步細分,不同質性研究的結果可以大致區(qū)分為描述、概念整理、理論化三種類型[9]9-15:“描述”是用文字傳達某個事件、風景、場景、經歷、情感或者感覺的心理意象,旨在通過非常形象細致的描寫來講故事,但不會回過頭來去解釋事件的發(fā)生;“概念整理”則根據一些明確的維度對事件和事物進行分類,包括根據某些特征和維度進行分類,或者根據一些特定的步驟或階段對資料進行排序,抑或根據不同類型的行為主體(包括人和組織)或行為組織資料,但是“概念整理”不會將這些類別彼此關聯(lián)以形成一個整體的解釋性框架;“理論化”則是對“概念整理”的超越,前者通過關系陳述將發(fā)展完善的概念聯(lián)系起來,共同形成一個能夠用來解釋和預測現象的整體框架。從廣義上來看,描述、概念整理、理論化都可以被認為是有別于粗糙的原始資料的一種理論性表達,但正如在上文歷史回顧中提到的,“從對定性的數據分析中衍生出理論結構”等基于資料建立理論的方式并不能與扎根理論方法畫上等號,扎根理論方法論(grounded theory methodology)在其獨創(chuàng)之時,已經對其“理論”之目標意涵有了更狹義更明確的界定,使之與其他研究所追求的廣義“理論”相區(qū)別,并將之作為方法的一個核心特質直接凸顯在了方法稱名中。

    扎根理論之“理論”雖來源于資料,但不描述資料,它將更多的焦點放在概念的適恰性和概念間的關聯(lián)性上[19]。概念化(conceptualization)是扎根理論的核心過程,概念是對研究中潛在的社會模式進行的命名(naming of a social pattern)。概念化有兩個重要特征,一是概念在時間、地點、人物上的抽象化,二是概念作為一種看待事件的實用方式具有持久的吸引力(enduring grab)[13]4-5。在談到扎根理論與其他研究的區(qū)別時,格拉澤認為扎根理論“其實并不復雜,很直接和簡單,你要做的就是去尋找行為模式,這些行為模式解釋著研究對象的核心關切,你將這些模式命名出來。所謂模式指的是人們?yōu)榱私鉀Q他們的核心關切所采取的行為”[22]。

    (二)遵循基本原則:自然呈現

    在扎根理論方法中,“自然呈現”是確保理論完全扎根于資料的一項基本原則,可以說,該方法中的所有環(huán)節(jié),從研究的進入、資料來源、資料分析方法、抽樣過程到理論性編碼的呈現、研究問題的產生、文獻的使用等一系列操作規(guī)則和順序設置都在為保障這一基本原則而努力。

    扎根理論研究并非傳統(tǒng)的學術訓練,兩者存在很大的區(qū)別(參見表2)。傳統(tǒng)學術訓練往往從文獻出發(fā)、以現有理論為錨點、以演繹推演為邏輯、以事實資料為佐證進行理論的批判、發(fā)展或整合,而在扎根理論研究中,任何文獻和現有理論都不具有根基性和優(yōu)先性,研究者也不具備“專家”身份,研究問題、樣本、概念、理論、所需查閱的文獻都必須自然呈現。扎根理論研究者必須非常清楚并把握好這些區(qū)別,以保證實現研究目的和生成理論,并將這些處理明確地呈現給讀者[33]12。

    表2 傳統(tǒng)學術訓練與扎根理論研究的基本區(qū)別

    (三)實現正本操作:應用整套方法

    扎根理論方法通過限定其根本目標(抽象概念化)和實現目標的基本原則(自然呈現)界定了方法論,實現了方法的獨立性和特異性。研究者選用扎根理論的前提必然是對其內核要義的認同,這也意味著該方法的使用不可能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的(anything goes)[38]。格拉澤將扎根理論界定為“一種系統(tǒng)應用一整套方法進行同步的資料收集和分析從而生成關于某個實質領域的歸納性理論的綜合性的(general)方法論”[3]16。有研究者可能會覺得強調整套方法的應用限制了研究的自由,研究者無法根據自己的需要靈活開展研究。這里需要思考一個問題,在一項研究中誰的自由是需要被限制的?誰的自由是該被保護的?不同的研究方法對此可能有不同的回應。在扎根理論中,研究者的哲學立場、專業(yè)理念、演繹推測、個人偏好以及專家學者的理論范式、框架模型、術語概念是被限制和后置的。正因為這些失去了自由,研究對象和資料才獲得了充分的表達和呈現。研究者對自身每一份輕松自由的索取往往都在犧牲研究對象和資料的自由。而扎根理論方法整套程序正是在竭盡所能、毫不松懈地保護這份“讓資料自己說話”的自由。

    四、正己之道:研究新手如何避免誤入歧途

    在“不發(fā)表就出局”的學術體制下,在正統(tǒng)式微、魚龍混雜的扎根理論研究背景下,研究者想保持清醒其實很難,需要有使命擔當的研究初心、追本溯源的好奇心、探究學習的誠心、對名利誘惑的戒心、踏實做研究的耐心和不畏威權的勇者之心。如果研究新手打算使用扎根理論方法,且不希望走入上文種種誤區(qū),筆者以為有以下正己之道可供參考。

    (一)明確初心,匹配適恰方法

    并不一定非得用扎根理論。研究者首先要確定所研究的問題是否適合特定的研究方法論,在一項研究中,研究者的能力個性、研究的目標旨趣與方法論要義之間需要良好匹配。方法論是“選擇和使用特定方法背后的策略、行動計劃、過程或設計,并且通過這種對方法的選擇和使用來達到某種期望的結果”[39]3,有很多方法(例如民族志、敘事探究、現象學、個案研究等)在形成和發(fā)展過程中都建立了各自一套完整獨立且風格鮮明的方法論體系,即使像“文獻綜述”“抽樣”“訪談”“觀察”“備忘”“編碼”“資料分析”“建立理論”這些普遍使用的術語,在不同方法論體系下的涵義和操作程序都有極大的差異。不同方法論之間并不存在好與壞的問題,研究者只是基于對研究興趣、研究目的和自身能力的反思做出相對適恰的選擇。這種選擇的根本動力可能來源于不同研究者關于“研究應該是怎樣的?”“什么樣的研究是有價值的?”“應該怎么做研究?”的不同學術信念。扎根理論并不一定是最適恰的方法。如果研究者想要去捕捉單獨或少數個體詳細的人生故事或者生活經歷,敘事研究可能更適合;如果想深度地理解參與者關于某個現象的共同的體驗以及這些體驗對于參與者的本質意義,現象學可能更適合;如果旨在描述一個文化群體的運作方式以及去探索他們的信念、語言、行為和群體面臨的議題(例如權力、反抗等),民族志可能更適合;如果想通過某個或某些個案去描述、解釋或者探究一些復雜的社會議題,個案研究可能更適合[12]99。扎根理論有其一套完整的方法論,包含了從研究設計、研究過程到研究結果呈現和評估的系統(tǒng)性思考,它的目標是具體而有限的,深描、演繹、驗證被嚴格排除在外,如果研究者的研究目標中包含這些,那么考慮一下其他方法,有些方法可能正是以此為核心的。

    研究者在選擇扎根理論方法時也需要對自身狀態(tài)和能力做謹慎評估。一方面,扎根理論研究的每個階段都依賴于研究者的心理狀態(tài),包括他的技能、疲乏程度、成熟度、動機、生命階段的興趣點、對資料的理解和思考等等[33]2;另一方面,扎根理論方法論對自然呈現、研究者自治、概念化、抽象性,反對強制、迫切、急于求成、描述等的強調[40],也意味著研究者自身需要具有概念化和歸納能力、理論敏感性、創(chuàng)造力和持久的耐性。因此,基于方法論要求進行自身能力培養(yǎng)和評估是研究者必不可少的一項工作,通過長期練習和積累,研究者會逐漸發(fā)現自己在應對資料時變得越來越“高明”,越來越明晰該如何將資料概念化以及如何進行理論性表述。

    (二)具身學習,融貫方法內核

    具身學習是一種深度卷入的內涵式學習,指學習者充分利用自身的好奇心、主觀能動性和感知能力進行追本溯源、實操練習、研討交流三位一體的循環(huán)學習。具身學習注重身體的實踐和體驗,強調全身心的參與過程,它不是身心分離輸入式的學習而是身心融合體驗式的學習。學習者無法僅通過看幾本書或者聽幾堂課掌握扎根理論方法,我們的身體必須同時參與學習的過程,真正嘗試去做一項研究,置身于復雜的研究情境中,在認知、身體、環(huán)境的交互作用中生成對方法的領悟(有時是頓悟)。具身學習不是停留在大腦和知識層面的學習,因此區(qū)別于望文生義、人云亦云的表層概念學習。舉個表層概念學習最典型的例子,“扎根”這個詞從中文字意上很容易理解為“扎根于基層”“扎根于田野”“扎根于自然情境”,如果停留于表層概念學習,扎根理論就容易被望文生義為扎根于自然情境開展田野研究,必須收集所謂的“一手資料”。但實際上扎根理論之“扎根”所強調的是研究的結果(理論)必須來源于資料,不可通過邏輯演繹和推理的方式獲得[41],所謂“資料”(data)并不僅限實地觀察和訪談資料,在扎根理論看來,“一切皆為資料”(all is data)[13],訪談、非正式的評論、觀察、報告、手冊、文件、報紙文章、表和圖等等都可以作為資料來源[4]159。在質性資料分析中常常為了確保資料的準確性而篩選資料來源,認為通過實地觀察和訪談直接獲取的資料優(yōu)于現成的報紙文章、紀錄片、紀實報告等資料,后者是“被污染”而存在偏差的資料。在扎根理論中并不存在所謂的偏差資料(bias data)、主觀或客觀資料、被曲解的資料,扎根理論認為這些正是研究者作為人類所接收到的[19],而資料類型和來源的多樣性也是研究中概念和理論解釋力和適恰性的重要保障,不同類型的資料會給研究者理解某個范疇以及發(fā)展相關屬性提供不同的觀點或連接。在扎根理論研究中,世界是完全經驗性的,收集資料時要做的就是處理正在發(fā)生而不是想要發(fā)生的,也不是按照自己的旨趣獲取理想的資料,資料不是“真理”(truth),也不是“真實”(reality),而只是正在發(fā)生的事情(what is happening),在其他研究看來“失真”的偏差資料,在扎根理論研究中通過持續(xù)的比較有可能會生成重要的變量[13]145-146。

    缺乏具身學習,上述誤解誤用難免層出不窮。具身學習是包括閱讀原著、實操練習、研討交流在內的循環(huán)學習。英文原著是不可替代的學習資料。即使對于母語是英語的研究者來說,閱讀及徹底掌握英文原著也并非一件易事。追本溯源以及批判性地閱讀英文原著是為了了解和把握方法論的要義、原則或者說精神內核,了解不同環(huán)節(jié)設計、操作設置與方法論精神內核的關聯(lián)性、一致性、系統(tǒng)性。在此基礎上研究者需要通過研究實踐邊練邊學,在“做”中理解和體悟該方法論的要義,這一過程是將知識融會貫通為自身技能的過程,例如“持續(xù)比較法”“理論性采樣”“理論性編碼”這些過程,如果只看書很難真正理解,必須通過在研究中切身操作才能真正明白其復雜內涵。閱讀和實操過程中常常會面臨迷茫和挫敗,這時與方法學習的同伴、尤其是有一定方法經驗的同伴進行研討交流非常必要。研討交流可以幫助研究者識別認知和操作誤區(qū)、明晰前進的方向、堅定前行的動力。當研討中遇到分歧和爭論時,再回到原著,通過進一步的閱讀澄清困惑,并帶著更清晰的認知進行實操,如此往復循環(huán),逐漸融貫方法內核,提升方法使用水平。

    (三)面向社會,服務國計民生

    亟待創(chuàng)新和本土化的不是方法,而是理論,服務國計民生的理論。何謂創(chuàng)新?將游泳比賽場地改在跑道上是創(chuàng)新嗎?對是否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判斷必須和人類的意義與實踐傳統(tǒng)相結合,一個人只有參與某種傳統(tǒng)的歷史,才能談得上創(chuàng)造性。一個研究者只有在真正理解扎根理論內核的基礎上才有能力去談方法的創(chuàng)新,將深描、演繹、驗證等思維和邏輯引入扎根理論方法的創(chuàng)新無異于將游泳比賽場地改在了跑道上。扎根理論方法的創(chuàng)新邏輯應是:研究者在使用原創(chuàng)方法的過程中,發(fā)現其中的一些設計和操作不利于扎根于資料、不利于概念和理論自然呈現,進而提出更有利于研究目標有效達成的舉措。而不是靠學者的思辨想象出創(chuàng)新點和本土化需要,更不應該是博人眼球,為創(chuàng)新而創(chuàng)新,為混合而混合的形式化追求。

    國內社會科學各個領域普遍存在“借理論”的問題,中國面臨著很多特殊的疑難問題,從國外引進的理論在解釋和應對這些中國特色問題時難免存在生硬解釋、自說自話、脫離實際等問題,例如對失獨心理的解釋多借用哀傷階段理論,但筆者在扎根理論研究中發(fā)現,哀傷并不是失獨者最關注的問題,當事人也并不是在簡單地按階段開始和結束哀傷,按哀傷階段進行心理指導就很容易造成傷害。面向社會復雜疑難問題,生成更具貼合性、解釋力和實用性的理論正是當前國情之所迫、國民之所需。扎根理論方法產生之初衷就是讓每一位普通研究者(而不只是權威人士)都可以提出非常棒的理論,可以說它是一種平民社會學。這也意味著,每一位學者都可以響應國之所需,在各自實質領域中開展研究,為構建中國特色的社會科學理論貢獻力量,服務國計民生。此乃扎根理論創(chuàng)新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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