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前他開啟人類第一次徒步環(huán)球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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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6月29日的《申報》上刊載了這樣一則新聞，為了鍛煉自己，順帶調(diào)查世界各地的風土人情，同時振奮衰微的民族精神，7位青年男女組成了亞細亞步行團。他們打算從上海出發(fā)一路向南，步行到新加坡，然后再向西去亞歐大陸交匯城市伊斯坦布爾。

大量市民聽到消息后，趕到當時的上海北火車站，歡送即將出發(fā)的亞細亞步行團。

不過潘德明并不在歡送的行列里，當時的他還在南京的一家名叫“快活林”的西餐廳里干活，但看到新聞后，潘德明立刻沖出餐廳，搭上了前往上海的快車。潘德明從小就向往環(huán)游世界，一直默默做著準備，看遍了有關各個國家的書籍，之所以在西餐廳工作，也是為了獲得學習英語的機會。步行團出發(fā)的消息，讓他終于看到夢想成真的希望。

可惜事情并沒有看起來那么美好，還沒走出國門，因為旅途過于艱辛，團里由原來的8個人只剩下3個人；而走到越南之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當初步行團設立的目標，更像是一個1930年的“財富密碼”。

團里僅存的另外兩名成員，只想在華僑眾多的南洋轉(zhuǎn)悠，因為那里的華人愛國熱情強烈，步行團所到之處可以獲得大量捐贈，那筆錢甚至可以讓人一生衣食無憂，所以他們不愿去華人稀少的西亞。

“那時我難受極了”，這是潘德明在日記中的原話。同伴們的退縮并非難以理解，1930年代的中國沒辦法為遙遠的旅行家提供庇護，沿途的國家要么正經(jīng)歷巨變，要么土匪強盜橫行。

但是他依舊選擇孤身一人繼續(xù)上路！在離開西貢時，他從分到的旅行費里買了一輛英國自行車，又在新加坡制作了一本巨大的名人留墨集，用來記錄沿途的風土人情。

他在留墨集的扉頁上，寫下“自敘”：以世界為我之大學校，以天然與人事為我之教科書，以耳聞目見直接接觸為我之讀書方法，以風雪雨霜、炎慌烈日、辰星夜月，為我之獎勵金。德明堅決地一往無前，表現(xiàn)我中國國民性于世界，使知我中國是向前的，以謀世界上之榮光。

告別東南亞熱情的華僑之后，潘德明很快就領教了身處他鄉(xiāng)的滋味。途經(jīng)一個印度小村莊時，因為搞錯了對方信仰的宗教，他被當?shù)卮迕窬苤T外。想在村口喝點井水解渴，沒想到暗中監(jiān)視他的當?shù)貗D女立刻就喊來了十幾個手持棍棒的大漢，他見勢不妙，只好跳上自行車，溜之大吉。

遙遠的旅途總是有喜有憂，他在當?shù)赝榆姷膸椭拢缭敢姷搅酥拇笤娙颂└隊?。后來又得到了圣雄甘地和尼赫魯?shù)慕右?，當時他們正忙著從英國人手里謀求國家的解放。潘德明的環(huán)球旅行在無意中見證了很多國家的歷史進程。

繼續(xù)說回他的旅程，此時潘德明已經(jīng)騎著自行車穿越巴基斯坦，爬上了伊朗高原。高原反應讓他胸悶、氣喘、頭暈目眩，偏不巧又迎來了一場暴風雪，但這并不能阻止這個年輕人踏著自行車昂首向前，這一年他才22歲。

在行程的第二年，他抵達了伊朗的首都德黑蘭。從伊朗出來后，在科威特，潘德明打算橫穿當?shù)氐男?nèi)夫得沙漠，直奔默罕默德的故鄉(xiāng)——利雅得，當?shù)厝藙袼灰粋€人穿行沙海，那樣太危險了。而對潘德明來說，在人跡罕至的荒野中前行，正是磨練意志的方式，于是準備好足夠的食物和水后，他一個人就騎進了茫茫沙海之中，然后迅速被殘酷的現(xiàn)實打臉。

夜晚的沙漠凍得他只能靠打拳取暖，白天烈日又迅速耗干他的最后一滴水，在穿越沙漠的第五天，他一頭栽到路邊的沙丘上，再也站不起來。萬幸的是，剛好一支阿拉伯商隊路過此地，才將他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

輾轉(zhuǎn)之后，潘德明來到了伊拉克首都巴格達，那時的巴格達還沒變成今天新聞中的樣子。從當?shù)厝A人口中，潘德明才得知日本兵攻占了上海閘北的消息。從“九一八”到“一二八”，國家危亡的消息不斷從他的沿途傳來，而他能做的只能是繼續(xù)前進。

他剛到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就碰見一個自稱來自英國蘭鈴公司的推銷員，潘德明此時已在國外的報紙上聲名遠揚，所以，當推銷員發(fā)現(xiàn)他騎的那輛車就是自己公司產(chǎn)品的時候，為了幫公司擴大宣傳，他硬是給潘德明換了一輛新車。

不過好景不長，在去往耶路撒冷的路上，新車就被人偷了，接下來的旅程只能徒步前行。

他穿過漫天黃沙的西奈半島，然后在埃及一口氣爬上了胡夫金字塔。從金字塔下來之后，他坐船渡過地中海，去往了傳說中的希臘。然而剛上岸不久，就傳來了因為財源枯竭，中國無力派運動員參加第十屆奧運會的消息。他很生氣，為此特意趕到奧運會發(fā)源地奧林匹亞，用他學會的各種語言寫下了“中國人潘德明步行到此”。

從希臘出來后，下一個目的地就是亞細亞步行團當初設立的最終目標：土耳其伊斯坦布爾。而接下來，他還要走得更遠。

告別土耳其之后，潘德明從保加利亞正式進入歐洲。此時的他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從東方遠道而來的傳奇旅行家，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引來大量人群圍觀。

不過，當時的歐洲已是大戰(zhàn)在即，雖然暫時風平浪靜，但也早已陰云密布。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巴黎得到了張學良和顧維鈞的接見，前者還在他的留墨集里留下了“壯游”兩個字。

潘德明的紀念冊里留下了很多王公貴族的筆墨，從印度圣雄甘地，土耳其國父凱末爾，英國首相麥克唐納，挪威國王哈康七世，荷蘭女王，法國總統(tǒng)萊伯朗，一直到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但他的旅程中，見到更多的還是世界各地的普通人，還有他們各自不同的生活。

在伊朗高原，他和當?shù)氐耐林诤喡膸づ窭镆黄鸪砸瑮?、駝肉和自制的棗酒；在澳大利亞，他常常在窮苦的牧民家里過夜。在挪威，他跟著水手們坐上一艘前往北冰洋的漁船。北極圈的風浪讓他臉色蒼白，嘔吐不止；巨大的冰川又讓他如夢似幻，他和水手們在嚴寒的冰面上圍獵海豹。在紐約，他登上了帝國大廈，體驗了時代廣場的繁華……

看過世界各地的繁華和衰敗后，潘德明開始了返程之旅。在環(huán)游世界的最后幾站里，他途經(jīng)了太平洋中間的幾個小島，意外的是，他竟在那里遇見一個來自東北大學的女生，“九一八”事變后，因為在東北宣傳抗日，被日寇追捕，因此流亡此地。為了給潘德明籌集路費，她直接捐出了隨身佩戴的金項鏈；而在澳大利亞，一位華僑用攢了很久的積蓄直接給他買了一輛自行車。

時隔4年，潘德明再次回到新加坡，當?shù)厝A人用春節(jié)才會舉行的龍燈舞會慶祝他的歸來。得知他回國后打算繼續(xù)探索祖國的青藏高原后，海外僑胞當場就籌集了10萬美元幫他完成夢想，這筆錢在當時無異于天文數(shù)字。

1936年6月10日，經(jīng)過6年多的環(huán)球旅行，旅行家終于回到了祖國。

他在1937年7月6日回到上海，第二天盧溝橋事變爆發(fā)，國難當頭，潘德明放棄夢想，將那10萬美元全部捐給抗日前線，然后改名為潘子明，將前半生的榮譽和聲望全部壓在箱底，一個曾經(jīng)令整個世界歡呼的名字就這樣湮沒在歷史之中。

平凡的日子里，潘德明結(jié)了婚，有了孩子。1941年，他就職于聯(lián)合國善后救濟總署，但時間比較短暫。新中國成立后，他繼承父親的衣缽，干起了裁縫活，加上他有繪畫技能，業(yè)余時間還會替人畫宮燈，補貼家用。

60年代時，泰國華僑王明道來尋訪潘德明，希望收集到更多的故事。此時改名潘子明的他，托弟弟與對方會面，謊稱潘德明已經(jīng)過世，來人只好失望離開。王明道回到泰國后，與擔任華僑商會會長的哥哥一起，為潘德明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儀式。

1976年10月18日，在上海永康路的一處陋室里，潘德明突發(fā)心肌梗塞，溘然長逝，時年68歲。一位旅行家的精彩人生，就這樣戛然而止。

1979年，上海少兒出版社編輯季一德在參加一次體育工作會議時，發(fā)現(xiàn)了潘德明這個人物線索。他經(jīng)過多方調(diào)查走訪，找到了上海永嘉路派出所，所里有一批正待銷毀的廢棄資料，在堆積如山的廢紙里努力尋找，刨出了潘德明的個人物品，那里有他的護照、票據(jù)和書信。

接著，季一德看到了那本留言冊，即重達4公斤的《名人留墨集》。翻開厚厚的留言冊，上面赫然簽著1200多個團體和名人的題詞，其中包括20多個國家元首的手跡。此外，還加蓋有571枚郵戳和印章。

激動不已的季一德開始四處收集有關潘德明的資料，最后總結(jié)出了一部報告文學，叫《異域萬里行——潘德明只身環(huán)游世界聞見記》，在報紙上分篇章連載，又發(fā)行了單行本。被時代封存的潘德明，英雄事跡得以重見天日，被世人所知曉。

在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上，許海峰為中國贏得了第一塊奧運金牌。不久之后，一部反映該事件的紀錄片《零的突破》拍攝出來，并在國慶期間隆重上映。片中，出現(xiàn)了潘德明的畫面，時長接近3分半鐘，解說部分介紹到：這是“中外體育史上罕見的一大壯舉”。

毫無疑問，潘德明成為自行車騎行的代表人物，中國自行車旅游者協(xié)會的最高榮譽也被命名為“潘德明騎游獎”。

踏遍各大洲，途徑40多個國家，行程數(shù)萬公里，成為第一個徒步完成環(huán)球旅行的人，潘德明用堅定的腳步證明了中國人不是東亞病夫。

赤子的旅途雖已結(jié)束，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征程仍在繼續(xù)。今日之中國，盛世如先輩們所愿。

（摘自微信公眾號“群學書院”）